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意气风发-少年乔锋

扑朔迷离意气风发

灵德禅师听他讲完,沉吟了片刻,问慧真道:“你先前跟我说,那慕容斌在江南一带暗地里招兵买马,消息可否属实?”慧真道:“禀明方丈,这件事我也是从丐帮的王云峰那里得知,弟子从刚才两位师弟的话中也听出了些眉目来,只怕慕容世家行事诡异,是跟那些鲜卑文字有莫大的关联。”灵德禅师道:“这样的话,你不妨再去和丐帮通些声气,这么多江湖朋友都在查寻慕容斌的下落,想他也躲不了多久。”

慧真合十道:“弟子谨尊法旨。”于是退了出去,径直去知客院寻王云峰和周春霆。

王云峰近些时日一直在苦练“降龙十八掌”,周春霆还是沉溺于对佛法的研究,三人见面后,慧真因为知客院人事闲杂,有些话不方便说,便提议一起去五乳峰山脚下的乔山槐家,随便看望一下那个契丹婴儿,也就是现在的乔锋。

三人出了寺门,先下少室山,然后才转去五乳峰。慧真这才把慧晶和慧明在姑苏慕容世家的所见所闻讲给了二人听。

王云峰听罢道:“你们可知道他慕容斌‘移花接木’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周春霆道:“不就是说他武功渊博之

极,似乎武林中的每一门每一派的成名绝技,他无一不精无一不会,所以对敌时便能使用对手的武功将他杀死?”

王云峰冷笑道:“他起名叫慕容斌,原也有自夸文武双全的意思,但你想,学如渊海,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

他又如何能学得尽?就算他想学,也要有学的地方,但是,各门各派的功法除了本门弟子之外,对外多是禁而不

传的,他若不是巧取豪夺,又怎能当得武功渊博二字?”

慧真听了他这话后,合十道:“善哉善哉,王贤弟此话说到了要害处,贫僧甚至怀疑,那慕容施主告知我等契丹

武士要潜入中原,盗取我少林寺的武功秘籍,其本意便是想引起我寺中的混乱,好乘机下手有所图谋。”周春霆

听他这一说,叫了起来:“我知道了,他这是想浑水摸鱼,偷取少林寺的武学。”

王云峰愤愤地道:“想那次慧真师兄做客丐帮分舵时,他慕容氏突然造访,传了那个消息,因为事关重大,加上

少林和我丐帮在江湖中都是威名显赫,他慕容斌即便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如此欺瞒树敌,所以都信了他的话。

现在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此人。”慧真道:“贫僧倒是以为,你丐帮暗中追查他慕容世家的底细,只怕是也早犯

了他的忌讳,所以才利用契丹武士这件事,把丐帮也拖下水。”

王云峰听到这里,脸上青筋暴起,道:“这个消息若果真是假的话,那他慕容斌的奸计可真是得逞了,我丐帮在

黑石谷一役中,五大长老便折了三个,当真是元气大伤。”

周春霆在一旁越听越觉得心惊,道:“那慕容斌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要闹个身败名裂?”王云峰沉声道:“大凡是奸雄之人,做事必然不择手段,从我帮中细作搜集来的证据上看,他慕容斌行事如此处心积虑,绝不是仅仅想称霸武林这么简单。”

慧真默默地沿着山道向前走着,这时叹道:“说起来惭愧,贫僧当年跟这慕容施主一见如故,竟是被他的外表给瞒过了,其人谈吐文雅,学识渊博,更兼处处显示一副侠义胸怀,若是不知道底细的,便会认定他是世上少有的奇男子。”

王云峰也颇有感触地道:“这般的大奸大恶之徒,也的确是少见。他这一番谎言,竟是一箭双雕,牵累了少林,折损了我丐帮,当真是个厉害人物。”周春霆插口道:“应该是一箭三雕,王大哥切莫忘了那个萧燕山,还有那块银牌的事,保不准他正是想假借我们的手除掉那人,好得到那块牌子的。”慧真听了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们一路上边走边说,无移时便到了乔山槐所住的山谷,早见那乔妻坐在那棵大枣树下纺纱,旁边放了一个木制摇车,乔锋身上裹了被子躺在里边。半个月不见,他愈发长得精神了,见了人居然能呀呀地发出叫声来,手脚也不停地上下摆晃,好像从不知道累似的。

三人看着他那红扑扑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不由得又想起了雁门关黑石谷的那惨烈的一幕。谁能想到,这改变很多人命运的巨变,竟然便是因为一个人的一番说辞而引发的?他们心里还暗存一点侥幸,希望那契丹武士要来少林寺盗秘籍的消息是真的,这样的话,各人身上的罪孽还能稍稍减轻些。

三人在乔山槐那里呆了不多会儿就离开了,回去的时候,一路上无话,只觉心间沉甸甸地像压了铅似的。转过一个弯儿,便要到少室山脚了。突然,上面传来了镗镗的撞钟声,连续不断,震得满山回响。慧真咦了声,心想:

“奇怪了,这时候却撞的什么钟,难道寺里有什么大事故发生?”

原来,这钟声正是召集全寺僧众的讯号,只是,除了每年的佛诞、达摩祖师诞辰等几日外,寺里向来是很少这么大张其事地传讯。王云峰忙问:“慧真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慧真道:“方丈鸣钟集众,让全体僧众都赶到大雄宝殿去。”周春霆道:“不会是契丹武士来了吧?”

慧真马上加快了步子,王云峰和周春霆随后紧随,一到山脚,便见那里旌旗招展,六辆敞蓬大车一溜儿摆开,旁边的桩子上还系着数十匹骏马,有十几个宋兵在看守。三人见到这情形,才暗自松了口气,正要沿着石板路向上攀时,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三位别来无恙?”

三人寻声看时,见一个手拄铁拐的独眼汉子站在了身后,王云峰和周春霆又惊又喜,抢回身去,道:“铁大侠,真的是你!”来者正是在太原李金刀府里结识的那个“青龙三年一现身”铁狠。

慧真也随后迎上去,合十道:“阿弥陀佛,李大侠果然是信人,说要来我少林助拳,便真的光降了。”铁狠笑道:

“不敢不敢,其实凭贵寺的诸多神僧护持,再天大的劫难也能渡化得掉,在下此来,不过是想与贵寺结些善缘罢了。”

慧真道:“那就里边请,本寺鸣钟相招!贫僧正要上去看个究竟。”铁狠笑道:“这事俺却知道些底细了,咱们边走边说。”他左手里的拐杖在石板上轻轻一点,便跃上了三节台阶。三人急忙跟上,听铁狠道:“各位可曾听说龙幢上人这个人?”

这个名字一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周春霆和王云峰倒还罢了,慧真却是耸然动容,问道:“可是大雪山法华寺的高僧龙幢上人?”铁狠道:“不错,正是此人今天来到了贵寺,他现在已经被封为吐蕃国的护国法王。”他嘴里说着,脚下的拐杖却一点一点地,毫不吃力,慧真三人反倒要加快步子才能赶得上。

慧真心想道:“这吐蕃法王驾临敝寺,那自然是我中土佛门的一大幸事,无怪方丈要鸣钟聚众了。”他早就听说起西域高僧龙幢此人,据说他佛法精妙,宿缘深厚,具有无上智慧,并已经证悟了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神足通、宿命通、漏尽通等六大神通。又听说,这龙幢上人每隔五年,就开坛讲经说法一次,不但是西疆各地,就连天竺的高僧大德也多云集雪山法华寺,执经问偈,说大乘法,广播福缘,是以名闻天下。他既然又身添为吐蕃国的护国法王,此来中土少不得也要惊动北宋王朝了。

慧真心里这么想着,远远地就看见,一条红色的地毯已经从山门一直铺到了大雄宝殿里。四人来到殿门口,见那里除了几队宋兵外,还有十数名面目狰狞的大汉,护持着一乘白色的带蓬的肩舆,瞧那模样,显然不是中土人士,多半就是龙幢上人的随从了。

大殿里边已经聚集了近两千多名僧众,人虽多,却一派静穆。方丈灵德穿着红色袈裟坐在正中,坐在宾客首位的那个蕃僧身穿黄色袈裟,约有三十左右年纪,高鼻浓眉,满脸红光,神采照人。慧真心想,这龙幢上人看起了怎地这般年轻?

再依次看,接下来是一个四方脸的僧人,圆头圆脸,大腹便便,认得是开封府大相国寺的主持明山大师。后面却是一名身穿朝服的朝廷官员,面容清瘦,显然是奉旨前来护送龙幢上人的。

只听灵德禅师合十道:“素闻国师佛法精深,颇得三昧,今日光降敝寺,若能得无上智慧普照众生,实是我山门之大幸。”龙幢上人微微一笑,道:“小僧修为浅薄,克不敢当,久慕少林武功乃天下武学渊源,若能蒙受高僧指点,定能收益匪浅。”他说话声音很是温和,张嘴便是一口流利的汉话,当真是出乎慧真的意料。

灵德禅师听龙幢上人一来就扯到了少林武功上面去,忙道:“阿弥陀佛,我寺武功得自达摩祖师传授,只为驱倦、防兽、健身、护寺,只惜世人提起少林便念到技击,实是有违佛家本性,罪过,罪过!”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大相国寺的明山大师道:“说到宏扬佛法,开心明智来,国师先前在小寺已经开坛讲经数日,当真是佛音响亮,万象澄明!今日来到少林,却是专程为了武学而来。”他说到这里,嘻嘻一笑,转头看了那官员一眼,问:“刘大人,是也不是?”

那刘大人应声道:“没错,国师此来正是有意领教少林武功,方丈大师就不必推辞了。”灵德禅师听那明山也是把话头往武学上面引,心里便有所不喜。需知道,大宋跟那大辽连年征战,而西夏、吐蕃又在一旁虎视耽耽,不容小觑,故而开战的两国对他们都有所顾忌,多是安抚有加。灵德禅师原想这龙幢上人来少林寺是论证佛法,光大禅门,谁知却是要印证武功,所谓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寺的僧人倒还好说了,这吐蕃国的国师却是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正在沉闷间,忽又听龙幢上人道:“小僧虽天资鲁笨,却也习得些许粗浅技艺,这便请少林高僧多加指点了。”伸手在地上一拍,叫声起!身子依旧端坐在蒲团上,却是整个儿凌空而举,跃起一丈多高,但又并不是径直向前,反而旋转不已,旋到了大殿正中,却又突然垂直落下,依旧是盘膝而坐,面带微笑。众僧见他露了这一手绝技,都是惊叹不已。

慧真只听铁狠小声道:“好一招平步莲台!”周春霆道:“铁大侠如何识得他这一招?”铁狠笑道:

“不瞒三位,我跟这大轮明王倒还是有过一面之缘。”慧真听了,暗自诧异,后又想到这铁狠常年出没于西疆,要结识这龙幢上人,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林群僧眼见这法王露了这一手武功,不免耸动,有些达摩院、般若堂的弟子更是觉得技痒,只是碍于方丈没有下达法旨,所以不敢贸然出列。

他们这边没有动静,殿外却响起一阵朗朗笑声:“佛门弟子在此比武谈禅,只是不知道俺们这些外来人是不是也有缘列席旁观呢?”众人转头看殿外时,却是丐帮帮主谢青山、福建莆田少林的灵清大师、峨嵋的金光道长、崆峒派的陆氏兄弟鱼贯而入。

慧真身为灵德禅师的爱徒,当然知道方丈的为难处,那龙幢上人的武功虽然不弱,但少林却未免便输给了他,只是对方贵为吐蕃国师,别说是过招时伤了对方,便是胜了一招半式,折辱了他,说不定便会引起两国间的纷争。

但若是不应战的话,传扬出去反让人误以为少林寺败在了龙幢上人的手里,未免又有损本寺的盛誉。现在见这些客人及时现身,心里一喜,想道丐帮等人要是肯出手接应的话,和龙幢上人的比武便是江湖之中的切磋较量,功过都算不到少林寺的头上了。

灵德禅师已经起身为龙幢上人和众位宾客做了引见,龙幢上人听了,合十道:“中原武林果然人才鼎盛,小僧听说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峨嵋的混元剑法、崆峒的两仪剑法、南少林的伏虎拳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绝技,今日得以见识,大遂平生所愿。”

众人见他一个蕃僧,偏居西疆,却对中原的武功路数如数家珍,不免惊奇,但听他的话外之意,又想将这些绝技一并领教,其口气之大也是让人为之侧目。

谢青山听他出言狂妄,不禁冷笑道:“丐帮的这两样微末小技虽然难入高人法眼,但也要看碰上了什么样的对手,遇龙降龙,见狗杀狗!”龙幢上人听他这一说,眼皮一翻,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咄咄逼人:“美玉瓦砾,皆入粪土,龙狗殊途,般若同归。”

谢青山嘿嘿道:“他奶奶的,洒家听不懂你大和尚在嘟囔些什么,要打时,便先亮出你的真本事来。”一干僧众听了这话,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只有灵德和灵清皱了皱眉,崆峒派的陆氏兄弟却是相顾莞尔。

却听龙幢上人高声喧了声佛号:“南无释迦如来佛!”平端着双掌在胸前划了个圈子,气沉丹田,身上的袈裟无风自动,簌簌乱摆。再见那对手掌,已开始腾腾地冒出了白汽,谢青山见了,吃惊不少,叫道:“果然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有些鬼门道!”但接下来的变化却更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他的左手掌居然慢慢变成了赤红色,而右手掌则慢慢变得晶莹如玉,有不少人见了这等怪状,忍不住叫出声来。

慧真心想,这是什么功夫?西域密宗的大手印和中土的朱砂掌都能把手练成赤红色,可同时把另一只手练成寒玉的模样,则是前所未闻的事。

只听得身旁叮叮两声响,铁狠已经架着铁拐跃出了行列,叫道:“恭喜大师,几年不见,火焰刀和寒冰掌终于练成!”龙幢上人冲铁狠一笑,道:“原来是铁居士,青龙三年一现身,此次复出,只怕也是大有所成吧!”铁狠道:

“不敢,待会儿正要请大师指点。”

那龙幢上人依旧端坐在蒲团上,却把双掌往中间轻轻一拍,嗤然有声,左右分开后随即贴在了地面上,只听得噗噗地两声响,铺在地下的两块青砖竟被他的手掌吸了起来。灵德禅师等人见了,都是心中一凛,须知那青砖铺在脚下坚固异常,几百年来早被踩踏得硬如铁石,却被他轻易而举地便吸了起来,这份内功当真够惊世骇俗的了。

那两块青砖被龙幢上人吸在掌心里,片刻工夫,左手的变得红通通一块,右手的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块,众人心下不觉汗颜,有的人甚至还在想,这蕃僧若不是会妖术,如何能这么厉害?至于龙幢上人适才的狂妄之言,此时也无人再怀疑了。

龙幢上人见自己这一招立威得逞,把两块砖头同时向前一掷,啪地在眼前碎成齑粉,簌簌洒下,然后合十冲着灵德禅师道:“阿弥陀佛,小僧献丑了,还请方丈大师不吝指正。”灵德禅师道:“善哉善哉,国师神功无常,老衲拜服!”

龙幢上人眼睛一扫众僧,道:“听说少林寺有位慧光师父,身兼少林十七种绝技,号称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材,不

知道可否现身一见?”灵德禅师听龙幢上人说出了慧光的名字,便知今日若是不迎战,他是断然不肯罢休的,当下道:“还请国师掌下留情。”

龙幢上人听他这一说,微微一笑,道:“小僧今日若是不慎出手伤了贵寺弟子,少林是不是也会像当年对付血魔僧一样,将我格毙于此呢?”

灵德禅师和福建莆田少林的灵清主持听了这话,悚然一惊,拿佛珠的双手微微颤抖。慧真这一辈的弟子却是对那个什么“血魔僧”的名字并不熟知。

忽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原来明王此行是有为而来,但不知你与那西域轮回谷的‘血魔僧’什么关系?”

龙幢上人寻声看去,见左边闪出一个干枯精瘦的老僧来,面容蜡黄,眼袋下垂,年纪比灵德还要大上许多,显然是志字辈的少林高僧。当下道:“不敢,论起这血魔僧的辈分来,小僧倒是应该称他一声师叔,只是从未见过面,听说他老人家来过一趟少林,便再也没有跨得出这寺门,想必当年便是毙命在这大雄宝殿之上。”

灵德禅师至此方才明白,这龙幢上人一到少林寺,便口口声声地只想比试武功,原来是替当年的“血魔僧”寻仇来着。那大相国寺的主持明山和一同前来的刘大人眼见事情发生这样的变故,都惊得呆了,全然不知应该如何来理会。

又听那个老僧道:“阿弥陀佛,当年那血魔僧前来本寺,原只道也是来修习佛法的,谁知却是一门子只想考较本寺僧众的武功,他出手狠辣,毫不容情,兼及所练的修罗掌剧毒无比,伤者立死,本寺先后竟有一十三人丧身于他的掌下,伤者更是不在小数。老衲惭愧,仗得‘金刚护体功’练得还有几分火候,所以侥幸逃脱了此劫。”说到这里,他慢慢解开袈裟,只见左边的肋下有半个黑乎乎的掌印,深入皮肉里,这许多年过去了,居然并不消失,显然是毒性甚重,至今还有所残留。

龙幢上人听到这儿,冷笑道:“所以贵寺便依仗人多势众,群起而攻之,将血魔僧毙杀于此了?”老僧合十道:“国师此话问得好,若是本寺一名恶僧前去大雪山法华寺挑战,全无慈悲之心,又以邪派武功连杀十数人,血债累累,国师又当如何处置呢?”

龙幢上人听了这话,脸色木然,道:“单凭大师的一面之词,恐怕也不能断定我师叔血魔僧就罪当致死。”

他这句话才一出口,立时引起了众僧的一片叱诧声,龙幢上人此言显然是指责这位志字辈的僧人有打诳语之嫌。

那老僧叹息一声,道:“明王既然执迷如此,那老衲也无话可说。”合十退了回去。

他才一归列,对面便有一个矮小的中年僧人走了出来,朝着灵德禅师一拜,道:“禀明方丈,弟子慧光愿意领教这位来自吐蕃的高僧的绝学。”

他并不称呼龙幢上人为“国师”,显然是不齿对方的所行所止。只听灵德禅师喧了声佛号,道:“慧光,你就姑且向国师请教几招吧。”慧光合十道:“是!”转身朝着龙幢上人施了一礼:“请高僧指教!”龙幢上人先前听说少林慧光添为四大武僧之首,通晓十七门绝技,想象中应该是个气势威猛之人,谁知一见之下却是矮个子僧人,身材单薄,不免有些意外。

谢青山适才跟那龙幢上人针锋相对了阵子,后见他又是“火焰刀”又是“寒冰掌”的,武功怪异,惊奇之下一时间倒忘了上前去挑战。现在见慧光出来应战,大喝一声,“且慢,待洒家先来接这蕃僧几招。”也不管那龙幢上人是坐是站,运气于双掌,大吼一声使出了一招”亢龙有悔”,双掌卷起两道劲风朝对方的身上拍去。

龙幢上人双掌上迎,掌心还未等相接,内气早就袭到,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谢青山身子晃了两下,只觉左手热气燎人,右手寒气逼人,龙幢上人的身子却随着蒲团向后飞了出去,他依旧端坐在上边,笑道:“降龙十八掌,果然不凡!”

笑声中,那蒲团倏地凌空转弯,又旋了回来,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两人其实是势均力敌,龙幢上人吃亏坐于蒲团上,下盘不稳。谢青山平常用“降龙十八掌”对敌时,极少使出第二招,现在见这蕃僧坐在蒲团上便接下了他一招“亢龙有悔”,心下暗自骇异,见他再次旋回来,正想使出第二招,却见站在一旁的铁狠拐杖一点,身子轻飘飘地跃起一丈多高,嘴里叫道:“俺来领教国师的神功。”

龙幢上人所坐的蒲团这时正好旋到,铁狠这一跳竟然比他还高,头上身下,左手铁拐,右手弹出一指,朝着对方击去。众人见他一个残废竟然轻功如此高绝,都忍不住喝了声彩。龙幢上人在空中便探掌相迎,左手抓住铁狠的铁拐,右手顶着他的一指,两个人凌空噗噜噜旋转了五六个圈子,蒲团落地后,姿势依旧没变,龙幢上人的双掌还是顶着铁狠的身子。

只见铁狠左手的铁拐一点点变红,右手的食指却一节节地变白,显然龙幢上人的掌力正一点点地往里渗透。慧真等人正在替他担心,却见那红那白又一点点向回缩去,如此来回了几个反复,龙幢上人大喝一声,将铁狠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掷,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铁狠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左手的拐杖配合着右腿接连迈出了几步,便像是踩着台阶一般,稳稳地走了下来。众人见他空中还能够像漫步庭院般地自如,都是赞赏不已。

龙幢上人合十道:“三年不见,居士的武功果真长进不少!”身子突然一转,左掌猝然朝站在旁边观战的慧光劈去,这一下事先并没有任何征兆,近乎是在偷袭。少林的僧众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慧光右掌一翻,已经接住这一掌,只听得嗤啦一声响,两掌相触后火星四溅,却是用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燃木刀法”接了对方的“火焰刀”。

龙幢上人一招使出,坐下的蒲团便旋了出去,慧光此时已经看出了门道,表面上看龙幢上人坐着吃亏,其实他是在暗中使用陀螺功化消对手的掌力,还落得个高姿态对敌的架势。当下脚尖一挑,将一个蒲团勾起来,身子同时向前一窜,早坐了上去,也旋转着朝龙幢上人逼去。

众人见两个蒲团在大殿里旋转不停,煞是好看,眼看便要撞到了一起,龙幢上人双掌在胸前划了两个圈子,呼呼地劈了过来,慧光左手“燃木刀法”,右手“落雪铲”,径直撞了过去。眼见着两人便要相碰,慧光突然双掌虚按,身下的蒲团倏地凭空向上升了两尺,龙幢上人便嗖地从他的身下钻过去。几乎在同时,慧光的身子在蒲团上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双掌朝着龙幢上人的脑后劈去。

在场的人几曾见过这等奇妙的身法,都喝起彩来。不料,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龙幢上人的双脚夹着蒲团在空中一个飞旋,也拔高两尺,面对了慧光,两人的“燃木刀法”接“火焰刀”,“落雪铲”接“寒冰掌”,只听噗噗两声,二人的身子夹着蒲团,各自向后连翻了六七个跟头,落地之后都被震得气血上涌。

谢青山、金光道长等人见了,心里都暗暗叹服,无怪少林寺被称为武林的泰山北斗,这慧光不到四十的年纪,武功就如此了得,更别说那些高一辈的老僧了。自然,那个龙幢上人更是了得,佛法如此精深,没想到武功也是如此得可怕,当真是举世少见的奇才。

两人第一回合未分得出高下,一南一北隔着十几丈远冷冷相对,那姓刘的朝廷官员被两人适才的打斗吓得心惊肉跳,结结巴巴地道:“方丈大师,千万别……别伤了……国师……”

灵德禅师也正有意招回慧光,但还是未等他开口,龙幢上人已经坐了蒲团,擦着地面向前冲去,慧光一咬牙,蒲团也向前滑行。两人各自运功,挥掌相迎,眼看着又要劈到一起,慧光突然中途变招,双掌交叉击出去,却是以他左手的“燃木刀法”接了龙幢上人右手的“寒冰掌”,以右手的“落雪铲”接了对方的“火焰刀”。

慧真在一旁看了,禁不住替他捏了把冷汗,慧光素来以大胆而著称,他之所以能练成十七种少林绝技,跟他敢于冒险是分不开的。而现在慧真更担心的却是两人这一拼便会闹个两败俱伤,这样以来,对于大宋和吐蕃两国的外交是极为不利的。只是,两人早斗出了真火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就在慧真脑子里一闪的工夫,两人的双掌已经接实了,奇怪的是,这次却是一点响声也没发出来,好像四只手掌是磁石做的,唰地便吸在了一起。紧接着,两人的四只手掌、四条胳膊时红时绿,变幻不定,两人的脸色也一半青绿一半赤红,显然开始了以内气相拼。众人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大殿里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蓦然,殿外传来一声长笑,接着便有个声音道:“师父,这些和尚好像是在比试武功来着。”另一个声音却是温和异常:“那咱们便进去看看吧!”先前那人笑道:“说不得,您老人家还要上前指点他们几招!”

这席话一传到殿内人的耳中,各自都是心中一凛,门外明明没人,但这声音却是不疾不徐地传了过来,显然来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灵德禅师知道高手比武最忌上前吵扰,一个不小心便会导致两人走火入魔,当下喝道:“罗汉堂的十八罗汉,上前拦住了来人。”话音一出,十八个武僧便唰地一下堵在殿门口,几乎同时,他们看到一团白光电光石火般地射了过来。”什么人?”“站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殿内的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团白光已经冲进了十八罗汉的中间,只听一片闷哼声,十八罗汉同时向四面跌了出去,惨烈的几个甚至摔出了一丈多远,将另外的僧众也撞到一片。他们还未来得及爬起,另一条人影早踏着他们射了进来。

先前的那团白光已经冲到正在拼斗的龙幢上人和慧光的跟前,只听蓬地一声,两人的身子同时向上弹起,落地后各自退了两步,便稳稳地站住了。听那人笑道:“可惜了这把扇子!”

众人这才看清,来者却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面相儒雅,美目俊朗,一袭白色的缎袍衬得他长身玉立。他白玉也似的左手下垂,食指上戴了一枚戒指,上面镶了颗红色的宝石,右手里的一把折扇却已经裂成了两半,适才,他竟是用一把扇子便将拼斗中的龙幢上人和慧光分开了。

随后赶来的那人却是个青袍儒生,身材适中,剑眉星目,颌下三缕长须飘洒,手里握着一管洞箫。众人几曾见过这等高雅的人品,都是暗暗称奇。一干僧众里,只有慧元识得这二人,那个穿白色缎袍的却是逍遥宫的掌门人逍遥子,穿青袍的则是其膝下的第二个弟子黄月山。

灵德禅师见来人一出手便分开了正在力拼的龙幢上人和慧光,就此化消一场纷争,心下甚喜,赶忙起身相迎:“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光临,未克远迎,尚祈恕罪!”

那逍遥子一拱手,客气道:“不敢,小可逍遥子,贸然携小徒黄月山前来贵寺随喜,还请见谅。”灵德听说那青袍文士居然是这逍遥子的徒弟,心下暗自惊异,从外表上看,这当徒弟倒是要比做师父的岁数还大。

逍遥子一报自家姓名,旁人倒还罢了,慧真却是又惊又喜,原来是林凌波的师兄到了,无怪乎身手如此了得。据林凌波说,此人同那虫二先生相交莫逆,今日得见,定可从他身上得悉萧燕山师门的事,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块银牌。

正捉摸着该怎样找个时机,跟那逍遥子相询此事,便见慧元走出了行列,冲着逍遥子和黄月山躬身施礼,慧真心想,慧元师弟却是如何跟这二人相识的?却听慧元向着灵德禅师合十道:“禀明方丈,逍遥子先生便是逍遥宫的掌门人,弟子结识的张广陵、冯问机、郎读等几位施主,正是这位黄居士的门下。”

此话一传进灵德、灵清,包括丐帮、峨嵋、崆峒在内的人耳朵里,众人都吃了一惊,原来这逍遥子便是那个什么天一阁的主人。谢青山马上便冷笑起来,道:“我当阁下是谁呢,原来便是把三十六个门派的武功秘籍巧取豪夺去的那一位,听说你那个什么天一阁又要补充武学心法了,连我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也在其中挂了号?”

逍遥子听他语气不善,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去理会,黄月山插口道:“这位想来便是丐帮的谢帮主了,我家师父今日前来少林,倒也确实是为了秘籍的事。”此话一出口,顿时满场哗然。

峨嵋的金光道长道:“无量天尊,少林天天防狼,不想今天狼真的来了!”黄月山忙道:“诸位别误会,家师此来,原是为了我师门的《小无相神功》秘籍被人窃去一事。”

此话一出,铁狠和龙幢上人、慧光等人都大感意外。崆峒的陆云飞马上反诘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专门靠夺取他人武功心法起家的逍遥宫,居然也会吃人把秘籍盗了去,此事蹊跷得很,蹊跷得很呢!”谢青山听了这话,心下颇感到快畅,笑道:“只怕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吧!哈哈!”众人也一起跟着大笑起来。

逍遥子一直等他们笑完了,才淡淡地说:“失窃就是失窃,却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如果没有料错的话,那个盗书的人如今便躲在这个大雄宝殿里。”谢青山听着这话希奇,问:“这么说你见到那盗书人的真面目了?”逍遥子摇摇头:“没有!”谢青山又问:“他的身份想必是知道了?”逍遥子又是摇头:“这个也不清楚。”

谢青山便叫了起来:“这就奇了怪了,你既然对那盗贼一无所知,却又如何敢断定他一定藏在这里?”逍遥子微微一笑,道:“我祭起龟藏大法,探知他已经到了少林寺。”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灵清大师突然插口:“罪过罪过,这位施主口口声声咬定,你那《小无相神功》如今失落于少林寺,到底是出于何等居心?”他说话向来温和,现在听起来却严厉之极。

黄月山忙道:“大师误会了,家师只是说盗书的人如今藏身于此,倒并无诬陷少林的意思。”灵清的话却依旧咄咄逼人:“施主若是一口咬定你逍遥宫原有一本《易筋经》,如今被人盗去,失落于我少林,那么今日本寺是不是还要请你进藏经阁去搜上一搜,把它给带了去呢?”他因为十多年前,莆田少林的志坚禅师受逍遥子之辱致死,始终耿耿与怀,现在不免要当场发难。

黄月山听他言辞犀利,暗藏杀机,不禁一呆,道:“那倒也未必!”灵德禅师合十道:“两位施主既然认定那盗书之人已经潜入我山门,便请当场指认,少林寺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圣地,倒也不至于包庇江湖匪类。”

黄月山道:“家师只知道此人姓燕名复,年纪约三十上下……”逍遥子知道讲这些话全无用处,不待黄月山说完就道:“在也不在,一试便知。月山,拿箫来!”

黄月山赶忙将手里的洞箫递了过去,众人见逍遥子此时不忙着追查那个什么燕复,却还有闲心吹什么箫,都感到诧异。只听金光道长冷冷地道:“矫柔造作,穷酸之极。”他因为当年逍遥子和林凌波曾夺去峨嵋派的混元剑法,不免也是心存芥蒂。

慧真自见到逍遥子后,满以为便可就此揭开萧燕山师门的谜底,谁知道这其中又生出许多的事故来,眼见他与少林是敌非友了。

却见逍遥子扔掉手中的破折扇,把洞箫竖到嘴边轻轻一吹,裂石穿云般地响了一下,居然是异常得难听,慧真只觉胸间一阵烦闷,差点便要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只听谢青山骂道:“我说秀才,你这是吹的什么破玩意,哭丧吗?”箫声却是一下紧似一下,慧真的双手终于捂住了耳朵,双腿发软,晃晃悠悠地便想坐到在地。只听得扑通扑通,身边已经有不少僧众倒了下去。恍惚间,瞥见谢青山等都在运功抵抗。

原来,这逍遥子在适才所吹的箫音里使用了“玉铃拔刺”的功夫,听者若不运功相抗,便要昏厥倒地。而在他这一派里,《小无相神功》本来只有林凌波一个人练过,后来又偷着传授给了他,两人曾经不止一次试练过,逍遥子的“玉铃拔刺”功一待施展,林凌波运功抵抗时,脑后便要冒出一股紫汽来,且脸色会变得越来越白。现在,他在这大雄宝殿里再次吹箫使用这种功法,那个盗书的人若果真藏在这里的话,便会运起《小无相神功》来抵挡,虽然说秘籍落在他手里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修习的火候一般,但还是应该能看得出迹象来的。

果不其然,在他“玉铃拔刺”功的催逼之下,殿内的人或坐或躺或立,都在运功相抗,连黄月山也不可幸免。一首曲子尚未吹完,逍遥子就瞧出了端倪,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脸白如纸,脑后隐隐有紫雾的人居然有两个,心下不免疑惑,怎么可能是他俩个人?想到这里,把洞箫从嘴边移开,盯住了这两人。

箫声一旦消失,一干人等便如释重负,却也都出了一身的大汗,谢青山张口骂道:“他奶奶的,你在搞什么鬼?”

逍遥子对众人的敌意视若未睹,微微一笑:“不过是借此探探那盗书之人是不是藏在这里?”谢青山奇道:“莫不成你吹两下这破烂玩意,那人就会自动蹦出来?”逍遥子道:“正是,我已经查到了。”

黄月山听了大喜,却听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是谁?”便见逍遥子冲着龙幢上人和铁狠点了点头:“两位拿了我逍遥宫的《小无相神功》秘籍已经月余,这便归还我吧!”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连黄月山也不敢置信,一个是蕃僧龙幢上人,一个却是残废之人铁狠,他们如何能是盗取《小无相神功》的人?当下期期艾艾地说:“师父,我记得师叔在信中写道,那燕复三十不到,长得标容修洁……”却是不敢直言逍遥子的错处。

便见龙幢上人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对那《小无相神功》还是第一次说,施主如何能信口雌黄,随便诬蔑佛门弟子?”铁狠也自嘲道:“前辈真是太抬举铁某了,怕只怕本人这点本事,还不够资格去贵派盗那秘籍吧?”

周春霆等人也齐声道:“就是,你逍遥宫也太霸道了,铁大侠如此形容,真去盗秘籍,谁认不出来?”“他这是摆明了是来找茬子的,什么秘籍被盗,说不定便是贼喊抓贼呢!”

灵德高声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本以为施主真的有些难处,谁知却是在戏弄我等,罪过罪过!”逍遥子道:

“我如何敢欺瞒诸位,这件事若非他俩个所为,也必然跟那燕复有所牵连,不然的话,他们又怎么会那小无相神功?”

灵清冷冷地问:“施主又是如何得知明王和铁大侠会贵派的神功?”逍遥子道:“我适才吹箫便是借此来试探他们来着。”灵清紧问:“如此说来,施主又是单凭自己的一见之识,便给人妄加罪名了?”

黄月山插口道:“家师的‘玉铃拔刺’神功确实不凡,当真能辩得明真假……”灵清不等他说完,就使出佛门的“狮子吼”喝道:“施主自诩神功不凡,那么在场两千多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这一吼,神威凛凛,黄月山首当其冲,只觉眼前一暗,耳鼓嗡嗡作响。

逍遥子突然长笑一声,道:“那我便逼他们施展出来看吧!”洞箫向前一指,朝龙幢上人的胸前点去。只听有人喝道:“且慢!”一道劲风呼地袭到,却是慧光一记“大韦陀杵”打将来。逍遥子右手的洞箫依旧点向龙幢上人,却看也不看,左手翻转,用化蝶掌中的一招“花间相戏”接住,只听啪地声,慧光向后连退了两步。

龙幢上人见洞箫点到,不敢大意,“火焰刀”和“寒冰掌”齐发,岂料逍遥子这一下却是虚招,洞箫点到中途,却又快如电闪般地击向铁狠。铁狠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抬起拐杖就朝着洞箫扫去,不想逍遥子的洞箫再次变招,划出三道幻影,还是点向了龙幢上人。

吐蕃国师见这三道幻影后发先至,将自己的要穴全部封住,当下不敢硬接,向后退了两步。铁狠的拐杖刚扫出一半,逍遥子的一缕指风便弹了过去,他只觉握铁拐的手一阵发烫,兵器几欲便要脱手飞出,赶忙运力相抗,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下盘不稳,踉踉跄跄地跌出几步去。

逍遥子这才转身朝着慧光笑道:“好一招大韦陀杵,气势已直追当年的志坚大师!”众人见他谈笑间便击退三大高手,不由得骇然。

只听灵德禅师高声道:“达摩院的十三长老,何不出列护持国师与铁居士?”一阵响亮的佛号响过后,十三名老僧上前围住了大轮明王和铁狠,却都是灵字辈的僧人,就此一圈便将逍遥子和黄月山隔了出去。

众人见灵德不计龙幢上人先前的寻仇闹事,反予以庇佑,都十分佩服他的胸襟宽广。龙幢上人只得讪笑道:“这位逍遥宫的施主想要把小僧劫了去,倒也不太容易。”

逍遥子却对此恍若未闻,面上依旧笑意盎然。又听灵德道:“般若堂的十八弟子、罗汉堂的十八弟子何不并力向前!”就听暴雷似的一片响应声后,两旁同时又抢出来诸多的武僧来,又在十三长老之外围成了两圈。

灵德再次喝道:“武四僧何不上前护卫明山大师和刘大人?”慧光慧净慧明等齐声道:“是!”四人敬领法旨,分列站于明山大师和刘大人的两旁。黄月山眼见少林寺声势浩大,灵德发号施令调度有方,显然是要跟他逍遥宫一决雌雄,不由得变色。

听见逍遥子仰天长笑,朗声道:“敢问方丈,贵寺这是要仗着少林人多,跟我逍遥子为难吗?”灵德双手合十道:

“罪过,罪过,施主如此武断,妄为一派之主,老衲劝你还是尽早地下山去吧!”

逍遥子这才把头转向灵德,慢慢道:“方丈大师可能忘了我这一派是什么名号了,天下还没有一处地方是我逍遥子不敢闯荡的。”灵德听了这话,与灵清相对一眼,道:“善哉善哉,那么老衲就得罪了。”话一落,就和灵清同时跃起,各出一掌,轻飘飘地印向逍遥子的胸膛。

逍遥子将洞箫别在腰间,叫一声:“好,大悲手!”双掌齐出,接了两人这两掌,谁知还未接实,灵德和灵清的另两掌又到,这次竟是风声呼呼,刚猛之极,却是“大力金刚掌”。

两人十多年前,一个是达摩院首座,一个是般若堂首座,几十年来相互切磋技艺,现在配合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逍遥子见两僧掌未到,内气就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也不敢轻敌,当下左脚向后一撤,踩一个“既济”位,右脚紧接着向左跟,踩一个“归妹”位,滑了出去。

灵德灵清见他突然便在面前消失,四掌都落了空,吃了一惊,眼见他滑上左边,当下一起抢上去,一个使“金针指”,一个使“二指禅”,嗤嗤两声朝他的后心射去。谁知逍遥子早从“中孚”位滑到了“明夷”位,这一下子反转到了两僧的身后。

灵德和灵清听到旁边的诸僧惊呼,便知道不好,随即同时撩腿向后踢去,正是“如影随形腿”里的绝招“狂风扫”。

两人即是心意相通,连扫三腿后,紧跟着转身就是两记“大韦陀杵”击了出去,岂料逍遥子早又转到了他们的左侧,伸手在灵清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笑道:“老和尚武功不坏,只是出手狠毒了些!”

灵清见他来去如风,防不胜防,登时面如死灰,心想怪不得当年志坚师叔败在他手下后,居然郁郁而终,原来自己练了四十几年的武功在对方眼里竟被视同儿戏。他想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拼杀之心,只是呆呆地僵在当场,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看这逍遥子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少得多,即便是在娘胎里便开始练起,又如何能练出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来,想到这里,心里万念俱毁,哇地一口血就呛了出来。

他可不知道,逍遥子适才走的却是逍遥宫的一门极深的功夫——凌波微步。原是他与林凌波从三国时曹植的《洛神赋》里受到了启发,费时近十年之久,按照六十四卦的方位创练的一种步法,其要旨便是在“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这四句话里边。

这套步法每一步踏出去,全身活动都跟内力息息相关,若非内功深厚者,一练之下别说走卦位了,轻则岔气,重则瘫痪,是以逍遥宫这十年中,习练者只有逍遥子和林凌波两人,就连天资聪颖如辛阳春者,也未获传授。

灵清气急吐血,众僧都惊呼起来,慧真抢上去扶住了他,灵德再也顾不得追那逍遥子了,赶忙也上前探视。却见逍遥子身子依旧在殿内滑动,当真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体迅飞凫,飘忽如神。谢青山见他神定气闲地宛如在园中散步,不禁暗暗称奇,待他滑到跟前,大喝一声:“有种的别跑,吃洒家一掌!”左手在胸前划了个圈子,右掌夹着风雷劈了过去。

逍遥子见掌风劲猛,叫声:“好,降龙十八掌!”身形一顿,疾出右掌,硬接了他这一掌,只听砰地声,隔得近的人被劲风所逼,眼睛都睁不得开。再看场中,谢青山的脸色红中泛紫,逍遥子的身子却向后一晃,借劲滑了出去,叫道:“果然是武林中的第一刚猛掌法!”谢青山接了他一掌之后,便知道对方的武功实在是他之上,锐气顿消。

崆峒派的陆氏兄弟不待逍遥子滑到,便双双拔出长剑来,交叉着刺了过去。逍遥子叫道:“嘿嘿两仪剑法,不知近年来可有什么创新?”拔出腰间的洞箫向前一点,便粘在了两剑之上,借势向前一引,陆氏兄弟竟被他向前拉动了一步。

两人吃了一惊,各自把手中的剑身一晃,居然又变出了一把剑来,用另一只空手握了,一人使双剑,一挥一片剑影,将逍遥子罩了起来。

他们的脚下也是踩着步法,进退挪移,配合得亲密无间,一剑上挑,另一剑必下削,一剑横劈,另一剑必直刺。

逍遥子手中的一只洞箫已经挡不住他们的四剑齐攻,接连退了四步,众人见了齐声叫好。但逍遥子只退过四步便不再动了,笑道:“原来你们兄弟一个是正两仪,一个是反两仪,倒也有些意思!”

他嘴里说着话,手里的洞箫已经挡住了四只长剑雨点般地一百多次劈杀。陆云飞见这样僵持下去不见得有利,朝陆云落使了个眼色,蓦然双剑齐出,下刺逍遥子的下盘,而陆云落却凌空拔起,双剑舞成两团旋风匹劈向对手的头颅。

逍遥子身子不退反上,踏前两步,啪啪将陆云飞的剑尖踩在了脚板下,同时横箫朝着空中的陆云落吹了两下,两道劲气哧哧射上陆云落的小腹。陆云落怪叫一声,顾不得伤人,身子向后连翻了两个筋斗,先躲过了“气流箭”。

陆云飞见自己的长剑被踩住,大吼一声,剑身向上挑去,逍遥子却借着他的挑劲,双脚一弹,便从他的头顶上轻飘飘地飞了过去,直扑一旁的峨嵋金光道长。金光道长一拍腰间的剑鞘,四尺龙泉呛地一声,像一条活蛇般向前跃出,他接剑在手,剑尖一晃,十几朵剑花早封住了逍遥子的落脚处。

逍遥子叫了一声:“这可不是混元剑法!”洞箫在对方的剑尖上一点,借劲又弹起了一丈多高,金光道长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他落下来,持着龙泉剑抢上去,左边一挥荡出九朵剑花,右边一挥荡出九朵剑花,中间向上一撩,九朵剑花又泼洒出去。众人见他运剑如风,剑势如百花齐放,都大声喝起彩来!

原来,这金光道长在旁边观战多时,已经看出逍遥子之所以能克敌制胜,很大程度上是仰仗着他的那套步法奇妙无比,所以一出手就不想让他有施展“微波凌步”的机会。金光道长近十年来,每日绝早必去峨嵋的金顶去练剑,观日出、云海、佛光之壮观景象,看山势迤俪跌宕,遂有所成,便得了这套“九转莲花”剑法。现在一经施展,果然大见其效。

逍遥子在空中转身,见他这套剑法精深,更兼美妙绝伦,心下暗赞好个老道!眼看身子止不住下落的之势,对方的剑花又早封住了下边,当即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两腿向左右一分,接着是一个大劈叉,紧跟斜着扭转身子,像利箭似的射到一根石柱上,脚尖一点,又弹向右边的一根。金光道长就怕他逃出剑花的控制范围,提起追去,剑花像流星一般在逍遥子的身后划出,却总是要慢上一步。

两个人绕着大殿转了两个大圈子,金光道长的龙泉剑也在石柱上留下几十处记号。逍遥子此时已经熟知了他剑术的套路,蓦然伸手揽住石柱,身子兜了大圈子,顺着柱子滑到了地下。

金光道长正追得火急,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改变去向,自己却已经是收不住势子了,连人带剑反抢到了前头去。还没有容得转身,逍遥子的洞箫已经刺到,居然跟他使的招数相仿,手腕一晃,九朵箫花就转了出来,罩上金光的后心。

局面马上又转变成逍遥子追着金光满殿跑了,道长想要转身时,却总是要被对方的洞箫逼得不敢有半点迟缓。众人在旁边看着,都惊得合不拢嘴巴。转了能有一个圈子,逍遥子猛地长笑一声,道:“老道长,咱们见好就收吧!”

步子向旁边一滑,踩着个“履”位,又占了个“泰”位,不再向前追赶。

金光道长却还是向前奔出几步,才收住势子,脸色铁青,回转身又朝着逍遥子扑去。他一甩手,斜着向上划出九朵剑花,平着扫出九朵剑花,顺势又向下划出九朵剑花,竟是在空中写出了一个“又”字。

逍遥子笑道:“且让我来写一个字来看!”洞箫一晃,向左一撇划出十朵剑花,向右一捺又划出十朵剑花,却是个大大的“人”字。金光道长见顷刻间便把自己的剑法精要学了去,并且划出的剑花还要比自己多上一朵,脸色顿时由铁青变作惨白。

他盯着逍遥子看了片刻,一咬牙,伸出左手拇食二指,夹住剑身猛地一用力,啪地一下把一柄龙泉剑从中折断。

逍遥子脸上闪过一丝讶色,说:“道长何苦如此?”金光将断剑愤愤地掷于地下,道:“贫道有生之年,决不再用剑!”仰头长叹一声,也不向灵德禅师辞行,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这一下子,殿里的少林群僧、丐帮中人、崆峒高手的脸上都挂不住了,哗地一下把逍遥子和黄月山围在当中。灵德禅师高声喧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逍遥子施主,你留下手中的洞箫,这就请下山去吧!”

逍遥子近一个月来因为林凌波的出走,《小无相神功》被盗,再加上跟林澡雪之间的情感纠缠,心里一直压抑得很,所以行事不免癫狂,眼见着一干高手纷纷折在自己手中,心下才隐隐生出快感来。现在听灵德这等说,哈哈大笑,高声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本楚狂人,早服还丹无世情,遥见仙人彩云里,明朝散发弄扁舟。”他把李太白的两首诗掺杂在一块儿放歌,极尽狂放之态。

慧光等四武僧见这逍遥子浑没把灵德的话放在心上,兀自手舞足蹈,状如疯癫,当下一起走出,朝着逍遥子和黄月山合十道:“少林玄字辈四弟子,想联手领教两位的高招。”

原来,他们四人中除了慧光练成了十七种少林绝技外,另外三个或多或少地也都练成三五样,堪称是少林武僧中的翘楚。他们平日里又合练成一套“十字战阵”,以己之长,互补其短,一经配合,威力便会猛增数倍,所以便想着一起向对手挑战。

慧光心里又有打算,眼见那黄月山的身手并不会高出自己,便故意示大,连他也一起挑战了,实是那逍遥子的武功太过于厉害,“十字战阵”能否取胜尚是个未知数,但只要将其中的黄月山打倒了,己方就不能算输。

逍遥子听他们这样一说,微微一笑,刚想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话声:“师弟,你在吗?”那声音远远地传来,却又是异常地清晰。逍遥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运气开声:“是师姊?你如何也来到了少林寺?”

他的话声平和,并不刺耳,却远远地传了出去。慧光听说逍遥子的师姊也赶来了,心下大震,暗想:“只怕今天少林要栽在逍遥宫的人手里了。”慧真则心想,以前便听林凌波说起过,她跟她这个师姊之间不和睦,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

只听那女子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多少年也不去天山看看你师姊我,非等着我巴巴地来找你!”她每说出一个字,距离就近前许多,说到“找你”时,话声已经是在殿外了。只听得外面的守护僧喝道:“女施主止步!本寺素有清规,不得女子入内……”话音未完,哎哟的叫声就不绝于耳,显然都着了那人的道儿。

殿内的武僧听到外边的响动,待见一个身影夹着劲风撞了进来,当下便有四名僧人跳了起来,“龙爪手”、“虎爪功”、“鹰爪功”“大擒拿”四式齐出,立时便把来人制伏在地。众人听到那人原是逍遥子的师姊,想她肯定武功高绝,现在见一招就被四僧擒住,都是大出意料。

只听到脆生生的一声长笑,殿外又射进一个红色的身影,却要比适才那团青影快得多,四僧只觉头顶上一凉,她已经踩着他们的光头飞进殿去。到了逍遥子的跟前,身子在空中旋了几个圈子,轻轻落地。

众人这看清她的形容,都是咦了声,见她身段苗条,里面穿身粉红色的袍子,外面却披着一袭大红披风,一张雪白的脸盘姿容娇艳,眼波流转,分明是个极美貌的女郎。被群僧围在当中的铁狠和龙幢上人看到逍遥宫又有人来,脸色都变了。

那四个适才在门口拦挡的武僧这才有暇查看被他们制住的那个人,竟是本寺的一名俗家弟子。原来这女子在闯进来之前,便随手抓起一个人扔了进来,那人早就被她制住穴道,所以落到四僧手里时,自然便乖乖地不做任何“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