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色

双樱最大的乐趣是看电视,尤其是看电视连续剧。上班工作很紧张,可一想到晚上有电视看就驱走了疲劳。下班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机,节目不到点也让电视亮着,就像提前进入剧场等着演出那般。有一段时间播韩剧《爱情是什么》,看得如醉如痴,只是一天连播两集,播头一集时还没下班,急急忙忙赶回家只能看下一集,剧情便连接不起来,十分挠心。不过她终是找到解决的办法,把看头一集的任务交给她爸爸,她看下一集前先给她爸打电话,询问上一集的剧情发展。这般虽不及自己连续看过瘾,却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由此双樱的电视剧情结可见一斑。吴桐对电视不感兴趣,他的爱好是下象棋。在学校的时候,快下班时双樱接到他的电话差不多都是说杨老师要和他下棋。把责任推给杨老师,实际上他比杨老师更积极。双樱并不干涉,她觉得男人下棋比“娱乐”别的好。到了新单位,下棋取消,变成了没完没了的应酬。应酬是什么?用一句流行的话说是“男人应酬女人忧愁”。双樱确实忧愁。

这一晚吴桐有应酬,什么应酬双樱不知道。在电话上没问,她不问吴桐也不说。自从言归于好,两人的关系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她不再追查吴桐“八小时之外”的活动。这样吴桐晚上的行为便呈模糊状态。尽管双樱并不情愿,可也只能如此。她意识到在这次“战争”之后和吴桐之间有了隔阂,和好不如初。夫妻俩不再像从前那样融洽了,“生分”了。她不晓得是不是与吴桐“不行了”有关。

双樱把厨房收拾好,又哄着吆着把萌萌赶到他屋里做作业,自己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间像是被她计算过,刚坐下电视剧便开始了。

这是部写一个离休老军人和他的妻子儿女们的故事的连续剧,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观众好评如潮(也是媒体说的)。双樱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双樱并不晓得这是一部与老百姓的思想情感格格不入的作品,剧中的所有“弘扬”皆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像给一具僵尸穿上华丽的衣裳。双樱并不具“明辨是非”的判断力,因此便不自觉地被虚假煽情的剧情牵着鼻子走。

双樱正全身心沉浸于剧情中时电话铃响了,铃声把她拉回到自己的现实中。

萌萌抢先接起电话,铃一响他便从屋子蹿出来。这些天他有些反常,不断偷偷摸摸往外打电话,来了电话又忙不迭去接,双樱怀疑他在学校交上小女朋友,要不咋会成天唱“对面的女孩走过来”呢。

“妈妈,你的电话。”萌萌如同为自己洗刷冤情似的高声呼叫。

周囡的电话。没等讲话,双樱已经猜到找她是什么事。

果然,周囡一张口就和她想的对起来了,周囡让她立刻去如意大饭店,查查她老公的单位在那里有没有饭局,看看她老公在不在场。周囡的口气完全是命令式的,硬邦邦没有商量的余地。

双樱心里十分不情愿,不想扔下正看得过瘾的电视剧。可也不好拿这个当理由,只说太晚了,出去剩孩子一人在家不放心。周囡一点不跟她客气,说还不到九点钟晚什么?孩子都十几岁了在家怕什么?随后一句切中双樱的要害,说是电视剧让你拉不下眼吧。

双樱知道说什么都不成,就答应了周囡。

双樱叮嘱过萌萌“什么人敲门也不开”后,便出了家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周囡说的那家饭店她不知道具体位置,唯有打车才便当。

车开动后她的思绪又回到这件事本身,想到周囡,又从周囡想到自己。这时她方明白过来:自己听命于周囡,其实是为自己,是为自己而行动。和吴桐和好之后,吴桐忽然“不行了”,一次次都失败。吴桐很急,愈急愈不行。她表面上淡淡,心里同样急,更是犯闷,原本好好的咋分开几个月就不行了?她就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就找出几种可能,一是男人时间长了没这事丧失了功能,再是这段时间吴桐有了新欢,对她失去了兴趣,还有最坏的情况是吴桐学狡猾了,以“不行了”为由来掩盖他的不良行为。如同周囡老公以长寿为名不和老婆睡觉那般。她潜意识里吴桐是以周囡老公为师,既然这样自己就不妨先把“老师”的阴谋揭穿,这样学生也就原形毕露了。尽管双樱的思维有些牵强,但也可以理解,女人爱钻牛角尖,特别是在这样的处境中。

在如意饭店门口下了车,双樱看看周围,觉得环境很熟悉,不熟悉的是饭店所在的刚建不久的大楼,要早知是这儿坐公共汽车会少花许多钱。双樱不无遗憾地想着,踏进饭店大门。

确如周囡所说,双樱认识周囡的老公,而他不认识她。这样她就没有心理负担。她喊住一个服务小姐,问有没有木材公司(周囡老公的单位)的饭局。服务员小姐说没有。她又问有没有木材公司的人在这吃饭,服务小姐说不晓得。她临时多了个心眼,问今天有没有一男一女来吃饭。服务小姐说我们楼上有情侣间,今晚都满着。她把周囡老公的特征说给服务小姐,服务小姐想想说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在二号。

现在有两种选择:上楼推开二号的门,一看就真相大白,顶多道一声歉。再是在外面等,守株待兔。想想还是觉得后者为宜。她走出饭店,随之掏出手机,想把情况向周囡报告一下,刚要拨号不由“啊”了一声,她看见从饭店走出作家金正,身旁有一个时髦女孩,看样是吃完了饭出来。双樱想躲已来不及了,走下台阶的金正已经看见了她,主动和她打招呼,向她介绍那个女孩,说是本市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女诗人。女诗人很大方地与她握手。金正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她撒谎说和几个朋友在饭店吃饭,出来等一个人。这时她陡然想起上回尚朝人托她的事,便说有一位作者想见见他,想把他的作品拍成电视剧。金正说这是好事呵,哪天见面聊聊。后金正又问吴桐的情况,说好久没接他的电话,新工作一定很忙。她附和说是忙。

分手后双樱向金正和女诗人的背影一瞥,分明看到女诗人亲密地挽着金正的胳膊。她心里打起鼓来,想金老师和女孩肯定不是一般关系的。这么想便觉得惊奇,怎么一向老古板的金正也忽然开放起来。不由摇了摇头。

双樱两眼不离饭店门口,身子退到饭店前面的一座小公园里,这时有一个黑影向她走过来,是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她有些害怕,抬脚要走却被那男人喊住,问:多少钱?她没听懂。盯着男人看,男人又问句:多少钱?跟你走还是跟我走?双樱一下子明白这男人是嫖客,大声嚷叫,你要干什么!那男人也火了,反问你不干那个到这儿来干什么?!说毕走了,双樱窝囊透了,自己竟然被当成了卖身的妓女。她忘了自己的初衷,不管不顾地奔到马路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坐进车里开始平静后她又怪起自己:满城的人都知道那个地场妓女集聚的地方,可自己竟然忘了,真是自找倒霉。

下午吴桐忙完手头的工作,接到王前进的电话,说刚在书店见到一本女经济学家写的书,顺便给他买了一本,马上送过去。吴桐听说过这本书,在学界很风靡,能得到一本甚好。他说谢谢你前进,但不必专程来送,以后再说。王前进说顺路,一会儿就到。果然,吴桐下楼,王前进车已停在门外。吴桐问要不要到办公室坐坐,见见何总和王总,王前进说我谁也不见,见你就行了。吴桐明白他的意思,笑笑说你别敏感。

回到办公室,吴桐打开包装,发现除了书还有别的内容——书下面压着两万块钱。吴桐先怔了一下,接着一笑,顺手把钱放进抽屉里。这时吴桐记起看过的一本反腐小说,讲一位官员头一次接受钱财时既兴奋又恐慌的复杂心情,甚不以为然,想这位作家也是想当然吧,自己咋就不像写的那样呢?如果说这是个问题,那么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他意识到自己的平静是因为清楚不会收这笔钱。即使不多加“思考”也会得出这个结论。

余下的时间吴桐在心里玩味(非思考)这件事,想王前进也是按在商言商在商言利的“规则”行事了。送钱的方式也煞费苦心。他相信这钱收下很安全,不会出什么事情。这是一。再是这笔钱是自己今生收到的头一笔(不义之财?礼金?贿赂?他难以界定),即使是决意不收也在心理上引起微妙的变化,就是蓦然有了“当官”的感觉。坐小轿车的吴总与教书的吴老师终于在这一刻重合了。这种感觉犹如空穴来风,又实实在在。

他不想让这笔钱在自己的抽屉里过夜,决定在当日归还给王前进(这么匆忙不知是不是想到那个“偷着胖”的派出所所长)。他给王前进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但王前进关了机,他想王是有意为之吧,用拖的方法将生米做成熟饭。

他想想又给毕可超打电话,让他想办法约王前进,打过电话方意识到不妥,这事原本王就是背着毕的嘛,这样不是要王的难看么?

幸好毕可超也没约到王前进。毕可超的意思找不到王也聚聚,有件事要说。又说老婆出差今晚得带着儿子。吴桐说好呵,下了班我去接你。毕可超说不要,他刚买了车。

在饭店门口会齐,毕可超的儿子和车吴桐都是头一回见。在毕可超喜形于色介绍新车之优异时,他注意的却是他的儿子,从头一眼他就看出模样酷像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决不是毕可超和他老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泊了车,毕可超带着他的儿子,吴桐带着心中的疑惑走进了饭店。

点完菜坐下,毕可超面带歉意对吴桐说:“老同学,那天我话说得过于生硬,有些盛气凌人,你可别介意呀。”

吴桐一时未接上茬,问:“老毕你说什么生硬了?”

毕可超说:“就是叫你多动脑子多思考呵。”

“噢。”吴桐记起来了,说,“我介意什么呀,对你的好意感激还来不及呢,我现在就需要有你这么一个人不断敲打着。这样才能‘茁壮成长’呵。”

毕可超被逗乐了,笑笑说:“你这么认为我就没有顾虑了。”

吴桐说:“就不应该有。”

吃起饭来,吴桐发现毕可超的儿子在性情上与其父迥异,孩子很安静,不声不响地吃饭。也不挑食,什么都吃。一会便说吃饱了,问他爸爸可不可以去大厅看电视,得到应允又轻声轻气地走出房间。

“老毕,你儿子可比你英俊得多呵。”吴桐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毕可超蛮得意。

“有道理。”吴桐说。

酒喝不大起来,毕可超开车赴宴不敢造次,吴桐也不想多喝,两人也就“自便”了。

毕可超问:“老吴,你找王前进有事?”

吴桐说:“也没要紧的事。”

毕可超说:“我倒是有事和你说,一是我听一个知情人透露泰达何总和王副总的背景材料,你知道了会有益处。”

“老毕你说。”

毕可超说:“何原先的后台是财政局长,这个都知道,不知道的是局长退休时把他引荐给分管市政的田副市长。两人关系不一般。”

“有这个可能。”吴桐说。

“田副市长和省委万副书记是大学同学。何陪田、万去过美国和欧洲。”

“噢。”

“王副总的后台是市政法委侯书记,十多年前王的父亲在安宇区任区长时候担任办公室主任。王父调到省高法任副院长把侯也带去了。王父在副院长任上离休,侯调回本市任公安局副局长,不久又升任为现职。据说侯这人挺讲义气,一直关照着老上级的女儿,就是王梅。”

“噢?”吴桐想起王梅与公安很熟的事实。

“都有来头。”毕可超说。

“这意味着什么呢?”吴桐问。

“不意味着什么,官场就是这样,不这样倒不正常。有人就说没后台的公务员再有能力当到处长顶了,再上不可能。”毕可超又拖起教师爷的腔调。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说在现有背景上何王谁能占上风?”毕可超说。

吴桐点点头。

“这说不好。”毕可超说,“得看两人谁的法道大了。”

“何总很快就要退休了。”吴桐指出。

“我听说了。”毕可超说。

吴桐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这个情况?”

毕可超说:“你们地产公司宫总对我说的。”

吴桐问:“你认识宫?”

毕可超说:“多少认识点,没打什么交道。最近他一直找我,对了,这也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

吴桐似乎料到什么,问:“他找你是要你游说我?”

毕可超点点头,说:“对,他知道咱俩的关系。”

吴桐想宫能找到毕可超,可见是用了心的。

毕可超说:“他一方面希望我能说服你帮他,另外也希望我帮他走体改委的关系。他一门心思要把地产公司从泰达分离出去,可以说已破釜沉舟。”

吴桐笑笑说:“过亿的资产足以能让人不顾一切。”

毕可超也笑笑,说:“他说他找过你,谈过,你还没表态。我先问你,你觉得这事有没有可操作性?”

吴桐没立刻回答,因为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从那晚宫把这事摊开他也从操作层面上想过。他研究过有关政策法规,也思考过可以穿越的法规缝隙(即打擦边球),最后的结论是有做成的可能性,但要花大力争。

他如实把自己的看法说给毕可超。

毕可超说:“这事他急咱不急,拖拖再说吧,他懂‘规则’呢是一种办法,不懂是另一种办法。”

吴桐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没吭声,尽管他不赞成毕可超的势利,但也不想在这事上积极。

转了话题,毕可超就问起吴桐与老婆合好后的情况,什么小别胜新婚之类。吴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遇到的窘境对毕可超说了,一是想排解排解心中的郁闷,再是想听听他对此有何见解,毕在这方面有专长,讨教非他莫属。

“事情严重!事情严重!”毕可超神情凝重地说。

吴桐不由紧张起来,眼直望着毕可超。

“这是男人的第一癌症,这病将使生活质量急剧下降,甚至生不如死。绝不能掉以轻心。”毕可超说得耸人听闻。

“这,咋办哩?”吴桐也觉得事态严重。

“得先证实一下,到底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毕可超说。

“证实了嘛,就是不行。”

“你说说,是咋操作的?”

“废话,你个行家不知道?”

“我是说你单单和老婆?”

吴桐点点头。

“不行,得换个人,换个人不行才算是真有问题。”

“乱讲。”吴桐被弄得哭笑不得。

“不是乱讲,是经验之谈。这么吧老吴,过会我把儿子送回家,我领你去个地方演当演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吴桐又气又笑。

下班后吴桐去取了给岳母定做的生日蛋糕,又来到岳母家附近的超市,便让小汪回了,自己进去采购一通,然后大包小包拎着往岳母家赶。在楼下看见一辆黑牌车停在那里,心想是谁家来了外企客人。这几年街上跑的黑牌车愈来愈多,说明外企在中国蓬勃发展,也间接说明在中国大大的赚了钱。当然这些都与他没直接关系,这么联想只是他职业思维的本能反应。而眼下他全神贯注的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逼近岳母家。他已两个多月没踏进这个门了,心里虚虚的,不晓岳父母大人会怎么对待他。走到门口使劲往肚里吸进几口气,方敲了门。

进了门,他像罪人似地满脸讪笑点头哈腰后,又一眼看到在狂吃水果的澳洲人马尼,吴桐想到楼下那辆黑牌车,同时也想到今天马尼来的身份。不知怎么,一想到马尼要成为自己的洋连襟,心里便很是不自在,但他还是上前与马尼相见,而马尼却连身子也没欠一下,“哈啰”一声又继续吃他的水果。吴桐转过身看见黑着脸向马尼瞅的双桃。吴桐不知道双桃为什么这样,等她进到厨房便向岳母询问根由,岳母告诉他双桃嫌乎他买的生日礼物。吴桐问买了什么?许是知道马尼不懂中国话,岳母便不避讳地说了礼物的事:听见外面汽车响,双桃先进门,兴冲冲说马尼去超市买礼物去了。过了一会儿马尼提着一个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纸盒子进门,双桃挺高兴,要马尼当众献礼,打开盒子一看是两根糖球(冰糖葫芦)。说完岳母忍不住笑了,吴桐也笑了,心里骂了句:小狗×。又安慰起岳母,说外国人不懂礼仪,能这样就很不简单。岳母说我不嫌乎,是桃子觉得没脸。这时岳父从阳台上吆句:小吴别听你妈叨叨,礼多少是多,多少是少呵,意思到就行了,只要对人好,什么都有了。吴桐听出岳父是话中有话,不仅针对马尼,也针对自己。他有些感动,也有些内疚,觉得对不住一贯对自己好的岳父。

有这样一个插曲,倒使气氛轻松起来,吴桐也消除了心理障碍,感觉一切又回到先前。他向厨房里瞄了眼,见姐俩在忙活着,也是一幅往日景象,他不由得想起潘美辰唱的一首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他觉得真是情真意切。在经历了长期夫妻分居之后,他确实感到家的可贵。他走到正在看电视的儿子那边,和他并肩坐下,想陪他看一会电视。自进门儿子还没跟他打招呼,说明儿子还对“吴总”抱有成见,需想办法消除。可当他把眼光投到电视屏幕上时,却发觉这部正播到男欢女爱处的电视剧是“儿童不宜”的,又联系到儿子哼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惹出的事端,便觉得需对儿子加以引导。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不待儿子抗议又抢先说:萌萌别看电视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很有意思的,我说给你听:有一个鹦鹉钻进麻雀窝里寻衅闹事,把麻雀赶跑了,占了麻雀窝,正得意时飞来了一只鹰,进到窝里与鹦鹉大战起来,鹦鹉很快败下阵来,满身的羽毛被鹰啄得光秃秃的,对着观战的麻雀自觉无颜,嘴里却说:哼,看样不脱光膀子打不过它呵。吴桐讲完拿眼去瞄萌萌,萌萌没笑,他觉得奇怪,问萌萌你咋不笑?萌萌说为什么要笑?吴桐问你不觉得可笑?萌萌说不可笑。说着从吴桐手里抢过遥控器又打开电视机。吴桐被儿子触一个霉头,心里讪讪的,也有气,想这孩子如今咋变得这么怪怪的,这样一副性子可不行。再说自己也得树立起爸爸的权威,他口吻严肃地说:萌萌我和你谈谈。萌萌不客气地顶撞:我不要听。吴桐问为什么?萌萌说你没资格和我谈。吴桐说我怎么没资格和你谈?萌萌说你说话不算话。吴桐问我说什么了不算话?萌萌说你答应给学校赞助,为什么不兑现?吴桐吃了一惊,想这事萌萌咋知道呢?那天校长提赞助的事萌萌不在场,再说自己也没答应呵。可他知道这些是无法和萌萌谈清楚的,就不说什么了。刚好转的心情就这么流失了。

生日宴开头还是蛮热闹的,大家都想让老寿星高兴,敬酒说词,吆来嚷去,不亦乐乎,把老太太弄得合不拢嘴。但没过多久,气氛便像撤出炉火的屋子一丝丝清冷起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这台戏尽管唱的是老太太,但主角仍然是双樱姐妹俩,两人各有心思,想快乐也快乐不起来。双樱呢,对吴桐“不行了”的事实一直耿耿于怀,怀疑是和周囡当“和尚”的老公一样“耍花枪”。双桃呢,一直不正眼看马尼,表面上似乎还在为两根糖球的事不算完,事实上她也在怀疑马尼和她“耍花枪”,自从上回说了准备同她结婚,从此再只字不提,还告诉说他最近可能回国,弄得双桃心神恍惚。

满桌唯有马尼无忧无虑,一门子心思在吃。从坐下后两眼就盯着桌上的菜肴,不管不顾地往嘴里装填,边吃边“哇啦”。双樱妈问他说些啥呢?吴桐翻译他说好吃。双樱妈说告诉他好吃使劲吃。双桃瞪了她妈一眼,说你以为不告诉他他还会和你客气?可吴桐还是将双樱妈的话说给马尼,马尼听了高兴得直冲未来的中国老丈母娘笑。有句话叫碗大肚子有数,外国人也一样,经一阵狂吃马尼很快吃饱了,吃饱了便一分钟不在桌前多留,朝大伙“哇啦”了一声便起身坐到沙发上。双樱妈以为他有什么不满意,再问吴桐他说了什么。吴桐说:“他说歇一会儿再吃。”满桌的人都笑起来,包括双桃,笑过无可奈何地说:“真是个大傻。”双樱爹接说:“我看小马(全家唯有他将马尼叫着小马)挺实诚的一个人,好交。”双桃顶他一句:“姓曹的你也说好交。”双樱妈不愿听这话,抢白说:“好交不好交都是你领进家的。”双桃说:“那我不会再领他进家门了。”双樱妈一听急了,问:“咋的?”双桃说:“不咋的,把他开除。”她这么说,实际上是为今后一旦被马尼甩做铺垫。

“你敢!”双樱妈冲口而出,声都变了,“和那个姓尚的还没了,又想和这个了,你是耍猴的吗?你还想不想让我把这个生日过完?”

双桃不吱声了。

双樱开始说话:“双桃,你刚才说的是当真还是说着玩的?”

双桃不想在这上面纠缠,说:“就当是说着玩的。”

双樱问:“咋当是说着玩的?”

双桃说:“好,就是说着玩的。行了吧?”

她们妈不行,说:“这回要是再闹腾,以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这当儿吴桐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他以为双桃又在见异思迁,瞄的可能是地产公司的宫总,他分明觉得宫对双桃也是有意思的,不然不会提出让没业务专长的双桃去他公司工作。他试探地问双桃:“去地产公司的事定下来没有?”

双桃反问:“哥你说什么?”

吴桐以为双桃没听清楚,又说:“泰达地产公司的宫——就是那天请吃饭的,不是说让你到他公司办公室工作吗?”

双桃眼里布着疑云,说:“宫没对我说这个呀。”

吴桐吃惊地问:“什么?他没说?”

双桃肯定地摇了摇头。

“噢,噢。”吴桐埋下头思索着其中的过节。

双桃问:“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桐说:“那天宫对我讲你可以去他公司工作,我以为他跟你说了……”

双桃急切地问:“他真的说了这话?”

吴桐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将事情想明白:宫在这件事情上用心很深,对他讲已和双桃说过,是令他向双桃提及此事,提及双桃必然会作用于他。宫自己不对双桃讲事实上是暗示这是一种交换,只有在同意与他联手倒戈泰达双桃的事才会成为可能。不由在心里想,宫在这么一件小事上都这么用心,一是说明此人城府颇深,另外也看出他对叛离泰达意欲已决,不可动摇。

双桃问:“这事你咋不和我说呢?”

吴桐说:“我以为他对你说了,就等着听你的意见。”

双桃说:“哥,我去。”

吴桐沉吟一下说:“那我就和宫说。但话得先说下,不能打包票。”

双桃问:“不是宫自己提出来的吗?”

吴桐说:“是不假,可宫这人……”

双桃不再追问,追问的换成了双樱,这之前她一直用惊诧的眼光盯着吴桐和双桃,之前两人都没说一起吃饭的事,不由不胡乱寻思,等他俩的话音一落,她便急急地朝吴桐嚷:“你说,你们啥时候一块吃饭啦?我怎么不知道!”

吴桐和双桃同时怔了下,又同时意识到事情出了茬子,那次吃饭没和双樱讲,不是有意隐瞒,双桃没当回事,忘了。吴桐没忘,是怕节外生枝没说。事情陷入窘迫,吴桐在心里高呼倒霉,心想一家人千难万难才和弄在一块儿,这一来又要……真是万劫不复呵。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向双樱解释,只得把眼光转向双桃。

双桃就是双桃,不仅不安抚倒先发制人,她瞪起眼朝双樱呵斥:“行了!你给我闭嘴,我让哥请顿饭咋的,我还能把他吃进肚子里?我对你讲,以后别神经兮兮的,没出息,再没事寻思事,把家搅和散了,不用几天哥就叫人抢了去!”

双樱哑口。没“病”了。

一物降一物。吴桐吁了口气。

吴桐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抓起电话拨号,当听到耳机里传出的女声他怔了一下,问句哪位?回说许点点,这时吴桐如梦初醒,心想咋稀里糊涂地打了许点点电话呢?可事已至此,他只能顺坡滚驴,说:“点点我正要找你,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好吗?”许点点轻轻笑了一声,回句:“是领导”。

放下电话,吴桐努力静静心,记起原本是要给王前进打电话,约他见面。明白了这个就有了连锁的明白:这个电话其实没有打错,找许点点是找对了,这些日子一直想和许点点聊聊,但又犹豫着,适才的陡发神经,却是歪打正着的。

等许点点的时候,吴桐提前为她沏了茶(这不合上司对下属的礼仪),想到马上要见到她心里弥散着喜悦与急切。从一开始和许点点接触,他就觉得很是投缘,心思很靠近,有信任感,可以无话不说。可从上回到咖啡厅那次后,再就没坐成块,一方面是自己家里烂成一锅粥,再是许点点家里也出了点事,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回去处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许点点和焦亮、王梅的关系纠缠不清,自己避免和她太近。

许点点敲门进来,先朝吴桐颇有意味儿地一笑,接着便把这“意味”口译出来,说:“找哪位小姐女士一不留神找到我的头上?”

吴桐惊了一下,脱口说:“你咋知道的?”

“我是谁呵!”许点点笑着朝沙发走。

吴桐跟着笑,心里仍惊讶于许点点的鬼精明,欲争辩怕更落难堪,便不语,心想面对这样的对手,与其顽抗不如束手就擒,得到宽大处理。

想的也是,许点点没得理不让人,倒显出几分自得,“不过,这样我也很高兴。”

吴桐的思维仍慢半拍,不晓她的意思。

“即使错找,也说明领导心里还有我这个小兵呀。”

“这么领会也行。”吴桐认同,心里挺高兴,又说,“这些天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可……”

“可又很犹豫是吗?”许点点打断说。

“犹豫?有什么好犹豫的?”吴桐不承认。摇着头。

“不会吧。”

“怎么不会?”

“难道你跳出了泰达的圈子之外?”

“你说的我不懂。”

“那要么是你太官僚,要么是官当得太不用心。”

“怎讲?”

“你没发现,现在整个大楼里的人都风声鹤唳,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不敢说不敢动,有什么联络也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吴桐似有所悟,问:“为什么要这样?”

“明摆着的事嘛,泰达的天空尚未明朗……”

这一刹吴桐的耳畔油然响起那首几乎家喻户晓的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他打断许点点说:“所以你在电话里叫我领导?”

“对。知道是你,别人不就把咱俩当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许点点说。

“有这么严重?”吴桐问。

“还不到严重的时候吗?”许点点说。

“不会,不会。”吴桐摇头。

“我也希望不会。”许点点笑笑。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毕可超。问宫的事想好了没有?吴桐不予回答,只说现在有事不便谈,就挂了电话。

“有事吗?”许点点问。

“没事。”吴桐说。

“没事就好。”许点点笑笑。

吴桐问:“点点你前段时间请假回家,事情处理好了吗?”

“也无所谓好不好。”许点点神情变得黯然。

吴桐见状赶紧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

“没关系的,是我哥哥出了点事。”许点点说。

接着许点点便讲了事情的大体脉络:她哥哥在上海的一所中学教书,老婆孩子一家人过得很好,他教的课程是数学,一年年教下来也不用怎么备课,工作挺轻松,也正是这轻松使他心生旁念,想找个门路发财,就开始买彩券,想中中运气,可买过几回都未中,白赔了钱。他老婆不高兴了,不让他再买。他听了老婆的话,可心有不甘,总觉得自己能中大奖。为向老婆证实这一点,他就像许多人模拟炒股那般模拟起来。每期他都“买”五张彩劵(数目如以前的实买),把选的号记录下来,到了开奖这一晚便坐在电视机旁静等结果,看看中奖号码在不在自己的选号之中。不中便觉得自己今天省了十块钱,别有一番喜悦在心头。如果一直这样穷乐乎下去也无大碍,可老天爷好像有意和他开玩笑似的,这一回摇出来的大奖号码竟一丝不差地与他选的号对上了。他当时就懵了,以为自己真的中了,就跳起来欢呼。他老婆马上提醒他是空欢喜,可他再也回不到真实的生活中了,神经了。一天到黑瞪着眼念念有词:中了,中了。完全是范进中举的翻版。

沉默。良久。

“你说,社会发展到今天,到底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许点点神情黯然问。

“自然是进步了。”吴桐说。

“好像不能这么说,同样是疯掉一个人,古时是为加官晋爵,当今是为赤裸裸的金钱。”许点点说。

“这当中是没有多少差别的。”吴桐说,“有句话叫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的是当官与发财是连在一起的。话再说回来,社会按商业机制运转,本身就是一种进步,比方买彩券,摇奖机前人人平等,中了是运气,不中是没运气,没什么可抱怨的。”

“彩券只是个特例,毕竟社会的财产分配不全是用摇奖机摇出来的,或者说大部分不是。就说现在的国企改制,人人都应该有机会,却并非机会均等。”许点点说。

许点点的话竟不自觉扯入吴桐今天想和她探讨的事。

“一元钱买个地球?”吴桐笑笑,意在把沉闷气氛变轻松些。

“还有一分钱不花送个地球呢!还有钱和地球一起送的呢!”许点点说。

吴桐晓得许点点说的是改制评估中出现的“零资产”与“负资产”问题。这是个复杂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不排除有在评估中做手脚使数字与实际不符,使企业资产呈“零”与“负”状态。但也确实有企业让“当家人”折腾得资不抵债,这样出现许点点说的情况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说:“许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很复杂呀。”

许点点说:“复杂是复杂,但有些事情是一清二楚的。还说资产评估,现在只是限于厂房设备流动资金等有形资产,而无形资产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个企业、一种产品多年在市场上形成的品牌价值,就是被人忽略不计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吴桐不由得点点头,许点点指出的无形资产问题确是一个严肃的完全不应该被忽略的问题。这也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也只有像他和许点点这样的专业人士才会意识得到。国企改制评估,只有完整地了解资本结构才能发挥最大值,企业价值评估的对象不是单纯的某个实物资产,而是这些形形色色的资产组合,是资本。因此评估除了要对整个企业的财务情况、历史数据、市场前景、行业发展以及宏观经济环境等均进行全面的分析与判断,还要对企业中最隐秘最难以琢磨,而又是最重要的资产——无形资产进行详细的分析与评价。这是与长期以来人们对于资产与资本两个完全不同概念的混淆,将资产与资本等同,企业的资本市场上的特殊地位比单项资产在商品市场或其他资产交易市场上的情况要复杂得多,所以在评估的时候,不得不考虑与企业财务状况及经营状况有关的许多问题:如企业的债权债务、控股权宜、流通性能、股票期权、职工持股、少数股权以及优先股票等等。涉及到企业的金融、财务以至法律等诸多方面,是比其他各类单项资产的评估都要复杂。他由衷地说:“点点,你看问题很到位,可见你受到的专业训练是不可忽视的。”

许点点说:“我觉得在大学里学到的那套东西在现实里用不上,拧着,我很奇怪,一些很基本的常识怎么就被人忘记了。”

吴桐说:“我也有同感,可我相信许多事情都会慢慢理顺,由无序走上有序。”

许点点说:“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事情理顺?就有序?有许多现成的制度与经验可以借鉴,为什么要瞪着眼走弯路呢?”

吴桐说:“我相信早晚会出台一项很完整的法规。”

许点点说:“我也相信,但在这之前造成的损失怎么办?一个企业动辄百万千万,而全国呢?当然这些损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们杞人忧天了。”

吴桐说:“忧天也没错。”

许点点生硬地说:“错。”可能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太激烈,便歉意地冲吴桐笑笑,说:“对不起,我可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呀。”

吴桐也笑笑,说:“我请你来也不是要和你吵架呀。”

许点点说:“那就说说召我来有什么指示。”

吴桐就把宫与他谈的事敞开说了,说出后大有一吐为快的感觉。

前一分钟还慷慨陈词的许点点此时却沉默了。

吴桐问:“点点,你咋不说话呀?”

许点点反问:“你让我说什么呢?”

吴桐说:“当然是宫的事。”

许点点端杯喝了口茶,眼从窗子望出去,远处是一片蔚蓝的大海,冬季的寒冷好像使海水也凝固了,毫无生气。她说:“对宫个人而言是无可厚非的。”

“怎么讲?”吴桐问,起身为许点点续了水,之后便站在茶几前等许点点回答。

“他想从泰达分到一杯羹……”

“不是分,是抢掠……”吴桐打断说。

“一样。”许点点说,“这中间没有界限。”

“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吴桐说。

“好,就算是不一样,他想趁机为自己抢一杯羹,只要能从政策法规的空子钻过去,也就大功告成了。”许点点说。

“你是说成者王侯败者寇?”吴桐问,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古今如此嘛。”

“你觉得他的目的能达到?”吴桐忽然发现许点点头上一绺黄发像一棵熟了的谷穗向面颊垂下来。

“能。”

“为什么?”

“看他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一厢情愿。”

“另外,宫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心术不正也成了制胜的法宝?”吴桐想起宫讲的他的公司高速发展得益于他的不高尚的话。

“没错,心术不正的人的行为方式是不择手段,什么都不顾及,这样的人就雷霆万钧,无往而不胜。”

“是吗?”吴桐嘴里这么问心里还是赞同许点点的“坏人得逞”的说法,这一点已不断被现实所印证。记得有一次同学聚会,一个姓苗的同学私下发感叹说:原先被大家公认品行不端的同学都飞黄腾达了。当时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电影,事实也真如苗所言。吴桐的眼光仍然集中在许点点垂下的“谷穗”上,心想一个“黄毛”丫头咋看问题这么“老道”呢?

“就算宫想方设法要把事做成,可毕竟难度很大,不知道同样的事情有没有做成了的先例。”吴桐说。

许点点想了想,说:“我听说华隆印刷厂的一个分厂就硬是分离出去了。”

吴桐问:“可靠?”

许点点说:“落实也不难,咱们和华隆有业务关系。”

吴桐说:“那你摸一摸具体的情况?”

许点点点点头。

吴桐说:“我还有第二个问题:我怎么对待宫?”

许点点问:“你是说帮不帮他?呵,正确的说法是联不联手?”

吴桐点点头。

许点点朝吴桐挤挤眼,说:“这个问题必须在你说了剩下的那个问题我才说。”

吴桐说:“好吧,反正我抵挡不住你。我的问题是如果我和宫一起干,以后要是离开泰达去了地产,你能随我一块去吗?”

许点点边听边点头:“你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吴桐说:“猜到更好。”

许点点说:“我去。”停停又说,“我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吴桐相信许点点说的是心里话,也很高兴,无论到哪有许点点一块,心里会踏实。他说:“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有底?什么底?”许点点问。

“和宫的事呵。”吴桐说。

“这么说你不需要我回答这个问题了?”许点点问。

“你回答过了呀。”吴桐说。

“没有。我只是回答你去地产我去不去的问题,但没有回答你和宫联不联手的问题。这是两个问题。”许点点说。

吴桐问:“你的意思……”

“离宫愈远愈好。心术不正的人能把许多事情做成,但不是好的合作伙伴,弄不好会在他身上栽跟头的。”许点点说。

吴桐默然了,许点点的话是他没料到的。她以他为重。他很感动。脱口说:“点点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是说给我听的吗?没错?”许点点挑眉望着吴桐,有意让他难堪,也算是报他错打电话的“一箭之仇”。

“啊,没错,没错。”吴桐果然尴尬,“请你务必赏光。”

吴桐说的没错,请许点点心诚,他想借机和许点点聊聊。由于焦、王的原因,她的工作与个人生活都陷入窘境,很不如意。同样因为焦、王的原因,他又不能与她多接触,想关心一下都做不到。她总觉得在许点点最低潮的时候自己应该起到些作用,让她渡过难关。另外,他也想询问一下她和焦亮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状态,是彻底决裂了,还是僵持着。据说焦亮对人声称他仍然爱着许点点,是许点点误解了他。要真如焦亮所言,他还是想劝说许点点回心转意。

“可以吗?”吴桐又问。

没等许点点回答,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吴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是程巧,程巧说今晚何总请他到家里坐坐,吃顿便饭。问他可不可以。他稍稍一顿回答说可以。放下电话吴桐拿眼去看许点点。

许点点说:“我知道这饭我是吃不成了,改日吧,到我家,我请。”

吴桐满心喜悦地问:“你,你给我吃什么呢?”

“给你下面吃。”

吴桐兀地红了脸。

这天周日休息(泰达只休星期天),双樱一早便带儿子找人做英语辅导,只吴桐一人在家。他决定什么事情都不做,利用这难得的空闲集中思考问题。他先给自己泡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端坐,入定般微微合目。如此郑重其事的进行思考在他是头一回,显然与毕可超对他的点化有关。毕可超的严厉告诫深深触到他的痛处,使他认识到思考于他之当务之急,大有不如此便趋土崩瓦解之势。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常常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平时遇事想想可以,而一旦真要为思考而思考,就觉得需要思考的问题太过庞杂,犹如大海滚滚波涛层出不穷。大如国家命运,社会人生,工作事业,爱情婚姻,后代教育,小如人际关系,生活诸事,健身休闲……件件桩桩皆在思考的范畴。于是他就由此首先进入思考,得出这样的结论:问题再多,也不能齐头并进,眉毛胡子一把抓,须分出个轻重缓急,子丑寅卯。这么想他便从诸多事情中提炼出两个重大问题,一是目前工作上遇到的难题,再是夫妻生活面临的窘境。他觉得无需别的,单单这两个问题就会让他的思考绵长无边。

他叹了口气,正欲从第一个问题开始思考,他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儿,他跳起来直奔厨房,看见炉子上煮着的花生米正在冒烟。他光顾了思考,忘了别的,大意失荆州。

待一通忙活后再坐回到原处,“思考”的大门却已经对他关闭。他什么也想不下去……“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看来此言不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