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空窗

这是Colin第四次检查礼堂的地下室。整个礼堂的内部结构就像一颗乒乓球,人流从中间进入,再向四面八方分散,而礼堂的地下室是有文艺表演时用来当化妆间、负责舞台升降等等的机关所在。检查是为了整个礼堂结构的稳妥,上一次检查是在4个月之前,可想而知我们的大设计师这几个月都在忙些什么。

地下室的门没有锁,Colin却推不开。这里还没来得及装锁,是谁在里面把门顶死了?

Colin没有叫人来帮忙,窥探的欲望、冒险的热情让他誓死要把这扇门撞开。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里面的人就会趁机逃走。而地下室除了几个通风口根本就没有别的出路,那里又不可能藏住人,他决定假装走开,再回到门口悄悄埋伏。

也许Colin真的太迷恋福尔摩斯的故事了,这迷恋让他总有一种渴望成为智慧型英雄的冲动。今天上帝似乎也特别眷顾这个执着的男人,十分钟后,他终于听到了里面的开门声……获救后呼呼哭了起来,大哭。她还是一个孩子,就算她能忍受一日三餐的速食面,就算她能克制住她的恐惧,就算她表现得机智勇敢,可想起和这样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相处了四天,大小便都不能避开她的视线,她就难受得哭了起来。

她扑进Colin的怀抱,泪水横流,仿佛要把这一生一世的冤屈都哭个尽。Colin什么都问不出,只能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而等她哭够了,她却质问起Colin要管她,不去追那个大坏蛋?

“我一见到你,就只想着你好不好、有事没事,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Colin说的是实话,呼呼不见了,所有人都在着急,让他碰上了,除了关心她的安危,还能想到什么?

可他这一句话却打翻了呼呼心里的五味瓶,一时间,千般思绪万般情愁全都涌上心间。

为什么找到自己的人是这只“死鹌鹑”,不是她的大画家萨卡?

他对自己的关心岂不超过了旁人?

他原来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啊!

女人为什么只瞧得见自己喜欢的人,却瞧不见喜欢自己的人?

于是,呼呼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嘤咛”一声,再次投入Colin的怀抱。而Colin也终于晓得,烤山芋这种古老的食品到底有多么烫手。

以后的事情当然是给家人朋友报平安,到公安局报警。呼呼认出绑架她的人就是剧组的副导演,这倒是让大家很意外。不过,我们亲爱的马屁刘先生没怎么让大家失望,呼呼刚来到“零度烈火”就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说马屁刘去自首了。“他为什么要绑架你呢?如果他想报复的话,也应该找我和银子,或者是阿飞啊,因为我们让他丢了这个金饭碗。他是不是本来想绑架我,结果找错人了?”

庄美娴忍不住要问,萨卡也很想知道。呼呼和Colin对望一眼,心想,绑架这种事怎么也有人要争呢?庄美娴可真不是普通的妄想狂。

“呼呼,他到底为什么要绑架你?是不是因为你演的那个角色本来是要他的朋友来演的,结果被你抢了,所以他才恨你?”

萨卡的想像力在这方面更丰富,Colin心里骂他是笨蛋。呼呼连女二号都不肯演,有谁会因为她演一个打人耳光的角色就绑架她啊!

“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主角有很多仇人,她们生气你演这个角色,她们自己就打不到了,所以才指使马屁刘去绑架你?”庄美娴顺着萨卡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面对歹徒,呼呼没有被吓倒,但面对萨卡和庄美娴的想像力,呼呼觉得还不如刚才就休克好呢。

“因为呼呼的爸爸是刁逸寒……”

不得已,Colin只好说了。再任由他们的想像力驰骋,卫斯理都要羞愤自尽,斯皮尔伯格也要请他们加入制作班底,下一集的《哈利?波特》也要换编剧了。可这话说了的效果还不如不说的好,萨卡还好一点,庄美娴却再也不顾忌她的淑女风范了。

“刁逸寒!那个据说比银子还有钱的刁逸寒?呼呼,你有这样的爸爸为什么不早说?别说你想打女主角一耳光,就是你想在电视剧里杀了她,导演都得听你的!天哪,天哪,天哪……呼呼,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告诉你干什么?你以为有这样的爸爸很快乐吗?马屁刘不就是因为知道呼呼的爸爸是刁逸寒才被绑架的吗?”

Colin几句话就让庄美娴闭嘴了,他倒不是说庄美娴知道呼呼的父亲是刁逸寒就会去绑架呼呼,他只是不喜欢庄美娴这种爱慕虚荣的口气。有钱真的很了不起吗?他也知道庄美娴不是真的那么嗜财如命,可反感的情绪还是掩饰不了。

呼呼咬着嘴唇不说话。她很想反驳Colin,有这样的父亲不像他说的那么倒霉,她还是以他为傲的。她不说她是刁逸寒的女儿,是因为她不希望别人都认为她的成绩是靠父亲取得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被抹杀。不过Colin说得似乎也没错,如果她不是刁逸寒的女儿,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萨卡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往外走,庄美娴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

“你去干什么?”她叫住他。

萨卡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如果人家掉了一根头发,你赔得起吗?”

庄美娴呆住了,Colin也呆住了,呼呼更是呆住了。萨卡走了。

“你去把他追回来啊!”庄美娴自然是在对Colin说话,“要不是你刚才说那番话,萨卡能走吗?”

“不,你别去!”呼呼的声音尖锐刺耳,“如果他真的爱我,他就会回来。如果他不爱我,找他回来又有什么用?”

一种经历往往可以改变一个人,有好的方面,当然也有不好的方面。庄美娴确定那次生死线上的挣扎让她往好的方面变了,而呼呼的话却让她猜不透。呼呼成熟了,可这种大彻大悟般的成熟会不会让她就此对爱情心灰意冷呢?

庄美娴望着Colin,Colin也在望着她,他们想的一样。

“也许,等到他有了self-confidence的那一天,他就会回来了。尊严和爱不爱你是两回事。”Colin深有体会地说道。

“我可以抛弃女孩子的尊严来爱他,他为什么不可以?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如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永远都要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尊严,那样还是爱吗?”

呼呼的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有人认为为了心爱的人放弃自己的一切就是爱,而有人却认为只有得到回应的爱才可以继续下去。也许这本不矛盾,不同的只是当事人是怎样一个人,他(她)才会怎样想。不过我们还是欣喜地看到,那部该死的《CamilleClaudel》投射在呼呼身上的阴影已经消失了,殉道者时代终结。

真的终结了吗?如果在阿飞身边的夏天知道,银子从她离开的那一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玩《烈火》,她是否会有一点感叹,感叹造化弄人?可能在她的心里,现在什么都没有比陪伴阿飞更重要了。她可能也想不到,她跟大明说要辞去“峡谷”的工作后的第一时间,大明就通知了银子,银子什么都做不下去,才沉迷到《烈火》中,更加无法自拔。他什么都不管了,他什么都不顾了。管他是薛大头还是王大头,管阿飞有没有参与这个阴谋,管自己有黄金万贯还是一个穷光蛋,他只和Summer相伴,Silver只和Swmmer相伴!

而阿飞却成了夏天的软肋。如同她也是银子的软肋一样。

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殉道者。如果终其一生都未曾尝过苦恋的滋味,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几月未见,金达花园的土地上,荒草已经长了一人多高。售楼处被打上法院的封条,墙壁上依稀可见愤怒的业主涂上的字迹——无耻开发商,欺骗血汗钱。

阿飞的眼睛痛了。一双柔嫩却有力的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回过身,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都知道了?”

夏天点点头。

“你不该来的。”

夏天摇摇头。

“我实在是一个坏人。”

夏天点点头。

阿飞愣了一下,招牌酒窝又挂在脸颊。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既然你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坏人,为什么不做一件好事?”

“我?我正在努力。”阿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块土地,“银子也许没有料到,他的‘扩张政策’给了我赎罪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夏天莫名其妙地问,“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什么扩张政策?”

“那你说的是什么?做什么好事?”

“和我结婚。”夏天一字一顿地说,“你亏欠我太多了,你不想穷尽你的一生来弥补我吗?”

穷——尽——一——生!

我这一生有过多少亏欠?我的一生还有多少日子?我为什么不能穷尽这剩下的日子弥补她?一周后,银子接到阿飞的电话,金达花园的地皮最终以4652万的价格落入别人囊中。而银子给阿飞的底价是5500万。

“银子,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阿飞在电话里违心地说,“对方来头很大,有官员撑腰,我们……”

“我知道了,没关系。”银子平静地说。

电话陷入了沉默,阿飞觉得自己的心很痛。他骗了他的朋友,他骗了银子!对方没有什么来头,对方只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如果他竞拍成功了,他们就要告发他,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诈骗犯!告诉银子,他的朋友阿飞出卖了他!他收了别人的一千万,就是为了不让银子得到这块地皮。他们不但不想让银子得到这块地皮,他们还想逐步剥夺他的一切,就像他们当初对待金达一样。他们要那块地皮,因为他们知道,银子相中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这样他们就有资本来和银子讨价还价,他们不会把地皮卖给他,他们要跟他“合作”,然后一步步吞噬他的王国。而阿飞在这个阴谋中即将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出卖者,一个商业间谍,一个丧失良心的人,也许最终还是一个杀人犯。他为什么要屈从于这样的威胁?因为他害怕被人告发,那样所有人都将离他而去。而他——就要死了!他不想孤独死去!比死更可怕的就是孤独,那是他惟一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回来?”银子首先打破了这个沉默。

“这一两天就回去。”阿飞的声音反倒没有那么激动,他沉吟了一下说,“银子,我回去以后大概就要结婚了。”

结婚!

银子的脑袋炸了,耳朵嗡嗡作响。结婚?和夏天?这么快?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太突然了,银子的声音反而平静了。

“恭喜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

阿飞愣了一下。为什么说“你们”?银子已经知道了他是要和夏天结婚吗?夏天来的时候已经告诉他了吗?

阿飞忽然觉得很对不起银子,夏天是银子最爱的女人,而他却……夏天的话又在阿飞耳边响起:“我知道你会很矛盾,因为银子……可我爱的人终究不是他。你为什么不能满足我最后的一点奢望?”

这奢望就是成为阿飞的新娘。

“谢谢。有一件事,我想等我回去以后再和你说。”阿飞没有任何一丝欣喜地说。

“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