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的温柔-就要赖着你

豆子和程开的友情就这样被我分裂了。豆子不喜欢陈冰冰的原因在于她的娇生惯养,比起我跟着我妈练就的一手烧菜的功夫,豆子自然更偏向我——尽管豆子也不赞成他的好兄弟程开找一个像我眼睛这么小的女生当女朋友。

徐志隔一天来给我上一次课,每次两个小时,当我爸把两百块钱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化学水平已经不次于初中时候帅哥老师那个得意门生张小树了。可我不愿意承认我的化学被徐志教好了,我怀着私心糟蹋我爸的血汗钱——我想多留徐志一些时候,可能就是因为他长得帅。

徐志给我上第二节课之前,程开打电话来问我寒假准备干什么,我说我准备闭门思过,一定要在下学期一雪前耻。程开又问我怎么雪耻,我说我正师从一位上海交大的帅哥刻苦攻读化学,程开特别柔和地笑了一下,说:“你别开玩笑了。”这时候我心里真的揪了一下,陆璐说得真对,程开的声音太好听了,好听得像要把人融化似的。哎,奇怪了,我认识程开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来没发现这一点呢?

我正想着,门铃响了。“不跟你说了,我的帅哥老师来了,我得上课去了,拜拜!”没等程开说话我就挂了电话,奔向门口给徐志开门。

徐志在两小时之外的非收费时间也会跟我聊天,他会跟我说起大学里的一些事情和从前上高中时候的事,让我在那一段时间对上海交大心有戚戚焉。在上了几节课之后,徐志说:“我觉着你的基础挺好的,现在差不多已经把落下的课都补上了,你挺聪明。”徐志在外上学一年多,说话的口音已经不再是我们这里的方言,而是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身边的人讲普通话,觉得新鲜又好听。

“聪明什么呀,一百五满分我能考六十五,你就知道我有多差了。”对于徐志夸我聪明我还是很开心的,哪个女孩子都有虚荣心,既然我不漂亮,但聪明也是可以的嘛。“哎,你说我要考交大,得在年级里排多少名?”

徐志愣了一下,之后万分爽朗地笑了,“你先别想这些了,时间还长着呢,但首先你要考进年级前一百名,这才能保证你百分之百地考进重点大学。”说完他望着我,“没事儿,你肯定行的,你这么聪明,别太在意这次考试成绩。”

我聪明么?我也不知道聪明是什么概念。不过后来的某一天我和程开一起参加了一个什么智商测验,程开的智商是142,我的是134。事实证明,我还是没有程开聪明。

寒假的时候陆璐来找我,要去了程开的电话号码,陆璐毫不掩饰地跟我宣布说她喜欢上了程开的声音,她说她一听见程开的声音就觉得浑身都不能动了,很陶醉。“没准儿以后也喜欢上他这个人了呢!”陆璐说。当时我心想,追求陆璐的那一沓男生要是听说这个消息,非得把程开拆了不可。

二月十四号早晨陆璐打电话给我,问我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说:“上课啊!”

“今天你的帅哥老师还来给你上课?今天可是二月十四号啊。”

我一头雾水,“二月十四号怎么了?”

“情人节啊!”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盛传已久的情人节就是今天啊,多亏打电话来的是陆璐,如果是豆子,肯定要被他嘲笑我土了。不过当时我心里还是偷偷高兴了一下,因为徐志今天没有安排证明他没有女朋友。

十点钟,徐志来了,穿着他雪白的羽绒夹克。其实你别看三十岁的男人和二十六岁的女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可十九岁的男孩和十五岁的女孩之间肯定有代沟一类的东西存在。十五岁的女孩会觉得十九岁的男孩是个什么都懂的大人,而十九岁的男孩会觉得十五岁的女孩是个太小的小姑娘。人最初的成熟就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徐志已经走过去了,我还没有。所以,徐志把我当很小很小的孩子看待,我并不奇怪。

这天上课过后,徐志说:“我觉得我以后不用来了,你已经把我会的都学去了。”他望着我笑,那笑非常非常的纯净。那种纯净……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好像是在电话里听到程开声音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纯净。

“没有啊,我还没都学会呢!我要是都学会了,那我现在不也能去交大了?”我强烈抗议道。

徐志合上我的练习册,随后又拿起来翻了翻,“你的字写得这么好,从前练过书法吧?”

“嗯,是啊,六岁就开始学了。”

“那要是让你写我的名字,你怎么写?”徐志推给我一张写满了化学方程式的草稿纸,让我在上面写他的名字。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徐志的名字,徐志看了看,“嗯,不错,好看。”他说,“以后你就不是我的学生了,我该教你的都已经教完了。”

我想我一定是目瞪口呆来着,因为我觉得我留不住徐志了。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徐志又接着说:“但我还是很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下午一起出去玩儿吧,我请你吃麻辣烫,用你爸的钱。”徐志冲我眨眨眼睛,逗得我开怀地笑。

我发誓我没有联想到那天是情人节这类的事情,我觉得徐志也没有,可程开不这么想。

徐志带我去“中街”,在满大街的玫瑰花丛里找到了他觉得最好吃的一家麻辣烫,我抱着碗正准备吃的时候,在对面的羊肉串摊边儿上看到了程开,并且丝毫不意外地在程开身边发现了陈冰冰美丽的笑脸。我有点儿生气了,因为今天是情人节,而程开身边的女孩居然是陈冰冰,这明显就是在告诉全世界陈冰冰是他女朋友嘛!我没有仔细想想,在情人节这天,我身边的人也是个男生,而且是个帅气的大男生。

徐志也许是太出众了,出众到陈冰冰一眼就看到了他并且捉到了他身边的我。“小树!小树!!”陈冰冰喊我,欢快地奔向我,“程开你快点儿,小树在那边儿呐!”我就纳闷儿了,我跟陈冰冰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她称呼我“小树”这种亲密程度的?没有啊,我不记得我和她有这么深的接触啊。

“你不是在家上课么?”程开瞅瞅我,拿着手里的一把羊肉串递到我面前,“吃点儿。”

我摇头,“出来吃麻辣烫,老师请客。”我指着徐志跟程开解释,让他明白那是我的老师而不是别人。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程开解释,他是我什么人呐?!

程开看了看徐志,礼貌地点了点头。陈冰冰甜美地笑着,甜美地说:“怎么称呼啊?”

“徐志。”徐志说,露出他整齐的白牙齿,留给陈冰冰一个纯净的笑。

“我叫陈冰冰,他是程开,我们是小树的好朋友。”陈冰冰未经程开允许便自我介绍,还擅自用了一个让我恼火的“我们”来称呼她和程开的关系。

我一生气,想起看过的言情小说里的情节,昂起我十五岁的有着白皙皮肤没有青春痘的不美丽的脸,右手勾进了徐志的手臂,站起来拉起徐志就走。说实话,我的的确确是模仿我看过的小说电视剧里的情景,我只是估计着程开和陈冰冰那边会有什么反应,可我并不知道他俩具体会怎么想。令我惊讶的是,徐志并没有反抗,而是拿起他的书包顺从地跟着我走了,自自然然地让我挽着他的手臂,那么理所当然地和我重新走在了玫瑰花丛里。

从此,程开和陈冰冰便认为我有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叫徐志。

春节的时候我爸请徐志全家吃饭,说谢谢徐志把我调教得又像个学生的样儿了,徐志听了仍然笑,那笑里的纯净仍然让我想起程开的声音。

如果说程开认为我有了一个叫徐志的男朋友,那么我早就认为他有了一个叫陈冰冰的女朋友,这个女朋友是他的“小蚕豆”,程开会给她说笑话,程开会给她补课,程开还会望着她温柔地笑。可程开从来没这么对过我,我不会的题目去问他他从来都不理我,直到最后我自己想出答案他才说:“对,就是这么做。”

开学之后,我会在某一些日子里收到装在印着“上海交通大学”字样信封里的信,信上是徐志不太好看不太工整的字,他叫我“小树”,落款是“徐志老师”。我也给徐志写信,我叫他“徐志”,落款是“弟子小树”。这期间,陈冰冰给程开的信也从来没断过,每天一封,清秀的字迹写在精致的信纸上,装在秀气可爱的信封里,一封一封收在了程开的书包里。我猜程开家里一定有一个专门放这些信的抽屉,年月日都编排好了放在一起,有事没事拿出来看看。我没看见过程开给陈冰冰写信,但我知道他是写了的。豆子告诉我的,豆子说程开给陈冰冰写的信可长了,只是陈冰冰写信的时候称呼程开一个“开”字,而程开的落款从来都是两个字:程开。

豆子和程开的友情就这样被我分裂了。豆子不喜欢陈冰冰的原因在于她的娇生惯养,比起我跟着我妈练就的一手烧菜的功夫,豆子自然更偏向我——尽管豆子也不赞成他的好兄弟程开找一个像我眼睛这么小的女生当女朋友。

豆子和程开的友情始于初二。那年豆子去旱冰场溜冰,有门不走非得翻墙,结果一头从墙上摔下去,右手骨折了。豆子的右手打了石膏,不能写字,所以豆子有了不交作业的良好借口。程开当时是学习委员,在老师的派遣下帮豆子抄笔记,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哥儿们,豆子自从胳膊摔断之后学习成绩居然好了很多,这都多亏了程开的兢兢业业。

豆子跟我的友情开始得就早多了,因为豆子是我上初中的第一个同桌。豆子小学的时候是学跆拳道的,那时候看我细胳膊细腿儿的,豆子就说要教我防身术。我不爱念书,豆子也不爱念书,所以我俩臭味相投,没两天就开始称兄道弟了。我跟豆子交朋友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看足球,并且十几年如一日地做起了铁杆球迷。那天豆子问我:“你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不?”

我摇头。

“靠,那马拉多纳你总知道吧?”

我点头。

“嗯,马拉多纳就是那儿出来的。你看球么?”

我又摇头。

“靠,你怎么可以不看球呢?我告诉你,最酷的是马拉多纳,其次就是巴斯滕了。”豆子说着拿出了地理图册,翻开欧洲和南美洲的地图开始给我滔滔不绝地讲解哪个城市有哪个球队,哪个球队有哪个球星。那以后的地理课我和豆子便都不听了,我入迷地听他讲足球,豆子口沫横飞,在地理老师数次警告下继续着他的演说。结果,豆子成功地把我同化成了球迷,在’94世界杯的时候,豆子多了一个起早贪黑看足球第二天打着哈欠却仍然兴高采烈的同道中人。

而至于我跟程开的友情,开始得便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了。我们俩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初中二、三年级一直坐在一起,而坐在一起的理由也绝非什么缘分,而是因为班主任老师决定按照学习成绩排座位,我的成绩从来没有高过程开的,所以就一直坐在他身边。

豆子告诉我,其实陈冰冰还不能算程开的女朋友,因为陈冰冰跟豆子说,程开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呢。可是陈冰冰确信程开是喜欢她的,陈冰冰还给豆子看过程开写给她的一封信,豆子说信上是这么说的:“小蚕豆,今天身边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寝室里仍然是乱糟糟的,老师说,我们寝室的几个人要是再不老实就会被赶出宿舍了。你说你要出国了,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可听说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有点奇怪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舍不得你……其实在国内读书也不错,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至少应该把高中读完吧?……但这始终都是你自己的事情,需要你自己决定,我只希望你一切顺利。程开。”

豆子问我,要是一个男生写这么一封信给我我会不会觉得他喜欢自己,我哀怨地望着豆子,说肯定会的。“哎,你那个交大的白马王子呢?我瞅着他比程开好啊。”

“去你的,什么白马王子啊,我跟他可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关系啊,你别瞎说!”

豆子啃着一个苹果,翻着白眼跟我说:“我也觉得他肯定看不上一个十六岁不到的丫头片子。”

徐志在某个周末之后寄来了他在西湖照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穿着一件纯白的衬衫,袖子整齐地卷起,那衬衣的纯净一如他的笑容。我也一如既往地想到了程开的声音。

我把那张照片从信封里抽出来便被前座的男孩抢去,大叫这就是张小树那位在交大的白马王子,之后徐志的照片便在全班传开,我听见陈冰冰银铃般的声音在说:“情人节那天我和程开在中街看见小树和他了呢!”

我一直佩服陈冰冰的老谋深算——尽管她只比我大一岁,但大一岁也算比我老——今天她的这句话又让我佩服她了。她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用一句话表达出“我是程开的女朋友”和“张小树和照片上的人关系不一般”这两条信息。真是让我佩服得比滔滔江水还滔滔江水。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豆子开导我说,陈冰冰他爸久经沙场,陈冰冰从小耳濡目染,不会也会了。

我心里知道,徐志是拿我当小孩子,要不然他不会对我这么呵护。可是不管我怎么解释,我的同学们就是不信,结果全年级只要认识我的都知道我有个在交大上学的男朋友,还是我们的学长。我浑身是嘴也辩解不清,心里怪自己那天一时冲动勾住了徐志的手臂。

我只有十五岁多一点,再有两个多月我才十六岁,我哪里明白什么叫爱情呢?虽然我不喜欢读书,可我仍然知道孰轻孰重的,我知道我进这所学校干嘛来了,我始终记得徐志跟我说的:“要想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进重点大学,就一定要考进年级前一百名。”

后来我就发现江南喜欢我了,那种感觉非常奇怪,是一种让我瞠目结舌的惊讶。也就是那个时候,程开再一次成了全年级女生心目中的典范男生。那之后陆璐跟我宣布她正式喜欢上了程开,而陈冰冰跟全世界正式宣布程开是他的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是因为一次足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