仇怨了了慕容世家-少年乔锋

仇怨了了慕容世家

慧真跟虫二分手后,又回到逍遥谷外的凉亭前,跟点苍六仙告了别,这才背了斗笠,托了饭钵下山而去。

待出了鸡公山后,想起缠结在自己心中多年的这个症结终于解开,全身自然轻松了许多,却又暗自慨叹自己的修为不够,被世事拘泥得太紧。想起那慕容斌的所作所为来,心下又不禁寒然,其奸雄阴狠的作为当真令人发指、触目惊心,幸好,此人的狼子野心如今已经暴露无遗,终究逃不过正义的声讨和责罚。

这么想着,站在山下的路口踯躅了片刻,他毅然决定先不回少林去,趁着这番出游,索性便再南下到姑苏走一遭,看慕容世家有什么动静。打定了主意后,便从信阳往西南折去,准备途径安徽地面,再转去苏州。

一道上饥餐渴饮、夜卧昼行却也不必细述。这一天到了姑苏地面,时令已经是仲夏,白花花的一轮日头悬在上空,天气异常闷热,慧真走得满头大汗,便走到路边的一处茶摊前化碗水喝,听那卖茶女话声清软柔媚,虽然十句中倒是有九句听不懂,却是别有韵致。

入得城去,但见小巷曲折,石阶清明,人家星散,酒旗当风。这里的城区和别处的大异其趣,里面的河流星罗棋布,水面上船只往来,桨声不绝,再加上当地人吴侬软语在其间缭绕,当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慧真记得慧晶曾经提起过,那慕容世家的六合庄就坐落在姑苏城西三十里外的燕舞洲,所以在一棵垂柳下歇息了片刻后,便往西城门而去。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前边有人说道:“大哥,他慕容世家的名头在江湖上不是挺响吗?何以这里的人却全然没有听说?”

那人的嗓音粗犷,说一口官话,显然是从中原来的。慧真抬眼一瞧,见是两个穿紫袍的汉子,腰间都挎着口刀,各自牵了马匹。又听那个大哥道:“这就是人家精明的地方,墙里开花墙外香,刁着呢。”

眼见两人出了西城门,慧真心想,看来这两位也是来拜访慕容世家的,倒是跟他们做一路的了,这么想着,那两人已经飞身上马,向前直奔而去。他脚下不由得也加快了步子,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又听到身后马踢声湍急,如暴雨狂溅,忙向旁边让了一下。

那些马匹瞬时便冲到了跟前,却是五个穿粗布衣衫的叫花子,肩上还各背了一叠口袋,慧真心中一动,丐帮的人也来了!仔细一瞧,当头的那个矮胖的汉子却不是王云峰是谁,喜道:“王贤弟,别来无恙!”

王云峰先前见这个僧人头戴斗笠,并没在意,等慧真出声招呼时,才知道原来是故交,但马速过快,早冲了出去。

王云峰也顾不上拉缰绳,左手在马背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早向后飞过来,依旧是背对了慧真,眼看着要落地时,却悠忽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终是面向了慧真。他放声大笑,冲着慧真稽首:“慧真师兄,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原来还想着去少林拜会呢!没想到却在此相见。”

这时,丐帮的另外四个人也驱马转了回来,跳下鞍来后过来行礼。王云峰挨个儿给慧真作引见,那个瘦高个儿,长手长脚,使一条麻袋做武器的汉子,却是慧真五年前在山西地面就认识的陈得令,如今已经成了大兴分舵的舵主;手持钢杖,跟王云峰一般矮胖的奚子器,却是大成分舵的舵主;第三个人手持一把鬼头砍刀,红脸乱发,却是大义分舵的吴凌风;第四个人长着张圆乎乎的脸,鼻子圆圆的,耳朵也是圆圆的,两颗眼珠子却又小得像两粒绿豆,看起来甚是滑稽,他手里拿了一对倒齿铁锏,显然是位外家高手,却是大智分舵的宋三圆。

慧真见这几个人气度非凡,王云峰较之往日更是精明干练,便道:“恭喜贤弟荣任丐帮副帮主一职,他日定会有所图举。”王云峰道:“还不是多亏了谢帮主他老人家的提携,众位兄弟的抬爱。”又问慧真:“师兄也是应慕容世家所邀,去燕舞洲的吗?”

慧真听了这话一愣,道:“不曾受邀啊,贫僧只是云游至此,便想着前去拜访!”王云峰脸色郑重,道:“我怀疑这里边藏有一个大阴谋,师兄,咱们边走边谈!”冲着奚子器一点头,“奚兄弟,你先把马让给慧真大师,你随后再赶去吧!”奚子器一抱拳:“是!”将缰绳交于慧真,慧真道了声谢,上马同行,奚子器则返回城去,另外想办法。

王云峰和慧真并排向前,说起了事情的因由。原来,两天前,有十几个跟慕容世家从前有过节的武林人士突然造访丐帮本地的大成分舵,说是看到消匿三年之久的慕容斌,带着他的四个家将返回了燕舞洲,因为事关重大,大成分舵舵主奚子器不敢自行做主,便飞鸽传书,通知了王云峰,于是他就连夜召集帮中的好手,赶来了姑苏。

孰料,昨晚他才赶到苏州城,慕容世家的请贴便送到了大成分舵,上面写得很明白,重罪之人慕容斌,遥拜丐帮副帮主王云峰驾前,请于次日下午申时去燕舞洲一晤,有要事相商。后边还注明另请宋三圆、奚子器、吴凌风、陈得令四人一同前往。他竟是把丐帮的举动掌握得一清二楚,丝毫不错。

不但是丐帮,那十几个武林同道当晚也分别接到了请柬,当下大家一商议,一致决定,管他慕容斌在燕舞洲摆的是鸿门宴也罢,谢罪宴也好,大伙儿都要去闯闯看,于是各自又分头出去邀请了些好手,相约着今天下午一起去六合庄会会那慕容斌。但事情奇就奇在,今天上午,被众人约来助拳的那些好手才赶到这苏州城,便也收到了慕容世家的请柬,身份、人数上面都写得分毫不差。

王云峰见慕容世家做事如此诡秘,哪里敢掉以轻心,又将大成分舵的丐帮弟子做了番布置,才带着四名舵主前去赴约,不成想竟又在路上碰到了慧真。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慧真想了想道:“只是不清楚这慕容斌是不是真的想悔过!”当下也把在逍遥谷时,听虫二先生说起的慕容斌的底细讲了。

王云峰听后愤声道:“这种大奸大恶之徒,即便是悔过了,也自当召集武林大会予以公审,再行处死!”慧真叹道:

“他既然也自认是重罪之人,想必也知道做孽太多,难逃公理。”王云峰冷笑道:“师兄还指望他慕容斌会轻易伏罪吗?我看他是另有图谋!”

一道上说着话,不觉便到了太湖边上,又沿着水畔向右跑了一会儿,便看到前边有一处渡口,垂柳依依,芳草密茂,一间朱红的小凉亭遮在柳影里。

他们策马走近,只见那里已经黑压压地聚了不少江湖人士,不下五十之数,慧真先前在姑苏城里见到的那两个紫袍大汉也夹在其中。一干人或三个一簇,或五个一堆,正在唧唧喳喳地商议什么,听见马蹄声见是丐帮的人来,那些相熟的都过来打招呼,渡口上顿时热闹起来。

慧真下了马后,这才看清那小凉亭里却原来坐着两个少女,一个穿鹅黄衫子,一个穿淡绿衫子,肤色雪白,眼波清澈,脸上都笑吟吟地带了些稚气,看年纪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她们脚边各有一个用细篥扎成的灯笼状篮子,小巧精致,却不知是用来盛什么的。

二女见到丐帮的人来到,都站起身来,听穿鹅黄衫子的少女说:“姊姊,那位戴斗笠儿的,介末便是从少林来的大师父了,咱们这便把帖子送过去,好哉未?”那个穿淡绿衫子的说:“好哉好哉!只是还要先问个清楚,莫要认错了,怪羞人的哩!”两人的话语又清又甜,夹杂在众多好汉的粗放声里,当真如奏管弦,引人遐想。

慧真正在猜想这两个小丫头是什么来路,便见她们提了篮子,从凉亭里款步走出来,径直来到他的身前,做了个揖,问:“大师敢莫便是少林寺来的慧真师父?”慧真赶忙合十道:“正是贫僧,不知两位小娘子有何贵干?”

那两个少女嫣然一笑,道:“我们是慕容夫人差来送请贴的小丫头,大师父你莫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气!”慧真听了心中一凛,暗道这慕容世家果然厉害,他们是怎生知道我来到姑苏的?

只见那个穿鹅黄衫子的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张白色的请柬来,慧真接过一看,见上面写的跟王云峰所说的没什么两样,那慕容斌也是自称为重罪之人。却又自暗想,大凡请贴,多是红色或是深黄,以示庄重,这个却如何用白颜色?难道是取丧祭之意,这帖子其实是报丧送终用的?

那两个少女送完了帖子后,又返回凉亭里去,众人都是暗暗称奇。王云峰小声对慧真说:“师兄可见识到了?慕容斌分明是在借送帖子来立威来着,在这么一点小事上,他都能这般做文章,此人的心计委实可怕!”

慧真皱眉道:“我也正在纳闷,若说你丐帮声势浩大,吃他察觉了行踪倒也不足为奇,可我独身一人,不事张扬,他慕容世家是如何知道的?”王云峰道:“还不是全靠着耳目众多的缘故!往常我总以为本帮的弟子遍布天下,是江湖中第一消息灵通的门派,现在看来,较之这慕容世家还是稍逊一筹。由此见,他慕容氏在武林中的爪牙何其多,都到防不胜防的地步了。”

便在这时,来路上又传来了得得得得的马蹄声,陈得令伸长了脖子说:“不知道这次来的是何方神圣……哎呀,是熟人!”王云峰和慧真转头看去,见两匹青鬃马并驰而来,左边是个高大的红衣少妇,右边是个矮小的青衣汉子,还真的认识,便是那太行山浮云洞的包逊夫妇。

五年前,在太原金刀李的府上,他们原是有过一面之识,又因为那鬼影子赵无迹是包氏的师兄,所以彼此的交情就结下了。果然,包逊夫妇下了马后,看到王云峰和慧真,便抢先过来问候,慧真心想,那慕容斌既然已经回转燕舞洲,想必那赵无迹也要随之露面了。

却见那两个候在凉亭里的少女又挎着篮子走出来,将一张请柬交给包逊夫妇,包氏看罢叫了起来:“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那个穿淡绿衫子的少女微微一笑,道:“两位的大名在江湖上如雷贯耳,天下谁人不识!”

包氏哼了一声,道:“小丫头年纪不大,话儿跟得倒快!”眼见慕容世家如此施为,心下都是惴惴不安。

此时已经是申时,阳光还是毒辣之极,众人虽是歇在绿荫下,却依旧感到闷热难耐。就听有人喝道:“我说两个小丫头,你俩个躲在亭子里风凉快活,爽得紧,却把俺们这些客人晾在日头地里暴晒,是何道理?”慧真寻声看时,正是在姑苏城里碰到那两个紫袍客在发牢骚。

王云峰小声对他说:“这两个都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老大叫彭苍梧,说话的是老二彭项,他们的三弟彭震四年前死于刀下,传言是被慕容斌用‘移花接木’的手段害死的。”

那慕容家的两个婢女听彭项这一抱怨,也作起急来。穿鹅黄衫子的说:“姊姊,介末如何是好,帖子又勿送完,客人又着急仔,生气仔,夫人若是晓得了,定归要埋怨的哩!”穿淡绿衫子的说:“勿要紧格,介末先送一批去天水庄,伊同我在这里再等等哉!”穿鹅黄衫子的高兴地拍手道:“好哉好哉,先去贾三哥处歇歇脚仔,待会齐了格再走也不迟哩!”说完,她就从篮子掏出了一个哨子,呜呜地吹了几下。

过了会儿,湖的东面也传来的哨子声,两女大喜,对一干人道:“各位英雄勿要急,船就来,再等等格,好吧?”

众人虽然多是粗暴无忌的江湖汉子,但被两个软声温语的少女这一劝解,也都没了脾气哉!

片刻之后,就见芦苇丛里哗啦哗啦地荡出了十多条小船来,每一条船头上都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个个清秀脱俗,有的穿黄衫,有的穿绿衫,跟凉亭里的两个婢女一样的打扮。众女一见面,顿时便一大群喜鹊般唧唧喳喳地说个不休,她们讲的都是苏州的土白,清脆悦耳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滴溜溜地圆,这莺声燕语虽然动听,众人却是半句也不懂说的是啥事体,真真的成了长耳聋哩!

王云峰却在心里想,眼见这慕容世家行事乖张,又下请贴又订约的,邀请的又都是跟他慕容氏有过节的江湖朋友,这份做派本就够匪夷所思,谁知,临头来却又派这些柔弱女子来迎接,若不是其中有重大的阴谋,便是在故布疑阵,无非是想让群豪先醉心于美色之前,疏于防范,这才好乘机下手。

就见那些撑船的少女纷纷招呼群豪上船,即便每条船上坐五六个人,还能余着三条空的。众人的马匹却也一并交给了那两个守在凉亭里的少女照料。王云峰对慧真道:“师兄,咱们上这条吧!”跟丐帮的三个舵主一起,上了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女郎的船上,那女子待他们坐好后,便高声道:“开船喽!”竹竿一撑,船便稳稳地离了岸,向湖心荡去。

只见眼前一片碧蓝,水平如镜,远处青山环秀,重岚叠翠,当真是水妩山媚,轻烟浩渺,胜似天上仙境。再往前划了会儿,从田田荷叶里穿过,看万千芙蕖摇曳多姿,绿波流漪中鸥鸬欢腾,更是心爽神怡。

那个撑船的黄衫女郎突然启唇唱道:“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她这一唱不要紧,其他船上的少女都唱了起来,一时间,清亮柔媚的采莲曲子在水天一色的太湖间随风扬送,闻者欲醉。

小船走了能有一柱香的光景,便看到前边粼粼的水波上浮着一处岛屿,上面土石相间,乔木花丛参差,

一派山林风光。王云峰四下张了几眼,见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远远地伸出去,通向了一处院落,心想难道这就是六合庄?怎么跟本帮弟子所说的大相径庭?慧真也暗想,慧晶师弟曾言道,那燕舞洲上几多燕鸟,绿柳成荫,这里只怕不是六合庄所在。

众人下得船来,跟着那些婢女沿了小石径向前去。走到庄子的门前,慧真一看门楼的横匾,见上面有三个大字,却是:天水庄。其他人便叫了起来:“如何不是六合庄?”“你们把爷们带到这儿来做什么?”

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婢女说:“众位英雄勿要急,暂且委屈些个,先在这庄上小憩,待人员会齐了,再一同去六合庄好吧?”又有一个婢女上前去敲门,便有个管家模样的出来,见了这么多人来愣了愣,那婢女咭咭呱呱地跟他说了一大通,那管家道:“我家三少爷早去了六合庄,你们要入内歇脚,这便请进吧!”

众人这才随着管家走进庄去,只见里边假山垒立,亭榭曲折,建造得很有章法。沿着游廊走了不多会儿,便进了一个月亮门,上面书有“梧竹幽居”的字样,进到里边,果然广栽青竹碧梧,却是一个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幽静之处。

一干人被请到大凉亭里坐了,那管家指使仆人送上茶点来,但众人怕茶水中被作了手脚,都不去饮用,有些实在口渴得紧的,索性便拿出随身带的水来喝。

王云峰跟慧真小声合计着:“师兄,你看这慕容斌的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慧真道:“依我看,这一道上的安排只怕不是慕容斌的主意。”王云峰一皱眉,问:“怎么说?”慧真道:“那个慕容夫人其实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当下把多年前,慧晶和慧明来六合庄的遭遇说了,王云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要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她设下的圈套里了。”慧真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既来之,则安之,咱们静观其变吧!”

一干人在凉亭里坐了没多长时间,忽听得外边有人高声说:“有客到!”众人朝着月亮门看去,就见五个穿白袍的汉子拥着一个穿紫衫的女子走进来,那女郎身条纤细,只是头上蒙着了一块白纱,看不清面目。

慧真和王云峰倒是认得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白袍人,形容猥琐,长了一对绿豆眼儿,赫然便是因练就一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神功,而著称的西川居士行路难,当日王云峰在山西翠云谷里跟他有过一番较量,知道他的底细,却是早就被西夏一品堂招募了去,做了李元昊的亲随。

这六人一进凉亭,里边便显得挤了,座位少了好几个,仆人赶忙去别屋搬来椅子。那紫衣女郎朝众人一打量,目光落到慧真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扫了王云峰一眼,才又细细地打量起慧真来。

王云峰凑到慧真耳边小声问:“师兄可认识这女子?”慧真摇了摇头,道:“她好像也是西夏一品堂的人!”正说着,他们就看见紫衣女跟行路难俯耳嘀咕了句什么,行路难的眼光便也落到慧真的身上。

那女子交代完后,便起身走出了凉亭。行路难却走到慧真和王云峰的跟前,抱拳道:“两位请了!”慧真合十还礼,王云峰则笑道:“行兄别来无恙?”行路难点头客气了几句,便对慧真道:“高僧,那位朋友想借一步跟你说话。”

慧真瞥了紫衣女一眼,道:“旦不知令友是谁?”行路难微微一笑,道:“高僧稍后便知。”

那紫衣女郎出了凉亭后,便在月亮门旁站定,直待慧真跟出,才拔步走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竹林下,那女子站定后,猛地转过身来,嘴里发出了一声笑,歪着头问道:“大和尚,你不识得我了?”面纱一撩,露出一张妩媚可喜的笑脸来,便是五年前在翠云谷结识的那个叶绿华,也就是快刀郎君叶飞的妹子。

慧真自她跟林凌波去了西夏后,便一直没有听到音讯,乍然在此碰面,也是惊喜交集,道:“原来是叶施主……”叶绿华嘻嘻一笑,道:“什么施主不施主的,叫得这么生分!我姓叶,你叫我绿华多干脆,要不,叫我花落也成!”

慧真仔细打量着叶绿华,见她乌髻堆云,柳眉入鬓,脸盘娟秀,肤若凝脂,比之三年前多添了几分妩媚和风韵。

又听她娇笑埋怨自己叫得生分,也不免有几分心乱,慌忙道:“你……你不是随林施主去了西夏国吗?却如何来到这里?”

叶绿华道:“我这趟来苏州,正是替王妃办事来着。”四下瞧着没别人,小声道:“我告诉你啊,她有个女儿寄养在苏州一户姓王的官宦人家里。”慧真听了很意外,但他是出家人,对于这些闺闱秘事却也不便多问,叶绿华却是把他当成了亲近人,什么也说了:“那当然不是她跟元昊殿下的骨血,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跟她师兄逍遥子的骨肉。”

慧真听到这儿,念了声佛,心说逍遥子前辈到底是有了后,只可惜林凌波远在西夏,还不知道他已经故世了。正自胡思乱想,就听叶绿华道:“大和尚,你倒是也说句话啊,光听我一个人讲了。”慧真合十道:“贫僧也是才从逍遥谷过来,你可能还不知道,逍遥子前辈已经故去了。”叶绿华听了一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慧真道:“便在一个月前,你是林施主身边的人,原是应该告诉她一声的。”

叶绿华慢慢摇了摇头,道:“我觉得还是别说的好,王妃她虽说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却过得半点也不开心,素日里除练习武功外,也极少过问其他事儿。”慧真道:“贫僧从前瞧那李元昊,倒是对她极好。”叶绿华叹道:“你还不知道殿下这人?残暴好斗,每天价只想着大兴刀兵,开疆拓土荡遍天下,哪里还顾念什么夫妻恩爱。王妃原先嫁了他,也不过是想寻个落脚之处而已,她毕竟是享受惯了的,贪恋颐气指使的做派儿,吃不得做平民的苦。”

慧真道:“贫僧以为,她跟逍遥子前辈毕竟夫妻一场,你还是该把这消息带到的。”叶绿华突然笑了:“怎么带?

你以为我还要回西夏么,才不呢,那里冷僻荒凉,哪及得花花绿绿的中原好?我这次出来前便跟王妃说好了的,到中原后便不再回去,来这苏州一趟,也不过是顺道来看看。我呀,倒是有意再去你们少林寺转转。”

慧真道:“那这一品堂的人来苏州,又为了那般?”叶绿华又看看四周,压低了声腔说:“还不是为了那本《小无相神功》,听说就是被那慕容斌盗了去。”

便在这时,有仆人走过来道:“两位贵客,那边催着去六合庄呢!”叶绿华便对慧真道:“走吧大和尚,咱们去看看他慕容斌到底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两人回转凉亭后,各回了各的伙儿,慧真见王云峰似笑非笑地看他,忙道:“她便是快刀郎君叶飞的妹子。你原来也见过的,五年前在翠云谷,她跟着林凌波去了西夏。”

一干人出了天水庄,再走到湖边时,便见原先坐在凉亭里的那两个专管送帖子的少女,已经和十几个穿碧绿锦缎斗篷的女子坐在船上候着了。慧真和王云峰一见那些人的胸口上都绣着头黑鹫,便知道是灵秀宫的人赶到了,并且带头的那个花白头发,手里拄着一柄黑色凤头拐杖的老嬷嬷却也认得,正是五年前带队追杀林凌波的那个余婆婆,没想到,昔年在翠云谷“绝代佳人”大会上露面的人,今儿个倒有不少在这慕容世家的谢罪宴上又碰上了。

众人上得船后,顿时间群舟齐发,那些少女这回却撑得快,那船便像利箭似的向前窜去。只见前方荷叶连天,茭白满湖,映得满眼尽是红绿,却是极难分得清水路,摸得准方位,但这些女郎显然都是熟知阵形的,东一拐,西一转,往往便能从“山重水复疑无路”处找出“柳暗花明又一村”来。王云峰其先还想把来路记住,但片刻之后便转了个头昏脑涨,东西不分,也只能作罢。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早见前边烟柳舒展,飞燕翩跹,一处岛屿从浮萍、芙蕖里面耸立起来。众人一见这情形,便知道燕舞洲到了。船靠了岸后,那两个送帖子的婢女招呼众人下船,而那些燕子见这么多人涌来,倒是并不散去,反聚在头顶上盘旋鸣叫。

五虎断门刀的彭项道:“娘个舅子的,怪不得叫燕舞洲呢,原来是燕子多些!”慧真听了,暗想:“倒也未必,只怕还跟他慕容氏想复兴大燕国有关系。”就听那个穿淡绿衫子的女郎笑道:“这位大爷说的是,本庄上的燕子多是远近闻名的一大奇观,我们慕容公子练剑术时,便创了一式‘回风舞柳,戏水落燕’的绝技!”

彭家的老大彭苍梧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幸亏慕容斌耍的是斩燕剑法,若是要练劈凤凰的绝技,你们又能到哪里找这玩意儿去?”

那少女听他话语里满是敌意,当下不敢顶撞,一声不响地和另一个穿鹅黄衫子的头前带路。众人跟着她们沿着柳堤走了会儿,便看到六合庄拔立在眼前,红砖碧瓦,雕梁画栋,门楼也修得极为气派,竟然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甚至连匾额的颜色也是金黄的。

慧真心想,瞧这门楼的气派,他慕容世家显然还是以大燕国龙子龙孙的身份自居,却不知,正是这番野心害得他们入了魔道。

那门廊前站有四个仆人相迎,大门四敞开着。群雄鱼贯而入,转过一堵偌大的照壁,眼前是一处四方的庭院,中间有水塘有假山,四周有长廊围绕,圈种了诸般时令花卉,国色天香的牡丹、含羞欲语的茶花、婀娜多姿的丁香、灿如烟霞的杜鹃……溢光流彩,幽香迷人。而靠着窗前和墙隅,却尽种了些修茎大叶的芭蕉,苍翠如洗,姿态入画。

苏州园林本就冠绝天下,此间的设计更是深得其中三昧,王云峰边走边暗自慨叹,从这园林的布置上,便能看出那慕容斌是身怀高雅之士,其实能住在这样的洞天福地里,做个快活神仙岂不甚好,他何苦又去处心积虑地做那些阴谋勾当呢?

一行人走走看看,指指点点,还没走到大厅,突然,里边传来了一片呼天喊地的悲号声。”相公,你怎地如此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就不管了!”“公子爷,你的心胸恁地窄,居然会想到走这一步!”哭喊声里有男有女,还夹杂了个孩童清亮的叫声:“爹……爹!娘!”众人听了都是一呆,心说这是谁死了,听那口气……怎么像是慕容斌?

那带路的两个婢女听见堂内哭喊,也顾不上引路了,拔步就往里边跑。王云峰和慧真乍碰上这样的变故,也乱了阵脚,被众人推搡着,哗啦一下都涌进了大厅。

只见里边黑压压地跪了不少人,当头的几人正哭得死去活来,而那厅堂正中的竹榻上,正仰面躺着一人,身穿宝蓝色的长袍,瞧那模样依稀便是慕容斌。慧真和王云峰见到这情形,便想站住脚,先看个仔细,却被后边一些想急于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一推,又往前踉跄了几步。这大厅本来也是个阔的,但这六十多人一涌进来,顿时便拥挤不堪了。

那灵秀宫的余婆婆仗着资格老,身份高,喝道:“闪开,让我老婆子看他慕容斌是不是真的死了!”彭项也叫道:

“他这死也未免太凑巧了吧,早不死晚不死,爷们一来他就一命呜呼……”话未完,猛地见青影闪晃,两个人已经从堂前扑了过来,照着彭项劈头盖脸就打。彭苍梧大叫一声:“慢来!”窜上去跟兄弟并肩作战,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四人身上各自中拳,向后退了两步。

慧真和王云峰看得分明,跟彭家兄弟过招的两人,正是在山西太原府时,想夺取他们银牌的那个什么贾三哥、卫江湖,只是五年过去后,两人愈发长得英壮了。他俩个一阵急攻没讨到好去,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又要重新来过,却听到堂前一人喝道:“三弟四弟,退下!”王云峰抬头看时,见说话的那人正是昔日冒充“百草堂”大夫的邓百治。

那卫江湖听他这一喝斥,脸膛都涨红了,指着彭家兄弟说:“这两个人也忒无礼,竟然敢对公子爷如此辱骂,实在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流。那贾三哥虽然眼圈红肿,满脸泪斑,依旧撅着嘴说:“此言差矣,他们不是无礼,是无耻之极!”王云峰听了这话,心说:“照你们当日做的那些勾当来看,也不见得就多光明正大!”

便听得堂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幽幽叹息,恰似空谷里回应的杜宇鸣声,凄婉无比。接着,慧真就看见跪在最前头的那个穿黄衣的女子站了起来,慢慢转过了身,只见她容颜清丽,端庄秀美,当真如春梅绽雪,秋蕙披霜。她面对了众人后,也不说话,只是用眼光左左右右审视了两圈,目光所到处,群雄为她的冷艳所震慑,都不敢相接,反自惭形秽起来。慧真心想,这位肯定就是慕容夫人了!

大厅里慢慢静了下来,那灵秀宫的余婆婆素来便是个不肯让人的,眼见这女子如此形容,一顿拐杖,便要喝问,谁知那女子却并不去看她,只冲那贾三卫四道:“两位兄弟也不必太恼火,他们不过是怀疑您们公子爷假死,这也在情理之中,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连我们都没能想到,又何况是外人呢!”听那余婆婆道:“小娘子,你这话可是说对了,我们就是怀疑你家相公死得蹊跷。”

慕容夫人凄然一笑,道:“人之生死,乃是天地轮回变化使然,如此庄严肃穆的事,岂能用于欺诈隐瞒?就算是骗了人,难道还能骗过鬼神吗?”她说到这里,把身旁跪着的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拉了起来,道:“兴儿,娘让你好好看看这些人,他们来了,你爹就死了!”

那个孩子慕容兴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粒,听了慕容夫人的话,便瞪着一对大眼睛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说来也怪,他的神色也并不怎么恶毒,但一干人被他盯了后,都觉得毛骨悚然。只听那余婆婆冷笑道:“小娘子,就算你硬把慕容斌的死因按到我们头上,哪又有什么要紧的,你儿子长大后想找在场的人报仇,那也由得他,只是有一样,没有验明你夫君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之前,你想让我们就此罢手,那是想也白想。别说我们灵秀宫这一关了,丐帮、少林,还有在场的这么多江湖朋友,有谁能答应?”

慕容夫人听她这样说,却并不动气,只是淡淡地问:“那依嬷嬷的意思,我慕容家又该怎样做呢?”余婆婆道:“很简单,让我们过去亲自验证一下……”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那个“贾三哥”骂道:“你放屁!我家公子爷的身份何等金贵,岂能容你随意冒犯?今天我姓贾的把话撩这儿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能让你们动我家公子爷一指头,不信你们就试试看!”

那卫江湖也怒目圆睁,叫道:“三哥说的是,想打架,我卫江湖也算上一个!”

慧真和王云峰眼见事情要闹得僵,却并不出言劝解,两人对那慕容斌的死也同样心存疑心。

只听那慕容夫人说道:“两位兄弟先别急,且听这位余婆婆把话说完。”却被贾不二当场给顶了回去:“此言差矣,这班人心存不良,我贾不二哪有心情跟他们理论?夫人,往常你说的话,就跟公子爷说得一般,我贾三都是言听计从的,但今天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成!贾三身为慕容公子的家将,岂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的遗骨被人糟践,死后还不得安宁?”说到这儿,又泪如泉涌。

慕容夫人听了这番话,心下也一阵酸楚,眼圈儿一红,泪珠儿差一点便溢出来,却一咬银牙,硬是又憋了回去。

她温声道:“贾三哥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两位跟着相公他也日久了,自当明白他做事的一番苦心,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所为何来……他其实是被自己肩上的大任累死的啊……”说到这儿,她再也禁不住了,泪如雨下。慕容兴见状,在下边拉着她的手叫道:“娘,娘,你别哭了,爹爹不在了,还有孩儿呢!”

他掂起脚尖来才及慕容夫人大腿高,话儿却说得如此大人气,群雄听了都觉得有些惭然,贾不二和卫江湖更是呆在了当场。便见慕容斌的另外两名家将邓文清和公孙昆齐声喝道:“老三老四,夫人如此深明大义,你们还要犯犟么?”

贾不二呆了呆,突然双膝着地,冲着慕容夫人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叫道:“夫人,我贾不二适才猪油蒙了心,竟然跟你顶撞,请夫人予以责罚!”卫江湖则干脆抬起手来,照着自己的脸啪啪啪就是三记耳光,叫道:“要惩罚的话,也算上我卫四一个!”

群雄见他俩如此忠义,都为之侧目。慕容夫人赶忙上前扶起了贾不二,拉住了卫江湖。慧真和王云峰相视一眼,心想可惜了这几条汉子,却为慕容斌蛊惑,做了好些为虎作伥的勾当。

余婆婆见慕容世家的人当众又哭又闹的,却认定他们是在惺惺作戏,蓦然仰头哈哈大笑。慕容斌的四大家将怒目相向,便听慕容夫人道:“我夫君虽然一时糊涂,做了些对不住武林同道的事,但总算还在江湖上少有薄名,他的人既便殁了,也是不容许人轻看慢待的。只是,这么多江湖朋友被请到这里来,慕容世家原也有向各位谢罪的意思,所以怎么着也要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总不成让你们白来了一趟!”

那彭苍梧听她这一说,抱拳道:“夫人所言甚是,我等此来也不过是为了讨还一个公道,绝无刻意难为慕容世家的意思。”慕容夫人点头道:“如此甚好,奴家这里倒有个计较,想跟各位商讨。诸位人多势众,若是一股脑儿都涌过来亲近我家夫君,势必要冲撞了亡灵,莫如推选出几个德高位崇、老成持重的出来,再一同上前探视。”

慧真虽然听出她言辞里的讥讽之意,还是合十道:“阿弥陀佛,夫人所言极是!”众人听了,也都齐声附和。

慕容夫人见众人并无异议,朗声道:“如此以来,便请少林的慧真大师、丐帮的汪副帮主、灵秀宫的余婆婆、西夏一品堂的行路难行居士、五虎断门刀彭家的苍梧先生代表如何?”她所列举的,都是今天到场的首屈一指的人物,众人自然都没意见。只有贾不二和卫江湖忿忿不已,眼睛差一点便要冒出火来。

慧真随着几人走到竹榻前,见那人双目紧闭,脸色泛青,确是慕容斌无疑。他轻轻伸出手去,一试死者的脉搏,果然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迹象,眼见王云峰伸指拭了慕容斌的鼻息,也朝自己点了下头,便知道慕容斌真的是故世了,也不知怎地,看到这个祸害武林的罪魁祸首突然去了,慧真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反倒空落落地不着边际。

慧真听后叹了声,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白色的请贴来,道:“夫人切莫过于伤心,其实慕容施主早就萌生死志,是以连这请贴也是白色的。”慕容夫人却并不看那帖子,只微微冷笑道:“它不该叫请柬,应该叫做报丧帖才对!大师若是早点把这天机泄露给奴家该有多好,说不定还能救下我相公一条命来。”慧真知道她遭逢惨变,心里不畅快,是以话里带刺,却也并不往心里去。

又听贾不二喝道:“你们看也看了,查也查了,还不趁早滚蛋,要赖在这里困尸不成?”卫江湖也早就有些按捺不住,又是摩拳,又是擦掌,恨不得跟众人打个痛快!众人眼见慕容斌真的辞世,也觉得再呆下去委实寡味儿,便一哄往厅外走去。

却听慕容夫人道:“慢着,诸位怎么说也是远来为客,岂能饭不过口,酒不沾唇就走呢!”双手啪啪一拍,十几个婢女各端了托盘出来,上面放着几个酒盅,分送给众人。慕容夫人拿起一杯,冲着群雄让了让:“事出仓促,奴家只能用薄酒一杯来略表心意,喝过后,想离去的,本庄自然会派船相送,想留在这里祭奠一下亡夫的,贱妾先行谢过了。请!”

她连让了两声,但群雄眼见慕容世家的人摆明了是要把慕容斌的死推到他们身上,哪里还敢托大,都不肯举杯相迎,慧真却是戒律在身,不能饮酒,只有王云峰自恃昔年在翠云谷时喝过玄冥肉汤,身上百毒不侵,拿起杯子冲着慕容夫人道:“夫人,在下跟你干了这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杯底一亮。慕容夫人赞道:“好,果然不愧为丐帮帮主!”也一口把酒喝了,招呼道:“送客!”

当下,便有不少人离去,慧真和王云峰带领的丐帮的人、灵秀宫、一品堂还有彭氏兄弟、包逊夫妇却留了下来。

慕容夫人听说他们要祭奠完慕容斌的灵位之后再走,也没多说什么,先请他们去偏堂歇下,那边便急三火四地去布置灵堂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发蒙,却已经是黄昏了。慕容世家上下的大小仆人,因为慕容斌的死,都迁怒于众人,别说是好脸色了,连杯茶水也没过来送的,跟先前在渡口时的热情接迎可谓是天壤之别。

好容易听到隔壁响起了凄厉的唢呐笙簧声,还夹杂着阵阵的哭天喊地,慧真等才起身走过去,见白汪汪的灵幡在风中招展,金箔银箔瑟瑟作响,满眼里尽是雪白的麻衣孝帽,黄色的纸钱儿,慕容斌已经被装入了一口朱红的大棺材里,停在灵棚里。慧真、王云峰、行路难、彭氏兄弟、包逊夫妇先后上前烧了三柱香,以示哀悼,灵秀宫的人却只是在旁冷眼相顾。

慧真站在慕容斌的灵前,想起了雁门关一役,死者早就长眠入地,这杀身之祸却全是拜这棺中之人所赐,不禁感慨系之,便朗声吟诵了《地藏菩萨本愿经》里的一段经文:“我今对佛世尊,及天龙八部人非人等,劝于阎浮提众生临终之日,慎勿杀害,及造恶缘,拜祭鬼神,求诸魍魉。何以故?尔所杀害乃至拜祭,无纤毫之力利益亡人,但结罪缘,转增深重。假使来世或现在生得获圣分,生入天中。缘是临终被诸眷属造是恶因,亦令是命终人殃累对辩,晚生善处。何况临命终人,在生未曾有少善根,各据本业,自受恶趣,何忍眷属更为增业?譬如有人从远地来,绝粮三日,所负担物,强过百斤,忽遇邻人,更附少物,以是之故,转复困重……”

他诵完经后,对王云峰道:“咱们走吧!”慕容夫人还礼道:“多谢大师替亡夫超度,奴家重孝在身,就不远送了!”

却听灵秀宫的余婆婆喝道:“且慢!”贾不二大怒,骂道:“老乞婆,你还想罗嗦什么?”余婆婆冷笑道:“不是瞧着你慕容世家有丧事,就凭你适才这句不敬老的话,我就能要了你的命!”冲着慕容夫人顿了顿拐杖,道:“老身今儿个来这燕舞洲,倒并没想过要他慕容斌的命,只想把他手中的一样东西要回来!”

行路难听余婆婆这一说,也道:“不错,慕容庄主从我们王妃手里拿走的那本《小无相神功》,现在也该归还了吧!”

余婆婆听他这一说,讥讽道:“她林凌波真是好大的气派,居然指使起西夏一品堂的人来了!”慧真和王云峰见突然又起了这样的变故,便都停下脚步,且看慕容世家如何处置此事。

卫江湖眼见灵秀宫的人步步进逼,霍地蹦起来,便要跟她们动手,却被邓文清一把拉住了。他气呼呼地道:“居然又来诬蔑我家公子取了你们的秘籍,真是,真是……”气急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狠劲地跺脚。

慕容夫人见这些人得寸进尺,脸色也沉了下来,冷笑道:“余婆婆,你把六合庄看成了什么地方?别以为我夫君死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就好欺负!”余婆婆哈哈大笑,反问道:“老身行走江湖六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做强盗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你们慕容世家这块金漆招牌难道就是这么得来的么?”

行路难冲着慕容夫人拱了拱手,道:“夫人你是聪明人,慕容庄主今天邀我等前来,摆的便是谢罪宴,他既然已经做了了断,贵庄又何必还把那《小无相神功》留下?诚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即便我等今天无功而返,此事传扬出去,江湖上人人知道你六合庄上藏有这本秘籍,那慕容世家还有安宁的一天吗?”贾不二吼道:“此言差矣,你以为我们会怕了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鼠辈?”

慧真眼见西夏一品堂和灵秀宫的人虎视耽耽,知道今天要是慕容世家不交出秘籍来,他们是绝不会罢休的,刚想出言劝解几句,却见慕容夫人四下看了看,蓦然狂笑了起来,她发疯了般地叫道:“好,好,我就把它交给你们!”

飞身转到棺材前边,把盖子掀开,从里边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来,笑道:“我还告诉你们,他得到的秘籍还不止一本呢!”

慧真和王云峰见她果真拿了出来,并且还把别的秘籍一并现露,大出意外。那行路难和余婆婆看到她手里的盒子,眼睛里都放了光,纷纷道:“夫人果然深明大义……”话未完,就见慕容夫人狂笑着从盒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来,叫道:“这是《北冥神功》,你们谁要看?”还没等他们说话,就扔给了行路难。

行路难捧在手里,大喜若狂,那余婆婆刚想出手去抢,就听慕容夫人狂笑着把另一本拿了出来:“这是《凌波微步》,你们谁想见识?”顺手一扔,丢给了余婆婆,她当下连拐杖也不要,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慕容夫人又拿出了最后一本,把盒子顺手丢掉,叫道:“这是《小无相神功》,你们哪一个想要?”

那彭氏兄弟眼见秘籍到手这般容易,赶忙叫道:“夫人给我瞧瞧!”慕容夫人笑道:“便给了你们吧!”果真把那册子掷给了彭苍梧。两兄弟一起伸手去抢,各抓到一半儿,彭苍梧急红了眼,喝道:“老二,放手!”彭项道:“老大,见一面分一半嘛,这东西我也有一份!”彭苍梧怒道:“你还敢跟我抢,真是反了!”彭项冷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是老大怎么了,便兴独吞独占?”

彭苍梧脸色涨红,伸手就打,却被彭项一把刁住:“怎么,你又想杀我?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三是怎么死的,你眼看着师父更看重他些,怕将来掌门的位子没你的份儿,便暗地里下手害了他,却又嫁祸给慕容斌。嘿嘿,什么‘移花接木’,还不就是被你用本门的刀法杀死的!”

彭苍梧听他口无遮拦,恼羞成怒,两人用力一挣,册子嗤地被撕成了两半儿。慧真和王云峰见两人为了分赃,丑态百出,闹到后来居然还扯出了这宗秘事来,也都怔在了那里。

只见行路难打开《北冥神功》,高声念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曰鹏。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我说夫人,这明明是庄子的《逍遥游》,哪里是什么《北冥神功》?”

那余婆婆也念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这,这是什么《凌波微步》?不就是曹子建的《洛神赋》吗,敢情小娘子你是消遣老身来着!”慧真和王云峰听了,相视莞尔,心说慕容夫人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又见彭氏兄弟一人一半,老大念道:“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苔焉似丧其耦……这是《齐物论》,不是《小

无相神功》!”老二则念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娘个舅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听慕容夫人狂笑道:“你们倒也不笨,现在就看出它不是武功秘籍,可惜我夫君把这些东西笔录下来后,便当成了宝,整天价抱着不放,却是参不出半点门道来!”

行路难和余婆婆听了这话,急声问:“你是说,这果真便是他从逍遥宫那里得到的秘籍?”慕容夫人还是笑个不停:

“不错,逍遥宫的《北冥神功》正是从《逍遥游》里演化而来,《微波凌步》也跟那《洛神赋》有莫大的关联,《小无相神功》更不用说,自然就是从《齐物论》里衍生而来的。只可惜,我夫君只是得到了这些句意,却没有得到内功心法,所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说到这儿,她的笑声渐弱,终于化成了哭音,“他还不死心,妄想用他的聪明才智来参悟这几套武功,谁想……实话告诉你们吧,他之所以自尽,跟这些‘秘籍’脱不了干系,他就是被这些东西引入魔道的……你们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好了,我只恨你们为什么不早些来夺走它……”慕容夫人说到这里,泪水又滚落下来。

行路难、余婆婆、彭氏兄弟听了这席话,怔怔发呆,半晌作声不得。只听彭苍梧道:“我就不信这个邪,逍遥宫能从里边练成神功,我就不成!”随手把那半本册子装进了怀里。就听行路难喝道:“慢着,这本《小无相神功》是我们王妃之物,你如何能拿走,还不快给我交出来!”

余婆婆在旁边瞧了,心想,凭慕容斌那般聪明的人,如果拿到的是寻常的文词,岂能保留这么长时间?只怕是这里边别有门道,他一时半刻还没来得及参透,就一命呜呼;又有可能在字里行间、纸面夹层藏有隐秘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也大声喝道:“谁说它是林凌波的,行路难,你手里的那本《北冥神功》也一并交出来吧!”

行路难冷笑:“好大的口气,别人怕你们灵秀宫,我西夏一品堂可不怕,我正想着把你的那本《微波凌步》抢过来呢!弟兄们,动手!”哗的一声,西夏一品堂的人围了上来,灵秀宫的十几个女子也抽出了护手钩,层层逼进。

彭氏兄弟眼见不妙,唰唰地抽出了刀,背靠背挡住了灵秀宫的人,彭苍梧叫道:“老二,先合力杀出去再说,咱们兄弟之间好商量!”彭项笑道:“老大没错,咱们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丢了谁都不成,只拿到半本秘籍,娘个舅子的能管什么用!”

慧真和王云峰见这些人为了几本古文,竟然发疯了似的相互殴斗起来,都摇头叹息。王云峰道:“慧真师兄,此地多留无益,咱们还是走吧!”连同包逊夫妇,一起向大厅外走去。

只听得脚步声响,却是叶绿华追了出来,叫道:“大和尚等一等,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慧真回身看着她:“你不跟西夏一品堂的人去办事了?”叶绿华笑道:“我看呢,他们也不过是一群疯狗,还是尽早地分道扬镳好!”

一行人走出六合庄,来到了湖边,那里早有慕容世家的人撑了船等着,却不再是婢女,而是男庄客了。包妻打量着泊在浅水处的几条船,突然指着右面的一条船对慧真说:“慧真师父,我们坐这一条吧!”

那条船靠了右边,上面的船夫戴了顶宽沿儿斗笠,见他们要做这条船,赶忙站起了身。包逊也笑道:“是啊,跟大师你也五年多没得见了,正想着叙叙旧。”他夫妇俩在燕舞洲时极少说话,此时才似卸去了枷锁,谈笑风生起来。

慧真双手合十道:“如此甚好!”叶绿华也笑道:“我也跟大和尚你坐这一条!”于是,王云峰和手下的几名舵主另上了左边的船,两舟并排着朝湖心划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船在平镜般的水面上轻轻晃动,木桨划水声清晰入耳,一干人眼看着六合庄的灯光渐渐隐去,想起先前发生的一桩桩事,竟觉得虚幻不真实起来。

划出能有半里水路,前面是一大片荷田,眼见着王云峰所乘的那艘船往左转去,包妻却叫道:“往右拐,让我看看这边有什么景致?”叶绿华笑道:“哪有什么两样的,不过是清一色的荷花罢了。”此时才刚入夜没多久,暮色苍茫,湖山隐约,加之水气的遮掩,山水景物更显得朦胧难辩。但那船夫还是依言把船划向了右边。

夜风悠扬,吹面微凉,船在荷阵中穿行,香气袭人闻之欲醉。叶绿华突然咯地声笑了,道:“这江南就是山温水媚,别的地儿哪有这般韵致?”包妻附和道:“姑娘是从西夏来的吧?那荒凉的地面可不养人,半点也及不上这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都是由来以久的佳话了!”

她们说着话,船已经绕出了很大一个圈子,却又折向了另一片芦苇荡里。慧真向左边瞧了瞧,王云峰他们所乘的船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又过了会儿,一轮圆月从东天慢慢升起来,皎洁的清辉顿时泻满了湖面。而耸峙在西岸的山峰也明朗起来,宛若一朵朵出水的芙蓉,明净如洗,又如梳了盛装的佳人,娇艳异常。慧真眼见着这船竟是朝岸边划近,终于忍耐不住,道:“船家,你这是要划上哪里?怎么不见跟上另一条船?”叶绿华也道:“没错儿,你肯定是带歪了路,来的时候可没经过这里。”

那船家却并不答话,竹篙一撑,离着岸更近了,慧真霍地站起身,喝道:“还不住手!”袍袖一挥,卷向那人的手腕。却见船家双手一撑竹篙,身子便倏地弹起两丈多高,向岸上跃去,嘴里还在喊:“大师要想知道因果,为何不跟来看上一看?”

慧真听这口音有些耳熟,当下也不及多想,脚尖一点船板,窜向水面,他向前冲出一丈多远时,身子便坠了下去,却又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踏着水面而去。叶绿华眼见生变,正想跟着跳出去,却被包妻笑嘻嘻地拦住了:

“姑娘,别惊慌,那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是有些话想跟慧真师父单独说说。”叶绿华恍然大悟,叫道:“好啊,你们原来是一路的。”

这个时候,那个船家已经跳上了岸,身形一晃,又向前飘去,慧真眼见他的身法,再无怀疑,叫道:“是赵无迹赵施主吗?”那人又向前窜出了几十步,看离得岸远了,这才停下步子,摘下斗笠,反身一礼,道:“正是鬼影子赵无迹,慧真师父,适才多有冒犯。”慧真见他面容消瘦,微带愁苦之意,也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终于肯现身相见了!”那赵无迹却只是叹息一声,似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慧真又道:“赵施主瞒得贫僧好苦啊!雁门关一役,我和王帮主原还以为你也命丧那萧燕山之手,谁知却是假死,当真是用心良苦!”赵无迹苦笑一下,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瞒的,说来惭愧,在下当时并非有意装死,因见那萧燕山将杜家二哥撕成两半儿,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竟……竟是被当场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天色已黑,冷月下见满地尸骸,那对契丹夫妇却不见踪影,哪里还敢再呆,便一个人溜了,想起来真是惭愧。”慧真脱口问:

“可是贫僧听人说,你是受了那慕容斌的指使,前去盗萧燕山身上的那块银牌的,在青崖槐的客栈里,你不是还去蒙面行盗吗?”

赵无迹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不错,这件事我姓赵的委实做的不光彩!其实何尝是我一个,就连那快刀郎君叶飞、铁塔方大雄两个,也是受了慕容斌的蒙骗。想借乱杀之机,夺取萧燕山身上的银牌。”

慧真听了这话,大是意外。接下来,赵无迹便说起了原由:“我和他俩个都是受了慕容斌的恩惠,才心甘情愿地受他驱使的。又听他说那块银牌牵扯到契丹国的一个重大的机密,要是能取得来,便可协助大宋反败为胜,只是怕人多事杂,恐怕泄露了出去反为奸人所乘,所以才只秘授我三人知道,以便好见机行事!当时,我们三个暗地里一合计,觉得此事于公于私都是正义之举,便应承了下来。那慕容斌毕竟对我等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又另派了亲信公孙清一路跟随,叶飞和方大雄兵刃上的剧毒也是此人暗底里给涂上的,谁知,他俩个却是在那萧燕山手里没走过两招,就被杀死了!”

慧真听到这儿,点头道:“果不其然,那个大恩人便是慕容斌的化身,他想借此来笼络人心,为他所用。只是,赵施主既然知道银牌落于了贫僧手中,却为何还甘愿受他驱使,行鸡鸣狗盗之事?”

赵无迹垂首道:“说起来惭愧,在下当时潜去客栈行盗,却是受了慕容斌的要挟,不得已而为之。其中原由涉及到了我师门的一宗秘事,若是泄露出去,未免要令我师父他老人家清誉蒙羞……因为事关重大,这件事我自始自终瞒了师妹,原盼着雁门关一行后,便可以解脱,谁知我逃得一命之后,慕容斌却又遣他的家将给我带去口信,非得要我从师兄你手里取得银牌才行。他说少林在江湖上本就势大,慕容世家要想在武林中立威,便得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这个机会便不可再让少林得了去。还说,事成之后,便会将那件事关我师门的物件归还。无奈,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也只好学了梁上君子……”他说得这儿,已经是唏嘘不已。慧真听完他的话,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照这般说,贫僧倒是冤枉了赵施主!幸喜那慕容斌如今已经归西,无法再作孽,施主今后倒也摆脱羁绊。”

赵无迹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头终是不塌实。师兄你今天也见识到了那慕容夫人的厉害,其心计之深,跟那慕容斌比不遑相让,若是让我推举江湖上两位最可怕的人,他夫妻俩倒是堪称双壁。”

慧真想起今日在六合庄的所见所闻,也是深有同感。

赵无迹继续道:“从慕容世家今天大摆谢罪宴来看,他慕容斌显然也自知作孽太多,已经难讨公理,所以干脆便使出壮士断腕的一招,自尽谢罪,借以保全他慕容世家的势力。那慕容夫人一开始便让她的风情十三姝出来接应宾客,便是想用怀柔策略打消众位武林同道心中的恨意,然后再相机行事。”

慧真点头道:“贫僧自接到那张白色的请柬后,便怀疑事情有蹊跷,显而易见,慕容斌之死是事先便预谋的。不过也好,慕容世家这样做总算给了江湖朋友一个交代,上苍有好生之德,怨怨相报终归不是办法,只望他慕容氏今后能以此为戒,重整门庭。”赵无迹却只是摇了摇头,像是并不敢尽信。

慧真道:“赵居士也莫要太过沮丧,既然你身上蒙受了冤屈,何不现在就跟贫僧一同去见丐帮的王帮主,当面把事情讲个清楚?”

赵无迹凄然一笑,道:“多谢慧真师兄,只是经历这些年的颠簸流离,赵某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此后便改名换姓,就此隐退江湖,却也自在!”冲慧真躬身又是一礼,哈哈笑道:“此后,江湖再也没有赵无迹这号子人物,更没有什么鬼影子、神影子,只有一具行尸走肉唤作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哈哈……”长笑而去,大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形态。

他的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宿鸟,噗噜噜地窜了出去,划过湖面飞远了。慧真目送赵钱孙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一时间百感交集,觉得世事春秋,不过是大梦一场,人事沧桑,亦不过是一枕黄粱。正是:佛只是个了,仙也只是个了,圣人了了,凡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