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温情-门口的鲜花

是因为红。

也是因为洛杉肌市上空的那滚滚浓烟。

红就在那个燃烧的城市中工作。不知道红在做什么。红就是思念与忧心。

那张淡黄的小卡依然在。那个压着美丽图案的信封就在我的眼前。那是红从加州写来的很长很长的信。红说她工作了一天,她在快车道上行驶了一个小时以后,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接到我的信。

然后红写信给我。

红说,我一直喜欢收集美丽、温馨的贺卡。来美后走了不少地方。贺卡因此也来自各地。有的带着缅因州的绿色温情,有的衔着新奥尔良州迷蒙的雨帘,而最让我钟爱的却是在我原来住的老家后门小店里找到的。这张柔色的小卡充满了家的温暖。今天想给你写信,便猛然记起这张小卡。细读上面的文字,它只能是给你的,因为,在大洋的那边,有你,有个充满了爱的家。那个下午,那片青草地,那美丽的小伞和伞下那摇动着小草的可爱的小姑娘……她是你也是你的女儿。你们是能给我带来一切美好情感的最遥远也是最亲的亲人。

于是,红将那淡黄小卡上的所有柔色的空间占满。用密密麻麻的字。用末尾的Love。

没有谁能知道那红的小卡究竟有多么美丽,也不会有人能真正理解,在奋争的美利坚,坚持温情对红有多么重要。

读着红用小卡写来的长信,整整的六面。我本想即刻回信给红,我也想回长长的信,可能就是因为想回这样的信,这信反而被搁置了。我当时正在写作那部《天堂的罪人》,那是部二十三万字的长篇,那故事已到了最后的也是最撕心裂肺的阶段。我被我自己拉进那些他人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的圈套中,我无以自拔也不可能解脱,我被滞留在那里。我很紧张,也很焦虑,直到,我终于在那书的最后一章,在心力交瘁之中,在墓地找到了那扇通向天国的大门。我终于能够停下来,能够喘一口大气了。我知道我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红的信,是用很多很多的诉说去回报红的思念与不变的爱。我这样做了,但就在我这样做着的时候,洛杉矶燃烧了起来。罗德尼·金的呼喊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着,持续着,我开始忧心冲忡,负着很切肤的沉重,不知道那个亲亲爱爱的小姑娘红,究竟怎样了。

红一直说,十四年前,当她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时,我便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红还说,从此你便跟着我,无论醒着睡着,也无论海角天涯。

十四年前,红来南开大学读书的时候,真真的是一个懵懂的北京小姑娘。因为是红,她便天然接近了我。其实红和我并不在一个年级,但她宁愿超越年级而来与我亲近。红说,她找到的不是朋友,也不是姐妹,而是一种信念,一首诗。四年以后红大学毕业回了北京。又过了两年,红决定只身飞越大洋,去闯美利坚。红临走前,专门从北京跑回天津,红抱紧我不到两岁的小女儿,红对她的大眼睛说:“无论到哪儿,我会永远想念你。”然后红离开父母离开我们而去。红走的时候才刚刚二十二岁,她开始的肯定是很艰辛的闯荡。而红从大洋那边飘来的,却总是充满快乐温馨的信。红从不谈艰辛。红独自一个藏起了那些。红说,因为有你们,我才可熬过一切并永远拥有信念与支撑。

这样我们彼此关切。

转眼我的女儿已经九岁。

红在漫长的近八年的奋斗的日子里,不断地上学、读书,并且终于以超人的才华在洛杉矶国际电视台找到了一份华语节目撰稿人的稳定工作。红说她奋斗终于有了结果。红差不多每封信都寄照片来,她变得成熟而美丽,她还找到了他,红说,那是片能给予她所有依靠的土地。红说,在情人节的那天,她先是得到了他送给她的那一盒白色的茶花,然后,她便收到了我的信。她说她不再能等待她的信慢慢地飘过去。她说,我们天涯咫尺。然后,在长达五年之后的那个早晨,我第一次接到了红的电话。她把“我想你、我想你”这三个字重复了有足足两分钟。然后她要我说、要我说,她说她只要听到我的声音。最后,因为付费的昂贵红只好挂断了电话。但电话刚刚放下,马上又响了起来,竟依然是大洋彼岸的那个不平静的红。从此我便常常接到红的电话,一次元旦红在电话中说:“我只想给你们一个最长最长的新年问候和一份可以超越一切一切的爱。”

这便是红。她出国八年却依然亲近。八年来,我看不到这个小姑娘,也看不到她八年来走过的那一个个脚印。但红说她真的长大了,她就要结婚了。红寄来了初试婚装的照片,在蓝色的背景前,红光彩照人。你简直无法想象红她有多么美丽。她说她已经选好了一个小教堂,她等待着那个婚礼。然后在1991年的圣诞之后,在一个中午,红的婚礼在她选定的那个白色的小教堂里举行了。红在信中说,为他们主持仪式的是一个披着淡蓝色袍子的美丽的女牧师。小礼堂里很明亮,墙上有红喜爱的淡蓝色的墙饰,而他就站在通道的那一端等待着红……

我那样地为着红快乐。我那样地愿望着红能获得永恒的幸福。我本来想把这一切都尽快告诉红的,而偏偏那部小说中的所有的人都处在了那个“最后”,一切的冲突搏斗,一切的爱与仇恨,和一切的焦灼,我焦虑地渴望着他们能尽快地完成和结束,我想生命中的红定能理解我这心灵的苦熬,这信的荒疏,能容我一点时间。我这样延误了。而当那部浩大的手稿完成,而当我重读红在那淡黄的小卡上写来的长信时,我看见了洛杉矶的大火与浓烟,听到了那个城市中的隐约的枪声……

我该怎样对红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