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庭广众之下,大概只有彼尔才有权利并且名正言顺地管束虹。彼尔便责无旁贷地这样做了。他柔声细语地阻拦不成,便开始温和地和虹争抢她手中那个盛满了酒的精致酒杯。那是这家五星级酒店很昂贵的水晶玻璃高脚酒杯。晶莹剔透且薄如蝉翼。易碎的程度自不待言。而彼尔充满了脂肪的大手此刻就紧紧抓住了那只易碎的玻璃高脚酒杯。彼尔非常用力,为了表现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意志和力量。
�于是在一阵激烈的争抢过后,酒杯很快从底部断裂。当酒杯的立柱仍旧抓在虹的手中时,透明的杯碗却已经被握在了彼尔的手中。紧接着,一股红色的液体很快从彼尔的手缝中滴落下来。人们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只看到彼尔依照惯性,将酒杯抢过来后就往自己的嘴里倒。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虹。他是在以这种朴素的方式拯救自己的新娘。
�顷刻之间,红色的液体便流入了彼尔的喉咙。而当彼尔张开手掌,酒杯便立刻破碎成无数细小而尖利的碎片。于是主宾席上的每一个人都惊慌了起来,因为他们终于看清,从彼尔手上流淌出来的不是红酒的琼浆玉液,而是鲜血。紧接着伴随彼尔的一阵咳嗽,人们就更是紧张起来,因为人们怀疑刚才彼尔吞下的不仅仅是酒,还有无数水晶玻璃的碎片!
�教授太太突然想起一部法国电影《平静的风暴》。故事发生在遥远的1842年的春天。有着富有生活和体面职业的公证人尼古拉在社交皇后多贝克夫人的庇护下,过着悠然自得的虚伪生活。然而从意大利归来的伯爵夫人弗洛兰却打破了尼古拉原本平静的生活。年轻漂亮的弗洛兰对尼古拉一见钟情,而怯懦的尼古拉却囿于上流社会的道德规范而拒绝了女伯爵性爱的暗示。为了报复尼古拉,女伯爵转而勾引年轻英俊的农夫吉尔塔。想不到农夫吉尔塔的诗歌却让弗洛兰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这位穷诗人。为了远离上流社会的世俗偏见,女伯爵决定带着诗人远赴巴黎。想不到在外省最后的告别舞会上,女仆玛尔塔的一杯毒酒,却让舞会上所有的人……
�彼尔的血让主宾席的所有嘉宾都惊恐地站了起来,簇拥在这个受伤的新郎旁边。而本来就已经酩酊大醉的虹看见了彼尔的鲜血后,便立刻昏厥了过去。而昏厥的那一刻,虹竟然就倒在了身后教授的怀中。教授只好尴尬地抱起虹(这种“尴尬”刚好是教授梦寐以求的)。他也许想过要把昏倒的虹交给彼尔,而彼尔此刻正由身边的教授太太手忙脚乱地用白色的餐巾为他包扎好伤口。
�教授就那样抱着昏厥的虹。他的样子很尴尬,当然当时的场面也很尴尬。由于有人流血、有人昏迷,大家也就不会在意那种复杂而暧昧的关系了。幸好虹在血晕之后及时醒来,而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彼尔怎样了?教授在那一刻不舒服的感觉可想而知。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两分钟。两分钟后便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好像什么都不曾有过。
�手掌被包扎好后,彼尔就立刻开始若无其事地和来宾周旋。他反复对大家说没事,真的没事,我很健康。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用受伤的手紧搂着身边那个被吓坏了的虹,支撑着她酗酒后的摇摇晃晃。彼尔频频向大家举杯道歉致意,反复说没事。没关系。已经好了。不用去医院。大家用餐吧……
�所有主宾席上的宾客都满怀惊奇地看着彼尔。他们似乎不是在看一个英雄,而是在看一个马戏团的小丑。他们觉得彼尔真是太神奇了,竟然能在吞下无数玻璃碴子之后,仍旧安然无恙。如果不是他们亲眼所见,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彼尔的表演是活生生的,不像马戏团的表演那样充满了骗术。彼尔的壮举无异于马戏团演员吞下了火焰或者钉子一类,令人不可思议,进而人们不由得不猜疑,也许这个不愿暴露身份的男人就是一个马戏团演员呢?
�人们尽管对彼尔的身份充满想象,但最终还是看到了裹在彼尔手上的白色餐巾,正被慢慢渗透出来的鲜血染红。于是人们再度请求彼尔赶快去医院救治。但是彼尔却坚持留在婚礼上,因为这是他的婚礼,他和虹的。后来彼尔的伤口实在血流不止。彼尔再强壮,也禁不住如此的热血喷涌,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后来彼尔在大家的劝说下终于答应去就医。不过他去的只是酒店的医务室,也没有听从医生告诫到正规的医院去接受救治。他只是让医务室重新包扎了伤口,便又匆匆赶回了婚礼现场。不知道彼尔为什么把他们的婚礼看得那么重要,非要坚持到底不可,后来他说他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扫兴,因为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是虹的亲朋好友。
�于是人们以这种方式牢牢记住了彼尔!
�只是婚礼后彼尔还是去了正式的医院。他的手在自己大喜的那天深夜还是被缝了五针。然而医生对彼尔乱箭穿心的胃却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碎玻璃在彼尔肠胃的运行中能顺利变成糟粕排泄出去,而不是流进彼尔的血管,威胁到彼尔的生命。
�由于婚礼的种种波澜,在虹和彼尔这对新婚夫妇离去的时候,虹甚至忘记了教授太太送给她的那瓶夏奈尔5号。当然也许是她故意不想要的。于是,那瓶那么经典卓越的夏奈尔5号就被混杂在狼藉的杯盘之中,不知道最后落在谁的手中了。
�教授开着车带教授太太回家。他们谁都不曾讲话。僵持着。谁都表示无言以对。
所以沉默控制了一切。
�教授在这长久的沉默中开始了对自己深刻的诘问。这也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因为也差不多是第一次,他被一个他爱的女人抛弃了。如今他已经年逾五十,却依然能够开车。尽管他是旧教育制度的牺牲者,但他却成为了所有新生事物最坚定的追随者,无论电脑网络还是网球高尔夫;也无论是男用香水还是品牌服装。那么,他老吗?无论他的精力还是精子,都仍是最优秀的,只要他还想的话……
�身后的玻璃窗被教授太太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