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婚礼 3-秋天死于冬季

女人不屑地问教授:你在想什么?

�教授便下意识地反诘,你说呢?我能想什么?

�你的布拉格情结。不觉得你就是《慢》中的那个来自捷克的昆虫教授吗?

�那么你就是密室中的T夫人了?没有等女人反唇相讥,西江便紧接着又说,我还没有那么迂腐吧。

�教授太太把满嘴的烟霭优雅地吐在教授脸上。教授太太说我一旦有了恋人,决不会把他藏在密室。而你才是怕阳光的。你在腐朽。慢慢地。不知不觉的。尤其是在这一次致命的打击之后。

�但至少我还有激情。可是你呢?你身体中所有的性器官都已经萎缩坏死,不能发挥任何功能了,你难道不觉得吗?

�你的情绪怎么这么坏?不能平静下来吗?这是虹喜庆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是!

�你的欲望就那样被你泼洒在小说中了。你只会和你小说中的男人做爱,这难道不可怕吗?而我却要和一个变态的麻木的女人整天睡在一�起……��你说对了。还是你了解我。我生命的激情就是在我的作品中。全部。这是你毕生都不能理解的。

�教授愤恨地转过头和身边的一个什么陌生人交谈。当然他也厌恶这种应酬,他只是不想和身边的妻子再说下去了,况且他们谈话的内容是那么不堪入耳。

�我送了一瓶夏奈尔香水给你的新娘。你过去喜欢的那一种。你曾经说,那种夜晚的香氛会让你的生命自此充满光泽。

�教授扭头狠狠地看了一眼教授太太,然后就站起身,向迎面而来的那对新人举起酒杯。

�此时,虹正端着新娘的酒杯向主宾席走来。她盛装。白色的婚礼服。很简洁的那一种,但又能将她青春肌体的线条几近完美地突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像熊一样的男人,大概就是虹的新郎了。在婚礼上,大家几乎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他高高大大。或者,像彼尔?

这是教授太太的印象。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那个善良的共济会成员。当然教授和教授太太也是第一次见到彼尔。他们从此就把虹的这个丈夫称作彼尔了,因为无论虹怎样把她丈夫的名字不厌其烦地说给他们,他们就是永远记不住。

�彼尔很谦和地微笑。从此教授太太对这个男人抱有好感。

�虹说,这就是我的导师和师母。师母是著名的小说家……

�教授尴尬地面对彼尔。脸上是莫名其妙的笑意。他顿时有种勇士战败或者英雄落难的悲壮感觉。他认为他不该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战过。虹甚至不给他战的机会。

�于是教授假装问询彼尔的工作。彼尔的闪烁其词,让教授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更加怀疑。后来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和这个语焉不详的男人对话。他觉得自己尽管不是院士(目前文科还没有院士称号),但他杰出的学术成果是业内公认的。或者他起码是个风流倜傥的偶像般的教授,深受虹那样的无数学生的崇敬和爱戴。并且仅仅是在两天之前,虹还情意绵绵地躺在他的怀中……

�教授太太果然把那瓶香水送给了虹。她说这就是著名的夏奈尔5号,很经典的。其实教授太太本人并不喜欢5号。她甚至反感5号的那种混乱而艳俗的花香。不过不喜欢5号并不意味着不喜欢夏奈尔。她就非常喜欢夏奈尔的ALLURE(被某些人翻译成很媚俗的“风姿”,其实那仅仅是“诱惑力”的意思,一种充满了魅力的诱惑力)。那是一种来自林间的美丽花香。教授太太尤其喜欢诱惑力中的那个“力”字。那就意味着诱惑的能量和力量,一种强度,摧枯拉朽,不可战胜的,一种诱惑!ALLURE是教授太太的最爱。永恒的最爱!也是她将毕生去爱的那个人送给她的。

�教授太太小声问虹为什么?她说她不想看到虹这样伤害自己。

�虹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教授太太,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无足轻重的,不过是为了摆脱一些无谓的东西。

�用摆脱无谓去制造新的无谓?这样做代价是否太惨痛了?

�反正都是无谓。虹笑着说。然后喝光了酒杯里所有暗红色的酒。她指着正在和别人寒暄的彼尔说,而他,刚好需要这个婚姻,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他?

�虹继续倒酒的时候被彼尔温柔地阻拦,你不要喝了。

�虹摆脱掉彼尔的劝阻,继续将酒杯倒满。你不要管我。这是我第一次做新娘,我当然有喝酒的权利。然后虹再度一饮而尽。很豪杰的姿态。

�这一次是教授太太出面阻拦,你喝得太多了。

�虹再度干杯后醉眼迷离地问着教授太太,喝得太多了?是吗?

�教授太太:你不要做出这种破罐破摔的样子,好像对谁有深仇大恨,或者内心充满无尽悲伤……

�虹肆无忌惮地接着为自己斟酒,还说师母你看,今晚我就要睡在这个男人的床上,你尽可以放心了。

�远远地,教授恨不能冲过去抱住虹,或者狠狠地打她一顿,让她知道这样戕害自己是怎样的一种错误。虹这样做大概也知道最受打击的那个人是谁!她就是要让这个被殃及的男人痛不欲生,用自己年轻而美丽的生命,献演一幕真正意义上的悲剧——撕破了自己让大家来看。来鄙视她,或者为她流泪。

�想到这些,虹的表演就更加起劲,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哪一本文学名著,或是哪一部经典影片中。她得意忘形。歇斯底里。一醉方休。气吞山河!反正她的生存已经不成其为生存。或者至少,她的生命已经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那个生命了,所以何足惜哉?

�教授太太再度拦住了虹。说你用不着以这样的方式反抗。你这样做是做给谁看呢?

�虹怔怔地看着平静的教授太太。酒杯里的红酒已经漫了出来,流淌在桌布上。

�教授太太又说你难道还不满足吗?教授已经答应你做《昆德拉小说中的性》的论文了,而且你们已经开始尝试着去做……

�虹把手里已经空了的酒瓶扔在地上。酒瓶坠地时发出碎裂的响声。

�虹将满满的一杯酒再次喝光。然后哭着对教授太太说,我作出的牺牲还不够吗?

�你本来用不着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那些你本该做的?

�我没有去做的就是我不该做的……

�虹和教授太太的对话声越来越大,彼尔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站在这两个亢奋中的女人中间。

�彼尔惊惶地问这是为什么?

�虹说,没什么,只是自从来到教授身边,她就一直崇拜师母。结婚就意味着将离开家,离开父母,而教授和教授太太对她来说,就等于是她的父母,甚至比亲生父母还要亲。

�虹说着又找到了一个装满了红酒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