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2我在家里等丽姬,我们说好了今天一起去看电影,可现在距离电影放映只剩一个小时,她却还没有回来。昨天她就没有上班,晚上也没有回来,说是去给小健的朋友过生日。我们彼此心知肚明,过生日是假,过夜是真。不过保安哥哥既然已经注定回不来了,我们也没必要学习珀涅罗珀——希腊神话版的王宝钏。
我守在屋子里团团转,第N次拨打丽姬的手机,希望她能接听,结果这一次我被告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再没有遇到比这更让人恼火的事了!我一赌气自己出了门,还故意穿着高跟鞋。丽姬的个头比我矮不少,以前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我总是穿着平底鞋,今天……哼!我要惩罚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招手拦下一辆
出租车,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盯着司机微秃的脑袋发愣。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多少有点孤单,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人爱的女孩。可是我能找谁呢?
辛泰的名字跳出脑海,试着给他打个电话吧!那张纸条还夹在我的钱包里呢!我这种不随便丢东西的习惯值得表扬。但是我喜欢摔电话的习惯要坚决改正,否则买手机就要买到我破产啦。
电话很顺利地接通了,辛泰明朗的声音传过来,像一条漂亮的裙子似的,一下子揪住了我的心,所有烦恼全都不见了。
我对辛泰说,我和朋友约好了看电影,朋友临时有事,放了我的鸽子,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挂上电话,望着窗外,突然再次觉得沮丧。所有的人都变得令我好奇,我特别想抓住每个人都问一句:“你有没有情妇?”或者,“你有没有当过别人的情妇?”
我知道,我已经变得对全世界的人都很冷酷。
电影院位于商业街,外观造型很像科幻电影里的布景。尽管不是假日,仍有我这样的年轻的无业游民为它捧场。
辛泰竟然到得比我还早,坐在电影院门前的铁制长椅上,两手局促地绞在一起,不时张望,身旁还放着一大捧爆米花,想必是孝敬我老人家的。他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淡绿色的衬衫,平淡的五官显得特别干净漂亮。他的头发看起来有点湿,不知道是刚刚洗完头发还是出汗了。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身上曾经有过的那段不光彩的过去,他是一个和宰锡没什么两样的阳光男孩。
我偷偷地溜进电影院旁边的商场,我知道美宝莲专柜挨着的那扇门和电影院是相通的。我要从电影院里出来,吓吓他。可是在路过的时候,我被欧莱雅专柜热情的售货员拦截住了,在她的游说下,我买下了一套并不需要的防晒用品。我很少白天出门的,不是吗?
售货员低头填写票据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衣服上的名牌——陈在芳,这个名字很熟悉,和我中专时的同学同名。哦,等等,她的模样也很像我的同学不是吗?真没想到,这家伙化上妆就跟整过容似的,我竟险些没认出来!
她填写完票据,我笑眯眯地问她:“你是不是在××学校上学?”
她吃惊地看着我,说是的,然后马上笑了起来。
“你是李善美!”
谢天谢地,她还认识我!
“你变漂亮啦!”她大声惊呼,“你怎么没打招呼就不上学了呢?你妈妈还去学校找过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她我在做女招待,否则我不肯和她一样去当售货员,就会显得缺乏说服力,显得很低级。我也不能问她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尽管我是那么想知道,可是,我怎么能够让她这样的一个外人知道我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年了呢?我告诉她,我在美院读服装设计。
陈在芳像我预计的那样充满羡慕地看着我,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她一定在心里念叨:“啊,有个酒鬼爸爸还能读大学,啧啧……”
她迅速撕掉了写好的发票,利用她仅存的那点职权为我打了一个折扣,重新填写票据。她像所有售货员那样,诚恳地对我说:“把你的同学朋友带来吧,我给你们打折!”她还给我留下了电话号码,让我来之前一定和她联系。我明白,如果她不在的话,提成就要飞到别人的口袋里啦。才几年没见啊,怎么每个人都变得如此了解“生活的艰辛”呢?要不是辛泰的电话,我不知道还要和她唠叨多久。
我接着电话赶紧从商店里走出来,辛泰看到我长舒一口气。
“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呢!”
他紧张的模样让我觉得特别温暖,我已经好久没被人这样关心了。我举起手里拎着的防晒用品给他看,他做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让我觉得他好像比我大了好多岁,我是需要他照顾的小宝宝。
我想看的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我讨厌看不到开头。辛泰指着海报对我说:“看《外出》吧,你喜欢的,韩国的,裴勇俊主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韩国的?”
我是
韩剧狂人,但我不相信我会那么出名,连辛泰都知道。他被我问得有些尴尬,我忽然明白,一定是宰锡告诉他的。
《外出》将在半小时后放映,我吃着辛泰带来的爆米花,嘲笑着《外出》的海报语——我国引进的第一部限制级电影。
“肯定被删节过了!他们总是这样,永远让我们看这些被阉割过的东西。”我的嘴巴里塞满爆米花,吐字有些不清楚。
辛泰笑笑,问我:“渴了吧?我去买汽水。”
“可乐!”我叫道。
“知道,不加冰的,对不对?”
辛泰买汽水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这样设想——他,是不是喜欢我?
“辛泰,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我问。
“这样你的手就不会湿了,万一汽水洒了,手也不会粘。”辛泰掏出面纸,细心地包住装汽水的杯子,然后递给我,“今天我休息。”
我吸了一口汽水,说:“你真幸福啊,还有休息的时候。我们要是跟老板娘请假,不但要受她的白眼,还要被扣工资。”
辛泰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的样子。
“电影快开始啦!”我说。
这真是一部安静的电影,以至于我可以放心地胡思乱想,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它打断思路。当那些所谓的限制级镜头出现时,前排几个比我们略小一、两岁的男孩坏坏地笑起来。辛泰规规矩矩地坐在我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我看着他漂亮的侧脸,脑子里却在想,如果我和俊浩继续下去的话,也许就会像电影里一样,早晚遭到报应,躺在
医院昏迷不醒。
电影演完了,灯亮了起来,我环顾大厅,除了我们和那几个男孩,剩下的全是比我们大好多的成年人,并且98%都是男人。唔,别看他们年纪大,对这种“限制级”却比我们还要好奇。他们一定没怎么看过三级片或者A片,更不懂得从网上下载,真可怜!
我们从电影院里出来,辛泰提议去喝饮料,我看了看表,告诉他,我该回家换衣服,准备去上班了。
“辛泰,谢谢你陪我看电影。”我说。
辛泰看着自己的脚尖,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抬起了头。他脸上的那股认真劲让我觉得有压力,害怕。
“善美,不要去上班了,那种地方不适合女孩子。”他舔了舔嘴唇,“徐迎美说,你在酒吧做女招待,那种工作不适合你。我……和宰锡,我们都认为,你不应该干那个。”
我有些吃惊,我没料到迎美会告诉他们。如果她说我在那里上班的话,不是把她自己也暴露了吗?
“那种地方,那种工作,就让徐迎美那样的女孩子去干就好了!她们是天生的野心家,她们喜欢钱,让她们去干就好了!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和她们没什么不一样。”我低声说。
面对这样让我脸红的“赞美”,我既感到安慰,又感到无所适从的惭愧。既然迎美已经不怕牺牲自己的光辉形象了,那么她一定不会错过我和俊浩的精彩篇章。在她的嘴里,我将是一个多么栩栩如生的情妇啊!
“你和她们不一样!”辛泰的手揣在裤兜里,我看出他攥紧了拳头,“我……和宰锡,我们都……喜欢你。”
为什么一定要加上“我们”呢?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3丽姬因为最近几个月都没完成定额,又总是请假,惠姐在正式开门前给我们开了一个小会,取消了丽姬的工资。而迎美因为工作出色,不但开始拿工资了了,她的提成比例也增加了。惠姐适当地采用了奖励机制,我从迎美脸上看到了小人得志的表情。
散会以后丽姬悄悄地对我说:“这个月拿完提成,我就不干了。”
“那你去干什么?”我吃惊地问。
我们要分开了吗?现在连你也要和我分开了吗?
“我到小健的店里去帮忙。”丽姬很兴奋地告诉我。
“你是要住到那里去吧!”
“善美,不管我和谁谈恋爱,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丽姬搂住了我的肩膀,我甩开了。
“少来吧!”我气哼哼地说。
谁都可以这样不打声招呼地抛弃我。
“得了,善美,别不高兴了。你这样会影响孕妇的情绪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丽姬,又看了看她的肚子。丽姬充满柔情地抚摩着自己的腹,这一动作让我对她怀孕一事深信不疑,并由衷地为她旺盛的繁殖能力拍手叫好。
“小健答应让我生下来,我们会结婚的,在一起,白头偕老。”
丽姬无限憧憬地说着,我却看到了一幅大肚婆蹒跚在街头寻找酒醉丈夫的画面。
“善美,我知道这样之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这些年,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我心里其实也特别舍不得你。可是,我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了!小健爱我,还有自己的店,我们的生活虽然不会很富裕,但是也还过得去。我没有你漂亮,不会有什么有钱人看上我,所以我也死了那份心,只想跟着小健,把我们的孩子养大,将来培养他上大学……”
“你不要对我说这些,丽姬,你疯了!”
“我没疯。”丽姬平静地说,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种与我们这个年龄不相称的安详。
“我只是经常照镜子,知道我是谁。”她继续说,“我能遇到小健,是我的幸运。你不知道,有一件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初二的时候,我就和一个男孩……有了那种关系。
“我那时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会结婚。但是我没想到我妈妈发现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她去找那个男孩家里要钱,张口就是十万块!不然她就要去告他,说我还不满十四岁,是强奸!我怎么哭怎么求她都没用,我妈铁了心。结果男孩家里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我妈妈就真的去告了。法院判了那个男孩三年,后来听说他的表现好,提前出来了。我从此恨上了我妈,是她把我最爱的人送进了监狱!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赚到十万块,一张张扔到她脸上!
“现在,我有了十万块,可我一点也不恨我妈妈了。看着她,我觉得我特别可怜她,她的生活太苦了,所以她当初才会那么做。我也终于明白十四岁的爱是多么可笑,我们之间根本就不是爱。即使没有我妈妈,我们也不会结婚——我们那时太幼稚了,我们还是孩子呢!说白头偕老,那只是小孩子模仿大人说的话、干的事、做出的承诺。可是,我不明白,我们的确犯了错误,但一定要那么大的代价来弥补吗?
“我从此不想再上学,觉得自己和同学们、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被‘强奸’过的女孩!他呢?进了监狱,现在也许会成为一个小混混。我们的一生都被毁了。这是谁的错呢?”
我们在“汉城小屋”里肆无忌惮地聊天,有客人来了,我们也不招呼。我们知道惠姐对我们越来越不满了,但是我们全都不在乎。既然大人们都习惯称我们为“自私的一代”,那我们就干脆自私下去,没必要非要和他们争辩。反正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他们永远是正确的。他们就是真理!他们固执地认为这样是为我们好,那样是对我们负责,可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吗?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我们?就因为他们比我们老吗?
看看这些“对我们负责”的成年人吧!我的父亲是一名出色的酒鬼,丽姬的母亲是一位杰出的葛朗台,俊浩叔叔教育我怎样做好一名有职业道德的情妇,宰锡的父母把他丢给不识字的奶奶,辛泰则干脆就没有父亲!我们就是在被这样的人管理着!
既然他们的人生可以有瑕疵,为什么我们的人生就一定要无懈可击呢?难道他们的不完美一定要让我们来弥补吗?我恨这些老人!而这些老人一旦知道我们在恨他们,肯定又要说我们狼心狗肺了。哦,随他们去吧,真讨厌!如果事事都让他们满意,我怀疑我们是否还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我早就说过,我们只能从成年人身上学到自私与冷酷。如今还要加上一个形容词,那就是——无情!我们注定是要被断送的一代。我们注定要活在他们的阴影下。我们注定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这才是我们最可悲的地方!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4丽姬是在七月里最热的一天搬走的,我和她坐在空调房里说着话,朋克青年小健搬着东西跑来跑去,倒是像个殷勤的丈夫。丽姬的肚子已经能看出怀孕的迹象了,她终结了她的流产生涯,要当妈妈啦。我们猜测着孩子的性别,我幻想着给孩子当干妈的景象。丽姬抚摩着肚子说:“再过两个月就好了。”
“再过两个月就知道性别了吗?”
“不是,再过两个月就知道能不能保住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紧张地问。
丽姬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医生说,我以前做过的流产次数太多了,所以可能会习惯性流产。”
“都有三个月了吧,怎么还会流产?”
“五个月还有可能流产呢!唉,以前有了孩子不想要,现在想要孩子却一定能保住。这人世间的事呀……”丽姬显得有些惆怅,“对了,这事别对小健说啊,他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点了点头,打算从今天起,每天都为丽姬祈祷。
小健搬完了最后一只箱子,上楼喝水,休息一下。丽姬把我们所有合买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她说小健那里什么都有。她坐在卧室的床上,柔情蜜意地望着她的准丈夫,回过身来对我说:“善美,我走了,记得去小健的店里看我。”
我的眼泪刹时溢满眼眶,握住了她的手。
“一定要去!”她也含着眼泪看着我。
“一定去!”
我拼命点头。
“每天都去?”
“每天都去!”
“丽姬,该走啦!”小健在外面喊。
丽姬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们拥抱了一下。因为怕挤到她的肚子,我们没有抱得太紧。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门,我奔到阳台上。小健搀着她出来了!她也抬头望着我!天哪,我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
那是一对快要做爸爸妈妈的恋人,我猜他们会白头偕老,可是我的祝福却有眼泪做伴。
丽姬走后,辛泰几乎每天都来看我。可能因为他对孤儿的感受很深吧,他觉得我特别需要人照顾。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辛泰其实是没有休息日的,上一次陪我去看电影,他是撒了谎才出来的。他不付学费学习烹饪手艺的代价就是,三年没有薪水,三年没有休息日!而成果是,他已经学会了68种面点制作,考下了冷拼的二级
厨师执照,会做的家常菜不计其数。
辛泰说,等他学徒期满的时候,他就带我去近郊的山上度假,无论多少天,他都陪着我。如果我不想走也没关系,他就在山上开一家小吃店,他来做菜,我来管账,像
韩剧里一样,那将是一家温馨的小吃店。我想,我是憧憬的。
和辛泰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会非常幸福的。以前我经常去买漂亮衣服,就希望能有一个开服装店的男朋友。后来我经常去美容院做头发,就希望男朋友是开美容院的。现在我一个人住,经常因为懒得弄饭吃而饿肚子,就开始盼着有个开饭店的男朋友。俊浩曾经无情地嘲笑过我的想法,他说:“只要有钱,什么都有了。”可是他哪里明白,只要钱能买来的,就都是便宜的。包括他能买到的我。
我最喜欢吃辛泰做的萝卜丝酥和水晶饺,就算一次给我十个我都吃不腻!可是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经常听不到我的赞美。
通常是这样的,辛泰打电话给我叫我起床。我刷完牙齿刚好听到他的敲门声,他的手里总是拎着一些让人流口水的好吃的。之后我可能会吃东西,可能会和他聊天。他一边帮我干一些诸如换窗帘、下载电脑软件的活计,一边告诉我一些新闻。
辛泰最常提起的是宰锡,他说宰锡也退学了,并不去找事情做,而是天天去网吧打游戏。他还说他有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开车送迎美回家,那时已经是凌晨5点了,他正要去上早班,那两个人还在车里接了吻呢。他说宰锡喜欢的人其实还是我……
“我是别人包养过的情妇!”
我打断辛泰,哪句难听挑哪句说。为什么总是宰锡、宰锡的,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难道我们要一辈子活在宰锡的阴影下吗?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野心家迎美!
辛泰愣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疏通下水道的钩子。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辛泰喃喃地说。
“我还怀过他的孩子!”我似乎在有意刺痛他。
辛泰的脸变得苍白,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辛泰,你是个笨蛋!你为什么不说,善美,我喜欢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会因为你做过什么而削弱、停止、消失!辛泰,你是个大笨蛋!你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辛泰面色苍白地放下钩子,决定离开这里,离开我。他走过我身边,停下来望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都有好多话想说给对方听,可我们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这是我们之间最亲昵的动作,在此之前,我们甚至没有拉过手。然后,辛泰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我意识到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我哭了。
“善美,我喜欢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会因为你做过什么而削弱、停止、消失!我……爱你!”
辛泰再次敲开了我的门,他一把抱住我,对我说。
他说:“善美,我喜欢你,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会因为你做过什么而削弱、停止、消失!我……爱你!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我们要在一起,我们要在一起白头偕老。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5天气好像一下子就变冷了,我穿上了辛泰的粗线毛衣,在给我们养的宠物——仙人掌浇水。
“汉城小屋”我越来去得越少,惠姐已经像当初警告丽姬似的警告我了。我主动取消了自己的工资,告诉惠姐,我可以当一个流动售货机。
我遵守承诺,每天都会小健的店里去看丽姬,顺便也看看那枚变态的S·M耳钉会被什么人买走。只是有时候丽姬会不在,据说是去做产前检查了,幸福的失约。我告诉丽姬,我恋爱了,和一个非常好的男孩子住在一起,他的名字叫辛泰,是宰锡的朋友。
丽姬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又笑着摇头说不可能。我问什么不可能。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个男孩吗?就是……”丽姬的的眼睛追随着小健,看他忙着照顾客人才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我想起来了,就是被丽姬的妈妈告上法院,和她发生过关系的那个男孩。可是,这和辛泰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男孩也叫辛泰,呵呵,很巧合吧?”
最应该感到惊讶的人是我,是的,是我!丽姬不知道我认识的这个辛泰身上发生过什么,她只知道这个辛泰是一名非常有前途的
厨师,而且非常爱我。而她认识的那个辛泰,是少年辛泰,是爱她并且发过誓要娶她,最后却被告上法庭的辛泰!幸福的丽姬,她不知道这两个辛泰其实是一个人,生活就是有这么多该死的巧合!
我并不在乎辛泰和别的女孩子发生过关系,我也不在乎辛泰曾经进过工读学校,但是我在乎辛泰竟然以强奸犯的名义和我最好的朋友发生过关系!拜成人所赐,拜成人的法律所赐!
“怎么了,善美?你不高兴了?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的,这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别往心里去!你看,我都一点没在意。”
丽姬温柔地握着我的手,她身上日渐浓郁的母爱有时简直令人窒息。现在她已经度过了流产危险期,可以肆无忌惮地幸福地勾勒着孩子的满月酒以及她的婚礼同时进行的场面。而我只是在想,法律条文应该修改。我妈妈说,她那个年代,18岁还有没来过月经的呢!可是我班上的同学,最早来月经的一个是在小学三年级。我们成熟得早了,我们更早地学会为自己负责了。所以应该改成:凡是与未满十四的幼女发生性行为,在其自愿的情况下,且已有初潮,便不在强奸范围内!
辛泰是无辜的!
我决定试探一下辛泰,当着他的面提起丽姬,看他会是什么反应。以前无意中可能也提到过,不是他没有注意听,就是我没有注意观察。我总是尽量避免去提辛泰的过去,就像我也有不愿意让人提起的过去一样。可是这一次不可以再逃避了,他会和丽姬见面的。作为我的男朋友,他怎么能够不出席丽姬的婚礼和孩子的满月酒?
这真是一段不怎么美味的叙述,我感觉我的手里像拿着刀子似的,要一片一片地割下别人的肉。我假装无意地说起丽姬的名字,是全名,包括她的姓。
我说:“啊,辛泰,你想过吗?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去参加丽姬的婚礼和孩子的满月酒了!是金丽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金丽姬!金丽姬呀!”
我满怀期待地盯着辛泰的脸,希望从上面找到错愕、恐慌、造化弄人之类的表情。可他只是很平淡地“哦”了一声,问我:“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她?”
也许,真的是我搞错了吧,世界上同名的人太多了。我既踏实又失望地继续看
韩剧《巴黎恋人》,这部电视剧我百看不厌。舅舅和外甥爱上了同一个女孩,这就够撕扯的吧?后面竟然是,舅舅其实是姐姐的私生子,而外甥和舅舅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真是够乱的,但是很好看。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是辛泰抱我上来的。他不在床上,我蹑手蹑脚地下床,想吓吓他。打开卧室的门,辛泰背对着我,坐在黑暗的
客厅中抽烟,烟雾缭绕。我悄悄地关上门,爬回床上。
辛泰是从来不吸烟的。我想,这个丽姬一定就是他当年的那个丽姬。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呢?
丽姬和辛泰,我舍得放弃哪个?为什么摆在我面前的总是选择题?为什么一定要有拦组虎挡在我的幸福前面?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6晚上九点多,我接到了惠姐的电话,我以为她是要问我为什么又没有去上班,没想到她劈头盖脸地问我:“李善美,你在外面惹什么祸了?警察都找上门来了!把我的客人全吓跑了!我说你早就不在这里干了,没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们。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以后不要到酒吧来上班了!”
惠姐“啪”地一下把电话撂了,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努力想自己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想来想去,最过分的事就是去“汉城小屋”上班了。可警察找上门显然不是因为这事,那么还能是了为什么呢?
我没敢给丽姬打电话,怕惊吓了这个小孕妇。辛泰还在夜店里调酒(那几乎是我们惟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下班,现在打电话也显然不合适。给俊浩打电话,让他帮我拿个主意么?算了,这么久没联系了,何况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要么就给迎美打电话问问当时的情况?还是等到明天吧,不然惠姐在旁边她说话也不方便。
忐忑地过了一夜,我和辛泰都没怎么睡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早上起床,辛泰说给我做春饼吃。
“不是普通的春饼哦,是用菠菜、银耳、花生、胡椒、红枣做的!当然,还有面粉。”
辛泰兴致高昂地说着,我却听着不像做春饼,倒像是……啊,我也不知道像做什么,反正不是春饼就是了。
警察就是在这个时候敲开了我们的门。事后我和辛泰分析,惠姐虽然没有透露我的行踪,但是我的仇人迎美会。她从来不介意为我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这个迎美,太不善良了!”
这是辛泰骂人时说的最过分的话了。
警察把我带到了派出所,还好没有给我戴手铐,可我坐的是警车啊!那感觉真恐怖!辛泰要跟我一起来,被告知:“我们就是找她了解点情况,问完了就把她送回来。”
在派出所里,他们出其不意地问了我许多奇怪的问题。那些问题让我觉得不应该是警察问的,而应该是我的男朋友辛泰。
你和崔俊浩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发生过性关系吗?有多少次?你是自愿的吗?崔俊浩有没有限制过你的人身自由?他有没有对你实施过暴力,比如殴打、捆绑等?
我的对敌斗争经验还不够丰富,所以不敢欺骗警察叔叔。看我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们一定会相信我说的是实话。而他们之所以请我来“协助调查”,是因为有人报案,说我被崔俊浩绑架、强奸了。这位想像力丰富的勇士,就是我的酒鬼老爸。
“我爸?!”我瞪着眼睛问警察,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还活着!
“他现在在哪里?”
“在强制戒酒。”
“他怎么样了?”
警察叔叔非常严肃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令我心怀叵测。我的酒鬼老爸终于干出了更让吃惊的事!——他向俊浩一家勒索,说俊浩强奸诱拐了他的女儿。勒索不成他就跑到派出所报案,在事实、法律面前,以及我的证词下,他要倒霉了!目前他乖乖地在戒毒所戒酒,喝酒能喝到他这份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至于他会不会再次坐牢,这就要看俊浩他们要不要起诉了。
因为畏惧警车的威严,我谢绝了警察叔叔送我回家的好意。我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秋风吹过,两旁的白杨树叶哗哗作响,片片落下。我不喜欢步入深秋的寒冷,但是我喜欢这漂亮的景色。
还记得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拔老根儿”。拣起落下的杨树叶,去掉多余的叶片,只留下梗,十字交叉,看谁能把谁的叶梗拽断。我总是输。就是我那个酒鬼老爸教我,要挑那种半黄的有韧性的梗拣,还帮我挑了好多符合要求的梗,塞进我的小口袋里,让我出去与人交战。几个回合下来,我便所向披靡。转天还要去交战,口袋里的叶梗都用光了,我那酒鬼老爸又趁其他小朋友不注意时去帮我拣,回来偷偷地塞进我的小口袋里。
那时,我觉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好厉害,什么都知道,我因他而变得强大。只是后来才变了模样。我虽然口口声声说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可我并不真的希望那样。无论怎样,无论是他喝酒打人还是他敲诈勒索,他终究都是我爸爸!他是我妈妈消失以后,我惟一能够找到的亲人!如果他再次进了监狱,那我就真的成为孤儿了!
我这样走了几个小时,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不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如果房东不给我打电话,我想我是可以的。他在电话里严肃地对我说,让我马上赶回我住的地方,他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讨厌别人对我用命令的口吻,他们就是喜欢这样,轻松地凌驾于我之上,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微不足道。有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赶快长大,那样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也许就会少一些,至少不会因为我的年龄造成这种不平等。
回到住所,辛泰还在,他担心地望着我,我猜像克格勃一样的房东一定已经审问过他是谁了。
房东很不客气地挥舞着他那款最新型号的手机命令我:“你必须马上搬家!邻居早上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被警察带走了,还是开着警车来的!我不能让你这样的人住在我的房子里了!邻居早就对你们有意见了,男男女女一大群人,昼伏夜出,不到半夜不热闹,全是我在替你们说好话。可是你看看,一个小女孩……”
辛泰垂着头,大概觉得是他连累我挨骂了。我冷冷地看着房东,这张中年人的脸像所有中年人一样讨厌。
“我们的租房合同签的是一年,等合同期满再说吧。”
“你都被警察带走了!”房东不客气地叫道。
“那就等我进监狱以后你再收回你的房子吧!”
我拉开大门,送客。房东的嘴巴很不干净。我叫住他。
“下楼的时候小心点,要是从阳台上掉点什么东西下去,砸破你的头,我可不负责。”
房东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脸色很难看,一定少不了在心里骂我。可我从阳台上看到,他直到走出好远还在回头看我,仿佛真在担心我会扔点什么下去似的。
这些欺软怕硬谨小慎微的中年人!
我把酒鬼老爸的事告诉了辛泰,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坐到餐桌对面问我:“你打算怎么办呢,善美?你要去找俊浩,求他们不要起诉你爸爸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是多么希望辛泰对我说:“善美,去找俊浩吧。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他,可是现在要坐牢的那个人是你父亲啊!你要救你的父亲啊!”
可是辛泰陪着我一起沉默,对他来说,他也许宁愿看着我的酒鬼老爸坐牢,也不希望看到我和旧情人见面。
“我去上班了。”辛泰拿起外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我的脸上亲一下,直接走到门口。
“你要是想打电话,就给他打吧。”辛泰头也没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