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真够意思,他居然为了我没有在陈冰冰面前暴露他和程开的兄弟关系,还经常给我这样那样的情报。
我本性爱说爱笑,生活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本来我的生活可以很简单的:程开、豆子、陆璐。如果那样的话,我也就不用费劲写什么回忆录了,因为这么几个人就是再折腾也折腾不出一本书的故事来。我的生活里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人。
因为我们学校出名,所以有很多高高在上的领导把他们的下一代送来读书,我们班上就有一位这样的千金小姐,姓陈名冰冰。这位陈小姐于军训结束的时候姗姗来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看上了程开,并且展开了激烈地追求。我当时真怀疑她是来读书还是来找男朋友的。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我们学校组织去参观市博物馆,我和陆璐走在一起,程开和江南走在我们前边,博物馆里人本来就少,那次参观还是采取自愿制度,所以就更没什么人了。在一个什么展厅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加上陈冰冰,陈冰冰弯着腰,趴在一面玻璃橱窗前看一只汉代的碗和碗里金色的装饰珠子,并且在程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她甜甜的声音天真地叫:“这个蚕豆为什么是金色的呢?”
程开侧了一下头,我猜他一定在反光的玻璃里看见了陈冰冰精雕细琢的脸。江南面无表情地从陈冰冰身边走过,程开向上挑了挑嘴角,“蚕豆?呵呵。”他微微笑着,笑里的温柔让我心里一阵紧张。
说到这里还得顺便带一句,我们班当时是一排一排换座位的,而不是通常的两排两排,所以每个人有两个同桌,我也有两个同桌,一个是前边说起过的江南,另外一个就是程开。我和程开是同桌跟缘分毫无关系,我们成为同桌是因为开学以来采取自愿就座制度,而当时的班上,我只认识程开一个人,程开也只认识我一个人。故此我俩成了同桌,在我和程开看来,这件事就像月亮是圆的桌子是四条腿的那么天经地义。
从博物馆回来第二天的外语课上,程开收到了从教室前半部分的某一个座位传过来的一张纸条——我和程开个子都高,所以坐在倒数第二排。我瞟了一眼字条上的字,非常清秀非常工整,密密麻麻写满了那张不大的纸,让我想起了前段时间被烧掉的我的课桌。
程开看完了字条,重新拿起了外语书和圆珠笔,把字条递给了我。我拿过字条看,“程开,可能你对我的印象并不深,这也没什么,我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女孩。开学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话,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昨天在博物馆见到了你的笑,才明白原来你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冷漠。那么,你愿意跟我做个朋友么?”落款非常深情款款也非常俏皮——小蚕豆。
陈冰冰也真够厉害的,她会不引人注目?我觉得她比陆璐差不到哪里去。只不过她脸上修饰的痕迹太重,穿着也不像一个高中生,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是我得承认,她的字迹很吸引人,就好像她甜美的嗓音和天真的样子一样容易俘虏男孩。最令我佩服的就是她那个落款——小蚕豆,太浪漫了。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心机好深啊。不过我再傻也能看出来那天她是故意的,挺大的人会认为博物馆里头的汉代展品是蚕豆?也就程开这种没见过可爱女孩的人才真的相信她天真烂漫。
我把那张纸条放到桌子上,拿起笔写:“不给人家回信?”我是故意的,因为我知道陈冰冰的字迹再清秀也算不得漂亮,比不上我练了多年的书法。我赌气跟她比试,尽管我没她漂亮没她可爱,期中考试的成绩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可至少我的字比她的好看。
程开把纸条翻过来,也写:“她什么意思?”
“她喜欢你吧?”
看见我这句话,程开侧头看了我一眼,之后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不可能。”想了想,他又接着写:“别胡说。”
豆子用他无所不在的情报系统探测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并且写信来告诉了我。豆子说,陈冰冰的父亲是省委里的谁谁,家里谱儿大得要命。她之所以看上程开是因为运动会上程开的出色表现。
运动会?哦,想起来了,运动会的时候程开一个人报了两项长跑:三千米和五千米。程开从打初一开始跟着他爸每天跑五千米,训练有素,学校这点比赛根本不在话下。第一天跑三千米,程开用一个标准速度跑完了全程,到了终点的时候,落了第二名一圈。第二天跑五千米,程开仍然用着一个速度跑完,到了终点,落下第二名两圈半。
这种情况下,像程开这种长相斯文并且高高大大的男生是不可能不被女生们注意的。那时候,只要是稍微有点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全部都知道高一·三班有个长跑健将名叫程开,长得还挺帅。
要是因为这个,陈冰冰看上程开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在运动会上有着这么出色的表现,成绩又好,陈冰冰喜欢他是理所应当的了。
这时候我又想,为什么陆璐没发现程开这个人才呢?她居然连程开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难不成她没参加运动会么?后来陆璐告诉我,她才不在乎这种哗众取宠的外在表现呢,她在乎的是内涵。
豆子说他见过陈冰冰。豆子他爸也是省委的,和陈冰冰他爸是名分上的好朋友。豆子说他觉得陈冰冰挺好的,漂亮又会撒娇,除了娇生惯养之外没看出来啥别的缺点。我威胁豆子说如果他敢建议程开交下这个女朋友我就跟他没完。豆子还是在乎我这个朋友的,所以他真的没敢。
陈冰冰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一直在不停地给程开传纸条,只是后来的纸越变越大,纸的质量也越变越好,写的话也越来越多,落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小蚕豆”变成了“你的小蚕豆”。
程开不是无动于衷的,他一开始接到陈冰冰的字条看完扭头就给我,后来就不给了,自己收起来,有时候看着看着他还会笑,很温柔的那种笑,就像那天在博物馆里头的笑一样。
新年之前的一天,程开给陈冰冰回信了——我不能再管那些玩意儿叫纸条了,那比我写过的最长的信还长。信是写在一张简单的卡片上的,短短一句话:“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程开是给我看了的,所以我知道那封信什么也不能说明。只是后来豆子来信说程开在那张卡片里夹了一张纸,纸上写了很多话,都是我不知道的。
豆子真够意思,他居然为了我没有在陈冰冰面前暴露他和程开的兄弟关系,还经常给我这样那样的情报。
上高中第一次新年晚会在极度无聊的气氛中渡过,我甚至无聊到数自己吃了多少颗瓜子。可程开那天似乎挺高兴的,陈冰冰一直在笑,笑得几乎全班的男生都在望着她美丽的脸发呆。问题在于,陈冰冰是坐在程开旁边的。而更大的问题在于,陈冰冰笑是因为程开的缘故。
“你听过那个故事么?有两个精神病患者一起去郊外爬树,一个吊在树上,荡了几下之后跳到地上,还在地上滚来滚去,滚了一会儿,他抬头问他的朋友说:‘你怎么还不下来啊?’他的朋友在树上对他说:‘我不能下来,我还没有熟。’”程开说。陈冰冰笑,笑声银铃一样悦耳。
“还有一个故事。有一个老妇人,晚年的时候得了精神病,每天穿着一身黑衣服打着一把黑伞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不动也不说话。有一个医生决定治好她,但又怕吓着她,于是也打了一把伞站在她身边,也不动不说话。这么站了一个星期,老太太终于说话了。你猜她说什么?”程开望着陈冰冰。
“说什么?说什么了?”陈冰冰拽着程开的袖子,快乐地哀求。
“她说:‘请问,你也是香菇么?’”
陈冰冰笑得更厉害了,手捂着肚子,白净的脸蛋上春意盎然。
我认识程开三年多了,他从来没给我讲过什么笑话。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有幽默细胞。全班同学都看见程开逗陈冰冰笑了,全班同学都看见他俩的开心了,所以我也看见了。
人家都说女孩子心事一多就容易走神儿,一走神儿就容易不好好学习,一不好好学习就前途无光了。这种说法真的比较正确。因为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考得比期中考试还要惨。家长会之前,我大义凛然地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英勇气概把我全班倒数第五的成绩单拿给了我爸。
我爸说他从来没觉得参加家长会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儿。也是的,难为我爸了,在那以前我爸都是雄赳赳地去参加我学校里的家长会的,因为那以前我样样优秀,我爸特为我自豪。现在不成了,我变成差生了,都倒数第五了,化学还不及格,一百五满分我只考了六十五分,你说我爸能不生气么?
可我爸后来还是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了,会上碰到了程开他爸,拿着程开第三名的成绩羡慕了一阵子便被我们班主任找去谈话了。
我的化学科代表早在期中考试以后就被撤换了,所以现在化学考那么低的分数我不觉得像期中考试时候那么丢人。可我爸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的化学分数实在是太低了。
被老师找去谈话之后,我爸决定给我请一个家庭教师,专门教导我该如何爱上没有帅哥老师任课的化学课。我强烈抗议,坚决反对找家庭教师。因为在我看来,只有差学生才要请家教,而我不能算差生,好歹我也是省会城市最好高中的学生,这个人我丢不起。可我的抗议是无效的,我爸到底找来了一个大学生教我化学,说是我们学校前年的毕业生,现在念的是上海交大化工系。
寒假第二天我就被关在房间里不准出门,等着那个不伦不类的老师来我家骗我爸付给他的一小时十五块钱的工资。
别看我小,琼瑶的小说可全看过,我就喜欢帅哥,尤其是学习好风度翩翩的帅哥。江南应该算帅,学习也够好,可是那时候他连话都不怎么跟我说,我没办法注意他。程开是帅,可并不算英俊,只能算端正,现在还有那么多人抢他,我可不乐意趟这个混水了。
综合这所有的念头,当我们家的门被推开的时候,看见我的大学生老师,我才有点发愣——来的人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羽绒夹克,黑色西裤黑色皮鞋,肩膀上背一个简单的书包,秀眉秀眼好不英俊。“你好,你就是张小树吧?我叫徐志,是你爸爸同事的儿子,张叔叔叫我来教你化学的。”
我拿了一双拖鞋给徐志,请他进屋,并且懂事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是前年毕业的?那你是74年生的?”
徐志放下书包脱下外套,“我是75年的,应该比你大三岁。”
“你也早上一年学呀?我也是,我比你小四岁。”我说。
徐志从十点钟开始给我上课,历时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我合上书本,在心里宣布:我的化学从此又要翻身做主人扬眉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