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宏不辞而别,这座城市也很快忘记他。
一个人的消失对于一群人来说构不成丝毫影响,《相叙到黎明》照样陪伴孤独迎来一个个流动着烤面包香味儿的早晨。只有施小茹忘不了这个人。那段日子她一遍遍翻阅段思宏咨询档案,希望上帝能赏赐一个机会,一切从头再来。她有一种预感,出逃是“异性癖”标志之一,段思宏再出现已经是个谁都难以辨认的人。宋幼铭劝她不要步入误区,心理咨询与医
生治病同一道理,总有成败之分,希望她集中精力投入到儿童自闭症方面,她竟也没异议。但回到家却伤心地大哭一场。朗利问怎么了,她说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失去了。朗利想了半天也没明白。
就在她陷入苦闷难以自拔的时候伯尔从国外归来。她赶到校园。伯尔看见她故意磨磨蹭蹭,泡茶,听音乐,直到她耐不住,才开口说心理咨询是一次拉力赛,需要保持耐心冷静。然后一猜即中,一切与段思宏有关。她兴奋又委屈,点点头。
伯尔听完讲述,慢慢抽着雪茄,沉吟中国的心理咨询事业刚刚起步,需要一批有志之士,包括接受心理咨询的人去为之奋斗。他问她在这次变革中愿做哪一种人,她想说做一名挑战者,想起段思宏,又想起自己在宋幼铭面前表现出的优柔寡断,没好意思说。
伯尔透过袅袅雪茄烟,要求她不要急于表态,没有告诉她回国以后已经见过宋幼铭,谈到她的转正问题时宋幼铭的态度已不似当初,对她前一阶段工作露出不满。
离开伯尔,她雄心勃勃,连街上流动的废气都变得好闻。但第二天一到单位,好心情又一干二净,苗青青磕着瓜子,丢给她一包健美减肥茶,说是新产品,常饮常瘦,说着替她沏上。没事可干的咨询师凑到一块虽然话题乏味,却也笑声不断。宋幼铭拉长脸过来,敦促她们看专业书,过些日子上级就该派来人进行任职资格考核。可是谁会听他的呢,中国本来就缺心理咨询师,炒了她们谁替,再说这边下岗那边立刻就上岗,说不定酬金更高呢。
下班她跟着苗青青去了叫“良子足浴”的地方泡了一气脚,走到街上浑身轻松,心想也许苗青青是对的,自己活得太沉重。她们约好改天去黄龙体育场办一个游泳卡,换一种活法,关心关心自己。
“你有口臭,说明你胃不好。”苗青青偏开脸保持一段距离说。
“我的胃病随着我的情绪转变。”
“教你个办法,慢吃苹果快吃糖,保证口臭除光光。”
第二天,白鲜来到咨询室。自打段思宏走失,保健咨询就换成他,他讲述了失恋的痛苦——虽然得到一份满意工作,却失去热恋多年的女友,原因当然还是段思宏。施小茹建议他把女友也带来。“别吓死她!她脑袋里,这儿跟七院没什么两样!”他摇晃头,说有个老师又给他介绍了新女友,见过两次面,女方是外企白领,各方面条件都没话说,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一个咨时,白鲜翻过来调过去那几句话,想念小魏,对不起小魏。
有那么一短瞬,施小茹想到自己的恋爱……
又过了两天,黎云过来,以前都是陪段思宏,现在也懂得自己遇到心理问题该怎么办。
自述里,她离婚后生活就没平静过,先是工作得不到信任,离开了服装公司去了一个服装商场当营销员。然后是跟过去的追求者展开无休止的情感纠缠。“那天半夜,大概三四点天快亮,女儿忽然就不行了,呼吸困难,四肢冰凉,我一个人也弄不动,只好给他打电话。他过来二话没说,背起我女儿就开车到医院,第二天也没上班,陪着我。医生说是过敏性哮喘,后来好了点儿,留医院观察,他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我让他坐,去弄点吃的。你知道,打离婚后我就跟父母分开过,当时家里只有我,我看他浑身是汗,让他洗个澡,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发生那事……”尽管她跟施小茹熟,但说到性关系还是吞吞吐吐。
“你们有这种关系多长时间了?”
“非得说吗?”
“对,这是构成心理发展非常重要一环。”
“怎么说呢?没离婚前已经搂抱,真正有是不久前。”她眼巴巴,乞求别再问下去。
“你爱他吗?”
“谁?你是说老段,还是小汪?”她表情困窘。
施小茹起身打开音乐,调到低音量:“两个男人可以随便说,只要是心理感受。”
黎云手指玩弄着衣角说:“我也说不清楚,说不爱吧,有时候也想。爱吧,也谈不上,就是一个人过日子太孤单,老想找个伴。真到找,又会想起老段,有过一次婚姻,而且是初恋,就老也抹不掉,什么事都爱拿出来比,唉,总有不满意地方……”
“孩子知道了吗?”
“看出一点儿。这孩子什么都喜欢装肚子里不说,比别的孩子早熟。每次小汪来我都是趁她上学,但她好像看出来,好几次我们俩带她出去吃饭她都拧着不肯去,宁可留家里。还有两次我接他电话,她故意摔摔打打,放下电话我批评她,她火比我还大。唉,孩子大了,麻烦越来越多。”
“你认为她能接受他吗?”
“我想先处处看,合适时候再说。他对她是真好,表示愿意带着孩子一起过,我还能说什么呢?现在工作也是他帮找的,不是他,连过日子的钱都没。我想等以后,决定结婚的时候再告诉我爸妈跟孩子。”
“新工作累吗?”
“说不上,定点儿来定点儿走,跟过去没法比,周围一群小市民只知道赚钱玩牌,我正托人找工作,他也在帮我,唉,现在找一份好工作哪儿那么容易,他托的朋友都是上市公司的头儿,已经有些眉目。他对我是真好,可我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有时候上街玩的好好的,就不欢而散,我也不知怎么了,一到时候就憋不住,其实心里全明白。”她抬起眼,不愿说
出后半截话。“还是先等等吧,也许刚离婚,日子久了会好。”
黎云手里纸巾揉成一个湿球,还在不断缩小。她们间的咨询更像两姐妹互相安慰,施小茹问段思宏是否认识汪景润,黎云透出的信息让她精神一振,段思宏还活着,并且给她们母女寄了钱!“他在哪儿?”
黎云摇摇头。
“我说了你在找他。”
“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个,要知道他在哪儿?”
黎云摇摇头。
朗利与施小茹双进双出,街坊四邻免不了闲言碎语。
在老人的敦促下他们开始准备结婚。讨论最多的是新房问题,遗留的新房里一切都是新的,一切也是旧的,若按施小茹想法一切重新更置将是笔不小开支,如果按朗利的想法不作大改动,施小茹又难接受。分歧的焦点不是钱,施小茹不愿意婚姻蒙上姐姐的阴影。为此,结婚准备断断续续,疙里疙瘩。最后还是老人出面来个折中。别墅不卖,但装修听施小茹的,两口子多商量着来。老太太说了:“小慧她活过一回,这是谁也回避不了的现实,必须正确面对。”
朗利知道施小茹心里并不乐意,开始想方设法主动讨好。幸好他赶上一个欧洲考察团,于是在国外期间不遗余力地采购,心说女人好打扮应该是共同天性吧。一下飞机,他就把施小茹请到别墅。让她闭上眼睛,然后牵着手上楼,数一二三再睁开。施小茹还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衣服鞋包,拿起每一件都爱不释手。
“这一定很贵了?”
“贵不贵你别管有我呢。你应该打扮起来,别整天修女似地。”
施小茹说:“这也是没法的事,职业要求我穿着必须中性化。”
“哇,又是该死职业!”在朗利敦促下,施小茹开始一件一件试穿。她先在房间里穿着好,然后走出来,朗利热烈鼓掌,打分。让他们渐渐失望的是,衣服不是肥就是大,没一件合适施小茹姣巧身材。“你是怎么搞的,如果我姐活着,她穿倒是正合适。”
朗利嘴里打哈哈,吟笑不语。
“拿到服装店改改吧。”他说。
“那太可惜,还是留着吧。”施小茹没心思再脱换,将衣服一团塞进柜橱,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是一种被人暗算,又有口难说的感觉。
几天后,她从照相馆取出自己放大的彩照回到家,小心翼翼把姐姐照片从墙上取下来,自己的挂上去。姐姐的照片放到窗口阳光下时,她忽然发现照片的下半部竟然纤尘不染,再一细辩,那里布满了交叠的指纹,一条弧线正是朗利站在地板上伸手所能够达到的高度。她心里一惊,想像她不在的时候,他千万次地用手去抚摸这张脸,然后久久地亲吻手指。
傍晚朗利回来,哼着歌上楼,发现墙上照片被替换,顿时拉下面孔。“怎么样?”她双手抱在胸前,等待着赞赏。
“谁让你干的?”朗利质问。
“怎么,你不喜欢?”
“你这样做通过我了吗?”他命令立刻把施小慧照片换上去。
她没料到朗利会陡变:“难道你只喜欢看见她,不喜欢我?”说罢泪水盈眶。朗利这才从幻觉中走出来,赶紧劝,活人可以天天见面,死去的人却不能再相见,只好依托照片。这理由充满人情,施小茹也就不再哭。“可是,我怕……”面对姐姐的微笑,她还是心有余悸。
“你呀,为什么怕见姐姐呢,她是我心中最圣洁的女神。”朗利亲吻她。“你不应该怕,应该高兴,你继承了姐姐的爱,她会保佑你……”她也觉得与死去的姐姐争长论短不理智,姐姐依然活在朗利心中那是她的幸运,也说明姐夫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可你干嘛对我发这么大火?”
“对不起,我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
“以后不许,好吗?”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他搂住她,轻轻地抚摸着说。
接下来日子里,他们沉醉在婚前幸福憧憬,除了上班,形影不离,朗利对未婚妻的建议百依百顺,床上用品换上新的,婚纱重新定做,一起选购了钻戒。有时候施小茹脑子里会滑过一闪念,姐夫这么训顺的后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