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捷舞风暴 1-空窗

点击,进入。银子看到了烈火,看到了Summer,看到了Silver,看到了夏天,也看到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愚蠢,看到了自己的不甘,看到了自己的狂爱。

Summer变得古怪精灵,不再有夏天的忧郁深沉。Silver可以用各种方式追求她,但求能博她一笑。银子喝着他挚爱的DryCappuccino,在游戏里拼命打工,就是为了给Summer买一双又一双的漂亮高跟鞋。他似乎永远不会疲倦,他似乎永远不会觉得厌烦,从和夏天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玩这个游戏,一直……

游戏结束了,结束在Summer当着神父的面说:“我愿意。”屏幕上出现一行字——Summer小姐与Silver先生成为夫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咖啡杯掉到地上,银子才惊醒。游戏结束了,可属于他的人生还得继续下去,不是吗?

他做这款游戏究竟是为了什么?!

“萨卡,游戏做得很好,我很满意。”银子隔着听筒对萨卡说。

萨卡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呼呼的画像发到各个网站,希望有见到过呼呼的人和他联络,一边含糊地应付着银子。一个习惯在网络生存的人,想解决什么问题时总是第一个想到网络。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他的“理想”本来是一位名震四方的画家,而现在居然随波逐流地迷恋上了他最以为耻的网络。遗憾的是,所有的回复不是夸呼呼漂亮,就是问哪里可以找到这个“PLMM”(漂亮美眉),要么就是无意义的灌水帖子。而Colin那边也没有什么好消息给他,白白浪费了呼呼的那张画像。(也许,如果不是当初那么有“先见之明”地把呼呼的画像放在Colin的电脑里备份保存,今天呼呼就不会失踪了?)他的工作伙伴们还在兢兢业业地忙碌,为《烈火》的MUD版进行最后的测试。他的狂热却比任何初涉网络的“菜鸟”有过之而无不及,整天趴在网上等待回音,如同一个思春的少女,只等爱的召唤。

“无论怎样Summer都会和Silver结婚吗?”银子支吾了一下,终于问。

“嗯?哦,对,是。这是游戏里的即定情节。”萨卡心不在焉地回答,“就是Summer倒过来追Silver也一样,他们都会结婚的。”

银子的心动了一下,他怎么没想到呢?如果夏天来追他,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的话,他又将是什么反应?银子忽然有了一种做坏事的感觉,当一次“夏天”又怎样,又有谁会知道?原来游戏还可以满足这种心理!

如果在一个人心里从来一直认为只有一加二才等于三,那么有一天当他发现二加一也可以等于三的时候,他会比站在新大陆上的哥伦布更加狂喜。庄美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夏天谈一谈,她觉得有必要就是有必要,所以为了这个“必要”,她可能要做很多更“必要”的事。

比如,第一个“必要”是,她得给在电话局工作的Colin打电话,央求威胁哀求恐吓他帮她查出夏天的手机号码。第二个“必要”是等,等阿飞离开,只有阿飞离开了,她才能去找夏天。第三个“必要”是躲,躲过银子。第四个“必要”是,夏天必须答应。

夏天接到庄美娴这个非常“必要”的电话时正在邮局,她已经决定拿《不知所措的泪》去参赛。为了获奖么?肯定的,没有一个人真的有“重在参与的体育精神”,就算让一个长跑选手去跳水,他也会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走狗屎运,得了冠军。何况夏天本就是个跳水好手,没理由放弃这个机会。她所有的雄心壮志似乎在“是鹰还是鸟”的那一刻被激发出来,她不后悔在个人影展上洒泪离开,但如果照片上的那颗“泪”不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她会觉得对不起自己手里的相机。

庄美娴说要和她好好谈一谈,夏天答应了,就约在“零度烈火”。她没去猜庄美娴要和她谈什么,不是银子就是阿飞,还用得着猜吗?庄美娴也没有侮辱她的智商,谈的就是银子和阿飞。但是庄美娴喜欢老套的开场白——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月亮很圆、你还爱阿飞吗、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银子……

咖啡店里的客人很多,庄美娴果然不辱银子的使命,把“零度烈火”经营得很好。她也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理想——经营一家咖啡店,每天迎接不同的客人,把她创意的各种饮料送到别人嘴边……她真的喜欢这个工作,喜欢这种生活。她终于知道最需要安稳的人其实是她,“漂泊”只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制服,温和有礼,轻柔的音乐仿佛可以让人在这里睡上一万年,忘却一切烦恼。夏天看着庄美娴火红的头发,发根已经露出黑色。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找到银子以后,我们又在海边住了几天。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不是人们平时去的那个海滨浴场,要比那里远好多。在那里除了海,只有几只偶尔飞过的海鸥——你听过孔雀的叫声吗?和海鸥很像。在我眼里,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海边了。这次我去的时候,发现它有点变了。还没到那里就看见一大片养虾场,路上还有招牌,说往前几百米有活虾活蟹什么的……”

夏天说着点上了一支烟,庄美娴把烟灰缸推到她面前,她笑了笑。

“我们每天都到海边散步,每当银子和那些渔民聊天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拿着相机去拍照片。就在我们回来的前一天,银子牵着我的手在海边散步,几只海鸥在浅蓝色的海面上飞翔。他忽然对我说,‘用不了一年这个城市就会被开发成非常发达的旅游城市,这里背山面海,地理位置、自然气候这些条件都非常得天独厚,不会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的!我得赶在别人前面把这块地买下来,盖酒店、度假别墅,做旅游的一切附属产业。第三产业会很快成为这个城市的支柱产业……’”夏天停住了,问,“我可以喝一点酒吗?”

葡萄酒送上来,还是夏天钟爱的波尔多红葡萄酒。她深情地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毫不掩饰地跳了出来,她也不在意。

“那时我只是觉得他说这话很煞风景,现在我才想明白,他是银子,我是夏天。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么阿飞呢?他不也是一个商人吗?”

庄美娴有些不服气地申辩。她本来要说服夏天回到阿飞身边,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现在听夏天这么说“商人”,她就不高兴了。

“没错。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

“所以你永远不会回到他身边了是吗?”

夏天平静地点了点头。可能是酒精让她平静,让她放下十年的感情而丝毫不觉得疼。庄美娴却炸了。

“我问你,如果你就要死了,你最舍不得的是什么?”

夏天想了想,说:“相机。”

“如果你的相机有生命,你死了它会不会难过?你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孩子气了,但看着庄美娴认真的眼睛,夏天不好意思笑出来,所以还是想了想说:“我可能会让它离开我。”

“如果它很爱你,不肯离开你怎么办?”

“那我就让它恨我,把它赶走。”

夏天微笑着把这个无理取闹的问题继续下去,庄美娴紧绷的神经却像突然断了一样,身体重重地靠在沙发上。

“缆车掉下来的时候,阿飞对我说,让我告诉你,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夏天的脸变得苍白,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微笑。

“也许他说的是实话。”

无法形容庄美娴此时的失望、绝望,她简直不能再看夏天一眼,她怕冲动的自己会扑过去给她一记悲愤的耳光。

“你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让我好好地为阿飞哭一场。”

夏天又笑了,这个小女孩是怎么了?阿飞不过是去了S市,又不是去死,有什么好哭的?

“你真是一个狠心的女人,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庄美娴忽然哭了起来,店里的客人都往这个方向张望,“阿飞就算真的死了,你也不会为他掉一滴泪!他真不该为你浪费那么多感情!他看起来好像很无情,让你等了他十年。可你知不知道你才是他最爱的人?他让你等,是因为他不忍心让你为他难过……他就要死了!”那还是在塞纳河边,夏天和一个孟加拉人、一个美国人、一个肯尼亚人坐在露天咖啡馆里喝饮料。既然来到这里,少不了聊一下五十年前颇为风光的“左岸派”、“新浪潮”。那个肯尼亚人忽然端起自己的黑啤酒站起来,叫大家一起进到咖啡店里,别人还在莫名其妙,天上就突然炸响了一个雷,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一瞬间就换了世界。再看那个肯尼亚人,头顶似乎还在冒着烟,那顶小牛皮制的礼帽已经烧焦了,大家都傻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雷击中,他说他是被神眷顾的人,雷电是他的亲戚。

夏天想起这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此刻,外面虽然还有阳光照耀,她却仿佛已被晴天霹雳击中。

阿飞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