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爱情不在服务区

火车鸣叫着驶向站台。

卓尔凭窗而望,三月的蓝城,正是冬去春还未来,天空灰蒙蒙的,两边的树秃无着,显得十分落寞。就象卓尔此时的心情。

“嗨!”卓群已从车窗看见她,正冲她招手。卓尔也冲她挥挥手,起身拿起包,随着人群往外走。

卓群早已等在门口,一伸手接过卓尔的包,在手中惦了惦。

“哟,这么重!拿的什么东西?”

“油香松仁,琥珀核桃,都是你爱吃的。”

“拿这些干什么?真农民!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哪儿没有卖的!”

“我也不想带,这还拿出去两袋呢。”

卓尔笑着说。两个人边说边随人群走过天桥,出站口前排了一长串队伍。卓群皱了皱眉,“干嘛不坐飞机?你看出站都这么多人,烦死了。”

“老爸不让。说还是坐火车安全。前一阵好象哪儿又掉下来一架。”

“哼,全世界平均每天都有交通事故,还不出门了?生死天注定。命中该死掉块砖头都能砸脑袋,不该死车翻了也没事。”

出了站台,卓群引着卓尔走向停车场。在一辆白色丰田车前停住了。

“怎么样,漂亮吧!”卓群不无得意地说,掏出钥匙,一揿上面的摇控器,门锁自动开了。

“这谁的车?”卓尔问。

“我的。”卓群打开车门,把包放在后车座上,走到前面驾驶位上,回头见卓尔还愣在那儿,一挥手,“上车。”

卓尔开门上去,还没坐稳就问卓群:“你从哪儿弄的?”

“中奖得的。”

“中奖得的?”

“嗯。”

“真的?”卓尔不相信地问。

“假的。骗你呢。”卓群一笑,“方晓送的。”

“他-”卓尔吐了口气,以缓冲内心的震惊,“送这个也太贵重了吧?”

“是贵重了点儿。可人家也没说送,就说让我先开着,练练手,我也不好拒绝吧。”

卓群一踩油门,发动汽车,离开车站。卓尔看着她熟练地驾驶汽车,默然无语。春节卓群回家时曾说过学车的事,她当时听了并没在意,还以为她去驾校考个证就完了,没想到方晓会送她一台车。明摆着,这车是特意为她买的。

卓尔皱紧眉头,说:“这样不好。你刚去电台,就开车去上班,同事怎么想?”

“哼,她们能怎么想?认定我是傍了大款。又羡慕,又嫉妒。有时说话都带刺儿。有一次方晓去接我,正好给一个同事碰到了,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呀?我也不客气,回敬她说:你想吧,发挥想象力,使劲想。看能不能比床高一点儿!”

“你真这么说的?”

“是,我说完,她当时就哑了。以后再不敢当面说我什么。但背地里肯定没少说。哼,全是一帮无聊的家伙。想象力0.5米。”

“0.5米?”卓尔不解地问。

“就是床的高度。”卓群解释道,脸上露出嘲讽地表情:“真不明白她们是怎么

混到电台来的,整天除了谈怎么化妆,穿什么牌的衣服,就是忙着和老板们约会。还自以为是艺术工作者。狗屁!别污辱艺术了!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就她们,怎么高也没高过床!”

卓尔掩面一笑:“怎么高也没高过床。这句话说的好,以后我可以用在小说里。”

卓群侧过身看看她:“你相信吗?其实我和方晓什么也没发生。根本不象他们想的那样。”

卓尔扭过脸去,“我相信。”

“我也没想到他会送我车。我只是觉得出国前应该把车和外语过了,就去学了,其实我以前也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上路。对了,他还说让你也学。省的出去再学浪费时间。”

“唔。”卓尔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低声道:“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太忙了。有时好几天见不着面。总出差,这不昨天又去上海了。”

“去上海干什么?见客户?”

“不是,好象是为一家新上市公司的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事我一般不问,他也不说。哎,到了。你先下车,把东西拿下去。我把车开到前面停车场。”

卓尔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卓群回来,两个人拿着东西上楼。卓群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头

儿冲卓尔一笑:“请进吧,看看我这个代理主人把家收拾得怎么样?”

卓尔进去,放下手中的包,一边脱外衣,一边四处打量着,一种久别的亲近感由然而生。分别两个月,感觉好象一切都变了样。仔细一看,不过是电话换成了子母机,阳台落地窗前多了个支架,上面摆了一个玻璃鱼缸,几条金鱼在水中穿梭。

“怎么又喜欢起养鱼啦?”卓尔走过去,道。

“方晓说,养鱼可以培养心性。我性子太急,有时候容易把事情搞乱。”卓群笑嘻嘻地说道。

卓尔略带苦涩地一笑,低头凝视鱼缸里的鱼。它那象月牙似的小嘴一张一合,均匀地呼吸着,一对金色的翅膀象贴在背上的小扇子,一摇一摆,快乐地游来游去。卓尔出神地看着,视线不经意间往下扫了一眼,吓了一跳。只见玻璃后面一只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匍匐着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向前移动。她恍忽了一下,想过来,是卓群的宝贝龟。

“哎,你的宝贝龟怎么放到阳台上了?”

“不是我放的,是它自己爬过去的。”

“阳台太冷,别冻着它。”

“没事,动物比人适应能力强。要是冷,它自己就爬回来了。”

卓尔定定地看着,龟走了几步,仿佛是发现有人在看它,停了下来,蜷缩起身子,匍匐在地。卓尔注意到它脚边放着一个香蕉。

“怎么,你给它吃香蕉了?”

“是呀。昨天还喂了它几片梨。”

“你别什么都给它吃,人家不是告诉你喂菜叶吗。”

“那有点儿太虐待它了。我们食物这么丰富多采,不能让它太单一。也给它搞点儿多元化。”

“它能消化吗?你是好心,别反而害了它。”

“不会的。好了不管它们了,你先洗一下,我去弄早餐。”

卓尔洗漱的功夫,卓群把早餐做好了。卓尔打量着餐桌上的煎蛋,赞叹道:“不错,比我煎的好。看来你这两个月不仅学会开车,厨艺也有长进。”

“那当然。我还学做了几个川菜。晚上给你露一手。”卓群有些得意地说。

“明天吧,下午我去叶子那。晚上请她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你看我,还把这茬给忘了。你急着赶回来,不就是给她送行吗。不是说月末才走,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卓尔沉吟道:“她没说。我在电话里也没问。我想肯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和老宫有关。”

“为什么?”

“老宫对她一直没死心,又去找过她几次。她这么急着走,可能是躲他。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

“唔,是这样。可惜,这么一来害得你不能在家过生日,就差两天,老爸没生气吧?”

“那倒没有。他知道我和叶子的关系,她走我怎么也得回来见一面,送送她。以后说不上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说到这,卓尔不仅有几分伤感,叹了口气。

卓群看看她,开玩笑道:“怎么,伤心了!我说,明天你们俩不会泪酒机场吧?”

卓尔摇摇头,“不会的。这是好事,我应该为她高兴。好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你怎么样?”

“我?”卓群叉起煎蛋,咬了一口,边吃边道:“你指哪儿方面?”

“当然是指工作。节目做的怎么样?”

“挺好的。比起那帮同事,听众可爱多了。既真诚,又信任我。把内心的痛苦、矛盾、挣扎一古脑儿都告诉我,我帮他们分析,出主意。你可能不信,我已经救活了一对。他们说结婚的时候请我吃喜宴。”

“真的?”

“真的。不骗你。想不到吧?我居然给别人指导人生。自己的人生还没方向呢。”卓群自嘲地一笑。

卓尔把盘中最后一块煎蛋吃完,喝了口牛奶,道:“看来这份工作挺有意义的,也挺锻

炼人的。”

“不过也有讨厌的地方,有些无聊的家伙专门打骚扰电话。那天有个男的,大概是被女人抛弃了,脑子有点不正常,在电话里吹嘘自己,说他一共睡过65个女人。”

“唔,有这样人?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这不算什么。法国有个女人,曾创下一晚上睡100个男人的记录,比你高多了。他一听就哑了。把电话挂了。这种人,就得挫他一下。”

卓尔忍不住笑道:“你反应还挺快的。要我就想不到怎么回答。我在报社工作这么多年,也没碰过一个这样人。”

“白天不懂夜的黑。你们是在明处,人都带着面具。我们是在暗处,隔着电波看不到,就露出庐山真面目了。这不算什么,还有求爱的呢!有个男的连着三天打热线电话,竟说些没痛没痒的话,说什么喜欢你的节目啦,你的声音特别温柔啦,能不能交个朋友啦。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告诉他等节目后再打。结果一下节目,电话就打来了。说他现在就在我们楼下的咖啡厅,想见一见我。”

“真的?那你怎么办?”

“谁知道是真是假。不管怎么样,我得把他打发了,要不以后还缠着我。我对他说,我不是不想见你,可是我得去接我女儿。他还赖着不放,吹嘘说他有一个公司,资产百万,我不用听就知道说谎,但也不挫破他。我说既然你这么优秀,一定会追到更好的女孩了,也用不着惦记着我这个女孩她妈了。他还不死心,问我老公是谁,是不是比他还优秀?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这种人得刺刺他。于是我就说:你这么说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你最多也只是在我们这个小小时代、小小城市偶露峥嵘,可是他,人类历史上几千年才出一个!听我这么说他感觉很不是滋味,问我能不能告诉他这个人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可以,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名字。”

“谁?”

“尼采!”

卓尔差点儿刚喝进去的牛奶喷出来,她强忍着,好不容易咽下去,被呛得连咳了几声。她好不容易止住咳,直起身子看看卓群:“真有你的,怎么想起尼采来?”

卓群一仰脖把剩下的牛奶喝完,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说:“你床头放了本尼采的书,那天睡不着觉拿来翻一翻,情急之中就把他的名字叫出来了。你别说这招还真管用。他听了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砰’的一声,灰溜溜地把电话挂了。以后再没打来。”

“没想到,你也开始读尼采了。”卓尔打趣地说。

“只是偶尔翻一翻。没想到他的语言这么有力量,读起来很过瘾。象这句,‘你将在我死后出生’,当时读了浑身一颤,感觉好象被拥抱了一下。再往下,还有更叫绝的。‘当你们找到我时,你们尚未找到你们自己。一切信徒都这样做,所以,一切信徒都如此可怜。现在我吩咐你们丢弃我并寻找你们自己。只有当你们都否认了我时,我才愿意回到你们这里来……’那种感觉就象-接了一个有力而深情的长吻。”

卓尔认真地看了一眼卓群,点点头:“这个比喻很形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较之男人的身体,男人的思想更可爱。”

卓群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她看看卓尔,一呶嘴:“你接吧,肯定是找你的。”

“不会吧,我刚回来。唔,可能是叶子。”卓尔边说边起身拿起话筒。

“喂,你好!”电话里,传来苏醒温厚的声音。

卓尔先是一愣,客客气气地说道:“你好。”

“我听卓群说你今天回来,公司有事,走不开,没去接你。”

“不用。我没带什么东西。”

“小说改完了?”

“嗯。已经交出版社了。”

“什么时候出?”“五月份。等出来我会送你一本。”

“谢谢。”

沉默了一会儿,苏醒又问:“车上人多吗?”

“不多。”

“累了吧。”

“还行。”

“要是不太累的话,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嗯,今天不行。我约了朋友,她明天要走。”

“那好。你先忙吧。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卓尔挂了电话,脸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苏醒吧。”卓群走过来看看她:“我说,你到底对他有没有意思?他对你可是一网情深。你知道吗?这两个月你不在,他天天去游泳,都快成游泳健将了。”

“去游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他可是为你才学的游泳。肯定是想你呗,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影响你写小说。所以只好借‘泳’消‘愁’。”

“唉!”卓尔叹了口气。

“怎么,你也犯愁了。你说也怪,要是不来吧,一个也没有;要是来,两个一起来。唉,谁规定女人只能嫁一个人?要是能同时嫁两个就好了。”

“那就成一妻多夫,又回到母系社会了。”

“母系社会也不错,女人比男人善良,对权力和金钱的欲望也比男人小。如果换成女人执政,我敢肯定,世界上肯定会减少很多战争和流血事件。”

卓尔看看墙上的表,指针指向10点,打断卓群道:“好了好了,别异想天开了。趁时间还早,你先睡一会儿吧,今天起的早,别到了晚上做节目没精神。”

“那你呢?你也睡一会吧。晚上你们俩还不知道聊到几点呢!”

“要是太晚了,我就不回来了,就住在她那。明天下午你去她家接我们,一起去机场。好了,你睡吧,我去给她打个电话。”

候机大厅人来人往,有些喧闹。卓群去买机场建设费了。卓尔和叶子两人坐在大厅一角,昨天说了一夜的话,快到凌晨才睡,现在两人眼睛周围都有些微微泛黑。特别是叶子,已经连着几天没睡好觉,显得更明显些。卓尔看看她,有几分懊悔地道:“困了吧?昨天不跟你聊那么晚就好了。”

“没事儿。待会上飞机上睡。你一会儿也回家好好睡一觉吧。今天别熬夜了。”

“放心吧,小说改完了,你也走了,我没有熬夜的理由了。我准备大睡24小时。”卓尔故作轻松,调侃道。

“你现在也不上班,以后养成白天写作的习惯,晚上写作容易失眠。女人过了三十岁,睡眠不好可就写在脸上了。”叶子又说。

“你就别为我操心了。好好操心自己吧。”

“我挺好的,单身一人,无牵无挂,正好趁这个机会谈场国际恋爱。”叶子打趣道。

“我看行,嫁个老外就不用回来了。我去探亲。”卓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叶子一呶嘴:“得,国际爱情还行,我对国际婚姻前景可不看好。两个人朝夕相处,一块土地长大的人都处不好,更别说两块相隔遥远、土质完全不同的了。”

正说着,卓群回来了。

“给,都办好了。刚才广播登机了。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到登机口,叶子回头看看卓尔:“好了,你们回去吧。”

“路上小心点儿,到了给我打电话。”说着,卓尔眼圈一下红了。

叶子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把脸扭到一边,眼睛看着别处。

“离别是相聚的开始。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上见面了。应该高高兴兴地道别才是。”卓群见状忙劝道。

卓尔眼里含着泪,冲叶子笑了笑:“你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久久的。”

叶子点点头:“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转身对卓群:“你姐不在时,你替我照顾久久。”

“YES!”

卓群怕她们泪洒机场,一拉卓尔的胳膊,卓尔冲叶子摆摆手,转身离开大厅。

到了停车场,远远的,卓尔就见久久趴在车窗上,瞪着一双眼睛茫然地向外望着。她急步过去,把久久抱在怀里,抚弄着它身上的长毛,眼泪再也止不住,泉水似地奔涌出来。“哭吧哭吧。真不明白,人家又不是去赴刑场,是去全世界最先进最发达最富有的自由王国,放鞭炮庆祝还嫌不够,你哭什么呀!”

卓群嘟咛着,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卓尔。

卓尔止住啜泣,用纸巾擦去眼泪。窗外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卓尔抬头望去,泪水又涌了上来。

卓群发动汽车,驶离机场。往滨海路方向驶去。

卓尔看看她:“你要去哪儿?”

“带你去海边散散心。晚上还跟人家约会,你这个样子怎么去!”

卓尔这才想起来,约好晚上和苏醒一起吃饭。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汽车沿着滨海路缓缓行驶,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大海,卓尔心情渐渐好些了。转过身来看看卓群,轻声说:“我没事了。送我回家。你去上班吧。”

卓群点头道。往山屏街方向驶去。远远的,就见一辆紫红色雪弗莱子弹头车停在自家楼下。

“哎,你看,怎么象老宫的车?”

“不会吧。他来干什么?”

卓尔下车,朝那辆车望了一望,就见车门一开,老宫从车上走下来。阴沉着脸,冲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

卓尔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卓群走过来,打量了老宫一眼,打趣道:“哟,怎么了,象从追悼会上刚出来似的?”

“说对了。”老宫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真的?谁这么有福气,被上帝召见了!”卓群仍笑嘻嘻地。

“我-岳父。”老宫说。后面两个字,象从嗓子眼挤出来似的,勉强能听见。

卓群和卓尔对视了一眼,不作声了。

稍顷,老宫抬起头,两眼盯着卓尔,“我想见叶子。”

“现在?”卓尔惊讶道。

“对。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

卓尔倒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卓群,卓群有些抱不平地道:“老宫,你有点太缺德了吧。这个时候你不回家去安慰你老婆,见叶子干什么?”

“她不用我安慰,我也安慰不了。”老宫摇摇头,语气中充满伤感,“我活了四十多岁,今天才第一次体验到,原来生命是这么脆弱,这么容易就消失的。前天还是一个大活人,今天就变成灰了。装在那么小的盒子里。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假如有一天我被装在那里,进去之前最想做什么?那一刻我眼前一下闪出叶子的身影。我才知道什么对我是最重要的。我要见她,我想和她重新开始。”

卓尔望着老宫,良久,慢慢开口道:“晚了。她已经走了。”

“走了?”老宫高声叫道。

“是。”

“我不信。”老宫声音中透出前所未有的绝望,“她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小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