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白头偕老33“叔叔,让我们相爱吧。”我平静地对俊浩说。
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有时慷慨激昂,有时戏谑调侃,有时柔情蜜意,有时撕心裂肺。每次俊浩听到,都是微微一笑,并不挂心。只有这次,我以这么平静,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是在问“吃面条好不好”这样家常的语气问出来,他反倒大惊失色。
“你说的是真的吗?”
俊浩急切地走了几步靠近我,又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停下。他张开双臂,似乎要结结实实地抓住我才算踏实。可那双手就那么可笑地僵在半空,像一个绝望的牧师。
我看着这个房间,这个我们来过多次,在记忆里却只留下一个模糊背景的酒店房间。两张单人床,上面铺着洁净的白床单。床边放着床头柜,上面有各种开关按扭,烟灰缸和火柴旁边一如既往地摆着“床上禁止吸烟”的牌子。我坐的这张床对面是梳妆台,墙上的镜子映着俊浩颓唐的背影。右边是落地窗,是一个看得到风景的房间。左边有电视,是凤凰中文台,正在播一部我没看过的
韩剧,声音调到了零。再过去一点就是衣帽衣,里面挂着俊浩的外套,因为天天住在办公室里,他变成了西装不离身。
房间里的暖风把人吹得干巴巴的,我咽了一口唾沫,对俊浩说:“是真的。”
我们在白色的床单上纠缠,裸露的皮肤依靠欲望取暖。我在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中迷醉,那感觉像是轮船触礁,又像是在与死神交战。我们都在夹缝中乞讨高潮的到来。
我终于舍得承认欲望的存在了。
我终于舍得承认我对俊浩的欲望了。
我终于舍得承认性是美妙的享受了。
迷狂与大胆,我找到的新词,这是韩剧所不能给我的,真实的感受。就算世界在此时崩塌又有何妨?我们彼此需要,我们彼此爱慕。哪怕下一秒面对的是背叛与疏离,我们此时仍在一起。
就让我们白头偕老吧,就让我们忘记眼泪与玫瑰,就让我们在情欲中呼唤对方的名字,一直到白头。
我没有再去商场上班,不辞而别特别适合我这么大而且不负责任的小孩。反正别人都是这么说我们的,我索性就做给他们看好了。
我就这么在酒店里躺了三天,俊浩每天都要上班。他打电话叫客房服务来给我送餐,我就吃。他不叫,我就不吃。电视机永远开着,窗帘永远拉着,所有的灯永远关着,服务员永远别想进来打扫卫生。俊浩回来看见我这副模样,每次都恨不得用眼神把我掐死。
我们没有提辛泰,也没有提希爱。不过俊浩应该明白,我这次又回到他的身边,一定又是把他当成了云南白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他的小善美啊!我总是有办法把他气到肝疼,然后粲然一笑,他的世界又变成香格里拉。我们都习惯了这种周瑜与黄盖的游戏,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了。
“善美,你要这样躺到什么时候?”
俊浩终于忍不住了。他受不了我这样像个死人似的挺在床上。他想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开始新生活,可不是为了给我送终。
“不知道。”我冲他笑了笑。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房子吧。”俊浩说。
我闭上眼睛,想着以后的日子里和俊浩一起生活的样子。没有了希爱,这种合法
同居的生活,我们还会觉得有趣吗?
“之后你可以去上学,不想上学,干点别的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干,也可以。”
我睁开眼睛看着俊浩,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苍老。他对我的宽容,是否已经达到了极限?
我想起我妈妈还在家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不好,她也像今天的俊浩似的,用那种无奈又无能为力的目光注视着我,说:“善美,你不好好上学,以后怎么办?你爸爸天天喝酒,我就指望你将来出人头地了……”之后的话,被妈妈的哭声淹没了。我那时觉得她真的好烦啊,我爸爸喝酒和我上学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可以不争气,我就不可以呢?难道一个家庭的希望,就要落在我这个孩子的肩上吗?现在我明白了。看着俊浩的脸,妈妈当初泪眼婆娑的样子再次浮现,让我难受得无以复加。
我直起身子拢了拢头发,看着俊浩说:“我想学画画,但是不想在美院学了,帮我找个老师吧。明天,我先回一趟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一下东西,然后……我们去看房子。”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34俊浩上班以后,我给辛泰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一会儿会回去拿东西。
这几天,辛泰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开始我还会生气,昨天之后,我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以前老听别人说,哀莫大过于心死。如今我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辛泰很冷静地问我,我回来时,他需不需要回避?我说不用了。我刚想问他怎么没去上班。他就把电话挂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想到辛泰会为了一个疯子对我这么绝情。哦,对不起,我忘了,丽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我也是受到伤害的那一个啊。难道因为我的精神正常,我就应该倍受摧残吗?
为了赶快出门,我没有钻进浴缸,只是简单冲了一个淋浴。洗过澡,人也变得精神抖擞。在走廊里碰到服务员,我还微笑着告诉她,2046房间需要打扫。
好几天没有出门了,走出酒店的玻璃门,阳光真的好刺眼。我眯起眼睛,深情地与太阳对视。几棵光秃秃的小树,树枝无力地伸向天空,像是要把天空撕碎。四五只麻雀就像是从天空中掉出来的似的,唧唧喳喳叫个不停。
我沿街一直往前走,阳光把我照得有些虚脱。离夏天还好远呢,我想着。可我觉得我的青春已经过去了。
我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然后拿钥匙打开。辛泰正坐在
客厅的沙发上给丽姬喂饭,看到我进去,丽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红的,躲进辛泰的怀里,任凭辛泰怎么劝,她都不肯把头抬起来。
辛泰跟我解释说,丽姬害羞了。我倒觉得别看才几天不见,丽姬的病却已经好多了,至少不再狂躁,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吃饭了。她照旧不认识我,辛泰一遍遍地教她,她才记住我的名字,只是有时叫我“善美”,有时叫我“美善”。但是她把辛泰的名字记得很牢。
辛泰说,丽姬并不知道他就是几年前的那个辛泰,可能是因为他的外表变化比较大,她没有认出来,也可能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他了。我们的青春期,无论外表还是内心,变化总是很大的,不是吗?
他还说,送丽姬去医院的时候他也没有马上认出她来,要不是帮着把她抬上救护车时看到了她右腿内侧上的痣,他还不敢确定就是她。他总是心存侥幸地安慰自己,我的好朋友金丽姬和他的初恋女友金丽姬,不是同一个人。
那么,在你心里,你到底希不希望她们是同一个人呢?我在心里问辛泰。
“吃饭了吗?一起吃点吧!”
辛泰平静地对我说,就像当初无数次在宰锡家看到我一样,那么平静地问我。如果我不吃,他不会把碗硬塞到我手上。如果我吃,他也不会没完没了地给我夹菜。但如果我表示出爱吃哪个菜,下一次他保证还会做那个菜。
这就是辛泰,永远从脸上看不出表情的辛泰。他经过了那么多年才重新振作起来,又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敢对我表白,可是丽姬一出现,他就马上被打回原形,回到原地,回到她的身边,好像我们从来没有爱过一样。对此,我能说什么呢?是说他薄情寡意,还是说他重情重意?
“你没去上班?”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辛泰。我走的时候,他没有拦我;我走后,他不找我;我回来,他也不问我。他和宰锡太不一样了。有时候我觉得宰锡真烦,总是要问这问那,问得我特没自由。可遇到辛泰这样一个什么都不问的,我又觉得自己太无足轻重了。
“我辞职了。”
辛泰继续专心致志地给丽姬喂饭,还细心地帮她擦干净嘴巴。我想不起哪部
韩剧里有这么温馨的画面,倒是在学校
图书馆看到过那幅著名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可是,不是再过两个月就满三年了吗?你不是就可以……”
“丽姬需要我照顾。”
辛泰温柔地看着丽姬,一往情深。
“太可惜了辛泰,太可惜了!三年工夫就这么白费了吗?”
我冲着辛泰嚷嚷。他把手指挡在嘴唇上,让我小声一点。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得对丽姬负责。她成了今天这样,都是我害的。她的一辈子可能就这么完了,我也要用我的一辈子来还她。”
“辛泰……”
“别说了,善美,你的意思,我明白,谢谢你。”辛泰回过头来看着我,“我这样挺好的,真的。你看丽姬现在多开心呀!只要她能高兴,哪怕她是个疯子,我也愿意陪她一辈子,跟她白头偕老。”
“我也希望……”辛泰看着我手里的行李袋,喃喃说道,“你能幸福。如果你不幸福,我会恨我自己。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幸福啊!”
我恨该死的
韩剧!我恨!它就像红花油一样,慢慢渗进了我们的皮肤,让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像它的剧情一样,说下感人至深的话,然后擦掉眼泪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它把我们每个人都变成了水龙头!可它却从来不为我们关上闸门,也不管我们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再也无法控制我的眼泪,哭着扑到了辛泰的怀里。丽姬很不高兴有人和她分享这个温暖的怀抱,用一只手使劲地推开我。辛泰的一手忙着安抚丽姬,另一只手却用力将我抱紧。
“我们其实是不想分开的,对不对?辛泰!”
我抱住辛泰的腰,我把眼泪抹在他的胸口。即使他今天对我说了No,他也无法抹去胸口的那些泪。如果丽姬让他觉得心疼,那么我一定要让他觉得心痛!人们都不能忘记那个让自己心痛的人,对吧?
辛泰不说话,我想,他也和我一样,哭了。因为丽姬的那只手不再推我,而是变成了拳头,使劲捶我。她一边捶我一边喊:“你坏!你走!你把辛泰弄哭了!”
亲爱的丽姬,不要为辛泰今天的眼泪而责怪我。他为我付出的只是眼泪,为你付出的却是一生。
我哭够了的时候,站了起来。
我回到卧室里,取出辛泰的那件厚毛衣。灰黑两色相间的棒针厚毛衣,我穿着很大,可以完全被它包裹进去。但是我想把它带走。
“辛泰,我把它带走了。我怕……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会经常觉得很冷……”
我走了,我知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像忘记宰锡那样地忘记你,就会像走过我的青春年少那样地将你走过,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我恐怕会经常觉得冷。
辛泰,保重了,你和丽姬都要保重。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的男孩。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35“叔叔,让我们相爱吧!”
这句话经过我无数次的演绎,已经越来越缺乏足够的真诚,越来越等同于北京话里的“您吃了吗”。而这种巨变,全靠我坚持不懈的坚持。
五一节后,我和俊浩搬进了新居,我们的关系也日趋明朗。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老是担心会被希爱捉奸在床,俊浩也终于在迈入老年之前又在人前风流了一把。只是有时一些和俊浩不太熟悉的人来家里做客,会错把我当成他的女儿,这着实让俊浩感到郁闷。
他们看到我会亲切地问:“你多大啦?上几年级了?”
一开始,我简直不知道这是戏弄还是问候。后来我明白了,问题是出在我和俊浩的年龄差距上,我也就觉得安心多了。
还有更好玩的人会很献媚地对俊浩说:“您女儿可真漂亮啊!有男朋友了吗?我们公司有一个小伙子不错,我给他们介绍一下?”
可想而知结果会怎样。俊浩一张老脸青一阵子白一阵子的,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又没办法发作。
这个时候我就笑眯眯地、一本正经地、貌似天真地纠正客人说:“我不是他的女儿。”
“哦,对不起!”客人赶紧道歉,然后又像逗小孩似的问我,“那你是他的侄女?外甥女?”
“我是他的爱人。”
我学着希爱编的电视剧里的对白,一昂脖子,抑扬顿挫地说。
哦,对了,我忘了说了,我现在开始看希爱编的电视剧了。别说,她
离婚之后还真成熟了不少,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坐在电视前专心致志地收看国产电视剧,可见她的进步之大。电视剧的名字很含沙射影——《中国式第三者》,明显是那部电视剧的跟风之作,但因为希爱有亲身经历,所以也写得格外感人。电视剧里的第三者——我被丑化了,被描绘成了一个欢场女子,就是为了男主角的钱才和他在一起,等他离了婚,第三者卷了他的钱就跑了。这时的男主角人也老了,钱也没了,还得了重病。他的前妻——女主角出现了,成功地扮演了德兰修女,不计前嫌地回到了男主角身边。最后的结尾是,男主角躺在病床上,拉着女主角的手,两滴浑浊的老泪含在眼里,对女主角深情地说:“谢谢你,原谅我。”
哼,她想得美!
这个电视剧把我看得哈哈大笑,每天都跟过节似的。再加上经常有那样的客人来拜访,我的日子当真过得丰富多彩呢!虎口上的那个洞,因为我重新戴上环,而开始化脓流血。可生活中有这么多乐子,谁还记得疼呢?
俊浩就没我这么快活了,客人走后,他总是恨恨地说:“等咱们结婚的时候,我必须把人都请到了,不然还指不定闹什么笑话呢!”
我笑得更欢了。
我说:“你不怕司仪问你,您是女方的父亲吧?新郎呢,新郎怎么还没到呢?”
俊浩假装生气地扑过来挠我的痒,我们就在床上笑做一团。要不是有时候这样笑着笑着,俊浩的脸色就会变得特别难看,还说觉得胸口疼,我们可以一直笑到天亮。
我警告过俊浩,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注意身体,谨防什么血黏度高啊、血脂高啊、心脑血管疾病什么的。报纸上都说了,他们是最容易英年早逝的人群,社会压力生活压力都大嘛。俊浩说那都是胡扯,说这些话的人,肯定都是卖药的。唉,又被他说中了。难怪他说他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呢,原来年纪大的人都是吃氯化钠长大的。
我和俊浩的感情,以正弦趋势稳固攀升。而我们的生活中的乐趣,却在以余弦趋势稳固下滑。当然,我说的不是“夫妻生活”,而是像所有人一样的生活,平淡,淡到像氯化钾那么淡。如果一定要说夫妻生活的话,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一点,你没有从你的家人身上看到过吗?
我在生活中依旧扮演两个角色。白天,我是俊浩的女儿,他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起没起床,吃没吃饭,好像我是猪,除了吃就睡。给我的感觉是既罗嗦又温馨。晚上,我是俊浩的情人,我们说情话,我们抚摩对方,我们有时也做爱。当然,我们也吵架。
我经常会无端地挑起事端,没有理由,就是觉得生活无聊了,得找点事干。俊浩显然不认同我这种观点,他从马克思主义辨证唯物论出发,认为有果必有因,我想吵架肯定有原因。
通常俊浩都是哄我的,问我怎么样才能不生气。而我本来就没有生气,让他这么一问,不得不逼自己赶紧想出点“怎么样才能不生气”。我不得不找他要了一堆于我根本没有用的东西,比如带照相功能的手机,可以听MP3的数码相机,可以打电话的MP3……
俊浩终于替我想出了解决无聊的途径——
“善美,把你爸爸接出来怎么样?他的酒也该戒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想办法找找你妈妈,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点线索。这样,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我白了俊浩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你忘了我那酒鬼老爸是什么人了吗?他出来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先勒索你,勒索成功之后去买酒喝;二是把我带走,让我出去给他赚钱买酒喝。两种结果都是我和你分开,他自己去喝酒喝到死。你挑哪个?至于我妈,我可不希望她回来,她会被我那个酒鬼老爸打死的。”
俊浩不再说什么,他知道我说得没错,何况当初就是他向我那个酒鬼老爸检举我在“汉城小屋”打工的。不然我爸喝到没钱了,他会那么轻易那么好命地正好找到俊浩去敲诈?这就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他还为此跑到珠海他的朋友那里住了两个月,仔细地反省了一下他的人生。当然,最后的结果从外人的眼里看,是对我有利的。至少我终于把他和希爱拆散了,由地下情转为地上情。可我本人却不认为这是爱情的力量,那是荷尔蒙分泌的结果。
俊浩说,我就是那个改写他的人生的人。天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人生是被谁改写的呢?
算了,生活已经是这样的了,属于我的这一份还不错。
我才20岁半,却和俊浩一起分享他的百万身家,而且——他还是爱我的。实在无聊,我还可以抖落画架上的灰尘,对着钢琴上的贝多芬雕像进行素描练习——我会把钢琴弄响,但是没办法把那些声音弄得更像一首曲子,或者哪怕几个音节。有客人来的时候——是一些比较讨好的客人,俊浩还会拿出我画的画进行展示。当然没有我把他画成唐老鸭的那幅。
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单纯,单纯得如果不搞点外遇,简直就对不起希爱写的电视剧。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36新居的宽带终于装好了,我的无聊生活暂时告一段落。我下载MP3来听,下载电影来看,下载游戏来玩。这样频繁下载的结果是,我的电脑在第十七天时罢工了。
我问俊浩怎么办,俊浩让我打电话给电脑厂商的客服中心,他们会派人来修理。我照他说的去做,客服中心的人承诺两个小时后就有人上门来检修。唔,这就是购买品牌机的好处。
还不到两个小时,修理电脑的人就按响门铃了。我把拖鞋摆在门口——这是俊浩的规定,除了我们两个人的鞋子,别人的鞋子一律放在门外,免得把地板踩脏了。好变态的规定。
“哇,怎么是你?!”
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宰锡!
“嗨,知道吗?和我想的一样,怎么是你!”
宰锡穿着印有电脑品牌字样的红色坎肩,连他头上的红色
棒球帽都像是工作服的一部分,手里还背着一个大书包。他一边换鞋一边嘟囔:“你家事真多。”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嘛。
“哇!你家好漂亮啊!”
宰锡夸张地赞叹道,我却在他的赞美中羞得无地自容。
“哇!还有钢琴啊!”
宰锡丢下包,像个小孩子似的跑到钢琴跟前,掀起琴盖弹了起来。虽然没有穿晚礼服,却是货真价实的演奏家感觉。刚开始的音符还不太流畅,以后就顺畅多了。我听出来了,是那首著名的《致爱丽斯》。
“没想到你还会弹钢琴啊。”我由衷地说。
“也没什么,小时候我爸我妈附庸风雅,买了钢琴放在家里当摆设,我闲着没事弹着玩。他们可能觉得我有音乐天赋吧,就给我找了老师。已经好多年没弹了,手都生了。”
“后来为什么不弹了呢?”
“我爸爸妈妈天天在外面做生意,经常不在家,奶奶身子胖,上楼很费劲,不能去我家照顾我,我就只好住在奶奶家了,没有钢琴弹。等我长大了,跟奶奶也呆习惯了,我就不想回到他们那里去了。总觉得那里不是我的家,只有奶奶家才是我家。何况现在奶奶胖得连门都出不去,我就更不想回去了。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她。她把我辛辛苦苦拉扯大,我不能让她老了没人管。”
这些话都是宰锡第一次对我说。也不知是我以前太粗心,没有记住;还是我从未关心过他的想法,永远只在意自己的感受。
“我去修理电脑了,后面还有三家需要修理的呢!”
宰锡离开钢琴去门口拿回他的书包。路过卧室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里面的大床,我感到我的脸在发烫。
电脑在书房里,我向宰锡描述电脑的症状。他打开电脑,说要把我的电脑系统重做一遍,这样所有的系统问题就都可以消失了。
“你有
杀毒软件吗?最好是正版的,我这个是盗版的。”
“什么杀毒软件?”我诧异地问。
“你没装?”宰锡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啊。如果你们没装的话,我就肯定没装。我不懂。”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宰锡被我的表情逗笑了,很
幽默地说了一句:“没装杀毒软件就上网,不是跟上街裸奔一样嘛!”
可以想像,我的电脑,在以后的一个礼拜里,坏了四次。
第一次是真的坏了,宰锡说,那样他就有借口再次见到我。
第二次么……嘿嘿。
我们总是在那张大床上做爱。为此俊浩最近经常表扬我,说我终于肯干家务了,最起码起床以后记得叠被子了,还知道要倒垃圾。哈!如果他知道我为什么要收拾床和倒垃圾,天知道他会不会拧下我的头。
这样的生活才叫生活嘛!有乐子,有激情,有背叛,有撕扯,有纠缠,有愧疚,充满了无数的“可能”与“不可能”!尤其当俊浩或者迎美的电话打过来,我和宰锡不得不松开粘在一起的嘴唇,那才叫有意思呢!
有一天,宰锡对我说:“善美,我和迎美分开,你和俊浩分开,我们两个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我说不好。他问我为什么“不好”?
“你都可以为了辛泰和俊浩分开,为了我为什么就不可以?难道我不如辛泰吗?”
我讨厌这样的宰锡!我讨厌!
这样的宰锡像一只刚刚成年的猴子,急着寻找异性交配,急着占有一切。他其实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他模仿一切可能被模仿的事物,这种经验主要来自电视机和我们身边的大人,而不是书本。因为书本还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我们都嫌麻烦,如果是漫画还可以考虑。
我决定教育宰锡,让他明白锅是铁打的。
“没错,你的确不如辛泰。”我面无表情地说。
这话捅了马蜂窝。宰锡从床上跳了起来,只穿着内裤站在地上跟我嚷嚷。
“你竟然说我不如那个强奸犯?!”
他也把我激怒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辛泰?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我就是说你不如他!怎么了?!”
“好!好!好!”
宰锡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床跟前来回走动,不是把我当成了磨盘,就是跑这瞻仰遗容来了。
“我走!”
宰锡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抱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就往外走。
“回来!”我叫住他。
“干什么?”
他的口气虽然还有些生硬,却温和了许多。尽管没有回头,我却从他的侧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以为我在挽留他吗?
“把衣服穿好再走。”我冷漠地说。
宰锡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个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冷酷无情了?”
但他还是很听话地开始穿衣服了。我则躺在床上,不想再理他。
“善美,谁来啦?”
俊浩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了。
哦,我的天哪!我完全彻底体验到了当初希爱突然回家,俊浩是怎样的一种慌乱!宰锡张皇失措地看着我,我也吓得不敢说话,只是打手势让他快穿好衣服。哦,真该死,他的手抖得都拉不上裤子拉链了!啊!天哪!我的衣服还扔在地上!俊浩,俊浩!俊浩,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进来啊!千万不要进来啊!
“善美,我在门口看到有鞋,是谁来……”
俊浩说着推开了卧室的门,我发誓死人的脸都不会这么难看。我能祈祷什么呢?我只能祈祷我能像十八世纪的法国妇女,随时随地可以晕倒!
最该死的还是宰锡,他竟然因为紧张,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叔叔,我来找善美玩,我先走了。”
他这样说话,还不如一刀杀了俊浩好呢!
上一次被希爱发现我和俊浩在床上,我都没有这么紧张害怕,现在我才明白俊浩当时为什么那么紧张了。原来这就是主谋与从犯的区别啊!
宰锡一溜烟地跑了,这倒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做法。俊浩也没有追出去把他痛打一顿。追不上倒是次要的,主要的是,他知道问题出在我身上。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是祈祷俊浩变成瞎子好,还是祈祷
外星人现在把我劫持了好呢?
看看我吧,唉,我自己都不忍心睁开眼睛。
粉色的短袖T恤衫、深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内裤、两只印着米老鼠的咖啡色短袜子、两只拖鞋,这些东西从卧室的门口一直延伸到阳台的门口,内裤竟然扔到了电视机上!真是一场疯狂的性爱的啊,一路高歌着上了床。俊浩怎么受得了?
他环顾着属于他的卧室——本应只属于他和我的卧室,他脸上的煞气越来越重,可他还偏偏自虐般地一件件把我的衣服捡回来,放到床上。那可真是一个大工程啊!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拿被子紧紧地裹着身体,期待俊浩可以骗自己说:“啊,她被子底下的身体是穿着衣服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俊浩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难怪有个聪明人说过“此时无声胜有声”,原来那个叫白居易的家伙也碰到过他的老婆和别人睡觉。
他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床边,看了我足足两分钟。我既不敢低下头不看他,也不敢昂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只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一记热辣辣带着风的耳光就甩到了我脸上,速度之快,让我以为他是身怀绝技的大侠。
我被俊浩打得一直从床边滚到床里,脸疼得要命,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奇怪的是,俊浩却再没了动静。我不敢回身看他,现在终于有理由了——我在哭!可是他也太久没动静了,不是吗?
我大着胆子回头找俊浩,他却没在我的视野里。他出去了吗?我试着向床边挪动了一下。
妈呀!吓死我了!俊浩死人一样地躺在地上,就像真的死了似的。
俊浩住院了,心脏病。医生说,如果再晚送来五分钟,俊浩的命就保不住了。也不知道
医院的人为什么都喜欢说“如果再晚送来五分钟”、“如果再早送来五分钟”……到底是编剧来医院体验过生活之后才这么写的电视剧,还是医生看了电视剧之后觉得这么说不错,显得很有力度,于是才开始这么说的?
俊浩躺在医院里,我是罪魁祸首。还好我早了那么“五分钟”,他没有死在我的艳遇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俊浩,忽然想起了希爱写的电视剧,结尾不就是这样的画面吗?难道这预示着希爱将来到这里?我将离开俊浩?
不!!!
俊浩是我的,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
我伸出颤抖的手给宰锡打了电话,虽然他在当时表现得像一个懦夫但他毕竟是我的共犯。如果丽姬没有疯掉的话,我宁愿让她的大嘴巴进行广播,也不会再理宰锡这个家伙,可是……
宰锡接起我的电话显得很激动,一个劲地问我俊浩有没有把我怎么样。我说俊浩打了我一耳光。他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连疼不疼都没问。这个混蛋!
“俊浩住院了。”我说。
“什么?!”宰锡叫道。
“心脏病……”我突然无法遏制地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宰锡?他是被我气成这样的。我要是把他害死了怎么办?!”
宰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知道“该怎么办”的人,只有医生。可他们全是从电视剧里走出的样子,像是没有敬业精神的演员。
“善美,没事的,善美。别担心,好人会有好报的!我们以后……我们以后再也不那样了。你好好照顾他,不会有事的。真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我讨厌死宰锡说这样的话了!让我看到他的胆小,他的无能!他为什么就不能像辛泰那样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呢?看看人家辛泰,丽姬的事明明没有他的责任,可他还是毫无怨言地照顾起丽姬。虽然我也生气他丢下我,可到最后我还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啊!为什么肯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就没有辛泰这样的呢?
然而,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我还是跑到了宰锡的小阁楼,和他亲亲抱抱。因为我害怕,我不知道俊浩醒来以后,究竟是会不计前嫌地拥抱,还是被气得再次晕倒。他总是能够轻易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比如,晕倒。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