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银子说。
“走吧。”阿飞微笑着说。
“不问我去干什么吗?”
“你有很多事情要做。”阿飞依旧微笑着,左颊上挂着他的招牌酒窝。
“我要去找夏天。”银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知道你比我更会安慰人。”
“我……”
“我很了解你,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希望她马上离开你。”
“我也这么希望。”
这次轮到银子惊讶了。“我以为……”
“我以为我最爱的人是谁,你是很清楚的。我最爱的不是她,你应该知道。”阿飞笑着说,声音却很诚恳。
“你不觉得……”
“欠一个人,总比两个都欠的好。”
“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
“真的?”银子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阿飞依旧是那副笑容。
银子打开了门,他就要走出去,却还忍不住回来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阿飞张开嘴巴,却吐不出字,眼珠骨碌转了一圈,说:“因为我想回来。”
“你想回来就是为了要验证她有多爱你吗?”银子突然发怒了。
阿飞却笑了。“你说呢?”他近似厚颜无耻地问:“那只灰色的小野兔怎么样了?”
“我也很想揍你一拳。”银子背对着阿飞说,“那只野兔在宠物医院疗养,他们给它洗了澡,它是白色的。”“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听到阿飞的声音,庄美娴乖乖地把头转过来,睁开了眼睛,目光狡黠而哀伤。
“你比我好多了,你还能动,我现在连喘气都疼。”
“你的肋骨刺进肺叶里,喘气不疼才怪。能活着就不错啦。”
“净说风凉话,都怪你,非要上山!算啦,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忘了你在山上答应过我的话,我们可是共患难的朋友!”
“什么话?”阿飞故意逗她。
“你真的忘啦?你这家伙!你说过的,如果我们能活着回来,你就把马屁刘开除,替我出气。”
“我真的说过这么丧尽天良的话吗?”阿飞故作冥思苦想状。
“你说的没错。这么丧尽天良的话,只有你能说出来。”
两个人都笑了。笑声清脆明朗。
“你别再逗我笑了,我一笑,就疼得要命。”
“是你自己要笑的!”
“是你逗我的!”
“真没有好人的活路了。”
看着阿飞那摇头叹息的样子,庄美娴本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益发笑得不可收拾,笑出了眼泪。
“我真的有过一个孩子?”她凝望着阿飞的眼睛突然问,她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要这样问。
“听我的,永远都不要再想那件事。你看……”阿飞望着窗外说,“外面的天好晴啊!”
庄美娴慢慢地把头转过去,窗外果然骄阳似火。她悠悠地开了口:“以前看见阳光总觉得讨厌,怕晒黑,躲着它,恨不得夜晚快点到来。现在,我都想天天让太阳这么晒着,每天这么晒着,每分钟这么晒着!可惜,我现在根本动不了。”
“我可以抱你出去。”
“真的?”
庄美娴把头转回来,看着阿飞。他的目光真诚坚定,那只被纱布吊在胸前的手臂把他衬得更加刚毅。
“唉,你真的因为自己是杨过啊?”
“哎,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病房外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听到这样的对话,除了悄悄退去,还有什么选择?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很酸。
“我们去医院旁边的快餐店吃点东西怎么样?”银子体贴地问。
“不了,这次我是真的要去工作了。”
“我送你?”
“我想晒晒太阳,能晒的时候,还是尽量多晒一点吧。”她情不自禁地引用了刚听来的话。
“夏天,你……”
“银子,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求你什么都别说,真的什么都别说。让我走吧。我走了。”
夏天走了。她没有走楼梯,站在电梯口等电梯,手插在裤兜里,也许已经捏好了一根烟。银子相信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如同夏天相信刚才他一定会去找她,她还会回来再看阿飞一眼一样。他和夏天的这种相信是因为他们的了解,所以他们才会不快乐。
电梯来了。夏天冲银子挥了挥手,走进电梯。银子望着楼道里那空荡荡的位置,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走了,可她要去哪里?她会不会和三年前一样不告而别,跑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当她的“拍照片”的摄影师,而不是艺术家?她从来没有向他挥过手,她每次都会说“再见”,为什么这一次……
银子跑了起来,风一般地冲下楼梯。他不能再错过一次!已经有过一次,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再也不能眼睁睁地让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不能每一次都要“让”,每一次都要“错过”!
他终于在医院大厅追上了夏天。他抓住她的手臂。她的惊喜还没有流星划过来得长久。
他说,让我送你。无论你到哪里,都让我和你一起去。住院的第九天,庄美娴已经可以坐在床上指挥萨卡给她拿东西了。
“把Lucky放到我床上来!”
“把那把粉色的指甲刀给我!”
“我要看《蜡笔小新》,你快给我放上……不是这集,这集我看过了,第五部以后我才没看过。”
“这个月的《ELLE》你给我买回了吗?”
……
在庄美娴的指挥下,萨卡已经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陀螺。看来庄美娴还真有领导天赋,银子没有看走眼。
“哇!”庄美娴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看着杂志大叫,把萨卡和呼呼都吓了一大跳。“唉,这个HollyValance,真的太性感了!难怪人们都说她是世界第二性感的女人。你们不要问我第一性感的女人是谁啊。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已99个女人并列第一……”
庄美娴自言自语把自己哄得很开心,呼呼盯着庄美娴给她的购物单发呆——维生素E胶丸、珍珠粉、蜂蜜、牛奶、柠檬、黄瓜、西红柿、鸡蛋、辣椒油。这还不算,除了蔬菜水果注明“无公害”之外,每样东西后面都有一个小括号,里面注明了品牌,甚至包括可以在什么地方买到。可怜的呼呼,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重伤病人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美娴姐,你要是不喜欢医院的伙食,我可以到外面的饭店去给你买。现在就算我把你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这里也不能做,你也吃不到啊。干脆你告诉我这叫什么菜吧,我去给你买回来。”
“吃?”庄美娴放下杂志惊讶地看着呼呼,“你让我把这些东西吃了?除了那瓶辣椒油,这里面就没有能吃的东西!”
呼呼有一种想要晕倒的冲动,现在她开始佩服萨卡,他竟然可以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把《蜡笔小新》看得津津有味,还能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怎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
“萨卡。萨卡!萨卡!!!”呼呼一连喊了好几声,才把萨卡的耳朵从电视上拉出来。
“什么事?”他的眼睛还粘在上面。
“陪我去买东西!”
“好。”
“现在就去!”
“好。”
萨卡连动都没动,眼睛死死地粘在屏幕上,所以他的回答根本就不算回答,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庄美娴抚摩着Lucky的皮毛,偷偷地笑了一下。这两个小家伙,又要开始大懒支使小懒了。住院的日子多亏有这对活宝陪伴,庄美娴才没有那么闷。否则像她这么不安分的人,怎么可能在医院里一呆就是两百多个小时?当初银子要给她派一位阿姨来,被她一口回绝。她才多大年纪,怎么能让一位阿姨“伺候”呢?医院里有护士,有护工,根本不需要阿姨。
“这样的话,阿飞出院以后可就只剩你自己了。”银子反复重申利害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庄美娴貌似无所畏惧,“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寂寞死算了。”
银子笑了,他拿庄美娴真的没有办法。有时她就像他的小妹妹,她也真把他当成了大哥。撒娇、耍赖、装可怜,这些小伎俩,她在他身上用起来从来也不懂得吝啬。
“你到底想怎样?快直说吧!”
庄美娴眼珠骨碌一转,说:“我要萨卡来陪我!”
“萨卡?不行!他还有工作!再说,他是男孩,不方便。”
“你可以叫他女朋友陪他一起来啊!那个女孩就跟他的影子一样,你不让她来她也会来!”庄美娴极力申辩,眼珠又想出一个主意。“再说了,《烈火》不能光有Summer,没有Silver啊。你这么忙,肯定没时间给他讲Silver的故事。我心地善良,就帮你这个忙好了!像我这么好的员工往哪里找?我要是你,马上就给这样的员工升职、加薪、国外考察、每年给十个月的年假……”
结果,萨卡就来了。可怜的萨卡,他当然知道庄美娴叫他来并不是想给他讲什么Silver的故事,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庄美娴竟会这么得寸进尺地刁难他。这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不能得罪,那就是女人。
不过说来也怪,当萨卡拧着眉头出现在庄美娴面前,当呼呼以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帮她干这干那,当“美娴姐”三个字在他们嘴里越来越顺畅地说出时,报复的念头已在庄美娴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她眼里,这对小情人儿越来越像情人了,他们已经懂得了爱,试着去学该怎样爱。他们都是一样的青春热情单纯可爱,会斗嘴,会怄气,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未来有大把大把等着去实现的渴望。如果可以年轻几岁,和他们在一起上大学,还真是不错的生活呢!庄美娴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们了。
这是一个连庄美娴自己都会觉得惊讶的转变。也许,从缆车坠落的那一刹起,以前那个庄美娴就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庄美娴,是个渴望拥抱生命拥抱阳光拥抱鲜花欢笑爱情拥抱世间一切美好的女子。她的心如同她的头发,一片火热。
也许,凡是和死神约会过的人都对生有了更深刻的诠释。他们知道生的可贵、生的美好,他们愿意去挖掘生命中点点滴滴的快乐,不再自寻烦恼。
庄美娴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她很快就帮助萨卡理清了头绪,在银子那近似苛刻的要求中找出了破绽。让萨卡可以更快乐地去完成这项工作,让银子的梦想也可以实现。
游戏可以只有一个Summer,可以只有一个Silver,只要银子只能看见一个Summer一个Silver,那么萨卡就没有失误。这就是说,萨卡要为银子单独设计一个单机版。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银子的投入与回报显然就不成比例了。庄美娴也是银子的好朋友,她决不忍心看着他的钱这样浪费掉。于是,在银子看不到的地方,在那一片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浩瀚网络空间里,将有无数个可以区分开的Summer与Silver同时存在。这个难题对萨卡来说就不算什么难题了,只要加上一个小小的程序,就可把每个玩家提供的形象(可以是自己的照片,也可以是别人的照片,或者随便什么人物图片都可以)进行卡通化,那么,谁都将是独一无二的!这可比银子当初设想的“用玩家性格”来区别每个Summer和Silver实际多了。
得到这个建议,萨卡脸上的笑容多了,庄美娴指挥起来也心安理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