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轻轻的抚摸

这天,段思宏一到办公室马萍的电话就追进来,他纳闷她怎么会知道他号码和行踪。马萍埋怨他出了书也不通知一声。他只好撒谎说书出版就签名寄去。

马萍深信不疑,一次次往镇邮电局去,镇邮局一次次去市邮局查存根,市里一次次翻老帐予以否定,马萍始终断定是他们工作出错,吵得昏天黑地。他本想借此暗示马萍,没想到马萍脑子不开窍。他不得不停了BP机,更换手机号,可还是甩不掉她。这些白鲜看在眼里[被屏蔽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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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一个晚上,段思宏正准备出门上班接到白鲜电话:“她来了,你知道吗?”

“在哪儿?”

“就在你抬子前坐着。还带来两大箱胡柚。”

段思宏呆在那。

黎云过来问:“怎么了,谁来电话?”

段思宏赶紧对着电话说:“就怎么着吧,回头再说。”说完挂了电话,对黎云说。“小白打的,又让我开会发言,烦死了!”

出了门,他用手机拨通白鲜。白鲜告诉他马萍上午就来了,在办公室吃在办公室睡,还认了章阿姨干妈,帮着干这干那忙乎一天,见不着他就不离开。“您看怎么办?”

“先稳住,就说我去外地了。”段思宏斟酌着说。

“可章阿姨说你一会儿就来上班。”

“这个王八蛋,那么你跟她说找不到我。”

“他要不信呢?”

“反正你想办法,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她弄走。妈的,这叫什么事!”白鲜支支吾吾,只好说试试。“没什么可试的,交给你了!”段思宏有点歇斯底里。“我等你电话。”

后来,段思宏来到班上,看见两箱胡柚,心惊胆战,好像马萍还没走。两箱胡柚一直留在办公室,整幢大楼都是芳香的。

接连几天,段思宏没敢在办公室露面,胡柚也白白便宜了章阿姨人等。白鲜每天见到马萍都得撒谎,休息时候还要陪着游山玩水,说贫了的话题当然是段思宏,马萍只要一提这三个字,就像注了兴奋剂又哭又笑没完没了。这期间,黎云接到马萍电话,两个女人里恶语相泼,最终倒霉的还是段思宏,当初救人也变成勾引妇女的手腕。不得已,他只好假借手机漫游找到马萍,劝她这样的结果只能使友谊变成仇恨。马萍根本听不进,发誓这辈子只爱他,刀架脖子也不改。

现在全电台都知道他利用谈心栏目搞了个小情人,章阿姨见谁就当笑话讲,半真不假搞得他十分狼狈。万般无奈,这天他背了马萍书信来到博爱,往施小茹桌上一放,说:“你不是要马萍地址吗,我搞到了。”

施小茹面露惊喜:“到底金话筒,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救人救到底嘛。”他只字不提与马萍之间的事,就是想借一个女人的手甩掉另一个女人。“我这可是违背职业道德呀,全是涉及个人的隐私。”

“放心,我讲职业道德就是了。”

“有一个小小要求。”

“你说。”

“如果你与马萍交谈涉及到我,请千万回避。”

施小茹笑了,说:“你们怎么了?她是不是又有什么突发奇想?”

“没什么,你跟她好好谈谈,劝劝她。”

“你们一直在保持联系?”施小茹简单翻阅笔记,问。

“不是‘你们’,是一厢情愿。”

施小茹听出来意思,说:“我给她打过电话。”

段思宏笑得有点干,说:“是吗?”

“咱们下场可能差不多。”

“反正我相信你,把人交给你,其他就看你的了。”

“我可没那么神。”

“你够神了,我还以为你们没联系。”

段思宏有一种阴谋落空的感觉,灰溜溜地离开。

当天,施小茹熬了一个通宵看完马萍的日记。当她拉开窗帘,望着渐渐发亮的青灰色黎明,视线里马萍正从远方走来。由此看来,从前的种种假设,性虐狂、忧郁症等都变得不经推敲……她又一次拨通马萍家电话,尽管知道这样做欠妥。

但对方一直没人接。她倒在沙发里睡着,一直到母亲叫醒。

上班时施小茹脑袋里仍然恍恍惚惚抹不去马萍的影子。宋幼铭转来一个儿童自闭症,希望她做出一个漂亮的案例。小孩五岁,名叫笃笃,长着一个垩白的大额头,表情呆滞,看上去极不情愿来这里。

“告诉阿姨,叫什么名字?几岁啦?”

不管她怎样逗引,他都缄口不语。通过交谈,施小茹得知笃笃父母都是本市名望,父亲是一家跨国制药公司董事长,政协委员,对于晚年得子分珍爱,他们向她讲述了笃笃的成长史和家庭史。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大人交谈的时候孩子悄悄溜出门。

笃笃父亲说儿子四岁了还不会讲话,母亲看见别人家孩子又说又唱心如刀剜,经常背着孩子打自己耳光,翻来覆去一句话:自孩子生下来就没幸福过!施小茹翻阅了厚厚一大摞在全国各地治疗的病例,诊断结果五花八门。

笃笃来到楼道,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翻倒桌子,把候诊椅子推下楼梯,看着它马一样奔跑,又对卫生间门上标志发生兴趣,大摇大摆走进女卫生间。很快里面传出尖叫,冲出一位边系裙扣边逃窜的妇女。孩子不为所动,拧开水龙头,看着水灌满池子漾到地面,悄悄钻进每一条门缝。一扇扇门打开,探出脑袋,孩子看着惊慌失措的大人自鸣得意。抱怨声中施小茹一把抱起浑身湿透的孩子,不管孩子怎样推搔。宋幼铭看在眼里,知道她在这方面有着超乎这里所有人的心理素质和经验。

下午,施小茹没有预约咨客。她觉得既然有了马萍地址可以写封信,避免一次次地当面拒绝。她刚摊开纸笔,就有电话打进来,通知有她上临时咨案。五分钟后,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女孩搂着表格出现在门口。瞬间,她们对视。

“你好马萍。”她心里喊,平静地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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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施姐。”马萍四下打量,一屁股坐椅子上,问:“我是该坐这吧?”

“随便。”施小茹给她倒一杯水。

“没想到我会来吧?”

“你说错了,我一直在等着你。相信你会出现。”

“不会吧?”

“也许你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这是我们的原则,从不强迫谁勉强谁,只有你想通了,愿意了,我们才能在心灵上达到沟通。”施小茹说这话时心想,刚才还写信给她呢。

“有一点你不会料到,”马萍递上表格说。“我并不是为了你找我那件事,那事已经过去,而是别的,这个人你也认识。”

“是吗?”施小茹看见咨询内容一栏填的又是爱情问题。“没关系,我们接待各种各样的心理困惑。”

马萍叹一口气,低头摆弄衣角开始诉说。在这短短几个月里,马萍的爱情果子成熟得这样迅速,而且膨胀到爆裂的程度,这是施小茹所始料不及的。她渐渐看到故事另一面,就是段思宏一次次咨询从未透露过的内容,她忽然感到:这个曾经使她敬佩的人是个危机人物。

段思宏深深伤害了马萍,这一点源源不断的眼泪可以证明。她每擦湿一块纸巾就在手里揉成个小球,很快周围就像一块乒乓球训练场地,而抽屉里的纸已经用完。她让马萍稍等,到隔壁去借。

宋幼铭正在清洁自动饮水器,听完施小茹简短汇报顿时惊喜,走失咨客是常事,想不到施小茹又把人给捡回来。他取了一大卷卫生纸问够不够:“让她使劲哭,哭个痛快。”

施小茹回到房间,马萍已经不再哭,站在窗口望着外面。

她们站着对话。马萍坚持爱是她个人的事,跟家庭没关系,如果因为她的爱一个家庭破裂,说明这家基础本来就不好。施小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触及对方敏感点。马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段思宏被抵毁成全国第一伪君子,还要告上作人质量法庭,恣肆够了,施小茹就递上纸,马萍在脸上胡撸,道:“姐,你是天下第一好人!我一直欠你的……”施小茹想劝劝她,可已经过了咨询时限。

马萍立刻变色,说:“什么意思,是不是撵我走了?”

施小茹解释下边还约了别的咨客。

马萍冷笑,说:“不就是要钱吗?我有钱!你等着我再去买一个钟!”

施小茹刚要拦,人已经风风火火下了楼。宋幼铭闻讯过来,生怕马萍作出失控举动,等了一会儿没见马萍的影,寻下楼去。正值下班,楼道里没什么人,清洁工在用拖把擦洗地面,散发了一股好闻的药水味。他们四下寻摸,都说没看见,大门口外也没有,施小茹对小径喊了一嗓子,惊起一群麻雀飞出竹林。宋幼铭劝她别灰心,人和人之间总是在捉迷藏。

“我是怕她想不开呵。”

“她要是想不开你也没办法,咱们毕竟不是红十字会救援组织。”

朗利打来电话,约她参加朋友的一个宴会。她刚要走,一个声音吓她一跳,以为是幻觉,回过头,看见暮色里站着马萍。“你怎么……还没走?”

“我没地方可去。”

“那你吃饭了吗?”

“我没钱了。”

“是吗?”施小茹本想带她一起去赴晚宴,但一想到她的精神状态,又怕搅了饭局。只好说:“你需要多少钱?”

“我不需要钱。我想再和你呆呆。”

施小茹犹豫,但一听说她的钱都在寻找段思宏时花光,又被感动,带她上车。朗利在电话那头听说她临时变动,直咂巴嘴,说好要给她介绍几位社会名流呢。马萍坐在车上还不停地拨打手机找一个人,这个人千方百计地躲避,但不是段思宏,施小菩大概能猜出这人是谁。

车停在一家以适应女性胃口而扬名的茶楼。当隔间里只剩下她俩的时候,马萍变得不再那样焦躁,施小茹稍加引导,她就开始倒出心里话,这时她们倒像是坐在咨询室里了。竹纱灯罩投下柔和的灯光,施小茹在倾听,一动不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打断马萍,使她刚刚舒展的心绪畏缩。

“对不起,强迫你听这些陈年往事。”茶倌来续茶,马萍停下,脸转向窗外。

“我很愿意听。”

“你在敷衍,谁愿意听这些乏味的事。”马萍笑的凄楚。“本来这些话是想说给另一个人听的,看来缘份不到。”她大概热了,摘下棒球帽扇了几下,丢在一边再没有戴上。

后来她们离开茶馆,施小茹在一家宾馆开了房间,马萍死活不同意她走,施小茹担心扭着她会发生意外,只好打电话跟母亲说值班不回家了。这天晚上,在施小茹开导下,她同意建立心理咨询关系。

第二天一早,施小茹送她到长途汽车站,买了张车票,又带上些零花,两个人约好定时在网上见面。在检票口,施小茹为她正了正棒球帽,叮嘱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