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轻轻的抚摸

现在,小白棍儿取代了段思宏指尖的坤烟。

他喜欢吸食它时那种超凡脱俗的幻觉,新结识的瘾君子里包括AMY和演出队成员,他们常在大幕拉开前十分钟还躲在更衣室过把瘾。AMY神出鬼没,经常躲开老板监视带他到小范围场所享乐,听摇滚或无休止地手舞足蹈,交换各种麻醉剂,他的水平也逐渐从吸白粉升级到注射海洛因。在一个汽车俱乐部派对会上,AMY把他介绍给老八,一个开巡洋舰越野吉普的男人。段思宏看见老八的第一眼心里就闪了一下,果然老八一张嘴就发出猫叫样的女声。AMY小声叮嘱段思宏老八是个变性人,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底细,凡是跟他接触过的女人都守口如瓶不愿发表评价。老八见到段思宏就像荒原上猎豹发现了黄羊,两人先躲进车厢各玩了一针4号飘飘欲仙,然后才慢慢聊。老八问段思宏是怎么喜欢上这一口的。段思宏说:逃避。

“逃避谁?”

“现实。这玩意儿可以带人逃离现实,得到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做女人的权利。”

老八怪怪地笑,这句话就是通往云雾天国的通行证。没费什么劲(根本不像AMY说的那样)老八也向段思宏掏出心窝子,从那张永远没毛的男人嘴里,他第一次听到有关人类改变性别的全过程,这过程既令他向往又心惊肉跳。

“做一次变性手术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准确说是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比一个人最初在娘胎里呆的时间还长,可以说又一次投胎。”

“害怕吗?”

“在中国要走出这一步,必须经过生死煎熬,把一切置之度外。”他目光投向远方。“一旦手术成功,也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改名换姓,远走他乡,最后的死也如同蒙玛象,永远是个谜。”

“能告诉我在哪儿做的手术吗?”

“北京。一个变性朋友告诉我那里技术国内最好。要知道对我们来说,一刀下去生死攸关,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花费贵吗?”

老八做了个恐惧表情,说:“为了今天,我花光半辈子积蓄,现在没还清债务。”

如果仔细看,仍然可以从老八身上找到女人痕迹,她有着不同于男人的细腻皮肤和内分泌造成的难以克服的女人气质。一旦看破,那些行为上的努力便显得不太协调,为常人难以接受。段思宏缠着老八,不厌其烦地问变性的细节,老八讥笑:“怎么着,也想挨一刀?”

“不信?”

“这你可要想好,一刀下去再想变回来可就难啦。”

老八通过秘密渠道搞来质量上乘的4号,虽然价格偏贵,却可以带人进入深层迷幻。在那里,他看见了老八的人造器官。他答应有机会带他去结识别的同类,感觉会更妙。这天他们正在“迪迪”聚会,老八接了个电话忽然脸色大变,拉起他就跑,巡洋舰开得乘风破浪。他问怎么回事,老八说AMY出事了。

他们赶到娱乐城,现场已经被警察控制,只能远远看见蒙了白布的担架抬出来。从朋友嘴里段思宏得知老板和AMY双双被杀在办公室,尸体下身都光着。

老板的突然罹难迫使娱乐城歇业,段思宏再次下岗。他舍不得的并不是这份工作,舍不得的是老板为他包租的小窝,但再住下去,房租又难以承受。老八愿意过来同住,房租由他承担,但他不乐意,几次感情波折后他不愿意放任。

一天,老板突然又出现在娱乐城的街上,让所有的人都不可思议。

他找到段思宏。段思宏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复活,揉揉眼睛,来人操着与老板一模一样的声音介绍自己是老板弟弟,从海外赶过来,娱乐城不久将复业,希望他看在哥哥的份上出山,并帮助物色一个女搭档。这变化太突然,他只好答应先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您就只当我哥还活着,一切都不变,条件不满意可以再提。”

段思宏有过上次打交道教训,毫不客气提出加钱。老板弟弟急于开业,一口应诺。改天他如约来娱乐城,老板弟弟见没带女搭档问怎回事。段思宏微微一笑,道出来改版节目的设想,男女角色由他一人承当。“这可能吗?我也算闯荡全球的人了。”老板弟弟认为是故意刁难,借此再长工资。

段思宏让老板弟弟坐稳,对面就是舞台,然后当场扮成不同性别的人,用不同性别的声音报幕。老板弟弟茅塞顿开,拍着他肩膀不停地称赞脑袋瓜里鬼点子多。“我觉得,既然重新开业,就该给观众一个新面孔,超越过去才能重振山河,财源茂盛。”

老板弟弟是个精明人,突发奇想进一步大胆设计,提议段思宏不必在每个节目间隔改装登场,而是充分发挥摹仿特长,当着观众的面扮演男女两种角色。说完自己构想后,他以一种挑战的眼光看着段思宏。段思宏想都没想就答应,当然他的秘密是老板弟弟一辈子也想不到的。

接连几天他都晾着老板弟弟。眼瞅着开业临近,老板弟弟每次见他,都让他看头顶,说本来就稀落的毛儿越来越少了。这天,他夹着一套特制的国防绿军装来到老板弟弟办公室,当他的面,从头顶往下套穿在身上。这套衣服与以往不同的是前后都有开襟和钮扣,军帽前后都有帽檐,武装带前后都有铜扣,鞋子前后都有鞋脸。他把一张特制的男性面具戴在后脑勺,开始表演。老板弟弟惊呆,眼前就像传统川剧里的变脸,转瞬之间脱生出一个角色。他眉飞色舞,表演一结束,AMY那份酬金也加上。

“这怎么可以。”

“看不起我?那么你开口,多少钱?”

娱乐城开业的当天,远近淹没在花篮的海洋,来的小车把街道都堵死,光维持秩序的警察就请了一个大队。当晚段思宏一炮走红。这里人看惯了糟粕,乍一接触沾点文化的表演耳

目一新,接连几天报上文章赛着吹捧。为此,段思宏跟老板弟弟吵了一架。

原因是每次大幕拉开之前老板弟弟都要先作一番自我宣传,总是那一句:“今天我们隆重请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著名的播音大师、全国金话筒获得者、蜚声海内外表演艺术家思宏先生……”

“我坚决不同意你以后再说这句话!”段思宏指点老板弟弟鼻子教训。

“凭什么?难道说错了吗?”

“没错,但我就是不让你说!”

“这不是不讲理吗?不这么说我钱从哪里来?”

“我不管,也不允许!”

老板弟弟气得说不出话,他永远也不能理解段思宏的内心世界。

“你要是不同意咱们就散!”段思宏说完扭头就走。老板弟弟生怕段思宏撂挑子,赶忙托人,赏脸贵宾楼,杯盏之间主动道歉。段思宏要就是这一步,老板弟弟不请他,过两天他还得请老板弟弟呢。老板弟弟进一步讨教,事到如今来客都知道台上就是金话筒,有何法子改变局面。段思宏见时机已到,亮出底牌,说办法倒有一个,就是不知能不能接纳。老板弟弟连忙请教。段思宏蘸着酒在大理石台面上写下:改头换面

老板弟弟不明白,段思宏离席,扭拿着做了几个女人姿态。老板弟弟咂么滋味,连声叫绝。段思宏说,以前不敢施展是因为令兄对此抱有成见,如今若肯接纳,他敢保证在台上做起女人来比女人还女人,赚起钱来比流水还流水。

老板弟弟哇呀一声,再上酒来,二人一拍即合。

一星期后,在老板弟弟办公室,段思宏挂上窗帘就着灯光穿上了新改版的演出服,三点式镶银鳞泳装,屁眼插了几根鸡毛,还起了一个艺名:蒙塔蓬多,暗示人们台上的是一位泰国艺人。他粉嫩的皮肤,窈窕的腰肢,柔软的舞姿和甜美的声音顿时倾倒老板弟弟,结束半天还目瞪口呆,不相信眼前是真的。“你过来,叫我摸摸。”段思宏胆突伸过手,老板弟弟摸了一下嘴里嗫嚅。“还真是活人呢。”

段思宏吃吃笑道:“只许摸一下,再摸告110骚扰女性。”

很快,娱乐城上空的霓虹灯被拆除,竖起一块巨大的花瓣形霓虹灯,粉红色小亮泡儿像推倒多米诺骨牌样迅速变换,突然闪现出五光十色的大字:海南人妖热波玉腿

从此,金话筒消失,人妖登场。

老板弟弟再怎么也想不到,段思宏一个点子就改变了他的身价。这座城市有上百家娱乐点,草尽狐兔愁,唯他占鳌头,连续数周场场爆满,预售票提前半个月告磬不说,还时常接到澳洲定单,美洲邀请。他一下子患了心脏病,专门派一个小工侍候段思宏,不管上哪,车接车送,一应妇女化妆品皆由法国空运,除了呼吸国产空气,别的什么都不许沾,必须保障财神爷的安全。

这天,段思宏演出结束来到后台,有人抬进一只大花篮。他并没在意,在这地方他每晚上都能接到十个八个花篮,都是不知什么人送的,有的约他吃饭,有的约他幽会,还有的直接在篮底塞了银子,他看都懒得看,送回花店还能得到两成的回扣。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边转出来,送花篮的还没走,毕恭毕敬立在门口,他给了些小费,这人接了说,主人有吩咐,外边等着呢。

“什么人?”他问。

“一位女仕。”

段思宏这才注意到送来的花篮与往日不同,竟然没有一朵杂色,满满登登地一大篮红得发烫的玫瑰。他再一看夹在花丛中的名片,顿时定在原地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