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空窗

独自走在路上,阿飞的头又疼了起来。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可想要昏倒的欲望还是占据了每一个细胞。昏倒只是一种欲望,一种拼命想要坠落的欲望。坠落了,就可以逃避了。

10月3日,阿飞与几个出手阔绰的香港人相识。

10月6日,阿飞将他们介绍给自己的老板兼合伙人金达。

10月10日,以胡明为首的几个香港人正式加盟金达公司,成立金达房地产开发(股份)公司,法人代表仍是金达。

10月13日,有传闻说S市的房价将上涨20%。

10月28日,金达公司将正在开发中的地皮,以一张张图纸、一块沙盘里的模型、一个个漂亮能干的售楼员等方式向外公开发售,他们承诺转年12月底可将商品房交付使用。

12月17日,金达公司一期工程全部售罄,他们又拿出了二期工程图纸。起步价较之第一期工程上涨了12%,但仍供不应求。

自转年2月1日起,金达公司售楼处就经常被人围攻,理由是,开发商承诺12月底交付使用的楼盘,至今人仍是荒草一片。

2月5日,房价即将爆涨的消息已经成为每个市民议论的话题。

2月7日,金达公司法人金达先生对外宣布,因对钢材市场走势估计不足,自去年12月中旬,全球钢材市场上涨,导致成本上涨,金达公司面临资金短缺危机。他诚恳地对业主说:“金达公司的信誉因此受到影响,各位业主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对此我深感抱歉。如果有谁想退回定金和房款,请到财务处办理手续。如果各位仍对金达有信心,我们将尽快开工,争取在明年3月底交付使用。对于支持金达的业主,我们将免收三年物业管理费。”

4月1日,金达花园三期工程已开始发售期房。

4月17日,胡明等香港人突然不明去向。

4月25日,外界风传金达已携款潜逃。

5月21日,金达跳楼身亡。

6月16日,阿飞与小曼离婚。

6月17日,阿飞与银子、夏天在明珠娱乐城见面。

公元322年,王导看到周伯仁曾为他进言请求赦免的奏折,后悔王敦问他是否要杀周伯仁时,竟未为伯仁进一言,痛哭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孰不知,王导当年的“不说”,亦是“杀”。本已存杀心,又何必为自己开脱?

小曼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贪心,胡明又怎么会有机可趁?金达死得不冤,他瞎了眼,竟认为你是他的朋友!这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阿飞欲哭无泪。他知道小曼说得没错,他也知道,无论他有什么理由,事实都已无法挽回——业主被骗了钱,金达跳了楼。小曼说过,钱买不来幸福。可他偏偏以为钱可以让她幸福,于是才动了这份心思,收了胡明的五百万。但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竟是诈骗犯!他知道那些传言都是他们散布的,他天真地以为他们只是为了鼓动市民买楼,他们还是会把楼盖起来的,所以那五百万小收得心安理得。他真的不知道他们最后竟会携款潜逃,他也没有料到身为法人的金达会因此被告上法庭,而脆弱的金达会选择轻轻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从此死无对证,反倒给了那些人逍遥法外的机会。他本以为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他终会带着一笔钱回去,把那片“金达花园”按照图纸上的模样盖起来,让小曼重回自己怀抱。他什么都计划好了,惟独没想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下个星期就要回到那片染过鲜血的土地,阿飞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词——造化弄人。

金达花园的烂摊子以拍卖的形式画上了句号,而在阿飞这里却才刚刚开始。户头上的那一千万来得莫名其妙,他的心像掉进东非大裂谷,他的腿似在沼泽里跋涉,抬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森林。为什么不干脆死掉?“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别耍花招,听到吗?”

他头上戴着棒球帽,鼻子上架着墨镜,故意压低声音。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散发着让人恶心的霉味,呼呼认不出他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

“你还没有拿到我爸爸的钱,怎么舍得我死?”呼呼故意逗他说话。

“算你识相!你最好乖乖地呆着,不然我连饭也不给你吃!”

“饿死我有你什么好处?《刑法》第二百三十九条规定,‘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而‘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或者杀害被绑架人的,处死刑’。所以啊,最好还是你乖乖的。”

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拳头握得紧紧的,好像随时可以冲过来把呼呼暴打一顿。但呼呼却没有刚到这里时那么害怕了——他没有同伙。他们到这里已经三天了,他一直没有和外界联络过,说明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只要说服他,自己就有希望。呼呼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一个“新手”,那么紧张,神经随时都可能崩溃的样子。现在呼呼才开始感激起爸爸,如果当初不是他坚持让她读法律,她可能还学不会这种“攻心术”。

“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明天是最后期限,你老子要是要钱不要女儿,到时候……”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呼呼也有些心虚,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和他周旋。

“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绑架罪和敲诈罪的量刑区别。”

“什么狗屁区别!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的嘴堵上!而且……”他忽然很得意地冷笑了下,“现在就算你死了,你那老子也不会知道。你已经和他通电话了,他还以为你好好地活着呢。”

“这就是区别!如果你想杀了我,那就是绑架;如果我好好地活着,你只是勒索!”

呼呼仍旧做着最后的抗争,她知道激怒他并没有好处,但她还是要搏一搏。她总觉得自己是认识他的,而他的谈吐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还算文明,所以她要在“几年徒刑”的问题上赌一赌。一个讲点“文明”的人,总是对法律有所畏惧。只有真正无知的人,才能做到无畏。他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也许在犯罪伊始他就假设过自己将要受到怎样的惩罚。呼呼正是在赌他的这种心理。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他忽然哭了,呼呼的心却狂跳起来!

难道是他?!怎么竟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