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色

“嫂子慢下。”车停下小汪快速下来开车门并关照着“嫂子”。小汪见过真正的嫂子,今天近在咫尺却没发现嫂子已易人。

“谢谢你小汪。”双桃说。这声谢是必须的礼貌,如同小汪说的那句“嫂子慢下”的必不可少一样。可以说双桃从下车那一刻便进入了角色,往酒店走时她款款挽起“老公”的胳膊,显得亲密而得体。吴桐满意地想:这狐眉在哪儿都是拾得起放得下的,只可惜是“小姐身子丫环命”。不知怎么,在与双桃前所未有的贴近厮磨中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呢?他分辨不清,但绝不是和双樱在一起的感觉,作为被女人们斥为“不是东西”的男人族中的一员,吴桐算是好的了,可也有心猿意马的时候,每当老婆与姨子同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就胡思乱想:两个长得一样,在床上会不会是一样的感觉呢?自然这不洁之念也是一闪而过的。

这家酒店有一个让一般人费解的名字:食为天会所。别说双桃,就是吴桐也只随王梅来过一回。这里是持会员卡才有资格进的,会员卡的价格高得惊人,正因如此,这里提供的服务也是一流的,如同门前广告的大言不惭:帝皇规格、贵族待遇——来了不想走。泰达一般宴请在自家的酒楼,接待贵宾大都到这个会所来。圈里人都知道,这里不单是个吃饭的地方,声色犬马,可以满足客人各种消费欲求。

在大门口吴桐说句“泰达预定”,披挂若大洋马的服务生便恭迎前引,来到大厅双桃说要去卫生间,吴桐便自己到休息区沙发上坐等。他看看表,离正式会晤还有十多分钟时间,何总现在到不了,客人也是,他的心缓下来了,有空想一些事情。他从程巧那里知道,今晚的客人是一家澳大利亚公司的总裁和夫人,他们来本市是评估投资一家大型超市项目,投资额甚巨,泰达欲承建这个工程,或以合资方式参与。不管何种形式的合作,都有大利可图。今晚是双方初次接触,因此愈发重要。对自己而言,初次亮相必须有上好表现,不能有什么疏失,一旦给何总留下不好印象,将影响深远。这么想,心里便忐忑不安。

双桃向他走来,他发现于匆促中她又补了一下妆,新妆与会所暖调子环境更为协调。他没说什么,只给了双桃一抹欣赏的眼光。他本想利用剩余的时间讲讲注意事项,后又觉不必,如同她刚才的化妆,他觉得如同变色龙样的小姨子能自如应付外界环境。

他和双桃在大厅前位迎接了何总,他把“老婆”介绍给何总,还有随同何总进来的总秘程巧、集团地产公司宫总和投资公司陈总。脚前脚后,澳方一行四人也从旋转门进到大厅,与约定时间几乎分秒不差。

餐室是一个典雅的大套间,主客在会客厅落座后,便互相介绍各自的人。澳方总裁赫本·乔是一位面相和善的白发老人,面色红润,眼光矍烁,用从前描绘毛的那句“神采奕奕”来形容毫不为过。夫人略显年轻,棕色头发,眼睛深蓝,让人觉得更接近欧美人种。总裁临时助理马尼,像大多数外国中年男人那样难于判断其真实年龄,四十?五十?都沾边儿,他是该公司在本市另一个合资项目的业务代表,总裁来了自然要跟随照应,所以翻译把他说成是临时助理。再就是把澳方人员介绍给主人的澳方翻译——中国人康知识。与松松垮垮不修边幅的马尼恰成对照,康知识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给人一种生硬的模型感。担任中方翻译的是何总秘书程巧,她用流畅的英语一一介绍,当介绍到双桃时和蔼的赫本·乔称赞了一句,说她具有中西合璧的美。吴桐想这外国老头倒很有眼光,双樱曾对他讲过,她姐俩从小就被人叫着洋娃娃。当程巧把话翻译过来,双桃回说谢谢,又说在高贵的总裁夫人面前,这样的美誉是不敢领受的。程巧把话翻译过去,逗得总裁和夫人乐不可支,吴桐发现何总也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不由得想:这个双桃还真像有句话所说:给点阳光就灿烂。

随后双方便随意交谈起来,气氛很融洽,有一种朋友间的亲和,谁都知道这是难能可贵的,当然不能说这种气氛是双桃创造出来的,但起码有关连,赫本·乔夫人更多的是与双桃对话,双桃应答得都很得体,没有露怯的地方。这当间她发现临时助理马尼的眼光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似乎黏在上面。外国人就是外国人,心里的东西不藏不掖,在人家“丈夫”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掠美”。翻译康知识见状用中国话加以嘲弄,说这个马尼大叔一直想在中国找个老婆,我再三警告他不许第三者插足,看来他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在座的中国人都笑了。马尼大概意识到这笑与他有关,对康说了句话,康笑着翻译说:他问我是不是在贬低他,我说是表扬。说得大家又笑了。

在笑声中何总站起身,请客人到隔壁餐厅用餐。

“吴总回家?”上车后小汪问,似乎是句废话,上司和太太出席完宴会,不回家又会到哪里去?但吴桐明白小汪是问回他自己的家还是岳母家,因为今天是从岳母家出发的嘛。

“先走着,我打个电话,看看孩子在哪儿。”吴桐说。双桃是一声不吭的,她怕一句话说不好掉了底,本来很成功的一场“演出”,要在最后谢幕时演砸了,那才让人懊恼。车开动后吴桐掏出手机,拨了自己家里的号码。他说他看孩子在哪,事实上想弄清楚双樱在哪儿,是带孩子回家了还是仍在岳母家。因为今晚的宴会太郑重(起码他这么觉得),无法分心与双樱联系。而且为杜绝干扰,开宴后他把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响了,没人接,他心里就明确,告诉小汪去小孩姥姥家。

小汪照例等在下面,吴桐和双桃一前一后上楼。一进门,便看见双樱板着个脸,嘴放机关枪般发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吴桐怕楼下的小汪听见,赶紧把门关上。他也一肚子气,冲双樱说:“你不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叫你去接孩子你跑哪儿去啦?”双樱说:“不见影儿,我到处去找,把我都急死了。”吴桐说:“你打他同学手机呀。”双樱说:“关机了,他们玩网吧就不想叫人找到嘛。”吴桐说:“你满是道理?干嘛不给我打手机?你知道我急成啥样子?”双樱刚要反驳,被吴桐止住,说:“行了,有话回家再说,小汪在下面等着呢。”双樱说:“你走吧,我和萌萌住这儿。”这时不看电视却一直盯着他俩吵的双樱妈说:“走吧,走吧,这儿哪能睡得下你们一家子。”双桃不满地看了她姐一眼,说:“姐,你别不讲理好不好,分明是你不对,你倒怪起别人,猪八戒倒打一耙。”说着又朝看电视的萌萌嚷:“萌萌,都是你的错,将功补过,赶快和你爸妈回家去。”萌萌不情愿,双桃把眼一瞪说:“不行!”在这个家,双桃是螃蟹横行,一见她这声势,无论是双樱还是萌萌都不吱声了,做回家的准备。

下楼的时候,吴桐忽然想到这么一个问题,刚才双樱朝他发火原委是什么呢?是不是为被双桃取代?可她本来就想退缩呀,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路上小汪还是一口一个嫂子地叫,叫得十分亲切,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晚上“嫂子”已掉包两回。

吴桐闷声不语地坐在车里,满腹愁苦,他知道自己和双樱的官司没有结束,回家后的一场交战在所难免。

从家电公司回来,刚坐下,电话铃响了,是杨老师,问他下班后有没有事,没事到学校一块下棋。说到下棋他心里痒痒起来,可他知道今天不行。刚回复了杨老师又有电话,是程巧,说何总让他立刻过去一趟。如同条件反射,他马上想到把这事告诉王梅。他拨了电话,占线。等了会再拨,依然。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找何总,之后再向王梅汇报。

只何总一人,埋头于巨型老板台上写着什么,见吴桐进来和蔼地指指沙发,说你先坐,我一会儿就好。吴桐是头一次进入这个集团一号人物的办公地点,气派豪华自不待言,引起吴桐注意的是墙上挂的许多字画。吴桐喜欢书画,便忍不住站起来走近了欣赏,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不少书画作品是出自名家之手。画有张大千的山水,徐悲鸿的马,字有欧阳中石和李铎的,更让他吃惊的是清代人石涛的一幅山水。除此,还有诸多本市书画家及何总本人的作品。他留意一下何总的字,他觉得他的行草写得狂放有气势。他听人说一些领导干部多书行草,以狂乱不羁掩其功力不逮。也许何总便属于这一类。

“吴老师对书画有兴趣?”何总的问话中断了吴桐对书画的沉浸。他说:“也就是喜欢,基本上是个门外汉。”他坐回沙发,说,“何总的字遒劲有力,很见功力啊。”他知道自己说的是恭维之词,但做下属的不如此又似乎没有道理。

“我是瞎写,以前在财政上分管文化这一块拨款,和书画家熟了,他们有什么活动就拉我去参加,时间长了,手就痒痒,就写,我是真正的半路出家啊。”何总说。

“坦白从宽”倒不由使吴桐感动,正可谓“真话感人”,何况是对自己这个下属甘于自裁。

就书画就不再有话说。

“到泰达有半个月了吧?”何总问。

“是。”吴桐答。

“有什么感想?”何总又问。

吴桐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工作性质改变了,适应起来有没有困难?”何总换了种说法。

“开始不太顺劲儿,现在好多了。”吴桐说。

“我当时从机关到实业也是好长时间转不过弯来,需要有个过程。不过你还年轻,适应力强。”何总说。

这时程巧进来,给吴桐倒了杯茶,又往何总杯子里续了水,然后坐在何总写字台旁边的一把圈椅上,掏出一个小本子。吴桐知道要说正题了。

“这段时间,王副总要我熟悉一下集团情况,就往下属各分公司跑了跑。”吴桐开始汇报。简要讲了这些天自己的工作情况。然后正襟危坐,准备聆听上司的指示。

“熟悉情况很好很必要,今后还要继续,只是我们的集团太庞大,像只巨型航母,一处一处跑没一两个月跑不完,最佳方式是边工作边熟悉情况。当下集团的工作重点就是我和王副总在会上强调的企业改制,对此上级部门催得很紧,希望我们能在年底之前把这项工作完成,向元旦献礼。”何总说。

“时间很紧啊。”吴桐说。

“所以现在必须赶紧做出一个改制方案来,我想由你来做,做出来直接交给我。”何总说。

“是何总。”

“务必抓紧啊!”何总又说。

“是何总。”吴桐说。

“关于你来泰达的待遇问题,王副总对你说了吧?”何总问。

“说了。”

“这你放心,答应了的都会兑现,没定下来的就是占股和住房,我想了想,虽然你来得晚,但也可以定下来,享受其他副总一样的待遇,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嘛,只要同心协力把咱泰达这条大船开出去,今后就风光无限啊。”何总动情地说。

“谢谢何总,我一定把本职工作做好。”吴桐由衷说。

“好的。”

吴桐起身告退,程巧送他出去,在快到门口的时候程巧悄声说句:你咋不趁机向何总求幅字啊。他在心里打个激凌,想自己怎么就忽略了呢?赶紧反身回去,笑着对何总说:“我想求何总幅墨宝,不知能不能……”何总哈哈大笑,说:“我的字一般是不送人的,特别是不送附庸风雅的人,你喜欢,自另当别论了。行,等我写好了让小程给你。”小程说:“何总干脆抽几分钟时间,现在就写给吴总,也省得我在中间传递呵。”吴桐跟着说:“这样我也好当面向何总学习。”何总想想说:“中。”程巧就立刻把何总的写字台收拾出一个场地,又把一应书写物品放上,何总的神情便专注起来,不慌不忙从笔架上选了一支毛笔,凝神片刻便一挥而就:四个行草大字跃然纸上:只争朝夕。吴桐连连称赞,说大势磅礴,寓义也深,自己一定把它当成座右铭。说得何总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神采飞扬,与刚才像变了个人。吴桐觉得何总是个挺率性的人,许是与文人打交道久了,不知不觉便染上了文人气质吧。

等“墨宝”稍干,吴桐便捧着离开何总办公室。

他一回来,便给王梅打电话,这遭通了。他问可不可以过去一趟。王梅说来吧。进屋后王梅又在接电话,他就坐在沙发上等。王梅这里他是每天都要进几趟的。也是来去匆匆,有事说事,说完便走。现在趁王梅在讲电话他打量了一下,他发现办公室比何总那里小一号,也简约些。又可能王梅是常务副总的原因,她这里又比一般副总那里好些。这都再平常不过。他发现墙上也挂一幅何总的字,同样是四个狂草大字:气定神闲。只是猜不透这是何总对王梅的评价还是勉励。抑或兼而有之吧,这能体现出何总对职业女性的一种欣赏趣味。

“有什么事吴桐说说。”王梅放下电话,很轻松地说。自从来泰达与王梅打交道,吴桐发现王梅在他面前有着两副面孔,有时是上司公事公办的,有时是老同学亲近随和的,这两副面孔不断变化着,而他也只得随着这变化而变化,什么叫看人眼目行事,这就是。他对这一点很不习惯,也不情愿。可也清楚这种相处方式是笃定的,是一种规则。

吴桐说何总让他去,去前给她打过电话,占线,便直接过去了。接着又把何总对他说的一番话和盘托出,然后等王梅开口说话。不料,王梅并不接这个茬,倒问起昨晚接待澳大利亚人的事。

“昨晚和老外谈得咋样呢?”王梅问。

“挺好,对方看来很有诚意。”吴桐说。

“商定下一步怎么进行?”王梅问。

“何总说下步由合资公司具体谈判,拿出个对外商有吸引力的方案。”吴桐说。

王梅笑笑。

“看来投资公司的陈总胸有成竹。”吴桐说。

“他呀,是个大吹,真要由他来做,要么吹灯,要么得有人跟在他后面擦屁股。”王梅说。

“那怎么办?”吴桐问。

“也没啥怎么办,就权当没这回事。”王梅说。

“上亿的项目,谈不成挺……。”吴桐说。

“也是没办法的事,何总赏识陈,陈是何总从财政局带过来的人,去年在经济上出了点问题,何总力保,过了关。他很感恩,对外界说今生要与何总共浮沉。不过这没有什么不对,相反不这样就不对了,有何总才有他的今天,别说共浮沉,共生死也是应该的。”王梅轻描淡写地说。可吴桐听着心却一点点往下沉,他明白王梅是借题说事,其实是没必要的,从来泰达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何总提没提改制班子的事?”王梅话锋一转问。

“没具体说,只是叫我拿出一个方案报给他。”吴桐说。

“什么时候?”王梅问。

“这一周。”吴桐说。

“这么急啊?”王梅笑笑。

吴桐不由想起何总写给他的“只争朝夕”。

“何总这人雷厉风行,这是个大优点,可事情常常是欲速则不达,企业改制是新生事物,政策性极强,没有现成的经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出纰漏挽回都难,所以咱们作为何总的助手,要抱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不但对何总负责,更对工作负责,这样才有利于集团的发展。”王梅说。

吴桐不语,他觉得王梅话中有话。

“要不这样,改制班子的事我想一想,再定。你呢,开阔一下视野,去已经完成改制的单位取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让财务中心的许点点跟你一起,去外地和本市都行,能到深圳、珠海那边更好,那里是中国改革的前沿。”王梅谈了自己的看法。

吴桐表示同意。又问句:“何总要的计划?”

“我想想。”王梅说。

六点钟从宇通大厦出来,街上的路灯已光芒四射,天明显短了,风也明显凉了。吴桐要给小汪打电话让他来接,许点点对他做个篮球场上的暂停手势,吴桐问句:“怎么?”许点点嗲声说:“吴总,今晚你请我吃饭。”吴桐问:“为什么?”许点点瞟了吴桐一眼说:“你说请我就告诉你。”吴桐想,今晚倒是没事,双樱和公司都没电话过来。他说:“好,我请。”许点点说:“理由到饭店再说。”说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来到一家咖啡厅。许点点说这里的牛排很不错,她轻车熟路地把吴桐引到二楼,找了一个位置不错的隔断雅间。咖啡厅还不到上座的时候(用餐的除外),很是清静,咖啡厅特有的幽暗给人以闲适、温馨之感,自然还有一丝暧昧。坐下后吴桐笑问:“现在可以说了吧。”许点点说:“别急,还没点菜呢。”她问他吃什么,吴桐说一样,牛排。服务小姐问要几分熟,吴桐说十分。许点点说哪能呀,老了咬不动。服务小姐说先生要八分熟的吧,合适。吴桐说行。许点点说她要三分熟。之外又点了几样辅菜和啤酒。服务小姐走后吴桐又忍不住说:“菜点完了。说,为什么让我请。”许点点继续卖关子,说:“你太急了,酒还没喝起来呢。”话音未落,服务小姐端来了啤酒,倒满两只杯子。吴桐端起杯与许点点碰碰,一饮而尽,然后看着许点点喝,许点点不甘示弱,一气把酒喝光。

“许点点你可以说了。”吴桐看着许点点说。

“也不是在公司里,干嘛左一个许点点右一个许点点,听着不顺耳。”许点点节外生枝。

吴桐在心里笑笑,问句:“要不叫小许?”

“不好。”

“那叫什么?”

“叫点点。”

吴桐想起在财务中心大家都是点点,点点地叫,他叫也未尝不可,便以大人逗孩子的口吻呼了声:“点点。”“哎。”许点点应了声,接着笑了。一副胜利了的样子。这一刹,吴桐陡然觉得许点点蛮可爱。他对许点点所知甚少,只知是几年前被泰达录用的大学生,未婚。他放弃了对许点点请客理由的追问,女下属择机对男上司撒撒娇,再平常不过,无理由可言,他一再索问更多是找一个话题罢了。不料,他不问,许点点倒主动说了。

“吴总我向你坦白,让你请吃饭呢,是不良思想作怪。”许点点说。

吴桐惊了一下,问:“什么不良思想?”

许点点说:“吃大户。”

吴桐不明白:“吃谁的大户?”

许点点笑:“你呀。”

吴桐问:“我怎么成了大户?”

许点点说:“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还不算大户?”

吴桐说:“我可不是什么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许点点说:“今天不是,很快就是了。”

吴桐似乎领悟到什么。

许点点瞪着笑眼:“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吴桐没反驳许点点。他知道她这番话与今天到宇通集团公司取经有关,是有感而发。原本国营宇通家具总厂于一夜之间变成宇通木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了私企,原先的厂领导都成了持股的董事会成员。其中董事长占企业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三十,按宇通现有资产换算,说身家千万是毫不为过的。即使是持股百分之五的各位董事们也无一例外地成了百万富翁。而泰达家大业大,宇通与之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从那天何总许诺他为持股董事那一时起,他已经清楚自己吃上了泰达这块大蛋糕。与此相比那十万年薪就算不上什么了。对于吴桐来说,这个账是太好算了。他为自己赶上了这班车而感到庆幸。因此,就是那句“存在决定意识”的老话,他的思想和泰达改制是合拍的。他更愿意接受何总的快字当头方针。常言道“剜进篮子才是菜”,同样装进腰包里的才是钱。

“吴总,你看见贴在宇通大厦走廊里的一张小字报吗?被刮过了,但还能辨认出字迹。”许点点的话打破吴桐的沉思。

“哦,哦,点点你说什么呢?”

许点点又把话重复一遍。

“是什么字?”吴桐说。

“一元钱买个地球。”许点点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吴桐问。

这时服务小姐端来一份牛排,说,小姐要的三分熟,把铁盘放在许点点前面,许点点扯起餐巾遮在胸前,盖子掀开,铁板上的鲜嫩牛肉滋滋地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小姐在上面浇上黑胡椒。

“别等了,你先吃吧。”吴桐说。

许点点馋猫似的抽抽鼻子,说声不客气了,便拿起刀叉切割,一刀下去,可谓是一刀见血,吴桐见状想起家乡的一句话:生吃蟹子活吃虾,吃常了吃他妈。现在的女孩子太过生猛,不仅生吃鱼虾,连肉也生吃。许点点大概看出他的不屑,将一片血淋淋的牛肉挑给他,说:“吴总你尝尝这三分熟,好吃,真的好吃。”吴桐摇摇头,许点点便送进自己嘴里。

吴桐的牛排很快也端来了,他告诉小姐少些胡椒,他怕辣。

两人举杯,一人喝了一大口。

“一元钱买个地球是个啥意思呢?”吴桐未忘前事。

“我想是与改制有关吧。职工提出自己的看法。”许点点说。

“我还是不明白。”吴桐说。

“吴总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许点点笑问。

“真不明白。”吴桐说。

“是指买了便宜货嘛,你说一块钱买个地球便宜不便宜?”许点点说。

“怎能把企业比成地球呢?”吴桐说。

“比得。对于一个普通职工来说,企业就是他们的整个地球,有人把地球弄走了,他们便一无所有。”许点点说。

“那是对改制不理解,或者说是患红眼病。”吴桐说。

“问题是,问题是……”许点点不知该怎么说了。

“问题是中国的经济不转轨是根本没有出路的,这已经被历史所证明。”吴桐像在课堂上讲课。

“我同意,来为改制干杯。”许点点笑眼闪闪地朝吴桐举起杯,看来她不想与吴桐争。

开始上座了,多是一男一女地组合,至于之间是什么关系就颇费猜度了,好在也没人多管闲事。

“点点,你会看星相么?”吴桐冷丁问出一句话,问完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星相?不会。”许点点说。

“你信不信?”吴桐索性问下去。

“信什么?星相?”许点点问。

吴桐点点头。

“我信。”许点点说。又问,“吴总你干嘛问这个呢?”

“没什么,随便问问。”吴桐说着端起杯,“来喝酒。”

连着喝了几杯,吴桐看出许点点显出醉模样,便把酒瓶子由自己掌管,他知道她喝醉够自己麻烦。

果然许点点狂放起来,眉飞色舞,说话也不着调:“吴总,你咋不带着我到深圳、珠海走一遭啊,那一定会是个浪漫之旅啊。”

“点点你想去南方?”他问。

“连做梦都想。”许点点眼光飘忽,“咱们去吧,王梅已同意了,干嘛不去,不去白不去。”

“把最向往的地方留给与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去。”吴桐这句算有点诗意的话是从书上看到的,恰巧能用得上。

“我没有相爱的人。”许点点说。

“不对吧,我听说……”吴桐隐隐约约听说许点点和焦亮在谈恋爱。

“你是说焦吧。”许点点替吴桐说出来,“他,他现在是名花有,有主……”

“什么?!”连男女都不分了嘛,真的醉了?他纠正说:“焦亮是男的……”

“男花。”

吴桐摇着头。

“男花傍款姐,不,款婆,未……未来的……”

吴桐眼前猛地跳出一个人来,王梅。这些日子,他似乎觉出王梅与焦亮的关系不太一般。他去王梅办公室十次有八次能遇上焦亮,难道……

“她娘的,有权有势就……就多吃多……占么,凭……凭哪一条……”许点点抢过酒瓶,给自己倒酒,溢了一桌子。

吴桐知道不能呆下去了,匆匆结了账,搀着软了身子的许点点出了咖啡厅,他不放心她自己回家,在外面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她死拖硬拽地弄上出租车,一路上许点点似睡非睡紧紧依偎着他,他想推开她,试了几试也不成,只得作罢。他能感觉到她身子的软度和温热,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悄然向他袭来,他叹了口气,他不由想到焦亮,想到王梅,同时也为身旁这个许点点鸣不平。丢下王梅不讲,他觉得焦亮实在不成样子,许点点叫他“男花”一点也不冤枉他。好端端一个俏丽女孩他不爱,去搂抱个半老徐娘。到了许点点家门口吴桐付钱让车走了,他又把许点点搀上楼,开门后许点点转过身口齿不清地说:“你,你想留,留下来,我,我不反对。”

“我也不反对。”吴桐在心里苦笑笑。

回家路上,吴桐脑子里继续翻腾着许点点说的事。他想既然王梅和焦亮有一腿,再猜想她对自己有想法便是错误的。这么想,他倒轻松了许多。

午休时间,双樱被同事杨华娟拉着去逛商场,商场离她们的食品厂很近,正可满足女人爱逛商场的天性。通常没明确的购物目标,“逛”字当头,乘自动扶梯上蹿下跳,出来的时候即使一分钱没花,同样心满意足,用她们的话说赚滑溜眼珠子了。

但这次有既定目标,杨华娟说发现一件当下可穿的薄呢套裙,式样颜色都不错,她们就直奔而去。见到了那件穿在塑料人身上的衣裳,双樱久久端详,后摇摇头,说:“太洋,华娟你年轻能穿出去,我怕不行。”杨华娟说:“行,一点问题没有。”双樱说:“我穿这个就成老妖婆了。”说得杨华娟笑起来,笑过说:“双樱你得变变了。”双樱问:“变啥?”杨华娟说:“形象啊。”双樱笑说:“怎么变?去垫鼻梁、开眼(把小眼割大)、装假奶子?”杨华娟被逗笑了,说:“这些你都不用,你爹妈给的东西都达标,我说的是外包装。”双樱故意说:“包装了放到货架子上去卖?”杨华娟瞄她一眼说:“我不知你是真不懂啊还是假不懂。”她回句:“不懂怎么着!”两人所说是电影《卧虎藏龙》里两个江湖汉子与玉娇龙的对话台词。可能是觉得有趣,近来女工们说来说去逗乐。杨华娟说:“你要真不懂呵我就告诉你,你老公如今不是一般人物,你要跟不上趟,追的会有一大群,你就真是玉娇龙怕到时哭也来不及啊。”杨华娟的话正捅在双樱的软肋上,情绪立刻低落下来,没了斗嘴的心情。她知道杨华娟真心对她好,是贴心贴肺姊妹,替她想,让吴桐多交“公粮”的招数就是杨华娟传授给她。她再看看衣裳,又觉得可以了,想以后和吴桐一块出席活动可以穿。她说:“可以是可以,就是太贵了。”杨华娟说:“一分钱一分货,地摊上有便宜的,十块八块一件,那能穿得出去?再说你现在还用得着在钱上打转转?”双樱也觉得是,但心中另有隐情,单买一件,几百块钱心理上能承受,可要再加上双桃一件,就过千了,总觉得有些重。吴桐说能挣多少多少钱,毕竟现在还没拿回家呀,寅吃卯粮行吗?正犹豫着另一个同事周囡也逛到这儿,周囡看见她便嚷:“双樱我正要找你呐。”双樱问:“有事吗?”周囡一副神秘的样子,拿眼去看杨华娟,杨华娟心里明镜似的,可她偏不回避,依旧和双樱说衣裳的事,并喊来售货小姐,说要试衣。周囡扫了一眼衣裳说:“吊吊着有什么好啊,”接着对双樱说:“我先上八楼,在那儿等你。”说完扬长而去。双樱原本便拿不定主意,经周囡一“砸锅”,就决定放弃,只在身上胡乱一比量便把衣裳还给售货小姐,杨华娟不再勉强,说:“算了算了,周囡在等着宰你呐,快去吧。”双樱明白杨华娟的意思,周囡说的“在八楼等”的八楼是商场快餐部,杨华娟认为周囡到那儿就是为了叫双樱请客。双樱说:“华娟你也一块。”杨华娟不应。下楼了。双樱就去找周囡。

果不出杨华娟所料,上到八楼双樱便看见周囡“周武郑王”地坐在一张两人餐桌边,一副等着吃请的样子。双樱觉得好笑却并不反感,近些日子丈夫“高就”的事传出,车间的姊妹个个嚷着让请客,一块逛商场时就到八楼撮一顿,也不贵。不过像周囡这般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等请倒是头一个。

“小周,你请客?”双樱坐下故意逗她。

“行啊,我请客你埋单。”

“我埋单还算你请客?”

说起来真是一种怪现象,两人你一句“埋单”,我一句“埋单”,事实上谁也不晓得为啥付账不叫付账却要叫“埋单”。如果说成“买单”还好理解,敢说十个食客有九个不知“埋单”两字的出处,可全都这么叫,似乎一声“埋单”就如同将丈夫叫成老公,提升了自己的档次。

倒是“快餐”两字实实在在“快快”便上来了,十五元一份的套餐,饭、菜、汤一应俱全,而且埋起单来(不知这么说在语法上通不通)也感轻松。不过双樱很快便不轻松了,不轻松缘于周囡报告她一个关于“吴老师”的桃色新闻:她老公那晚去上岛咖啡厅应酬,看见“吴老师”和一个风骚女孩在一起,很亲热。

双樱像当头挨了一棒,却也心有疑惑,她搁下筷子问道:“你老公是不是认错人啦?”

周囡说:“肯定不会,我老公见过你老公好多回,怎么会认错了。”

双樱想想,说:“他那晚公司里有应酬。”

周囡说:“应酬应酬,男人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都拿‘应酬’来糊弄老婆,你也信?”

双樱说:“自去新单位,他应酬确实很多,前几天还和外国人谈判。”

周囡说:“应酬有真有假,真假难辨哩,你跟在他屁股后面?”

双樱不吭声了,懊丧地想:担心的事真的说来就来了?他才去泰达几天啊,男人就这么他妈不是东西?

周囡说:“我有个办法,我回去再问问老公,然后把详细情况提供给你,抓住他的小尾巴,和他对质,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双樱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