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很亮,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光,阿飞就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块巨石嵌在办公室的墙壁里。已经不能再把它说成是“石头”了,黑暗掩盖了它的锋芒,天色渐亮,它便露出它狰狞的嘴脸,它分明就是一座小山!
阿飞感激自己的决定竟是这么的英明,只要看一眼那塌陷半边的房屋,谁都不会怪他把三条性命放逐在这随风摇曳的缆车上。小野兔也醒了,也许早就醒了,只是现在才听到人声,它才敢动一动。它好像有点“晕船”,看也不看葡萄叶一眼。阿飞看着它的后腿,血已经把布染红。
“小可怜儿,再坚持一下,我们会没事的。”阿飞轻轻地说。
他是一个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希望的人,只是除了那一次。
半边身子麻了,麻木的感觉就是失去了感觉。怀里的人似乎好了一些,身体不像先前那么烫了。也许那些葡萄可以退烧?
“我们怎么会在这?”庄美娴问,还笑了一下。
阿飞没有回答,而是给她指了指外面。
庄美娴看了看房子,又看了看地面上脏兮兮的烂泥巴,先惊后喜。也不知从究竟山上冲下来多少东西,缆车和地面的空当竟被填满了,此刻缆车稳稳当当地“种”在泥地里,难怪现在不像最初摇得那么厉害了。这是国内首例自然生长的缆车,非人工培育。不过看情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雨还在下,地面还在被冲刷,冲走了泥,缆车就又变成摇篮了。
“那些葡萄还在!”庄美娴眼睛一亮,“真没想到。它们看起来那么柔弱,竟然还在。如果我能活着下山,我一定要把这株葡萄搬到我家,放到冰箱里,6个小时以后拿出来榨汁酿葡萄酒。哪怕只有一滴,我也心满意足了。”
阿飞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要把它供起来,原来还是要吃。”
“不是吃,是喝!你不知道‘冰酒’很贵吗?地道的做法,一公顷地才能产100瓶。”
“我答应你,如果我们能下山,我一定送你一瓶‘冰酒’。这些葡萄还是留着吧,它们毕竟救过我们的命。”
“哇,好酸!难道昨天我吃的就是这个?”庄美娴龇牙咧嘴地把葡萄咽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阿飞。
“岂止吃了,你还吃得津津有味呢!”
“你竟把这么酸的东西给我吃?哼,等回去以后……”
庄美娴一边骂葡萄酸,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说着说着她却住嘴了。能不能回去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如果真能回去,她愿意忘记一切烦恼,什么Colin,全都见鬼去吧!她要用全部的热情重新拥抱生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
“咳,你要干什么!”阿飞一把拉庄美娴,可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你昨天发烧了知不知道?再淋一次雨,谁知道……”
“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我不会再生病了,要病也要等到下山以后再病。”
“那你也……”
“你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啊!这样等着能有人来救我们吗?我是在观察地形!快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带笔了吗?好,在钞票上面写‘有人困在缆车9号缆车里’,然后扔出去。真笨!”
阿飞笑了。如果发烧会烧坏脑袋,那么庄美娴肯定是一个反面典型。
“你等着,我去扔。我的力气比你大。”
“还有这个!”庄美娴把红色的手机也递了过去,“它比较重,可以扔得远一点。往山对面扔,那里有所学校,还有很多工人,被发现的几率比较大。”
“有句话听说过吗?女子无才便是德。”
“哦?”庄美娴挑起眉毛看着阿飞。
“我发现这句话说错了。”阿飞接着说。
庄美娴笑了,抱起趴在地上的小野兔,亲昵地贴在脸上。
“Lucky,以后就叫你‘Lucky’好吗?真希望你是从嫦娥身边跑出来的,那样我们就有救了。”
Lucky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眨了几下眼睛,小小的瞳孔里映着庄美娴的脸,一张带着泥浆美丽憔悴却充满希冀的脸。
“把这个也丢下去吧!”庄美娴把那个精巧的鱼缸递给阿飞。
如果真的不能离开这里,我也不要我的悲伤陪我淋完这最后一场雨。她对自己说。一黑一白两辆吉普车在山下与马屁刘坐的“林肯?领航员百年纪念版”会合,在它的带领下开往“君王”的发现地点。看着老板的车跟在自己身后,马屁刘真有说不出的得意。像他这样的低级职员平时根本没资格坐进这种一百多万的豪华汽车,可是今天不同,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没有什么比“领航员”更适合了。超宽的米其林轮胎,5.4升300马力的V8发动机,百米提速只需7秒半,胡桃木的仪表盘,前后双温控制系统……一切都是那么舒服。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银子问他需要什么奖励的话,他一定要把眼睛投向这辆车……他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功臣!
司机老牛打着伞让银子把雨衣穿好,马屁刘率先跳进沟里。银子观察了一下现场,这里的坡度不大,大概有10°左右,不过要把一辆一吨半重的“君王”冲到沟里,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银子也跳进沟里。Colin跟在他后面。尽管他已经知道车里没有人,可他还是紧张,害怕看见血肉模糊的一团。
“君王”的半个车身陷在泥里,上半部分飞溅的泥浆、落在车顶的树枝还没有完全被雨水冲走,看来陷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车身附近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脚印,可见车子滑进沟里之前车上就没人了。“车鼻子”上有一个很大的凹陷,看来是被大石头撞到这里的,雨天里的弹性碰撞。一辆汽车都被撞成这样,如果是人呢?Colin不敢想了。
“你怎么知道小娴在这车里?她人呢?”Colin颤声问。
银子没理会Colin,而是打开了车门,希望车里的人临走时能够留下一点线索。他不能确定庄美娴和阿飞在一起,但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谁的车?男人还是女人?他(她)为什么带小娴来这里?!”
Colin突然一把抓住银子的领子厉声问道。他的眼睛比先前更红了,没有人怀疑他是酒后无德。
“你这个臭小子,你知道他是谁吗?快把你的脏手拿开!”马屁刘急赤白脸地冲过来,一副忠心护主的奴才嘴脸。“谁说庄美娴……”马屁刘顿了一下,瞟了银子一眼,“庄小姐不一定在这辆车里。这是我们翁总的车,像她……我们这样的普通职员,怎么还有荣幸……”
他以为他的话既抬高了阿飞,也抬高了银子,还把阿飞撇清了,却没料到激怒了Colin。Colin那只空着的手一挥,就把他打倒在地,老牛忍不住笑出声来。银子脸上的表情也比刚才缓和多了。
“你怎么知道美娴在这车里?车里没有她的东西。”银子客观地说。
“你这个混蛋,难道你还没闻见吗?这车里有Anna?Sui的香水味,是小娴每天都用的!快告诉我开车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你打的那个笨蛋没有撒谎。”银子冷冷地说。
Colin的手突然松开了,颓然垂下。银子以为他是为庄美娴的安危担心,正想安慰他两句。不料,他却转身走了。
银子几步追上他说:“你不用担心,阿飞小时候是在这山里长大的。如果美娴真的和他在一起,那现在就是安全的。你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们,急也没有用……”
银子说着,一只手就搭在Colin的肩膀上,Colin甩开了。
“我知道我不用担心,所以我才要回家。她有心情和一个男人来游山玩水,我还担心什么?”
银子看着他的背影,无话可说,只能眼看着那辆白色的吉普车卷起泥浆离去。爱一个人,很爱一个人,确实会嫉妒。可嫉妒竟可以大过生死吗?银子发现庄美娴离开Colin的理由虽然不够充分,却是对的。
天上又劈下一道闪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亮,都要令人害怕,一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都要令人害怕的雷就要炸开了。
“那是什么?”老牛突然喊了一句,朝山路跑过去。
银子看到老牛从泥里捡出一个闪闪发亮的银色小包,自己也跑了过去。这包是庄美娴的,银子无数次看见她从里面一会儿掏出镜子,一会儿掏出口红,一会儿掏出睫毛膏。但是现在这个缀满光片的小包里只有几块小石头和一张十元钞票。钞票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了,可还是能够依稀辨认出——有人在9号缆车里。
银子抬起头向天上望去,一辆辆缆车挂在电缆上像风铃一样摇摆。真有他们的!银子竟笑了。
“戚先生,这包是庄小姐的吗?”老牛轻声问。
“是她的。”银子笑眯眯地看了老牛一眼,“他们就在这山上。”
“戚先生,我们快走吧,泥石流大概又要来了。”倒霉的马屁刘总是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说错误的话,“您看,这么大的包装上石头都能给冲下来……”
这次他好像说的没错,可是他选错了听众。困在山上的人,是银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