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尔靠在墙上,望着一地碎片,感觉自己也象碎裂了似的,钻心地疼。
被冲到门边的金鱼挣扎了一下,发出“扑”的一声很小的响声,卓尔回过头凝视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弯身拾起。金鱼微闭着眼睛,眼睑下挂着一滴晶滢的液体,不知道是水,还是泪。卓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卫生间,把金鱼放进浴缸里。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片,这时,电话响了。她木然地站在那儿,望着桌上的电话机,仿佛没听到它发出的声响。
电话执着地响着,卓尔依然站在那儿,响到第6声的时候,她走过去接。里面传来一阵忙音。卓尔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不无凄楚地一笑。自己的爱情就象这电话,不想接的时候,它一个劲地响。等你想要接了,它又嘎然而止。
卓尔走到床边,身子直直地趴上去,把脸埋在被子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卓尔一翻身坐起来。
“谁?”
“是我,方晓。”
卓尔坐在床边没动。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伴着方晓的声音:“卓尔,快开门!”
卓尔走过去开门。方晓一步踏了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镇静地笑笑,“怎么,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卓尔默然无语,关上门,拿起笤帚,方晓忙接过来。
“我来。你坐那儿,别扎脚。”
卓尔看了一眼方晓,他说话的口气很轻松,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弯着身子,动作麻利地把地上的碎片扫成一堆,眼睛四处搜寻着,看还有没有碎片。
卓尔去拿撮子,刚走了一步,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传来,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
“怎么了?”方晓扔下笤帚,过来扶她。
卓尔靠在方晓怀里,血顺着脚掌流了下来。方晓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只见前脚掌上粘着一小片碎玻璃片,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
“躺着别动,有没有药布?”
“有,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
方晓两步过去,打开抽屉找到药布,剪下一块,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周围的血擦净。血又涌了上来,方晓又剪下一块,叠成几折敷在伤口处,又用药布围着缠了几圈。一边缠一边抬头看看卓尔,问:“疼吗?”
卓尔摇摇头,心里一阵委屈,泪水涌了下来。方晓拿起茶机上的纸巾,为她擦眼泪。卓尔接过来:“我自己来。”
方晓俯下身看卓尔脚上的伤口,血又渗出来,把药布染红了。
“还在流血,穿上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方晓站起身,卓尔一把拽住他。“不,我不去。”
“听话,去吧。把伤口消消毒,可能得缝几针,要不时间长不愈合容易感染。”
方晓拿开卓尔的手,进屋拿来外衣、袜子,帮她穿上。卓尔扶着方晓站起来,走到门口穿鞋。可受伤的脚裹着沙布,穿不进去。
“别穿了,别碰着伤口。就穿拖鞋吧。来,我背你。”
方晓要背卓尔。卓尔推开他:“不用,我自己能走。”
方晓让卓尔把手搭在自己肩上,自己扶着她的腰,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不放心地问:“行吗?还是我背你吧!”
“没事儿。我跷着脚,用脚后跟走。”
方晓扶着卓尔下楼。出了楼门,不由分说,把她背到车上,向市中心医院驶去。
因为是休息日,看病的人比往常少。原雪芳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抬头看看表,快11点了。把桌上的东西归拢了一下,对门口的值班护士说:“我出去一下。”
原雪芳穿过一楼大厅,来到急诊室门前。正要敲门,门开了,一位中年女医生一边回头说着什么,一边急匆匆往外走。原雪芳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叫道:“张楠。”
被叫做张楠的人转过身来,看见她一愣:“雪芳,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休息吗?”
“在家呆着更难受,还不如来上班。”原雪芳淡淡地说,“你忙不忙,要是不忙我们等会出去吃饭。”
“急诊室哪有不忙的,一上午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这不刚闲下来,正要去上厕所。正好,你陪我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张楠一只手插在白大衣兜里,一只手挽着原雪芳的胳膊,沿着走廊往外走。
“你妈身体怎么样?她有高血压,你也知道这病就怕着急上火。你爸这一走,够她受的
。这几天家里千万别离人。”张楠关切地说。
“没事儿。我妹妹陪着她呢。本来昨天我想留在家陪她,可一看到她的样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所以还是回家了。”原雪芳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张楠觉察到什么,急忙问:“回家怎么了?你和老宫吵架了?这个混蛋这时候还敢欺负你-”
“没有。”原雪芳打断她,“是我要和他谈的。我已经决定了,本来想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你。”
“怎么,你要离婚?”张楠惊诧道。
原雪芳点点头:“是。”
张楠停下来,把原雪芳拉到走廊边上,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他又和那个女人纠缠上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为什么?”
“为我自己。”原雪芳一字一句地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恨他了。我爸住院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要好的女人。是他惟一真正爱过的女人。他曾想过要离开妈妈,和她在一起。但那时我和妹妹太小。他不忍心,只好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真的?”张楠一脸惊诧。
“嗯。他亲口对我说的。”
“可是,做父亲的为什么要和女儿说这个?”张楠不解地问。
“可能是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吧。”原雪芳抬起头,看了一眼张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件事竟然没生气,还暗暗为爸爸高兴。知道他曾经有过自己心爱的女人,有过发自内心的甜蜜和快乐。就算不久于人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也算没白来世上这一遭!”
“哟,你真行,换了我可做不到。我肯定会为妈妈鸣不平。”
“可能是因为他是躺在病床上说的这番话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毕竟,他为了我和妹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我想我没资格再责怪他什么。”
“嗯,你说的也是。”张楠点点头,劝慰道:“既然你爸爸都能这样,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呀?”
原雪芳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婚姻就是过日子,但现在和过去不一样,可以不必过得太委屈。这也是我爸爸临终前对我说的-可以忍让,但别太委曲。”
“真是的,他为什么对你说这样的话?”
“可能是他知道我的婚姻也遇到麻烦了吧。”
“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了?”
“没有。他可能觉察到了。他也是男人嘛,只有男人才更了解男人。我们女人和他们就象隔着一道门槛,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他们,就象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我们一样。”
张楠盯着原雪芳,问:“你要离婚,你儿子怎么办?”
“给他。”
“真的,你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孩子是两个人的,为什么离婚就得女人带!”
“你说的对。”张楠一点头,“凭什么你一个人含辛茹苦,让他们欢欢喜欢谈恋爱。让他带着儿子去恋爱吧,看哪个女人敢嫁给他!”
原雪芳木然地一笑,“除了钱,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要。既然决定改变,就来个干净彻底,我不想让以后的生活还留着过去的影子。过两天我就找房子,搬出来-”说到这,原雪芳突然停住了。
方晓扶着卓尔向这面走来。卓尔低着头,跷着脚,一步一颠慢慢走着,没注意到原雪芳。原雪芳却把她看个清清楚楚。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下意识地一转身,背对着他们。
方晓扶着卓尔走过来,冲张楠一点头:“医生,请问急诊室在哪儿?”
张楠伸手一指:“往里走。”她冲原雪芳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得,又来病人了。我得回去了,中午吃饭时再和你聊。”
说罢,转身要走,忽然觉得原雪芳神色不对劲,回过身来问:“哎,你没事吧?”原雪芳冷笑了一声,象是对张楠又象是对自己:“这世界真小啊。”
“怎么了?有话直说!你知道我是急性子!”张楠一跺脚,催促道。
“你不是老问我他外遇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原雪芳朝已经走远的卓尔背影一呶嘴:“呶,就是她,你的病人。”
张楠回头看看,半张着嘴,半晌才合上。
“呵,这可是天意。我得好好关照关照她。”
张楠转身就走。原雪芳冲她背影喊:“张楠,你别乱来!”
“我知道。”
张楠头也不回,蹬蹬蹬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
方晓扶着卓尔走到急诊室,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位医生,病人却排了好几个。方晓把挂号单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门口的护士,护士往桌上一放:“坐那等着吧。”
方晓扶卓尔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心里滴咕道:怎么就一个医生?一抬头,见刚才在走廊上问路的那位女医生走进来,赶紧过去。
“医生,她脚扎破了,您给看看吧!”
张楠在办公桌前坐下,带上口罩,说:“挂号单。”
“在这儿。”方晓回身拿起桌上的病历本递过去。
张楠把挂号单抽出来,撕去一角,放在桌子一边,往身后一指:“到里面处置室,我检查一下。”
方晓扶卓尔往里走,张楠喊住他:“哎,家属别进去。”
方晓在门前停住,卓尔自己扶着墙边走进去,坐到病床上。稍顷,张楠起身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张楠打开卓尔脚上的药布,看了看,问:“怎么弄的?”
“玻璃片扎的。”卓尔轻声说。
张楠用镊子夹了一块酒精棉,先把伤口周围擦了擦,又换了一块敷在伤口上,卓尔疼的“哎呀”了一声。
“疼忍着点儿,给你消消毒。”张楠瞟了她一眼,夹住酒精棉来回擦了几下,卓尔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使劲咬着嘴唇,不出声。
张楠把酒精棉扔掉,说了句:“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转身出去。
方晓一直等在门口,见张楠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要不要紧?”
“要紧倒不要紧,不过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张楠漫不经心地说,走到办公桌前,开处方单。
“家里有没有消炎药?”张楠问。
方晓一愣,道:“唔,可能没有了,你开点儿吧,要进口的。”
张楠开好处方递给方晓:“去交款。”
方晓拿着单子出去了。
张楠又对护士道:“小孟,有位病人需要缝合,帮我准备一下。”
护士答应了一声,走进处置室。张楠坐在办公桌旁,用手指敲着桌子,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她带上手套,拿起针管,往卓尔脚掌伤口上部肌肉处注射麻药。稍顷,用镊子敲了敲卓尔脚掌,问:“麻了吧。”不等卓尔开口,她用夹子把伤口撑开,把酒精棉探进去来回擦洗,卓尔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
“怎么,还没麻吗?”张楠抬起头看看卓尔,问:“你常喝酒吗?”
“不。怎么了?”卓尔不解地问。
“酒精有缓解麻药的作用,再等一会儿吧。”
张楠用镊子又夹了一块酒精棉,故作小心地擦着伤口四周,一边擦一边问:“陪你来的是你男朋友吧?”
卓尔迟缓了一下,点头道:“嗯。”
张楠声音柔和地:“他对你挺好的。”
卓尔抱以一笑,没言语。
张楠俯下身,眼睛盯着卓尔,声音厉色道:“那你为什么还抢别人的丈夫?”
卓尔一怔,抬起头,看着张楠口罩上面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颤。
张楠把酒精棉往托盘上一扔,冷笑道:“怎么,害怕了?”
卓尔咬紧嘴唇,默不作声。张楠拿起针,朝卓尔晃了晃,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不用怕,你现在是我的病人。这点儿职业道德我还有。”
张楠用针刺了一下卓尔脚上伤口,问:“麻没麻?”
卓尔感到有一种麻酥的感觉,点点头。
“那好,我开始缝了。”
张楠开始动手缝合。她手中的针每穿过一次,卓尔的心就象弹簧似地,跟着弹跳一下。卓尔两手用力握在一起,额头渗出汗珠。
张楠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剪断,对护士道:“好了,包上吧。”摘下手套,往托盘上一扔,看也不看卓尔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卓尔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混合着愤恨、悲痛和委屈。
“好了。可以走了。”护士说,转身收拾托盘上的杂物。
卓尔走出病房。方晓过来扶她:“好了吗?”
卓尔轻轻点了下头,脸色阴沉着。方晓又问:“还疼不疼了?”
卓尔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的张楠,赌气地说:“不疼。”
张楠并不理会,把写好的病历递给方晓,“记住,7天拆钱。这期间别吃刺激性食物,别做剧烈运动。”
“知道了,谢谢您,医生。”方晓欠了欠身子,满是谢意地说道。
出了急诊室,方晓要背卓尔,卓尔说什么也不让,方晓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没再坚持。扶着她,慢慢走出医院。
回去的路上,卓尔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方晓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方晓问。
卓尔摇摇头。
“饿了吧?”
卓尔又摇摇头。
方晓把车开到中山路,停在国际酒店门前。
“走,我们去吃饭。”
卓尔坐着不动。
“我不想吃。送我回家好吗?”
“我饿了,就算陪我吃吧。”
方晓说着,推门下车,绕过来扶卓尔。
两个人走进酒店,乘电梯到顶层,方晓带卓尔去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方晓帮卓尔脱去外衣,把她扶到床上,抽出枕头立在后面让她靠着,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放到床上。
“想吃什么?我叫他们送到房间来。”
“什么都行,我不饿。”卓尔靠在床头,声音无力地说。
方晓拿起电话,订了两份咖喱饭,两个素炒青菜和一个乌鸡汤,约莫十几分钟的功夫,侍者把饭送到房间里来。
方晓把茶机搬到床边,把饭菜摆在上面,去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给卓尔。
“擦擦手,吃饭吧。”
折腾了一上午,方晓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卓尔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木然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半晌才吃一口。
“快吃呀!要不一会儿我都抢了了!”方晓开玩笑道。
卓尔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酸楚,低下头。神色黯淡下来。
方晓看着她。“怎么了?脚又疼了?”
卓尔摇了一下头,夹了口饭放到嘴里,机械地嚼着。卓尔勉强吃了几口,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方晓问。
“我不饿。”卓尔摇了下头。
方晓放下筷子,“那好,你累了,先休息吧。晚上我们下去好好吃一顿。”
方晓把茶机搬回原处,从柜里拿出一套蓝条睡衣。
“换上睡衣,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你先住在这儿,等脚好了再回去。来,把钥匙给我,我去给你取东西,都需要什么?”
方晓边说边从卓尔外衣兜儿里掏出钥匙。卓尔注视着他,内心剧烈地斗争着,最后,她下决心似地叫道:“方晓!”
“嗯?”方晓转过身来。
卓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刹那间又退了回去。方晓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你是要对我说一句话吧!其实你不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脚坏了住在这儿方便,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方晓往外走,卓尔叫住他:“方晓!”
方晓停下来,背对着她。
“难道你一定要说出来吗?”
“我想是的。”
“那你说吧。”方晓叹然道。
卓尔两眼盯着他的背影,轻声但有力地说:“我爱你!”
方晓怔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卓尔,眼中射出挚热的光。卓尔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启动嘴唇,“我爱你!”
方晓心头一热,奔过去,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