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到报社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向我行注目礼。我没想到我脸上的伤疤会如此触目惊心,早知道的话,即使被人骂有病也要戴上大墨镜上班。
办公桌被人动过了,大概是在找这一期的稿子。幸亏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把稿子放到抽屉里,否则真不知道会怎么死。在报社实习的雯雯跑到我跟前,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扒拉开我的头发:“南姐,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大毛找你都快找疯了!哟,你这脸是怎么了?”
我挡开她的手,有点忐忑地问:“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
“好事坏事?”
“不知道。”
“南北!你来一下!”主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冲着我喊完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雯雯吐了吐舌头,对我说:“大毛叫你呢,保重。”我摸了摸脸,站起来,正看见米拉不怀好意地对我笑。
米拉是我的校友,比我早两年进报社。我刚来的时候,因自认和米拉是校友,总觉得应该和她关系近一点。可不知道我怎么得罪她了,她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实习的时候就数她能折腾我,屁大点的事也要我做。我跑两天跑下来一个稿子,她给我改得面目全非,还改得有语法错误,愣是署上我的名字。要是写得不错的,她就干脆署自己的名儿。对此,我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能低估蕾丝内衣的魅力。据说她和赞助我们报纸的那个企业老总关系不错,没有那家企业支持,我们就没办法发奖金,没钱给作者稿费,主编都要让她几分。后来我过了实习期,留在报社,主编打算要我编一版副刊。我本来就是学中文,编副刊绰绰有余。何况那活本来就简单,找作者约约稿子,排排版,自己有兴趣还可以隔三岔五地写两篇,挺美。可到最后却负责了“收藏版”,我听同事在背后议论是米拉给下的绊儿。再后来我在副刊责任编辑栏上看到了米拉的大名,我才相信这确实是真的。
我妈总教育我与人为善,可现实教育我有的人就是欠啐。我扪心自问没做一点对不起米拉的事,她怎么总和我过不去呢?现在她是“名编”、“名记”,到处吆喝着“欢迎来稿”,我缩在角落祝她生意兴隆。她现在大红大紫,我依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辑,青得发涩,我想啐她都有心无力。
主编一脸严峻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我心虚地敲了敲敞开的房门,他叫我进去,还叫我把门关上。
“这两天怎么没来呢?”
含义不明的问话,我猜不出是凶是吉。只好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说:“病了。”没病装病不可以吗?心情不爽翘班不可以吗?
“怎么病了?”
“我——”我又摸了摸脸,在一瞬间构造了一个完美的谎言。我真有天赋!“我摔了一跤,有点轻微脑震荡。”看!多完美啊!不然的话,我的脸怎么会破相呢?这就是证据!我要是主编就会纳闷,你怎么这么爱摔跤呢?这两个月你摔几跤了?不是骨裂就是脑震荡,你还有完没完?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一碰到张小京就得摔跤,就会倒霉。要问问他去,看他是不是和我八字不和。
主编没我这么无聊,他说:“哦,严重吗?好了吗?回头把票拿会计那报了吧。自己小心点,别老这么不稳当。这样怎么能办好周末版?”
天!我没听错吧?我的耳朵是不是也被脑震荡弄聋了吧?办周末版!我?
从我在报社实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主编一直在跟上面打报告,想增加报纸容量,出一个周末版,所谓的加量不加价,只售五毛钱。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把周末版出得精彩火爆一点,扩大销量。一来报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市里新出了一份晨报,登陆很猛,一上来就是30万份,把我们报社吓了一大跳。区区一个七百万人口的城市,一份新报纸上来就是这个销量,主编能不急吗?二来,周末版精彩一点,也可以拉到更多的广告客户,增加社里的收入,现在我们每个人(广告部的除外)都有一年拉到两万块广告费的定额,否则就没有年终奖金。因为这个周末版,主编没少忙乎,明的暗的费了不少力气,花了不少钱,可上面就是不批。我毕业都三年了,可见这件破事拖了多久。如今我才几天没上班,周末版就批下来了。我不知道是我命好,赶上好事了;还是我点太背,让报社跟着倒霉,只要我不来,事就能成。
主编给我放了几天假,让我回家好好想想,准备几个方案出来,回头拿到例会上讨论,看究竟把周末版定在什么位置上最合适。听那口气似乎是要我负责点什么了。我逐渐面露喜色,但仍一脸郑重,暗自猜测不知主编中了什么邪,竟会如此重用我。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笔上功力不差,脑子也好使,但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麻雀变凤凰了吧?
“你手头的这个版先停几期,等有合适的人接替你再恢复。回家一定要好好想一想,拿出点儿新点子出来,最好能把我震一下。过两天任命书下来了,你就在社里挑几个能干的,正式成立‘周末部’。好好干啊!”
我忽然有了一种双脚离地的感觉,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耳边是潺潺流水啾啾鸟鸣,眼中是青山花红好不明媚。此时我才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人物一旦被领导委以重任,领导总要拍一拍他(她)的肩膀以示信任与鼓励。曾经,我是多么嘲笑这样的情节啊!觉得又老又俗,还有点恶心,太假了。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拍肩膀的动作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多么的用心良苦!领导是怕下属受不了这样的喜讯飘起来啊!当领导太难了!你以为长个脑袋就能当leader啊?
我们主编非等闲之辈,他没流那个俗,马上开始忙活为周末版造势的事了,连一个让我表示决心的机会都没给,真够雷厉风行的。平心而论,主编还是比较公正的,好的表扬,坏的批评,赏罚分明。可我真的已经优秀到独当一面,负责一个重量级的周末版的地步了吗?在我迅速失去寻找北方的能力之余,我不得不怀疑主编的口袋里揣着一只美丽的手雷。果然——主编从百忙中抬起头问我:“你是不是有个笔名叫‘夏日飞雪’?”
完了,吾命休矣。那是我给蟑螂做“情感版”时用的笔名,主编都知道了!本来这也没什么,同事们都化名写点稿子赚点零花钱。关键是,蟑螂在我们的死对头“晨报”工作。我们报社有不成文的规定,绝对不能给“晨报”干活,无论是什么活(“晨报”也一样)。如今我贪图小利犯了大忌,这等不忠不仁不义之事竟被主编知道了,还在这个当口提出来,他的口袋里能没有手雷吗?
见我没说话,主编说:“多余的我也不说了,以后想写就给咱们报纸写。我看了几期,你写得还不错,可以在周末版上做一做。这事今天就算过去了,以后做事小心点,大小也是个领导了,别落下什么话把儿。”
我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会疼,点头如捣蒜,做感激涕零状。
“没什么事了,你走吧!回家好好想!越快越好!”
我也配合他的快节奏,奋力做报业精英状。
“南北,看见张副市长替我问好!”
我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吩咐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有点茫然。张市长,还是个副的,谁啊?
狂喜早就在我掐大腿的那一瞬间挥发干净了,出得门来,我依旧素着一张脸,跟做过拉皮手术的女主持人似的,面无表情。雯雯关切地问我主编说什么了。我说没什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苦思冥想一鸣惊人的方案。米拉捏着化妆镜溜达过来,不阴不阳地甩闲话:“打包回家了?要去财务处结账了吧?领完钱别忘了请我们大伙吃个散伙饭啊!”
“散伙饭?”雯雯看看米拉又看看我,吃惊地问,“你被开除啦?至于吗,不才三天没来上班吗?扣工资不就得了!”
我收拾完东西,站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米拉那张老是涂满厚重粉底的脸(我一直幻想看到她洗完脸的样子,这个梦想从未实现过,看来她比我有恒心,有毅力,比我能坚持,什么时候都严阵以待,也不怕脸憋出病来),在我眼里忽然变得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如果我昂起头向一个比我站得高的人吐口水,这些口水最后只能落到我自己身上。而现在我站得高了,我又何必低下我高贵的头去吐口水呢?我随便说两句话,那些口水不就落到她身上了吗?何必计较?哈!
24
要不是我的口袋只有那十二大元,我一定会很奢侈地坐出租车回家,奖励自己一下。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我看谁长得都跟貂蝉似的。也幸好坐不成出租车,我在脑子里迅速地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成立“周末部”,我怎么也能混个副主任当,只要我继续保持现在的投稿发表频率,再完成好周末版的工作,我的收入指数将大幅度攀升。前途不可限量!那样一来,我不但还汽车贷款轻松自如,还可以取出住房公积金做首付,贷款买个房子了!太好的我也不敢奢望,但小户型精装修的SOLO总没问题吧?面积虽小点,可是格调温馨,价格也能接受。两个人刚结婚,新婚燕尔,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再过几年,要是工作各方面都顺利的话,就把妈妈接来,让妈妈住SOLO,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这个城市尽管总是这么灰蒙蒙的,空气也不如老家的好,可毕竟是大城市啊!农村包围城市是我们的一贯策略!再说妈妈养我这么大,我也希望她过得好一点,她也可以向那些为数不多的亲戚炫耀自己有个争气的女儿啊!
我的脑子里呈现的是一条铺满金沙银粉的康庄大道,在我不长的生命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这样唾手可得的希望。是啊,是希望,这次不是欲望!欲望是遥不可及的,痴人说梦一般的,是想起来只会让自己郁闷失落、把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东西。而希望却是可以通过努力实现的,有它在,生命就如同被阳光洗过,每天都是如此灿烂。
909路公交车载着一个满怀希望塞满欲望的女孩驶向北郊那个每月仅需450元房租的家。她的脑袋里有一个方位不明的单元,正向她敞开温暖的怀抱——里面铺满了原色木质地板,连厨房里都是木质地板!大门左侧是卫生间淡绿色的门,上面有一块椭圆的磨砂玻璃,还有宽大的镜子,奶白色的盥洗台。大门右侧有一个齐胸高的柜子做隔断,一米半长五十厘米宽,可以当鞋柜,也可以配上高脚凳做吧台。越过隔断就是开放式的厨房,粉色的、鸭黄色的、深紫色的橱柜,她可以在那里为爱人烧出一顿顿美味可口的饭菜,用爱情填充他饥渴的消化系统。走出厨房就是他们的起居室兼客厅兼卧室,有衣柜有书架还有小而可爱的餐桌。哦,我们不能忽略,那一张耀眼的宽大的温暖的舒适的床!那上面的两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制造任何一个属于这个迷幻世纪的小精灵!
南北想为杰斯生一个小女孩,是的,小女孩。人家不都说女孩长得像爸爸吗?她为什么不能给他生一个像他一样的超级无敌小可爱呢?那样即使他不在身边,守着这样一个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儿,她也会安慰许多。
25
回到家里,小小的一居室显得有点装不下我膨胀的野心。我兴奋难耐,摸摸这里,碰碰那里,总也踏实不下心来做我最应该做的事。我想我应该把这个喜讯和别人分享一下,那个人应该是杰斯。我想我应该措词谨慎地告诉他,我被提升了,一个很有发展的职位,收入会增加,我们即使没有家里的经济支持,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婚结了。
我想我应该调整好自己的语气态度,不能显得太小人得志,那样在杰斯的耳朵里可能会觉得我在炫耀,他就会觉得我那是在暗示他不如我,我看不起他。当初我被报社录用的时候,欢天喜地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眉飞色舞地冲他描述这个报社有多么伟大,能到这里工作是多么的幸运。杰斯只是冷冷地问我:“你卖给他什么了?”我可不想让悲剧再次上演。杰斯总是有点郁郁不得志,我不能拿自己的“成功”刺激他的神经。男人没有事业总会显得有些气短,会敏感一些。他现在还年轻,将来会好的!
把话怎样说得婉转一些可花了我不少工夫,当我忐忑不安地拨通他的号码时,我发现我的手在微微发抖,还有点不敢呼吸的样子。面对杰斯我总是会这样,总是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发抖。我们第一次想“那个”的时候,就是因为我抖得实在太厉害了,最后以失败告终。
那次我们是趁他父母上班的时候偷偷从学校溜到他们家,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所以挺勇敢的,没用他费什么口舌就直接进入正题。可脱衣服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把他赶出房间,脱完了衣服钻进被窝才喊他进来。那时他挺温柔的,也比我勇敢,当着我的面就把衣服脱了,穿着三角裤掀开被子钻进来。那个时候他一定看见我没穿衣服了。
窄窄的单人床上,他的腿一碰我的腿,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开始发抖。他脱下我的内裤,也把自己的内裤脱了。他把我们的内衣放到枕边,我第一次为自己的内衣感到羞耻。在宿舍里看到别的女生穿着内衣走来走去,我时常会为看到她们那些镂空花边里若隐若现的黑色毛发而感到不安。现在,我却为那条洗得有点褪色上面印有三只小狗熊的肥大棉布三角裤感到羞愧难当。
我和他终于完全接触在一起了,我的心狂跳不止,仿佛只要张开嘴巴心就可以从那里蹦出来。他一定是听到了我牙齿打战的声音,所以用嘴堵住我的嘴,还腾出一只手拽过枕巾,把它垫在我的身下。我紧张、害怕,还有点憧憬自己成为女人的那一刻。那无疑是神圣的,是我永生不能忘却的。
他教我应该怎么做,毫不掩饰在这方面比我有经验得多,他有的是实战经验。事实上他也从不隐瞒这些,他在此之前就承认在我之前和三个女人发生过N次性关系。一个是我们学校大三的学姐,号称“马桶”。他们的恋情发生在开学伊始,在校园里赫赫有名,上演过联欢会上众目睽睽之下狂吻三分钟的爱情小电影。他在学姐租的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每天都是我跑到他们班帮他签到,导致后来他签到时,班主任问是谁替他签的。另一个是他在迪厅认识的香港女人,有30多岁,两个人玩的是很超前的“一夜情”。他说那才是真正的女人,“一夜情”里有最美丽的边缘风景。他回想起来啧啧有声,无限神往自己把那风骚女人弄得服服帖帖的壮观景象,好像为香港回归做了多大贡献似的。再有一个就是他的高中同学,年少无知时,他曾喜欢过她一段时间。上大学后的那个寒假他们班同学聚会,他们酒后发生过一次。该女趁他喝多了企图冒充处女,哪知他火眼金睛轻易识破。“来例假和处女膜破了我还分不出来吗?”他愤恨地说。
我是在学校的舞会门口看到杰斯的,按照时间推算,他那时已经把宝贵的贞操奉献给了学姐,可他还是到舞会上物色新鲜美食。他打扮得很惹眼,金黄金黄的头发,松松垮垮的衣服,嘴里叼着烟卷,我还以为他是来滋事的小流氓呢!他冲着我喊:“嗨,同学!”我吓了一哆嗦,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他一嘴京腔地问我:“你们这儿的舞会几点开始呀?”我看着他那双很怪的运动鞋(鞋面上破了好几个洞,故意的),低声说不知道,然后迅速走掉,身后传来他和马达放肆的尖笑声。我那时还以为他来自我们伟大祖国的心脏北京呢!
杰斯不承认我们是这样相识的,他说不可能,他不可能染黄头发,他爸会打死他的!可果果说她敢发誓杰斯就是染过黄头发!要不是他那一脑袋黄毛,她怎么可能看他?又怎么可能被他身边的马达“看上”?她的口气是责怪杰斯的味道,可我既然和杰斯在一起,我就要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是果果记错了。而且,再见杰斯的时候,他也确实是黑色的头发,有点长,但还可以忍受,也不能成为他最终被退学的原因。
那次是上大课,他迟到了半个多小时,万众瞩目之下他走到最后一排,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把课本往桌上一丢,就趴在上面睡死过去。要不是下课铃把他吵醒,他就会这样一直睡下去。醒了之后他找我借笔记看,看了一眼就说:“这老头疯了?讲这么多干吗?”然后趴在桌上重新睡去。放学的时候我把他叫醒,把替他抄好的笔记交给他,他惊讶之中我已经走掉了。后来他记住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也好记),知道我是死用功的那种学生(我这种人都是带相的),经常喊住我托付我一点小事替他帮忙(主要是功课上的),这样一来二去的,“帮忙”逐渐升级,现在他已经把他的后半生以及养家糊口的这种“小事”托付给我了。
而真正促使我们在一起的原因却是学姐对他无情的抛弃。学姐傍了大款,将他一脚踢到门外。虽然他和学姐在一起时雄性荷尔蒙也没少分泌到别人身上,可他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整个学校谁没看见学姐耀武扬威地被宝马接走过?他成了“甩货”。我在那个时候对他关心备至,他也就勉勉强强地接受我了。我知道他不怎么喜欢我,和学姐比起来……算了,让学姐屈尊和我比较,简直跟让霍利菲尔德打小孩一样,胜之不武。可是我喜欢和杰斯在一起,那样就没人敢欺负我。尽管实质上我并没有因为什么事让他替我出头“摆平”,但我还是会因为有这样的男朋友而喜不胜收,凭空生出许多愚蠢的优越感。
四年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我第一次确定他和别的女人上过床时,也疯了一样地把房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尽管以前我也总能听说杰斯又和谁谁好了,可我又不能证明他和别人睡过,凭什么乱发脾气呢?而那次我是彻底证实了他在别人那里留下了“把柄”,愤怒、咆哮、摔玻璃杯、往他身上扔枕头,我的叫声可以刺破任何人的耳膜!他好像突然来了灵感,猛地把我按倒在床上……我一下子就平静了。
果果给我讲过她和一个中年人偷情的事。她就喜欢趁他老婆不在到他家里去鬼混,一进门他们就单刀直入。男的把她抱到客厅的餐桌上掀起她的裙子,她的脚钩住他半裸的屁股。餐桌在他们的强烈撞击中逐渐向墙壁靠拢,果果一边抽空瞄一眼大门,一边难以克制地压抑着呻吟。他们其实都很担心男人的老婆会突然回来,可这种担心又让他们觉得分外刺激,于是高潮总是很快来到,桌布上留下块块精斑。那一刻果果总是会静下心来,看一会儿保持原状态的自己。她说那高跷的双腿,敞开的肚皮,被他揉捏过露出来的半个乳房,像个盛开的V字(或者胜利?),总能给她一种受蹂躏的快感。棒极了!
真他妈的变态!不过我还是边笑边骂边绘声绘色地讲给杰斯听了。现在他也这样对我,没准就是受了我的——哦,不,是果果的启迪。
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天我们到底没有做成,无论杰斯怎么诱导努力,我就是无法打开,他就是无法完全进入。他的小家伙在我“疼、疼、疼”的鞭策中逐渐疲软,如同今日萎靡不振的日本经济。
他在我身边躺下,我觉得特对不起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满怀愧疚。他拍拍我的脸说,没事,处女就这样,下次你放松点就好了。
后来杰斯又试了一次,我的反应比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败兴的样子,我都哭了,努力怂恿他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了。我一边哭一边抖,生怕他就此对我没了兴趣。他问我没事哭什么啊,快穿衣服回学校吧。
再往后,经过不懈地努力,我们终于有一次成功了。
我不想发抖,我害怕杰斯再因为发抖挖苦我。可我一害怕就更会发抖,越抖越怕,越怕越抖。这样的抖来抖去,一直持续到一切GameOver。和这样的女人做爱能有什么乐趣?
我们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才能无障碍地性交,可惜那时感觉很烂,心也很疼。
那时我们真的是在性交。性交。
26
杰斯的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意料之中的失望。我其实也害怕现在就告诉他,事情还没有确定下来,提前对他说了,万一最后不成,让他空欢喜一场,多不好啊。这样一想,我就干脆谁也不告诉了。万一不成的话,关心我的人会觉得失望;不关心我的人——我还费那个唾沫干吗?
心情一定,反而能做事了,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出周末版的目的是增加销量,增加销量的目的是拉到更多的广告客户,为报社创收。一份报纸只要够精彩,人们就会买,五毛钱的定价谁都消费得起,销量很容易就上去了。但是客户不一定就要在我们报上登广告,他们的选择空间很大,还有很多传播面更广的方式,报纸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怎样才能让他们乖乖地把支票交到我们报社呢?
我忽地想起替杰斯上课记笔记时他们教授讲的话了。客户为什么要做广告——希望别人购买他的产品。这简直就是废话,但是关键问题来了!人们为什么要购买他们的产品?又是什么人会购买他们的产品呢?
“人们为什么要购买他们的产品”不在我的考虑之列,那是广告策划的事,他们怎么吹、怎么煽动别人买与我无关。什么人有钱就会花掉呢?问题的症结浮出水面,看来杰斯那些经济管理课程我还没有白听。我不禁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像哄骗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继母。
只有年轻人才会有钱就花,不想明天的午餐在哪里!他们有收入,没有顾忌。钱不够花就找父母要,没有生老病死的担忧。就算结了婚有了家庭,也无非是两个人的钱放在一起花得更痛快。他们是消费大军中最生猛的一群,因为他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透支。他们只能用消费证明自己的存在,用遥不可及的功成名就安慰自己现在还不用还贷。能够肆无忌惮花钱的人,除了钱多到放在口袋里烧得难受的,就是自私的人。当然,那叫“自我”。
我对自己嘿嘿一笑,为自己得到这样的结论感到骄傲。纸上只有五个字——年轻、时尚、不。而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我们的周末版只卖年轻人,上年纪的人爱买不买,反正他们家的那份定额已经从他的儿子或者女儿身上赚到了。什么时尚我们就介绍什么、什么新鲜我们就报道什么、什么最刺激人的神经我们就整版整版地堆!但是,我们的态度是——NO!
我们决不追捧认同赞美,我们宁愿扮演一副和世界有仇的嘴脸,我们玩的就是个性!如同福塞尔从《格调》到《恶俗》一样,戴上显微镜遛马路,开始骂呗!就算一不留神自己打了自己嘴巴,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世界本来就是动态的,谁规定一定要把一个想法坚持到死?今天咱就扮演愤怒青年了!只要好卖就成!谁火灭谁!现在的人都贱,只要你不把他当人看,只要你敢跟他对着干,他要什么你偏不给他什么,他一准把你当成神。你不是就想出国镀金吗?我就告诉你只有那些在国内考不上大学的人才出去呢!在中国,如果你不是足够优秀,哪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以为在外面混两年,把自由女神当背景拍两张照片,知道dollar和RMB的汇率,回来就是个人儿了?没门!方鸿渐就是你的榜样!
总之,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文化修养的泼妇,本着愤怒青年的职业操守,敞开了骂吧!只要骂得有“格调”,最高尚的事也能变得“恶俗”。别怕被人说是假“愤青”,今儿就从“愤青”灭起!我真愤怒假愤怒并不重要,反正我不会吸毒酗酒搞同性恋,抱着圣经听Pike,坐着火车去了趟上海,回来就说自己是萨尔·帕拉迪斯。靠!我才不会“垮掉”,我永远不会垮掉!我活得滋润着呢!
一个主编、两个副主编、四个主任、雯雯,连同还没有接到正式任命书的我,统统呆在会议室里听我慷慨陈词。当然,我再激动也没傻到把“靠”这样的字眼儿灌进他们耳朵。等我坐下来喝水,我发现做会议记录的雯雯根本没动,本子上只有几行字。她那样迷茫地看着我,我心想,坏了!
主编清了清嗓子。“讲得不错,是吧?讲得不错!”他转着手里的笔(他竟用两只手转一支笔!OUT!),环视了一下那些和他同样被惊呆的脸。“想法不错,做成一个栏目吧,每期一个话题,挖得深一点。还可以,是吧?”他用眼睛询问其他人,“我看定位也可以,年轻一点的,时尚一点的,但态度嘛……我们是新闻工作者,做到真实性、及时性就行了,不便发表什么态度,那样也很容易误导读者嘛!”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我无话可说。接下来的讨论毫无意义,让人头痛剧烈,我捞到三块版面一个“副主任”的称号,很荣幸地在这个部门里和一位年过四十的副主编平起平坐。主编自然就是“主任”了,他负责把把关——“具体工作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啊!”有了刚才那样一番言论,他要是再两眼一抹黑地把周末版交给我,非天天往急诊室签到不可。我捞到的版面还算有意思:激烈的“声音”,可以发表我不带脏字的粗话;绵柔的“心事”,可以堆砌原来倒在蟑螂那里的情感垃圾;还有就是“情调”了,找些有名的大腕小腕写随笔,标准是——“余华是谁?哦,《活着》!不行,不行,找葛优!他妈妈不是刚写了本书吗!”靠!我看我还是闭紧嘴巴别废话了。
任命书下来以后,我粗粗算了一下,我的收入涨幅远远高于克林顿时期美国GNP增长率。那是一个我只愿意向杰斯一人透露的数字,和民政局有关。
27
和往日相比,如今的南北是春风得意、神采奕奕,忙碌得像只勤劳的小蚂蚁,有空能想的只有凤凰比翼。在这段把“忙”挂在嘴边的日子里,有必要说一下南北都干了些什么。
周末版最后分为七个板块,除了南北负责的那三个之外,米拉也捞到了一个“人物”版。这让南北有些小小的不爽,但最不爽的是,在米拉报上来的选题里,赫然出现了她背后那个大赞助商的名字。南北没多说别的,只是婉转地表示,第一期是不是该介绍点重量级的人物?歌手、演员、作家、政客、运动员、探险家、主持人、网站老总,什么不行啊?弄个谁都不知道的人放在那算什么?如果标准这么低的话,谁都可以在“人物”版讲述自己的创业经历,情感历程,那和“心事”还有什么区别?米拉在例会上不屑地反驳:“别拿自己的无知当理由好不好?你不知道并不代表人家没有名气。再说了,这一版叫‘人物’,又不是‘名人’。”南北没话了,好在主编打了个圆场,说第一期“人物”就介绍一下咱们的编辑吧,让读者熟悉熟悉咱们。编辑也是人,南北和米拉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就算了结了。
接下来,南北发现自己写的那篇谈论“80年代后”的文章下面,在发表时多了一行小字——本文仅代表作者立场,与本报无关。这个文责自负的声明让南北觉得别扭。为什么要加这句话?就这么轻易地划清界限了吗?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但那些都是小小的不愉快,南北每天的日子都是无与伦比的充实与快乐。一个月下来,发行部统计出发行量,这份号称漯城第一大报的《漯城晚报》,因为周末版的存在,销量上升了七万份。庆功宴上,主编代表报社全体同仁向周末版的工作人员敬酒,如此殊荣,南副主任受宠若惊。谁能想象当初百里之外一个因为出身含糊饱受欺负的小女孩,时隔25年之后,竟会坐在全漯城最豪华的饭店里,受到大家如此一致的赞美?真有一种忆苦思甜的冲动。
那一刻南北确有飘起来的感觉,杯箸交错,感慨万千,难辨东西。忆往昔峥嵘岁月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她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她不能骄傲,至少不能让别人看出她在骄傲,她的路还长着呢!可她还是隆重地喝多了,在卫生间里吐得分外投入。
对着墙壁上的大镜子,南北挑剔地审视着自己的脸。镜子中的人应该算是好看的,如果有足够的钱来装点一下门面,没准也能跨入美女的行列。已经25岁了,是该开始呵护自己容颜的时候了,她没有过多的青春再去消耗,韶华将逝,斯人老矣。也许美与不美在杰斯眼里并不重要,甚至,也许她在他眼里从来没有美过,但她依旧不想让“丑”成为他背叛她的托词。她在想,也许真的该去买一些贵一点的护肤品、一些稍贵一点的衣服,她也应该为打扮自己花一些钱了。让自己变得漂亮一些没有错,女为悦己者容啊!她已经赚得不少了,对自己好一点也不算过分。她甚至斗胆在想,自己也算是成功了,杰斯是不是该收敛一点了?
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这是不化妆的好处。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舒服而惬意。下眼睑上的伤疤在酒精的挑逗下变得通红,像一弯红月牙嵌在空中。她把手指伸向镜中的那轮弯月,摩挲,怜惜地爱抚摩挲,那是一颗永远无法陨落的行星。白天的时候看不见月亮,它映在别人的眸子里。唯有照镜之时,她才不情愿地意识到月光下的丑陋。
丑的就是丑的,还是向嫫母、钟无盐学习,一心修德吧,别浪费那个钱了。于是拿到升职后的第一份薪水时,南北给妈妈多寄了两百块钱,即使这样也不过才三百块而已,其余的钱南北都拿去还贷款了。她对自己说,春节前一定要把那车的贷款全还清,那时她就可以没负担地给妈妈买一些好东西了。
某些时候南北觉得自己很坏,很自私,为什么在她心目中妈妈永远排在杰斯之后呢?就因为她爱杰斯,所以就这样吗?她凭什么认为妈妈不需要她的钱?她凭什么认为妈妈可以照顾好自己不用她来操心惦念?
什么也不凭。就因为她知道妈妈爱她,所以她少给妈妈一些,妈妈也不会怪她,妈妈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到她快乐。而她必须多为杰斯付出一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除了钱还有什么更能讨到杰斯的欢心。杰斯高兴了,她就高兴了;她高兴了,妈妈也就高兴了。这就是她的狗屁逻辑。
另外让南北觉得高兴的是,随着她更换了手机号码,老安的声音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其实坦白讲起来,老安也并不是那么惹她讨厌。他总是会在她最渴望和谁说说话的时候打电话来,时间分秒不差,一切都是刚刚好。夜深人静的时候,写稿子写到见字想吐的时候,或者仅仅是觉得有点无聊郁闷无所事事的时候,老安的电话就会响起。
南北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聊自己的私事,她没有那么强烈的倾诉欲。尤其对着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她更会觉得别扭,会觉得如果说自己过得不好,就有博人同情、想和他发生苟且之事的嫌疑。可老安的声音一点一点将她的警报解除,她越来越可以对他无所不言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老安喜欢自己吧。他那种段誉对王语嫣似的痴迷让她觉得安全,潜意识里她觉得无论她对他的态度如何,他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或许也是因为现在她的身边也实在没有旁人可以倾吐心事了,老安的出现才变得受欢迎。尽管她一向是个不喜欢对人抱怨的人,可有人可以倾诉与无人来倾听毕竟是两个概念。自从上次果果为了张小京自杀以来,她觉得和果果的关系变得疏远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那个她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她自己太狭隘了,果果并没有多想什么,可她还是觉得如果自己和果果联系过勤的话,会有一种对人炫耀的感觉——你看,你喜欢到要去为了他自杀的人却这么喜欢我……所以她反而不敢给果果打电话了。
于是,老安的“生而逢时”变得分外珍贵。当然,南北并不会知道老安的电话是如何“恰好”打来的,每次都能做到那么恰当,正好是她需要,又恰巧是杰斯不在或她手头上没事的时候。她不会注意到每每遇到那样的时刻,她总是会拉开窗帘,站在窗户跟前惆怅地燃上一支烟,目光散淡地凝望她眼中的世界。那是风情且落寞的,像李清照的忧婉,又似张爱玲的孤傲。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可心却又是欢喜的,从那尘埃里面开出花来。
老安就在她的窗下望着她,想一会儿27年前的那个女人,然后走到公用电话亭把磁卡插进去,缩在那半个蘑菇似的电话亭里,按下号码。IC卡就是为单恋的人设计的。
现在这种情况终于结束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解脱了)。主编恩准南北更换手机,改为支持中国电信,费用由单位报销。她挺高兴地买了一部中档手机回来,那是她揣摩主编心思之后定下的一个他能不皱眉头接受的价位。打电话向杰斯汇报她换手机了,不料杰斯骂她是有便宜不会占的傻蛋,为什么不买最新款的和弦铃声支持WAP技术彩屏带摄像头功能的手机?南北自知无论做什么杰斯都不会满意,何况那手机也确实太贵了,反正骂也挨了,就不必纠正了吧?不料杰斯却买了一部回来让南北报销,声称这个机会不能浪费。
南北说,我已经把发票给单位了,没办法再报销了。你体谅我一下行吗?我刚当上这个副主任……杰斯陡然阴云密布,什么都没说,只是无比爱怜地玩着手机,拿它对着南北拍照片。咔嚓、咔嚓,左一声右一声很清脆。南北咬了咬牙说,好吧,发票呢?杰斯像个孩子似的扑过来把发票递到她手里。南北掂着那张纸感觉有千斤重,六千多块!每个月挤出一千还得半年呢,她什么时候才能给杰斯“报销”了啊?她又从哪里去挤呢?杰斯说,那我不管,我这是找别人借的钱,我得马上还给人家。于是为了那个“人家”,南北这个“准内人”揽了一个给别人写自传的活。不少于18万字,一个月内交活,预付六千元,出版社认为符合出版标准后再付剩余的六千。当然,这本书上看不到南北的名字。可没过一个礼拜南北就看不到杰斯用那部手机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丢了。你交完稿子不是还有六千吗?那时再买一个呗!”
最后一件不值的小事是,南北静悄悄地度过了她26岁的生日。她想,她最多活不过第四个26岁。也不算是静悄悄的,有妈妈打电话来向她祝贺,有张小京送到报社去的一束花,有果果的一封电子贺卡。南北本人也拉着雯雯到商店买了一只“伊泰莲娜”戒指,原价54元,雯雯有打折卡,成交价48块6毛。然后她一个人回到家,煮了一包方便面,一直吃到午夜十二点。
生日的时候是不能哭的,否则一年都会不吉利。南北一直忍到十二点才把眼泪掉下来。现在,她有手机了,她可以给杰斯发短信了,她问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吗?
今天你一定要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怎么还不来?你到底在干什么!我一年才过一次生日,你就不能陪我一次吗?你到底忙的是什么!
你还来吗?不用给我准备礼物。我就是想见你一面。
你来吧!行吗?就让我看你一眼,然后你马上就走,行吗?
你在哪里?我过去看你一眼行吗?
你是不是又有别的女人了?
……
你忙你的吧。对不起,别生我的气行吗?我知道你忙,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先睡了。
还有必要说一下的是,转天南北上班的时候,打开门发现门口有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她迟疑了一下才敢把蛋糕托进来,浓浓的巧克力香扑进她的鼻子,诱惑着她的肠胃。蛋糕盒子上有蛋糕店的名字。那家因昂贵而著称,同样也因为昂贵使她从未涉足的蛋糕店,让她意识到这是谁的手笔。张小京,一定是张小京,除了他还有谁?南北感到自己托进来的也许就是一颗炸弹,可她还是禁不住诱惑使劲儿地嗅了嗅香味。然后她告诉自己,冰箱里全是杰斯喜欢的啤酒和牛奶,没地方放这个蛋糕了,于是毫不留情地把它扔进了垃圾袋。蛋糕上的字让她觉得有点可惜——祝你快乐。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扔掉了“快乐”,但她知道如果留下这个蛋糕,就肯定不会从杰斯那得到快乐了。
她穿着牛仔裤和斜条纹的T-shirt出门了。牛仔裤是她花28块钱买的,创历史新低。T-shirt比较普通,是前年生日时果果送的,据说是一个在香港很有名的大牌子。她无法使自己不注意今天的衣着打扮,潜意识里,她觉得会有人在看着她。
那是一种假装无意却分外用心的环顾,她迅速扫视了一下楼道门口的环境,装作看天气看行人看车辆。她没有看到那熟悉的墨绿色,但却注意到了摩托车的光彩照人。说实话,这些日子她真的已经将这车忽略了,就把那车那么不经意地撇在楼门口,仅仅当作一个熟悉的门牌。她习惯了它的损坏,习惯了它的斑驳,习惯了它的灰尘,习惯了!连把它当成命根子的杰斯都没有注意到它坏了,她的胆战心惊也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它那么完好如初地矗立在那里,她反倒有些不适应,甚至想不起昨天的它是副什么模样。他是什么时候把它修好的?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她想,下班的时候要把摩托车存到什么地方,不能这样扔着,危险。丢了怎么办?她知道又欠了张小京一份人情和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来还上。909路公交车来的时候,她茫然地坐了上去,很幸运地在靠窗的位置抢到一个座位。把头靠在车窗上,风掀开她挡着伤疤的长发,她慌忙用手挡住,却在这慌乱之间一眼瞥见了那辆墨绿色的汽车。它停在那里,沿着车尾方向行驶200米,她看见了“好再来”饭馆。那是一个该拒绝感动的时刻。南北一再告诫自己,历史绝不能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