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白头偕老18“叔叔,让我们相爱吧!”
我悲怆地在电话里说道。
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很容易就想到了俊浩。把他从办公室里,从家里,从饭店,从洗浴中心,从工作,从应酬,从希爱身边拉出来,本来就是我擅长的伎俩。
我说过我忘不了俊浩的号码,所以尽管号码被删除,手机被摔到车外,他的号码我还是记得很牢。
我们在酒店的房间里缠绵。就是我们第一次去的那个酒店。床单的颜色,浴缸的温度,灯光的强度,电视的音量,一切都没有变化。
我以前很讨厌酒店,总是害怕警察半夜敲门。看我和俊浩的年龄差距,就足以把我们当成卖淫嫖娼的不法分子抓起来。
后来我怀念酒店,那里没有希爱,那里是自由放纵的空气。可俊浩却再也不带我来了,他把住酒店彻底变成了我的梦想。
现在我恨酒店,满满的浴缸就像我的眼泪那么多。我们在浴缸中拥抱亲吻交媾。我们像河马,我们又像青蛙。我们什么都像,惟独不像人类。
这是一场令人神魂颠倒的性爱,却不是我想要的。
那天还是希爱第一个发现我走了。
她突然停止了哭喊,停止了愤怒咆哮,竖起耳朵倾听。
“好像有人出去了。”她对俊浩说。
俊浩的脸色变了,飞快地奔到我的卧室,我已经人去被空,床上只留一个睡过的人形。希爱则跑到阳台上观望我的踪影,她哪里找得到?!
希爱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而俊浩,大概是为了赌气,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也没有给我打。开始的几天就这样过去了,到了后来,俊浩反而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了。
哦,我要不要信呢?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我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抬高我的头,似乎这样有利于我的思考。
我没有考虑我和俊浩的未来,他也没有这样考虑,我们本来就没有未来。
“善美,这段时间……你过得好不好?学校打来电话,说你好久没去上课了。我去宿舍找你,你的同学说,你已经很久没到学校去了。我找不到你,就给你开了一张病假条,给你申请了休学。”
“谢谢。”我平淡地说。
“你什么时候再回学校?”
“不知道,也许下个学年吧。去年落下的功课太多了,我跟不上。”
下一个学年,宰锡和迎美就该升入二年级了,假若我回去的话,也不用跟他们每天碰面了。
“也好,就到下学年吧。九月。那时,所有的事,也该有个结论了。”
“现在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俊浩叔叔你,你要你的希爱,放弃我。”
俊浩不说话,哀伤地看着我,伸手拂开我脸上的头发。他第一次那么深情,那么哀伤地看着我。
“善美,原谅我。希爱,她……怀孕了。”
“什么?!”我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不是说她没有生育能力吗?”
“当初医生是这么说的,说她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这么低的可能性,不是和没有一样吗?可是,我没想到……”
“不!没想到的人应该是我。我没想到你们还会做爱!我没想到她亲眼看见我们在一起,还会和你做爱!我没想到你刚从我的床上滚下去,马上就能爬上她的床!”
我歇斯底里的叫喊在整个房间回荡。俊浩静静地看着我发泄,没有一点反应。
我要指责他,我要谩骂他。这就是他不再找我的全部理由!什么“不好意思找我”,那是骗小孩子的!那是因为他要当爸爸了!
俊浩,你不是今天才要当爸爸的!你也不是第一次要当爸爸!为什么我怀了你的孩子,你却让我打掉。而她怀了孩子,你就这么高兴,马上放弃了我呢?!你不是说你爱我的吗?她的孩子和我的孩子难道不一样吗?难道她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吗?!
“善美,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俊浩的嘴唇很干,说出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一生的力气。我呆呆地看着他,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怀孕了,除非她自愿,否则我不能提出离婚。现在,我只有等着孩子出世,然后去验DNA了……”
“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敢和我交往呢?”
我看着俊浩,不明白这个在我心目中一向有权威的男人,现在怎么这么软弱。突然,我明白了!
“你是在想……孩子,也有可能是你的?!”
俊浩无言地点点头,我从心底泛起对自己的一阵冷笑。
我——明白了。我不过是他们夫妻生活的一段插曲,现在,俊浩这个浪子,他回头是岸了!
俊浩睡着了。他让我十点钟的时候叫醒他,他还要回家过夜,去照顾家里的大肚婆希爱。
我把这个狗娘养的任务交给了酒店的客房服务,自己十分潇洒地离去。
我还年轻,还有一份虽然名声不太好,收入却足够多的工作,我完全可以自己活下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虽然一天之间,我失去了所有的爱人,可我毕竟还年轻,我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去寻觅那些佳偶良缘。
这个时代,谁怕谁?!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19丽姬陪我去文身店打洞。我打算在左手的虎口上打一个。不为别的,就因为我还没看到过有谁在那个地方打洞。我觉得好玩,有意思。
打洞这事我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心理准备,倒是把丽姬看得惊叫连连。墙上的那些照片,她每张都要看,有时还要伸出手指去抹一抹,看看能不能把上面的颜色擦掉。真服她了!米老鼠、魔鬼脸、小蜻蜓,这些不常见的,她要怪叫;龙、虎、鹰,这些常见的,她也要惊讶。文在太阳穴、屁股、脚底板上的,她要怪叫;文在背、胳膊、胸前的,她还是要惊讶。遇到哪位背后起了小疙瘩,她还要自言自语地给人家推荐润肤露。
文身店的老板很地道的一副朋克青年打扮,他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惊小怪的妹妹,连声夸丽姬可爱,顺便要走了她的电话号码。我等着他们说完话,越等越不耐烦,索性又在右耳上打了一个洞。
这个洞是纪念宰锡的,他本来就是爱过我的,不是吗?
这样想着,我又觉得伤心了,默默地摘下了右耳上那枚心形的耳钉。
那是俊浩送给我的,上面还有我名字的缩写,很变态的——S·M,两个字母。他说,所有的耳环都可以摘掉,这个却一定要保留。
我把耳钉递给文身店老板,请求他帮我代卖。我不舍得走到垃圾箱跟前丢掉俊浩。我还做不出那样的事。价格么,随老板去要,只是那个人的名字中一定要有S和M这两个字母。誓将变态进行到底!
现在,我有13个耳洞,12个耳环。
从文身店出来,丽姬拉着我去商场顶层的美食长廊。我要了一份刨冰,一份巧克力火锅,一瓶啤酒。丽姬只要了一份酱鸭舌,说是她在减肥。我个人认为她完全可以连这一份鸭舌都省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把鸭子都吵烦了!
丽姬喋喋不休地和我说着文身店老板的种种。
“朋友们都他叫小健,22岁了,他可是拿到资格证的文身师!真是年轻有为啊!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没有资格证还在给人家文身吗?……他还去过日本呢,在那里学习了三个月,你看到他脚上穿的鞋子了吗?就是从日本买回来的……他玩《魔兽争霸》已经快玩到法师之王了……可我还在玩QQ龙珠呢。啧啧,真的不能比啊……他还会使双截棍呢!……这个周末JOJO酒吧有他们的文身展示,咱们一起去吗?我穿哪件衣服好呢……”
我昂着头,心不在焉地听着。柱子上挂着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我特别讨厌的那部韩剧《黄手帕》。女主角长得巨老无比,却还要先装成十几岁的少女去失身,之后才能辛苦抚养她的私生子长大。我要是那个男人,我也会抛弃她!人家明明都不要你了,还这么自虐给谁看呢?我一定不能像她那样!
“我穿那件粉红色的吊带衫好不好看?”
“嗯。嗯?!你不怕冷吗?虽说已经4月了,可晚上还是会冷啊。”
“谁管那个啊?漂亮就行!”
丽姬点上了一支烟,现在好像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在吸烟。我还没有学会,因为俊浩无意中说过,他不喜欢和希爱接吻。希爱是吸烟的,吻她的嘴,感觉就像在亲吻一个男人。
“善美,你那天穿什么?”
“什么穿什么?”
“去JOJO呀!难道你不穿衣服?”
“到JOJO干什么去?”
“哎呀,刚才你没在听啊?”
我没在听。我走神了。
周末的时候我和丽姬双双请假,惠姐有些不高兴。最近的生意有了很大起色,周末很忙。丽姬没心没肺地说:“不是有迎美嘛!”
自从迎美来了之后,抢了丽姬两个老客户,让丽姬少赚了不少小费,丽姬就很讨厌她。而自从我看到她从宰锡家出来之后,我倒没有以前那么反感她了。她几乎每天都要把一件我忘在宰锡家的东西带到“汉城小屋”来,今天是一张唱片,明天是一本杂志,后天是我用过的一包棉签。看来,她比我更在意我和宰锡有过的“过去”,那么我就平静多了。
惠姐并不理会丽姬的这种不满。她喜欢这种竞争。在她看来,所有的服务员最好都拿出“比、学、赶、帮、超”的精神。抢客人怎么了?那叫竞争上岗,那叫优胜劣汰!我丝毫不怀疑有一天迎美会抢走惠姐的老公。这一点,从迎美的面相上就可以看出来。她喜欢引入竞争机制!
这一天的JOJO酒吧特别好玩,像下雨前的蚂蚁窝似的,人们全都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我和丽姬手拉着手去找小健的展示台,生怕走散了。别看JOJO酒吧只有那么一点大,要在这里找人可真麻烦了,一路的刀光剑影,还时常可以遇到一个捏着针的东方不败。
小健正在给一个女孩的肩膀刺蝴蝶,把丽姬看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小健看到我们,给了我们两张招待券,让我们去拿饮料。我看丽姬一副走不动路的架势,就自己去了吧台取饮料。
“嗨,善美!怎么是你啊?”
辛泰穿着服务生的衣服正在吧台里调酒,手里拿着一个哗啦哗啦响的冰杯上下辗转腾挪跌宕地摇着。看到我,他热情地打招呼,手里的背子一抛,转个身,漂亮地接住,引起一阵欢呼。我也很高兴,已经很久没见到辛泰,没吃过他炒的菜啦!
“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我把招待券递给另一个服务生。
“晚上没事,跑出来兼职。你呢?来看文身?”
“是啊,陪朋友来的。”
我伸出手去接递过来的饮料。
“哇,你连这里都打洞了?”辛泰指着我虎口上的洞问。
“嗯,好玩吧?”
“好玩,很疼吧?”不等我回答,他又对我说,“一会儿喝光了记得来找我,我给你们免费续杯。”
辛泰冲我挤了挤眼睛,我笑了。端着饮料正要走,辛泰又把我叫住了。
“宰锡一会儿可能要过来。”
我愣愣地看着辛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隔了好一会儿,我才说:“知道了。”然后端着饮料转身。
“哎!”辛泰又叫住我,我回过头,他支吾了半天说,“我和奶奶都不喜欢宰锡现在的女朋友。”
我笑了。
“知道了,辛泰,谢谢。”
那一晚,宰锡并没有来。他错失了与我见面的机会,算他没福气。
丽姬和小健玩得特别开心,胆小怕痛的丽姬毅然勇敢地决定,在她的胸口上文一朵玫瑰,小腹上文一条金鱼,从腰部文上一个一直延伸到屁股上的图腾花纹。
“你直接脱衣服和他上床不好吗?何必受这份罪?”我翻着白眼问丽姬。
丽姬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懂,这叫艺术。”
啊,幸好我不懂。我不再理丽姬,躲开那对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艺术家”,跑到吧台和辛泰聊天。辛泰还真是受欢迎啊,吧台四周遍布着想和他搭讪的女孩子。辛泰应付自如,按照他的话说:“顾客就是上帝嘛!”
“辛泰,我有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
“那我明天做给你吃。”
辛泰递过来一杯他调的鸡尾酒,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我拿吸管吸了一口,哇,真不错,有桃子的味道,还有牛奶的味道,只有一点点酒味。
“好啊,什么时候?”我心不在焉地说道,这杯鸡尾酒太好喝了!
“明天啊,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休息。”
我抬起头看辛泰,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啊,原来他是认真的!
我晃起两条腿,每当我无所适从的时候,我都爱晃腿。脚丫随着腿的晃荡踢到吧台上,一下,两下,三下……
“那……”我舔舔干巴巴的嘴唇,“我给你打电话吧,我的手机摔坏了。我去找我朋友了,拜拜!”我飞快地说道,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下来。
“善美,善美!”
辛泰在我身后大叫,我不情愿地回过身。
“你还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呢!”辛泰说着匆忙地在一张纸上写字,然后从吧台里钻了出来,“喏,这个给你,我的号码。”
辛泰把写着号码的纸条塞到我手,我握着这张小纸条,不知所措。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0丽姬说要去图书馆帮小健找有关文身方面的资料。我一大早就被她拖了出去。啊,需要说的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图书馆呢。
市立图书馆在苍白的日光下显得高不可攀,静谧而神秘。我和丽姬像两只逃出动物园的猴子,和整个图书馆的氛围格格不入。丽姬在图书馆前的小喷泉里熄灭了烟,搓了搓两只手,回头征询我的意见。
“咱们这就进去了?”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嗯,进去吧,我正好可以查一下有没有最新的韩剧报道。”
我们胆怯地走进
图书馆,询问工作人员后得知,我们最起码需要办一个借书证。真奇怪,我们又不是想借书,无非就是看一看,干吗弄得那么复杂呢?分明是向我们关闭知识的大门!
工作人员稍嫌厌恶地看着我们。我们的打扮确实不像来图书馆读书的,倒像是去逛夜市的。我和丽姬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做出决定。我道了声“谢谢”,丽姬顺手拿走了接待处桌子上的图书馆方位图。
“里面有帅哥吗?”
站在小喷泉跟前,丽姬背对着图书馆问我。我望着天,努力回想。
“没有。”我说。
“看来咱们真当不了‘书女’了,放着那么多书,他们都不让咱们看!”
“咱们像是喜欢读书的人吗?”
我坐在小喷泉的池子边上,拿出小镜子照。
“怎么不像?你还是大学生呢!”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坐了时空机似的,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我还是“大学生”的那会儿。
“我觉得我还是当女招待更合适,大学——不适合我。”
“你不再去学校了吗?”丽姬紧张地问我,“迎美不也是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的吗?”
一提到迎美,我就想笑。不是因为她可笑,而是因为我可笑。我的全部智慧都来自
韩剧,迎美则来自生活。好像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能够无师自通地学会应付生活,如何获得个人利益。而有些人,就是像我这样的,永远跟不上生活的节奏,即便是随波逐流,也比别人走得踉跄。
“晚上就能看到她了,咱们当面问问她,是怎么学习工作两手抓,两手都这么硬的。”
丽姬被我的话逗笑了,旋即又收住了。
“老实说,善美,你有没有危机感?自从迎美来了之后,客人几乎都被她抢了过去。惠姐也许没跟你说什么,可是她跟我说了。说这个月如果我还做不满三万块营业额的话,我就得……”
丽姬没把话说完,可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丽姬除了小费之外,都是有固定工资拿的,别人却没有。惠姐这么说,显然是要取消丽姬的工资,或者干脆不让她在“汉城小屋”干了。
“大不了咱们都不干了!让迎美一个人赚钱好了!”我轻松地说道。
“善美,我和你不一样。你大不了回去上学,可我能去干什么呢?初中都没有念完,长得也不算漂亮,家里的环境也不好,我妈妈还指望我拿钱回去呢!唉……”
丽姬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跟着她一起沉重起来。我们都才只有十九岁半,生活的艰辛,怎么这么早地就刻在我们脸上了?
“算了,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丽姬一转脸就变得开心了,“咱们去买台电脑怎么样?每次都要去网吧上网,好烦哦!”
针对电脑这样的大家电,我和丽姬决定采用AA制付款。面对电脑商城里销售人员口若悬河的讲解,我和丽姬深感绝望——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其实我们只需要这部电脑可以上网,可以听歌,可以看DVD就够了,哪管那么多!
顺着电梯爬到二楼,往下一看,满眼全是“挨踢”(IT)的,装在一个个精致的小柜台里。
“咱们选哪个?”丽姬趴在玻璃围栏上问我。
“老规矩吧!”我说。
“好。”
我举起手表一看,一点钟。
“一点钟方向——是三星,就买三星的电脑吧。”
我们就这么决定了。
丽姬留在柜台前填写送货地址,我去银台交钱付款。真是冤家路窄,我又在银台遇到了迎美。
迎美手里拿着发票,看到我,眉毛一挑,从鼻子里哼出声音:“真巧啊!”
“是啊——”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是很巧。”
“昨天你们玩得好吗?”她竟和我聊起天来。
“还好。”
“玩得开心就好。今天你还去上班吗?”迎美好像话里有话地问,“昨天有个男人去酒吧找你,惠姐说,是你的‘俊浩叔叔’。我怎么记得宰锡跟我说过你的监护人也叫俊浩呢?难道这个监护人是你从酒吧里找来的?”
我吃了一惊。俊浩怎么会去那里找我?
“外表单纯可爱的李善美,原来也是被人包养的啊!”迎美得意洋洋地说道,“宰锡真是可怜啊!当个宝贝似的念念不忘的女朋友,其实是别人的情妇。哎,善美,真有你的!这点,我得向你学习!”
迎美拿胳膊轻轻地顶了我一下,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小秘密似的亲昵。我的头都快爆炸了,真恨不得扑过去堵住她的嘴巴。这个小娼妇!
“哎,说真的,你是在故意躲着你那个‘俊浩叔叔’吧?”迎美突然很真诚地问我,“又找到新的了?”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
“哦,对了,今天是宰锡的生日,你知道吧?我给他买了MP3!”迎美晃了晃手中的发票,“晚上替我向惠姐请个假,我不去上班了,你们当一天霸王吧。这就叫,山中无老虎……”
迎美踩着
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失落与伤心,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向我扑来。亮堂堂的电脑商城中央,站着一个傻兮兮的我,特别像荒漠中那棵无依无靠的小树。它不知道怎么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丽姬喜气洋洋地跑过来对我说,小健给她打电话了,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文身。她似乎已经忘记了保安哥哥的存在,真是一个又健忘又快乐的家伙。我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迎美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丽姬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视野里没有帅哥,她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在看什么呢?”她问我。
“路。我们要走的路。”我说。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21“叔叔,你是爱我的吗?”
我趁别人没有注意,偷偷地问他。我敢保证,此时的他,心中一定会荡起涟漪。
自从迎美告诉我,俊浩找过我之后,我就知道我会在“汉城小屋”里再次见到俊浩,所以我每天都刻意穿上一些看起来文静可爱的衣服。今天我穿的是牛仔长裤、粉色吊带背心、同色开襟小衫。穿戴好了,站在镜子跟前,我做了几个见到俊浩时的表情,怎样微笑,嘴角上扬多少度……可惜,无论什么样的表情,都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我明明比俊浩小那么多,本该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天真开朗活泼的孩子,问一些傻问题,说一些傻话,干一些傻事,可他似乎泯灭了我作为一个十几岁少女的天性,我于无意之间被他影响,总是要装出一副成熟女人善解人意的样子。可是,天哪,那根本就不是我!我被他弄得未老先衰了!明明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坐都坐不住的孩子,却要扔进幽雅的咖啡店,喝着几十块一杯的苦水,冒充一个“女人”!这和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而我和宰锡时就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想穿多久帆布鞋子就穿多久,宰锡不会唠叨我:夏天到了,脚丫热不热?我走累了,想坐在路边就坐在路边,宰锡不会非把我拉到咖啡店才可以休息。东西乱了就乱了,宰锡不会指责我这不像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不饿的时候就可以不吃东西,想吃
冰淇淋就可以吃个痛快!
我知道和宰锡在一起我会非常快乐,非常放松,非常自由。只是可能会没有钱——对于我这么大的人来说,生活就是这么简单——有钱就高兴,没钱就不高兴。可是我也不怕,我可以去打工。俊浩固执地认定那份工作不好,断定我用不了五年就会后悔自己当初干了女招待。可我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可以活得了五年呢?万一我出
车祸死了呢?万一我煤气中毒死了呢?万一我被落下的花盆砸中脑袋呢?……五年,毕竟是一个太遥远的数字,我何必为了不可知的未来,而折磨自己的“现在”呢?
可是当我看到了俊浩,看到他一下子变得那么衰老憔悴,眼袋像两片桔子瓣似的贴在眼睛下方,我立刻觉得我就算把头发盘起来,用二斤发胶固定住,在裙子里面穿上毛裤,再在外面套上丝袜,这副家庭妇女字典里的“时髦”造型都不见得能和现在的俊浩般配。
他这是怎么了?
俊浩进来的时候,我背对着门。可他一进来,我马上就感到空气变重了。我回过头去,看到了可怜的俊浩。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越过一张张酒桌向我走过来,我一时说不出话。
他老了,颓了,废了,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浩叔叔,他成了中年人俊浩。
俊浩问我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实际上我上次在酒店告诉他的是丽姬的号码,还故意把最后两位数颠倒了。不过他好像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他告诉我,希爱的孩子没了。这倒是个有趣的话题。
孩子没了,不是意外。上一次去医院例行检查时,B超显示希爱肚子里的是个死胎,根本听不到孩子的心跳。至于孩子怎么突然死了,没人知道。可能是因为希爱天天坐在电脑跟前写剧本,孩子被挤死了?也可能是因为希爱年纪太大了,孩子根本就是不健康的?还可能因为那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惩罚希爱怀了别人的孩子,惩罚俊浩因为这个小东西抛弃了我。
俊浩惨兮兮地对我陈述这一事实,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连我自己都非常吃惊的冷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活该!可我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很同情他的样子。也许是我装得太投入了,俊浩几乎是在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我平坦的小腹,仿佛那是一片上好的庄稼地,把化石种下去也能长出
恐龙来。
在这个春末夏初的夜晚,我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我是俊浩惟一的希望。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俊浩已经没了希望,他在垂死挣扎。我可以选择伸出手拉他一把,我也同样可以选择退他一下,让他死得干脆痛快一些。
“善美,现在,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俊浩握着他的酒杯,像抓我的乳房时那样使劲,我担心自己会叫出声,替杯子叫的。
“她还在休养……但是我已经和她谈过离婚的话题了,她没有说同意,可她也没有反对。我想等她完全康复了,就正式提出来。善美!”他突然热切地望着我,眼睛里灼烧令人发抖的火焰,“我的小善美,你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你愿意和我白头偕老!对不对?对不对!”
俊浩那只握着杯子的手,现在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丽姬迎美她们都好奇地往我们这边看,我费了半天工夫才把自己的手拔出来。
“叔叔,你是爱我的吗?”
我趁别人没有注意,偷偷地问他。我敢保证,此时的他,心中一定会荡起涟漪。我的声音虽然小小的,但却是那么充满柔情,充满对未来的期许,又是那么的迟疑与娇羞,仿佛他的回答将是我开启天堂的钥匙。
俊浩颤抖了,他再一次握紧了我的手,用地下党接头似的,悄声却万分肯定地对我说:“是的!”
我再一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俯身趴在吧台上,我那虽不丰满但弹性极佳的乳房,也会若隐若现准确无误地跳进俊浩的视线。
我支起身子,趴在俊浩的耳边说:“但是我不爱你,我们不能白头偕老!”
是的,我们不能白头偕老。当你白发苍苍的时候,我还年轻得像头小鹿。而当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已经不知死去了几十个年头。
你和我的父亲一般大,可你却不具备我父亲那种酒鬼的短命相,你会活得很长久。你会老的,你已经老了,你老得很快,你的身上已经沾满老年人腐败的气味,你将每时每刻需要我的照顾。而当你耗尽了我的青春,心满意足地死去,那时我已我把我最美好的年华浪费在你了身上,跟着你一起埋葬。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这个男人却不是我的父亲!我对你有什么义务?!我为什么要和你白头偕老?
你觉得我会为一个陌生男人做这些吗?你觉得把一个前景灰暗凄凉的自己交给我应该吗?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你觉得我会傻——伟大——到那种地步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耻的男人吗?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是的,我不爱你,我最多只是喜欢你,这种喜欢绝对不足以让我丧心病狂到和你白头偕老!
如果你在希爱没有发现我们的关系时这么问我,我会觉得很感动,我会以为王子与公主的故事、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王子与……对,没错,那时你就会是我的王子,我会觉得幸福,晕乎乎的幸福!
如果你在希爱发现我们的关系时这么问我,我会觉得很温暖,我会以为我遇到了天底下最勇于承担责任的男人、最爱我的男人、我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对,没错,那时你就会是我的男人,你会保护我,天塌下来也有你为我顶着!
如果你在希爱怀孕时来找我,我会觉得我重要,我会觉得你很爱我,我会觉得你也许不配做个好男人,但我起码能从你身上证明我的价值。
可是现在呢?
——你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收垃圾的清洁工!
俊浩的嘴巴张着,他好像忘了他还有一个嘴巴。除了吃惊,他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汉城小屋”的每个人,全都惊讶地望着我,就连那些听不懂汉语的外国人,也都被我的威严震慑住了,忘了从身边的女招待身上占便宜。
俊浩缓缓地站了起来,短短几分钟,他一下子又老了二十岁!他步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一个货真价实的老人步伐!他拉开了酒吧的门,外面的空气涌进来,凝固住的空气重新恢复流通。他并没有马上出去,头也没回,轻轻地对我说:“善美,我会宽恕你的。”
他宽恕我?
他竟敢宽恕我?!
门关上了。我瘫软在椅子上。丽姬跑过来递给我纸巾,我才知道我哭了。
“我们不能白头偕老。你明白吗,丽姬?我们不能白头偕老!”
我抱着丽姬的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我其实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只是,我被谁剥夺了做孩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