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色

正如吴桐所料,双樱避着他将萌萌于乱中带走,萌萌没看见他爸爸。为不让吴桐发现追上,双樱拦下一辆出租车,这等奢侈令萌萌大感新奇,一路上和她诉说个不停。双樱无心应付,只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应该说婚后她和吴桐的感情一直很好,这次虽闹得不可开交,但其感情基础仍在起作用。从内心说吴桐的出现是她所想望的,而且她也料到吴桐有向她求饶服软的一天,并打算真这样就借梯子下台,可事到临头,她的倔脾气又把事情弄糟。她有些懊悔。

下了车,她让儿子先去姥姥家,自己到附近的一处超市买菜。自住到娘家,她各方面都很自觉,多干活,多花钱,以减轻父母的负担,这一点和双桃完全不一样。双桃很少花钱买菜,嘴上抹石灰——白吃。这情有可原,可身子也懒塌塌,一动就这疼那疼,事实上她哪里都很健全,用她妈的话说她得的是懒病。双樱上班早下班早,这一点正适合她,下了班先去学校接儿子,然后进菜场,回家后上灶,吃过饭一通收拾,睡前给孩子洗澡洗衣裳,件件桩桩,哪个环节都不肯马虎。她妈说她也有病,病名叫鸡毛腚,浑身轻生。

可这遭她并不觉得轻生,腰腿发沉,一点儿打不起精神,心里老想着在校门口遇见老公,越想越沮丧,在菜场转了好几圈,竟忘了来干什么,这时她看见一个很面熟的男人,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诧异之际,那个男人,满脸惊喜朝她奔来,叫了她一声“双桃!”

一声“双桃”如醍醐灌顶,双樱想起这人是尚朝人。尚朝人把她当成妹妹双桃,可见对她姐妹俩的伎俩仍蒙在鼓里,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双桃,好长时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你好吗?”尚朝人很兴奋,两眼闪亮。

“我……我挺好的。”双樱迟迟疑疑说。

“今天真是巧了,太好了。”尚朝人说,“这里太乱,到那边椅子上坐坐好吗?”

双樱跟着尚朝人走到休息区的长椅前。

“请坐呀。”尚朝人似乎把这里当成他的家。

她坐下了,也像做客。

“我发现你变了哟,真的,你真是变了呵。”尚朝人端详着她说,样子很惊奇。

双樱不语。

“你变得朴素了,文静了,更有女人味儿了,真的,我不骗你。”尚朝人说。

双樱笑了一下。

“以前你可让人害怕,有一回吃饭,吃着吃着就冲我发火,到现在我也不晓得为了啥。”尚朝人说。

双樱心说:因为你舍不得点双桃爱吃的基围虾。这话自是不能出口。

“你朝我凶,可我还真想你哩,你咋就不见我,到底为啥?”尚朝人说得情真意切。

双樱自知无法替双桃回答。双桃本来便对尚朝人有保留,自交上叫马尼的外国人更不把他当回事。要散,也不明说,吊着人家。怎么想双桃怎么不是东西。她想今天既然见了尚朝人,就替双桃把事说开。

“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俩好好谈谈。”尚朝人剃头挑子一头热。双樱摇摇头。

“我知道你不中意我,也知道我的条件不够,吸引不了你,不过,你的态度也给了我动力,让我奋发图强,现在我不再弄那个吹拉弹唱,开始搞创作写文章了,已经发表了好几篇,颇有影响,也收入不少稿费,加巴加巴也有一万多块了,这还是初步的。”尚朝人表白说。

“你当作家了?”双樱问,因受吴桐的影响,她对作家也很崇拜。

“是呵。以前觉得作家很神秘,觉得自己不是写作的材料,连试都不敢试。可提笔一写立刻改变了看法,我行,有写作天赋。”

“都写什么作品呢?”双樱感兴趣地问。

“诗、散文随笔、小说,我都写,但目前把主要精力放在写报告文学上,写这个成效快,还能结识不少企业家。”尚朝人说。

“写不写电视连续剧?”双樱问。在双樱眼里,写什么都不如电视连续剧。

“当然要写,我认识北京一个导演,他请我写剧本写出来他就拍。”尚朝人说。

“你认识金主席吗?”双樱问。

“作家金主席?”尚朝人问。

双樱点点头。

“我和他很熟,下一步我准备把他的作品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尚朝人说。

“改他的哪本书?”双樱问。

尚朝人顿了顿,问:“你读过他的书?”

“读过。”双樱说。

“你认识金主席?”尚朝人又问。

双樱点点头。

“噢,这太好了,哪天咱一块把金主席请出来和他谈谈改编事宜,请他自任编剧,他要没时间,我就找个企业家,投点资把他的作品买断,后面由我全面操作:编剧兼制片人。制片人权力最大,连导演都听制片人的。对了,我可以让你参加剧组工作,做我的助手。”尚朝人说。

双樱没应声,在想:原本一个不起眼的人,几天不见,说变就变了,还变成个作家,真是稀奇。

“双桃,我的意见你可以考虑么?”尚朝人追问。

“我想想。”双樱说。她觉得要想一想,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双桃。

“剧组的工作尽你挑,要嫌服(装)化(妆)道(具)没意思,就在剧组帮我管账,财务大权很重要,拍电视大进大出,财权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你管我最放心。”

她想这个双桃可以干。

“不想干事务,就干场记,锻炼几年就能当导演。”

双樱想双桃从小爱好文艺她肯定有兴趣。

“以你的条件当演员也没问题,我向导演力荐,先当个配角,以后当主角,操作好了得金鸡奖、百花奖、金鹰奖都有可能。成了名,可以拍广告,拍一条就能拿几十、几百万……”尚朝人描绘“从影”前景。

双樱只是听。她不弱智,能听出尚朝人的话有忽悠的成分,但也不觉得太离谱,因为冲着的是双桃,不是她双樱。她知道自己不行,可双桃行。她一直很崇拜双桃,双桃无论做出什么成绩,哪怕惊天动地的事,她都不奇怪。尚朝人能当作家,双桃就能当演员、当明星。这是一说,另外,她看出尚非常喜欢双桃,这难得,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让男人追赶着,双桃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加珍惜,抛下追她的人去追别人,真是吃错了药。

“这些事你咋就不早些说说呢?”双樱问,是怪他不早早告诉给双桃。

“我想说,可你不给我机会呀!”尚朝人诉苦道。

双樱在心里一笑,想若不是今天巧遇,恐怕真是没有机会了。当然她也知道,这个机会不仅属于尚朝人,也属于双桃。她想自己一定要劝说双桃回头,与尚朝人重归于好。这样想,便完全打消替双桃将此事了结的想法。

“今天我还有事,改日再……”双樱说着站起身来。

“好的好的。”尚朝人一副欢欣样子,跟着站起,盯着双樱问,“下回什么时候见?”

“等电话吧。”双樱说。

尚朝人赶紧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双樱,说是新印的。

双樱收了。

“对了,我忘了问,你女儿好吗?”尚朝人走出几步又回头问。

“挺好的。”双樱说,同时在心里一笑:还挺周到的,只是不对,我没有女儿,有女儿的是双桃。

让老婆孩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使得吴桐的情绪低落,他站在马路边上,茫然望着下班时川流不息的车流,有一种心身被放逐的感觉,不晓归宿是何处。一度想直奔岳母家,在那里和双樱谈谈,哪怕谈崩了干一仗也比这般没着没落好。可在稍加冷静之后,他意识到这不可取,那样又要回到以往的老路上,旧愁不去添新愁,不解决问题倒陷入更深的苦恼。这样想了坏情绪倒有所缓解,就像街上亮起的璀璨路灯一扫心中的阴霾。他妈的,世界是美好的,自己的前途是美好的,还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纯是庸人自扰哩,他想。

自我宽慰让他上来了精气神,他打意把这个晚上过得充实些,找个人聚聚,不挑不拣,逮谁算谁,放开喝几杯,喝倒了也无所谓。李白不是就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诗句么?那是大明白呵。不待感叹完兜里的手机响了,不由一阵心喜,想这个电话真是来得不迟不早,正是时候。他接了电话听出是毕可超,更是高兴,张口就嚷老毕你可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呵,心领神会。毕可超说操。他说我请你喝酒,你在哪里?毕可超说。早不请晚不请,单等我拉不开栓的时候请,不行,今晚有事。吴桐满心不自在,说你这人可真别扭,平时老嘀咕请客,真要请了又说不行。那你打电话干嘛呢?毕可超说找你自然有事,你帮我打个马虎眼。吴桐问咋呢?毕可超说要是有人打电话问我的事,你就说昨晚和我在一起。吴桐一听就明白是哪档子事了,说又叫老婆抓了“现行”是不?不是说老婆不管你的事么?毕可超哭咧咧地说:谁说是老婆了?自作聪明。他有些意外,忙问:是谁?毕可超说丹丹。他唔了声。毕可超说的这个丹丹他见过,毕带她一起吃过饭。丹丹是个很出色的女孩,能看出毕可超很喜欢她。他不解地问:老毕怎么就弄到她干涉你的地步了呢?又不是你老婆。毕可超说:女人还不都是这样,你不知道她都吃我老婆的醋。吴桐心想这个家伙把事闹大了,不可收拾了。但他不能拒绝毕可超的要求,说我知道了,我会照你说的说,不过,我想你是多虑了,她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毕可超说她有你的电话,一旦发起小姐脾气来……我是无事防事呵。吴桐笑了下,说只要你不怀疑我第四者插足就行了。毕可超也笑,说操,你要现在能插进来,我千恩万谢哩。吴桐说好吧,有你这句话我就不顾忌什么啦。毕可超说:可以呵,我看她对你是蛮有好感的。你可以试乎试乎。吴桐说拉倒吧你,有你当镜子我就不会招惹这些乱事。行了。好自为之吧,我挂了。

收了机,吴桐突然心血来潮,给陶楚挂了电话,也没打算真能拨通。这些日子他拨过几回,都没回应。他甚至想是不是陶楚换了电话号码。自从在洗浴中心门外看见陶楚,陶楚便在他心里变得神祕起来,或许她已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也是通常的做法。

这遭竟挂通了,听声音正是陶楚。一时间他有些慌乱,以至变声陶楚听不出是他,直到他报了姓名,陶楚才欢快地叫了一声,问他怎么才想起给她打电话。他告诉陶楚他打过好多回电话,要么关机,要么不接。陶楚含糊说是吗,我几次要给你打电话,又怕你忙。又问吴桐你现在怎么样?去了新单位一切顺利吗?吴桐刚要回答,又止住,他问陶楚你今晚有时间吗?陶楚顿了下,说有。接着又说吴桐你要有空我请你吃饭……吴桐打断说陶楚你的嘴真快,我还没说出口请你,你就抢先了,谁请谁都一样,想见见你是真。那边陶楚不吭声。

吃饭地点在陶楚家附近,吴桐打车赶到,陶楚已经在酒店门外等他。这里是老城区,原先的繁华不再,不过倒有一份清静。这家酒店吴桐来过,认为菜品不错才将陶楚约在这里。

“二位在大厅?还是单间?”进了酒店迎宾小姐询问。

“单间。”吴桐说。

刚在房间坐下,陶楚便向吴桐声明说:“吴桐,先讲好了,我请你呵。”

“又来了,这事重要吗?”吴桐问。

“重要。”陶楚说。

吴桐理解陶楚的心情,想就由她吧。

“好,就你请,不过菜由我点。”吴桐说。

“为什么呀?”

“你请我,不得照顾一下我的口味?”吴桐振振有词。

弄得陶楚无话可说。

吴桐朝陶楚笑了一下,便离座出去点菜了。

回到房间陶楚问:“吴桐你都点了些什么,是不是原汁蛤蜊、小豆腐、炒腰花什么的?”

吴桐说:“陶楚还真叫你猜对了,这几样是我最爱吃的。”

“行呵,反正吃不饱回家有你媳妇给你做。”陶楚打趣说。

吴桐张张口没吱声。

“怎么了吴桐?”陶楚似看出吴桐的神情有异,遂问。

吴桐迟疑了一下,说声:“没什么。”他本想把自己孤家寡人的现状对陶楚说说,后觉不妥,一见面就说这个会让陶楚产生误解,这就很没意思。尽管他很想对着陶楚倾诉一番,以缓解心中的郁闷。

“吴桐,很为你高兴呵,这第一杯酒,首先祝贺你。”陶楚笑眼闪闪地向吴桐举起杯。

“谢谢你陶楚。”吴桐举杯看着陶楚说。陶楚没说她为什么高兴和祝贺,可他体会得到,亦不客气地领受,这也是他期盼的,他有一种满足感,心里很熨帖。喝干了酒杯他再次把眼光聚集在陶楚脸上,这么长时间不见,他觉得陶楚有些憔悴,不过倒也更显清爽,他不由泛出笑来。

“笑什么呢吴桐?”陶楚疑疑地问。

“我想起那时我们男同学给你起的雅号。”吴桐说。

“什么雅号?”陶楚问。

“楚楚动人。”

陶楚笑笑。

“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这么叫你,高兴不高兴?”吴桐又问。

“美誉嘛,咋会不高兴?”陶楚说。

“你知道是谁起的吗?”吴桐问。

“是你?”陶楚看着吴桐。

“不是我,是仇坚。”吴桐说。

“仇坚?没想到是他,我觉得他对我没有好感,几乎不和我说话。”陶楚说。

“那是装相,咬人的狗不露齿。”吴桐说。

陶楚笑了。

“你别笑,我说的是事实……”

而“事实”不仅仅存在于仇坚那里,他也跑不脱。只是他不肯当陶楚的面承认罢了。他从认识陶楚时起便对她心存爱慕(如果不说暗恋的话),那时他刚从农村转到城里上高中(住在姑姑家),没见过世面,一身土布衣,一口庄户话,令他很自卑,不肯与同学接近。他很长时间不敢与女生说话,对长得漂亮的陶楚连看都不敢看。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学期,因为他学习成绩好,同学才开始接纳他,他亦开始与同学“打成一片”。他现在还清楚记得,与陶楚的头一回说话是下乡助农,割麦子。吴桐大展身手,不但割得快,还利用休息时间帮同学磨镰。陶楚走到他面前很客气地问句:吴桐请你帮我磨一磨好吗?他说没问题,接过来便低头磨起来。他心里有数,陶楚的镰是他磨得最锋利的一把。后来陶楚时而向他请教功课,他也尽力帮助。有一件“丑闻”他会永远埋在心里秘而不宣的,一次陶楚把她的字迹留在他的作业本上是红墨水写的。他在没人的地方把字亲了又亲,这还不算,还用自己的生殖器去触摸,虽是孩提时的荒唐事,可以后当想到这他便感到无地自容。脸火辣辣的烫。心里暗叫:吴桐流氓,流氓!

陶楚并不晓吴桐思绪奔腾,她端起杯,看着吴桐说,“吴桐,这一杯是感谢,真的很感激你,那么出力帮我。先喝为敬,我干了。”

“说什么谢呢,应该的。应该的。”吴桐一饮而尽,他能感觉到冰镇啤酒从嗓子眼淌下去沁人心脾的凉爽,这也是他此时心里的感觉。他为自己能帮助陶楚而满足。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问。

问过他发现陶楚的脸罩上了一层阴云。

“陶楚有什么问题吗?”吴桐问。

“孩子下学了。”陶楚说。

“下学?”吴桐吃了一惊,“为什么?被学校开除?”

陶楚摇摇头,泪无声地从面颊上流下,赶紧用餐巾纸擦拭,说:“对不起,我……”

“陶楚你告诉我,孩子为什么不上学了。”吴桐追问。

“他爸爸……”陶楚欲言又止。

这时服务小姐又送进一盘菜,说句:菜上齐了。便拿起酒瓶斟酒,吴桐要过酒瓶,对她说自己来,有事叫你。服务小姐遂退出房间。

“陶楚,李赛他爸爸究竟怎么啦?你说呵。”吴桐问得坚决。

“他,他刺激孩子,说孩子惹祸让他背了债,叫孩子给他写欠条。”

“岂有此理,哪有这样当父亲的。”吴桐气愤地说。想想又问,“他背什么债?赔偿金?”

“不是。赔偿的数目还没定下来。”

“那是什么?”

“送礼。”

“给谁送礼?”

“公安。”

“公安?”

“他说为这事他送了五六万块钱。”

“什么?!”吴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随之怦怦狂跳,头也嗡嗡响,他大感意外,可以说振聋发聩。明明是自己请王梅帮忙解决的问题,而李涛却说是他花了钱救出李赛,这是真的吗?如真这样,要么是王梅没帮上忙,要么是李涛说谎。

“他,他……他说没说钱……钱花……花在哪个人身上?”激动使吴桐变得口吃。

“问他,他不说。”

“咋……咋不说?”

“他说这是规则。”

“狗屁规则。”吴桐愤愤说,“首先他就不懂规则。他知道你已托了人,送钱也应该先和你通通气,不行再送也不迟。可他……”

“……”

“你信他的话吗?”吴桐问道。

“疑疑惑惑的。”陶楚湿眼望着吴桐。

“让他说出收钱的人,你是李赛的妈妈,对你隐瞒是没道理的,你有权利知道。他再不肯说,你就声明不承认他花了钱。”吴桐说。

“这话我也说了,可不管用,他一口咬定不能出卖人家。”陶楚说。

“纯是胡咧。”

“吴桐,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感激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全力帮我,要没有你我可能会发疯的,真是这样。”陶楚看着吴桐泪水又流出来。

“不,不能这么说,咱们是老同学,帮忙是应该的,何况……”吴桐兀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不对头,怀疑李涛窃功为己,自己又何尝没有这种意识?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帮了陶楚大忙,并以此而自得,刚才陶楚敬酒感谢,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觉得自己很“小人”,很可笑。

陶楚又说:“吴桐,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说当成自己的事,你就是这样做的,我心里很清楚。”

吴桐没说什么。心里自然怅怅的。他还是不相信事情如李涛所说,更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他想等见了王梅一定要向她问个究竟,将此事澄清。他又想,要是王梅糊弄他,她就太缺德了。要不是这样,公安的人就更缺德,为一件事收两份人情,比“吃了原告吃被告”还损,他妈的是什么事呢。

“吴桐,我……和你喝杯酒。”陶楚举杯,眼光幽幽地望着吴桐。

酒兴已无,只沾了沾唇,吴桐放下杯子说:“陶楚,李赛不上学了,他自己怎么想?”

“他说要找活干,挣钱还他爸爸……”陶楚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必须让他回学校读书,否则……”吴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知道,可他就是不听。”陶楚说。

吴桐叹了口气说:“终归得想个办法呵。”

“这事快把我给愁死了,一天到晚想,想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

“哪条路?”

“把他送出国。”陶楚说。

吴桐吃惊地看着陶楚。

陶楚叹口气说:“吴桐不知怎么,经历了这回事,我好像给吓破了胆,老觉得孩子不安全,说不上哪天还会再出事。孩子的精神也有点反常,看见街上穿警服的就躲开,绕道走。夜里做恶梦,一遍一遍吓醒。还有,他不肯上学,是怕见老师和同学。所以我想,还是把他送出去,到一个新环境,才能挽救他。”陶楚说。

吴桐没说话,端杯朝陶楚举举。

一起干了。又一起沉默。良久。

“陶楚,你知道送孩子出国是要花好大一笔钱的。”吴桐说。

“我知道。”陶楚说。

“你……”

“我挣。”陶楚说。

“挣?”吴桐冷丁想起那晚在洗浴中心门口见到的情景,心被刺疼一下,想难道陶楚……

“我想分两步走,头一步我先出去,到国外挣钱,然后让儿子出去。”陶楚说。

吴桐觉得陶楚过于天真。问:“你怎么出国?”

“我见一家中介公司在报纸上登广告,说介绍女的到国外做家政。我去面试,他们说我的条件没问题。我报了名。现在正学习。”

“学习什么?”吴桐问。

“家庭护理。”陶楚说。

“什么叫家庭护理呢?”吴桐故意问。

“打针服药、足疗、保健按摩。”陶楚说。

“在哪里学?”

“他们中介公司办的培训班,一边跟老师学一边去实习。”

“到哪儿去实习?”

“洗浴城。”

吴桐不由吁了口气,陶楚所言与他所见对起来了,这便消除了原先对她“那个”的怀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像这事与他关系重大似的。不过,他还是不能赞同陶楚出国两步走的设想,觉得不现实,他觉得有必要对陶楚说说自己的看法,他说:“社会上到处都是陷阱,千万不要上了黑中介的当,许多招数都是骗人的勾当。”

“我知道。”陶楚说。

“再是这事不能太乐观,就是办成了出去,前景也难说,外国不是黄金铺地,等人去往回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知道。许多人都这么说。”陶楚边说边用手转动着玻璃酒杯,眼光也一直落在杯上,“可我没别的办法呀,现在真知道了什么叫‘逼上梁山’。人不如意时……咳,看看儿子那个样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怎样都无所谓……”

“这么悲观呵。”吴桐看着她说。

“想乐观也乐观不起来呵。”陶楚继续转动着酒杯,酒在里面一晃一晃的,几次要洒出杯子,她也不觉。

吴桐伸手过去抓住杯口,使其停止转动,陶楚不好意思地看看吴桐,说:“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走神儿。”

“有心事呗。”吴桐说。

“也许是,都成病了,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在桌上转碗,一转好久,自己还不觉。”陶楚说。

“刚才都把我给转晕了。”吴桐说。

“真的?”陶楚问。

“就是。”

“是喝多了吧。”

“不是,就是叫你给转的。”吴桐坚持。他想逗逗陶楚,转移一下她的精神。

“噢,赖上我了。”陶楚脸上绽出一丝笑来,又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理疗一下吧。”

“怎么理疗?”

“做做头部按摩。”

“你会?”

“我才说过我在学嘛,头部按摩是保健按摩中的一项,也是最基本的。”

“要这样,我就把我的头提供出来让你实习一次吧。”

“你说这个呐。”

“我,我开个玩笑嘛。”吴桐笑脸相对。

陶楚也笑了。

按摩并未进行。见陶楚心情好转,吴桐倒低沉起来,想到陶楚现在的困境,他就觉得自己负有责任,没把她儿子的事办好……

“陶楚,要不让你儿子转学吧,我帮你办,好不好?”吴桐问。

“我和李赛商量过,也商量不通。”陶楚叹了口气。

“这事不能由着他,耽误一两年就完了,再想读书也跟不上趟。”吴桐说。

陶楚不自觉又转起了杯子。

这遭吴桐没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出国的事要从长计议。要有不成的打算,眼下最好能有一份收入。”

“工作不好找。”陶楚脸沉沉的。

“有一份工作不知你想不想做。”吴桐望着陶楚问。

陶楚停止转杯。

看陶楚有意,吴桐便把公司何总的情况对她讲了。说如果她愿意,他就和何总讲。

“人家地位那么高,要求一定高,我怕干不好。”陶楚说。

“不存在这个问题。”吴桐说。

“这位何总人怎么样呢?”陶楚问。

“挺和蔼的。”吴桐说。

陶楚点点头,说:“吴桐谢谢你。”

酒喝到最后,居然两人都没醉意。出了酒店,吴桐拦下出租车送陶楚,陶楚不依,说绕路,吴桐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陶楚推进车里。

十一月中旬公私几件事都落到实处,一切圆满。吴桐对自己很满意,有一种成就感。公呢,省市两级财税大检查最重大,特别在改制前夕,弄不好整个公司要翻船,更遑论“把船开出去风光无限”了。吴桐认真应对,丝毫不敢大意,大事小事都向王梅请示。何总也亲自过问,生怕出纰漏。终是平安过去。送走检查组吴桐竟有些后怕,因为作为总会计师他知道泰达能查出来的问题有多么严重,用许点点的话说是“头头掉头都够了”。他倒是十分佩服王梅,王梅对公司存在的问题比他还清楚,可她始终一副没事的样子,从从容容。这事他更看出王梅的大将风度,自叹不如。当然吴桐也清楚,这次能平安过关,除了早早在账上做了手脚,“铁律”也是制胜法宝。他有时想,假若自己是检查组成员,面对金钱的诱惑会不会放弃自己的职责。他这么想是因为前些天从新闻上看到一件耸人听闻的案子,一段长江堤坝加固工程几百万工程款被私分,却没往江里丢一块石头,而验收工作组的二十几名成员全部在验收单上签了字。只为得到区区几百元的贿赂。“贱”得让人难以置信。他联想自己,做出的结论是自己不会,这多少让他感到宽慰。再是资产评估的事已定下由王前进的事务所做。当中也出现了反复。本来何总和王梅同意让他请同学来做,可拍板时两人都说另有考虑。后因意见相持不下,才又回归到他这里。这件事使他很有看法,也让他清楚了一个现实,泰达改制一张很重要的牌已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以此就能在何、王二人中间周旋。这么想他又再次对自己的品质提出质疑,想自己真是不知不觉地在变“坏”么?得益者自然是王前进,喜形于色,千恩万谢,分头请何总和王梅吃饭。他就作陪了两回。让他不解的是王前进没让毕可超参加,他很是替毕可超鸣不平,怎么说这事也是他给搭的桥,可王前进干的就是过河拆桥的事。这倒让他看清了王前进的人品。再一件事不大也不小,为泰达从银行贷出一笔数额为一千万元的款,这也是公司在改制前可以贷的最后一笔款。

几件私事也办得顺当,一是何总接受了他的推荐,请陶楚为他理家。他把陶楚带到何总家,谈了谈双方都很满意。这事成了,吴桐挺高兴,这多少减轻了一些对陶楚的歉疚。他打算等自己在公司里站住脚,再为陶楚安排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再一件事是老家一个本家弟兄闻听他“当了大官”,来让他给找工作。这事要放在从前他肯定没办法解决,现在就不同,他给地产公司的宫总讲了讲,就去了他那里。这事也觉得挺有面子。总起来说,除了家庭问题还悬在那里,其他方方面面都让他满意。像一首歌所唱:工作不错,身体不错,心情也不错……

用这首歌来概括双桃的近况也是恰如其分的。她也“不错”,和马尼的事情进展顺利。自那晚与马尼“邂逅”又喝了酒,之后两人便来来往往起来。一块吃饭,一块泡吧,一块兜风,一块在马尼房间里看电视。很快便打得火热并确定了恋爱关系。对比而言马尼的激情更甚,情种样张口“Sweetheart(甜心)”,闭口“Iloveyou(我爱你)”,叫得双桃心里美滋滋的。回顾以往,大大小小谈过几场恋爱(结婚前与离婚后),可经过的男人没一个像马尼这样炽热,真心实意,包括她那个“好嘴”前夫“姓曹的”。有比较方有鉴别,有了马尼她才体会到真正被一个男人爱着是多么的受用。有时她也对马尼不理解,想自己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倾心。后来她把这归结到外国人爱的“燃点”低。一点就着。常常在商场、饭店或马路上遇上中国女孩挎着老外,这些女孩十有八九不出色,有的还相当“困难”,让人看了为老外感到惋惜,把他们视为没审美眼光的“傻冒”。事实上双桃也多多少少把马尼当成“傻冒”,这不是自卑,而是她知道眼下涉外婚姻的不平等。以马尼的条件,他可以在中国大面积地挑挑拣拣,找个妙龄女郎也是稀松平常的事。而马尼把自己这个半老徐娘当成“宝”,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时刻都想如何早早让他当上自己的洋老公。

当然她和马尼之间也存在着问题,这问题甚至对他们的关系具有毁灭性,那就是语言的障碍,两人难以进行交流。双桃不能指望马尼速成汉语,这是不可能的。她呢,即使再努力(像她妈说的“现上轿现包脚”)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达到实用的程度。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变成了“看”恋爱。相对无言,只靠眉目传情。也着实艰难。后来双桃冷丁想起姐夫吴桐说的那句“抱着词典谈恋爱”的调侃话,觉得不失为一着,就真的搬出英汉大词典,借助书本与马尼“谈”了起来。什么叫本本主义,这就是了。开始是极可笑的,她先从词典里找到一个能表达她意思的中文单词指给马尼,马尼便找到与此对应的英语单词,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采取行动。比方双桃指的是一个“冷”字,马尼就赶紧去开空调,指的是“热”就关了。也可应答。双桃指个“回家”,马尼会意后便翻出个“晚一些时候”指给双桃,双桃就明白是说不要急于走。双桃指出一个“雪”,马尼就指一个“出租”,意思是乘出租不怕下雪,对话简单完成,如同下棋,你走一步他走一步,亦步亦趋。时间稍长,情况又有所改善,两人在单词的基础上进行组合,形成简单的句子,就能把比较复杂的意思表达出来了。比方双桃合成一句:你——何时——回国?马尼亦如法炮制:等——公司——通知。再往后单词掌握多了,又可以手口并用,会说的词汇加上查出来的单词“雨夹雪”样向对方劈头盖脸而去,对方亦照此办理。这样一来二去,有一天他们忽然醒悟,他们进行的竟然是学“外语”之最佳方式,水平得到迅速提升。有时竟可以放下词典,慢慢交谈。恋爱由此就“谈”起来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歌可泣的。假若有人能看到这奇异的一幕,肯定会为爱情的力量而大受感动。“独怆然而涕下”也是说不定的。

只是当交流已成为可能,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这也是许多恋爱中人所必须面对的问题——由柏拉图到弗洛伊德。马尼要求双桃留下过夜。说他需要她,说没有她他无法度过漫漫黑夜。这就让双桃犯了难。马尼的要求既不能说不合情,也不能说不合理,但双桃不想早早和马尼有这种关系,并非是观念方面的顾忌,这个双桃并不太看重。不说别的,她的“头一遭”便不是发生在婚床上。后来离了婚又一个接一个谈对象,更不拘泥什么,顺着自己的心意,像歌所唱:跟着感觉走,该发生的就任其发生,甚至“一夜情”的事情也发生过。那个小她十岁的男人(叫男青年更恰当),虽已不知去向,可他那幽幽的眼神还时不时撞击着她的心扉。她是个心大的女人,不计较得失,谈不成各走东西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觉得吃亏上当。可她就是拒绝了马尼。她知道自己所以这样,不是对他轻慢,恰恰是太看重他。她想和他结婚,不是一般地想,而是太想,她担心马尼一旦得到了她便不再珍惜,最终离开她,这也牵涉到对外国男人的偏见,即所谓的“燃点低”,热得快,冷却也快。尽管她难以断定马尼是否也这样,可她不敢掉以轻心。被拒绝了的马尼明显显示出他的不快,因此双桃忧心忡忡,不晓会连带发生什么事……

整个上午双樱总见周囡不断把眼光瞄向她,猜想一定有什么事。果然午休的铃声一响,周囡便忙不迭地向她奔来,说声跟我走。她想问一声去哪儿,见周囡根本没有回话的心思,就没出声,跟在她后面出了工厂大门,又见周囡往商场方向去,她心里便慌乱起来,想莫非她又有吴桐的“绯闻”要告诉自己?这么想,心就隐隐地痛起来,气也有些喘不匀。同时她也猜到周囡要领她去的地方一定是商场快餐部,近来那里是她俩的“交易”地,一方提供信息,一方提供午餐。

今遭双樱倒没完全猜对,周囡把她带到快餐厅不假,但坐下后立刻宣布今天她请客。双樱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瞪大眼望着周囡,直到周囡叫过服务小姐点菜她才确信这顿饭要由周囡“埋单”。明确了这一点,她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不是因为请吃变成了吃请省了钱,而是意会到今天周囡不会有“消息”告诉她了,无消息就是好消息。

周囡却始终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吃起饭才开始和双樱说话,且吞吞吐吐,她问:“双樱你……你对我说实话,不和男人‘那个’能受得了吗?”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话将双樱弄个大红脸,她警惕地看着周囡,怀疑她不怀好意,故意揭自己的伤疤。周囡赶紧解释,说:“双樱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自己是不是太贱?”

“你,你什么意思呀周囡?”双樱被这不着边际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那天我也问过李芬芳……”

“李芬芳?”双樱险些掉了筷子,李芬芳是她们一个车间的女工,几年前离了婚,一直独身,“独”得无风无浪。周囡向这样的女人问这样的事,也太不着调了。

“李芬芳一点不避讳,对我说了。”周囡说。

“真说了?”双樱惊奇。

“说了。”

双樱心想:五百里地放两屁,两个二百五。

“李芬芳说没男人,照样过日子。还说她从不想那事,一躺下就着,一觉到大天亮。可她的话我不太敢信。”周囡说。

“咋?”双樱问。

“你想嘛,一个大活人能没七情六欲?没这个结婚做甚?我对她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她直朝我翻眼珠,问我啥意思,是不是怀疑她作风不正派?不等我解释,就朝我开骂。”

双樱心想这挨骂不冤。

“她骂我用婊子心理看待良家妇女。我真他妈的倒霉,一脚踏在蒺藜上。”周囡越说越冤,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你自找,干嘛胡问八问的。”双樱说。

“我寻思都是不错的姊妹,问问也没啥。”周囡说。

“怎么没啥?有男人的问没男人的,人家会怎么想?刚才你问我就有气嘛。”双樱说着竟又来了气,加上一句:“神经病!饱汉不知饿汉饥!”

“谁是饱汉?”周囡反问。

“你不是?”

“我不是。”

“你没男人?”

“对,我就没男人!”周囡刹那间眼圈红了,脸窝窝着一副冤得要哭的样子,弄得双樱慌张起来,不晓出了什么事让周囡这样。

“我他妈活守寡,等于没男人。”周囡的眼泪流了下来。

双樱赶紧向四周瞅瞅,见没人注意她们,赶紧向周囡递去一张餐纸,周囡擦了她再递,直到周囡止住哭方罢手。这中间她已心有所悟:周囡委屈许是她男人不行。可不行也不至于这样呵。报上说现今的男人大多数不行,不行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她想劝劝周囡,又不知怎样开口,只是默默地望着周囡。

还是周囡自己向双樱“亮底”,大出双樱意外的不是周囡的老公不行,而是他听人说禁欲能长寿,因此便不肯和周囡同房。

“他从哪听说不那个就长寿了?”双樱开口问。

“他说报上登的。”周囡回答。

“你信么?”双樱问。

“我信不信有啥用?他认准那样我能咋样?能反对人家长寿?”周囡哭咧地说,“为了表示有决心,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出家人法号叫明广。”

“有老婆的人,说要当和尚就当和尚,也太不负责任了。”双樱替周囡抱不平。

“开始我没当真,寻思是和我说着玩的,后来见他一上床就死人似的躺着一动不动,才知道他是真格的了。你刚一动动他,就像叫蝎子蜇着了似的大呼小叫。我也有气,想你他妈是什么玩意儿,你这样我也不掉这个价,就……可最后还是熬不过他,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太没出息了?贱?所以我想知道别的女人……双樱,你和你老公分开多长时间了?”说来说去周囡又转到开始的话题上,而且转得很自然。双樱心想,人家小周什么都向你交底,无藏无掖,自己再拿捏就说不过去了。

她说:“两个月零五天了。”

“你到底想不想那事?”周囡眼直愣愣盯着双樱。

双樱避开周囡的目光,心想怎么说呢。自和丈夫分开脑子里可没少想事,可“那事”想的却不多。本来便不疯狂,加上工作和家务都累,身心疲惫也确如李芬芳所说“一躺下就着,一觉睡到大天亮”,就是想,也是最近的事,迷迷糊糊中身子里外翻浪似的那么一热,喝口凉水就压下去了。她想要不要把自己这个办法告诉周囡,叫她也试试。想想还是觉得难开口,便直接回答周囡的问题,说:“一点点地想。”

“咋叫一点点地想。”周囡又问。

“一冒头就没了。”双樱说,想想又说,“一会就过去了。”

“我咋就过不去呢?我咋就过不去呢?”周囡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双樱看看周囡又看看几盘没动的饭菜,想周囡真是让“那事”折磨得不轻。周囡是个贪吃的女人,为偷吃流水线上的点心没少挨班长的批,也没少扣奖金,可就是改不了,吃来吃去就吃得胖乎乎的。她想没准就是因为身体壮才要求强烈吧。又想自己不像周囡那么要死要活,大概是和身体瘦有关。

“周囡,你减减肥咋样呢?”双樱鼓足勇气说。

“减肥?我干嘛减肥?我现在是裁缝掉剪子——光剩下尺(吃)了,除了吃我还有什么乐趣?再说不吃活着干嘛?吃!”说罢赌气地从桌上拿起筷子往嘴里夹菜,一口接一口,不住气。

见周囡这副像表演又不像表演的吃相,双樱不由心生反感,自己本一番好意,她倒这般不懂事,像要害她似的。同时她也为周囡难过,不管不顾吃出一身肥肉,哪个男人不腻味?老公不积极就应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本来夫妻俩常年在一块就没个新鲜感,再不注意弄得邋邋遢遢的,人家还有心情?一个女人连这点破事都想不到做不好,也就不具备做女人的资格了。双樱是这么认为也这么身体力行,她没有时间锻炼,也没多余的钱做美容,可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就是节食。她不多吃一口饭,也从不在班上偷吃点心,这样效果便出来了,快四十岁了身材还苗条如初。

周囡在狂吃一阵子之后终于停止下来,瞪眼看看双樱问:“你咋不吃呀?”

“我饱了。”双樱说。

“没见吃咋就饱了?菜不合你口味?”周囡问。

“我真的吃饱了。”双樱说。

“我不信,要不你自己点个愿吃的……”周囡说着招手喊服务小姐。

双樱赶紧将她止住,她有所感动,想周囡头脑简单,对许多事想不开,作为朋友应该提醒她才是。

她说:“周囡,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了解你老公么?”

“咋不了解,十几年夫妻了。”

“夫妻也难能事事都了解。”

“你,你这话啥意思?”

“我问你,他对你专一么?”

“有没有外心?”

“嗯。”

“不会吧,都当和尚了,还会对别的女人有想法?”

“那可不一定。”

“咋哩?”

“他要是跟你打马虎眼呢?”

“打啥马虎眼?”

“你想想,他不和你睡觉的理由是为了长寿,你要是信了,自然就不会怀疑他有外心,他就能……”

周囡神色骤变,嘴哆嗦起来:“他,他能这……这么阴险?”

见周囡这副样子,双樱后悔把话说得太明白,忙说:“小周,你别急,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老公不一定是这种人呐。”

“要是呢?”周囡眼直直地盯着双樱。

双樱一时无语。

“我和他离婚。”周囡说。

双樱一听急了,她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得周囡发毛,觉得干系重大,说:“小周,别胡来,没有真凭实据……”

周囡火辣辣打断说:“我用不着真凭实据,我觉得你说的就对。我想起来了,有一回他从外面应酬回来,身上的香水味顶鼻子,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想自己真是个傻×,他肯定在外面有人,哼,用当和尚来糊弄我,没门,我和他离定了。”

听着周囡的话双樱的心一揪一揪的,想自己是作孽了,要是周囡铁了心离婚,传出去是自己搬弄的是非,那还怎么有脸见人?无论怎么得劝住周囡,不让她胡来。她说:“小周,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听见风就是雨,真要离,也得等把事调查清楚了。”

“我咋调查?”周囡气呼呼地问,“我能成天跟在他后头,当跟屁虫?”

双樱觉得周囡说的也有道理。不由想到自己,自上回在学校门口甩了老公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想调查一下在分居期间有没有背叛自己的行为,要是没有就和好算了。想是这么想,可调查一直没有进行,因为这很不容易。

“双樱你帮帮我的忙吧。”

双樱一怔,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望着周囡。

“你的事也是我帮的忙呵,这回你得帮帮我。”

双樱总算弄明白了,同时还明白自己有帮助周囡调查她男人的义务,正如周囡所说她帮过她(有意思的真正帮的人是她的老公),想到这一层心里泛起一阵苦涩。想自己本是为周囡着想,倒头来却引火烧身,该如何是好呵。

“小周,我,我咋能帮你呀,我……”双樱为难极了。

“你能帮,你认识我老公,他不认识你。”周囡说。

“你叫我跟踪?不行,不行,我从没干过这。”双樱极力为自己开脱。这时周囡倒平静下来,似乎已胸有成竹,她要求双樱只帮她一次忙,算是对她的回报。至于具体做法,她想好了再告诉她。

走出商场大门,双樱觉得天上的太阳都是黑的,不住在心里呼叫倒霉,自己的一腚屎还没擦干净,倒要帮周囡擦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