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就是露着不同的笑姿。起初大家都在谈我的音乐,但后来就被她的笑容迷住了。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那个导演。他肯定是喝多了,脸红得像动物园里的猴屁股,话却多得很。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喝了不少酒。朗莎的男朋友看上去还不错,像个男人。他说他早就知道我。于是,我和他也喝了不少酒。最后,那个导演终于对南子说,你看她怎么样?南子从深度眼镜片下抬起眼睛看着朗莎说,我也在想。朗莎惊奇地看着我们,我的那位朋友向她介绍了情况,她立刻笑着说,不行不行,我哪行。南子突然间来了激情,变得雄辩滔滔了。他的话语既夸张,又真诚,很有鼓动性。朗莎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兴奋极了,脸也红了,眼睛也散发着醉人的色彩。她说,我试试吧。
于是,我们都开始说她有多么美,多么有气质。她的男朋友也频频跟我们碰杯,还扬言今天的客他请了。我大概是酒喝得多了,竟然也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
“哥们,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不要介意。”
“好。”他说。他的脸也红了,他一阵子大概喝了三四瓶了。
“你的女朋友太迷人了。我非常喜欢她,如果今天我不是认识你们两人,只认识她,我会马上追求她的,只可惜你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我觉得你们很配,你是个男人,所以我只是说说,但我不会再对她有别的企图的。”
我说完,就和他碰杯。他说了声“谢谢”,头一抬,一杯啤酒哗地一下就进了他的肚子。我看见朗莎红着脸冲我羞涩地笑着。这时候的笑是最迷人的。为了进一步表达清楚,我对她说:
“对不起,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可能会把我想成一个坏人,但我是真诚的。我平时是很少说话的,今天是喝多了,才敢于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她也干了一杯。
南子和那位导演倒有些傻了,他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在我坐下的一刹那,南子笑着对我说:
“你小子,平常看起来稳重得很,没想到也会这样冲动。不错不错,来,咱哥俩碰一杯。老实说,你比你爸可强多了。”
“你可千万别把这些对我爸说。”我突然想起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就这样,朗莎被敲定为南子诗歌TV中的女主角。由于电视台想把这个节目送到中央台播出,还想把它买到各地的电视台去播出,所以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朗莎第二天就给我打手机,约我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想跟我再谈谈。我一想起昨晚上的举动,就有些心跳。我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一个人了呢。
我们见面的时候都有些脸红,然后就是一直笑。她的问题是,她真的行吗?我说,行,太行了。她说,那我以后怎么去啊?我想了想,就说,可能人家会来车接你吧,如果不来,我就送你去,我有车。我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我怎么在她面前开始轻佻起来了。但我发现她很在意,她说,那你就送我去好了,反正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想去试试的。我笑了,怎么会是我的面子呢?她说,当然了,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当演员,实际上我早就认识你了,只不过你这个人看上去很傲,不容易接近。我怎么会给她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呢?
诗人本来就很穷,哪里会来车接她呢?南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浪费一些时间陪朗莎到电视台。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没有开车,因为当时我在学校。我打了的。路上,我问她,你男朋友同意你这样做吗?她犹豫了一下,说,他当然不同意,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说,那你们肯定吵架了。她说,吵是吵了,不过,我们也只是刚开始,谁知道以后还会怎么样。我说,我觉得他人不错。她笑了笑,低下头看了看握在一起的双手,说,不要说他了,好吗?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看着窗外。窗外,到处都能看见正在建设的大厦,很乱,但似乎很有前景。西关什子还在挖。从我记事时这儿就一直在挖,好像每天都在挖。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就不能把这儿规划得长远一些呢?干吗一直像个破马桶。父亲常常回家对我说,老是看到民工们在大热天挖路,真是可怜。他说,如果他当年不是考上大学,很可能现在那里挖路的人里面就有他,说不上都有我呢。我妈就取笑他说,如果你考不上大学,我就不会嫁给你了,哪里还有子杰呢。报纸上也经常有民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的新闻,每次看过后,父亲就会在好坏里重重地叹息,然后发一顿牢骚。
我第一次发现拍电视是一件最没意思的事。以前我曾幻想过将来若能当一个导演,把我们这代人的生活搬上荧幕,让前几代人看看我们这代人到底是怎么生活过来的,我们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内心苦难和无奈,让他们看看我们无聊的童年和艰难的少年,可是现在一看,一个小小的诗歌TV,就要花那样大的代价,真是无聊。干嘛要让别人认同我们呢?我们其实生活得不挺好吗?至少没有战争,至少没有饥饿。
……
Away,I’drathersailawaylikeaswanthat’shereandgone.
……
我哼起了《老鹰之歌》,坐在一旁享受朗莎的微笑。她浑身都充满了活力,一举手一投足都好像是一股力量在舞蹈,在流动。累了一个下午,导演说只能用一点点,可能周末还得拍。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就一起坐车回学校了。一路上,她又说又笑,老问我她当时的动作和表情怎么样。我实际上并没有在意她当时的表情合不合要求,便笑着说,玩罢,干嘛那么认真,你下次就放开拍,大不了不拍了。她却不这样认为,她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她一直有个理想,就是想当个电视主持人,如果这次演好了,说不上就能和电视台的导演们搞好关系,就可以实现她的理想了。她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她适合这个角色。不过,我觉得她想得太远了,也太有目的性了。
到了学校,我们下车一起往回走。她问我愿不愿意继续帮她,我说,当然了,能为你效劳是我的愿望。她笑着问我:
“你一直这样对女孩子吗?”
“不,以前我不会说好话,因为我觉得那样很俗,很浅薄。自从见你后,我就会说了。”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我很俗了?”她不高兴地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我对你说的话是顺乎心意的。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了。我现在觉得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高兴。不高兴就不要在一起。”我认真地说。
“周末你有时间吗?”她问我。
“当然,只不过,我总是觉得你男朋友也许会吃醋的。”我笑着说。
她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她突然问我:
“你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吗?”
我的脸有些红,不过,我还是说了实话:“当然是真的。那是喝了酒嘛!”
分别的时候,她望我的眼睛有些不对。她祝我做个好梦。
周末的时候,我开着车来接她。我说:
“要不把你男朋友也带上一起去。”
她看着我说:“你真的想让他一起去吗?”
“当然,不然的话,我会爱上你怎么办?”我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油腔滑调。
“那不正好吗。”她笑着上了车。
走在路上,我们还一直笑着。我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你,好像就藏不住话,心里怎么想,嘴里就忍不住了。以前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南子也说我以前看上去扮酷,好像很忧伤,还有些深沉。真是太可笑了!”
“你骗人。谁会相信你啊!”她笑得很清脆。那声音像是山泉在阳光下奔跑,发着光。
“相不相信随你,反正我也后悔,干嘛就藏不住话了呢?”我笑着说。
“老实给你说吧,我们女生宿舍常常在议论你呢。”她说。
“怎么会呢?”我说。
“还不是你以前那位女朋友制造的。我们就想,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你都不想要,还会要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不过,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我是怎么认识你的你知道吗?”她显得很兴奋。
“不知道。”我觉得好笑。
“有一天下午,我和我们班的几个女生在操场上散步,一个女生给我说,你看,那就是胡子杰。我当时就问她,胡子杰?是哪个胡子杰啊?她说,就是那个让表演系的那个女生跳楼的中文系的男生啊,他爸就是古月。我们一听,就说要过去看一看。那天你一个人在踢足球,好像有心事,一个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踢着。我们班的几个女生一看,就都说,哇,真的很帅,酷极了。所以,我早就认识了你,而你不认识我。那天听了你的吉它,才知道你有让女孩子疯狂的东西。”她说。
“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我迷惑地笑着问她。
“一种情绪,还有一种修养,说不清楚,反正能感觉到,但就是说不出来。”她说。
我始终想着她有男朋友,还想起他和我一起喝酒时的那种豪迈。她在拍电视的时候,常常会回过头来看我。我冲她笑一笑,她也冲我笑一笑。南子给我递来一支烟,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地抽起来。后来我再没去看他们拍什么,我开着车来到河边,坐在河边晒起了太阳。在这儿,我常常会想起爷爷和奶奶。前不久,我爸给爷爷寄去了一千元钱,让他们在老家安了电话。实际上,这事儿前几年就可以办,但我爷爷一直嫌电话贵,还怕邻居家来打电话不好收钱,时间长了怕有是非。我爸也怕他们惹上什么是非,还不如不安。今年是村村都要安电话,村子里安电话的人有十几家,我爷爷就早早地给我爸说了。现在他们还不会打出来,只会接我们的电话。我爸也嘱咐二叔和三叔,每周甚至每隔两天就要给爷爷和奶奶打电话。我给他们打了个电话。是我奶奶接的。她一听是我,就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忙学习。她说,别学习了,星期天就休息,别把脑子学坏了,活人要紧,书嘛,读一些就行了。我最爱听这种话了。我觉得这种话是把人当人看,不像父亲,老是害怕我学不了东西,老是要让我超负荷地运转。然后我奶奶就问我,还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就是打电话问问你们好着没有。她说,好着呢,赶紧挂了吧,电话费贵的很。我说,没事。但说完后也只好挂了电话。
晒太阳真好。父亲老是嫌老家的人一年四季只知道晒太阳,我却觉得我们晒太阳不够。太阳太好了。城市把太阳都遮起来了,城市里老是有一种发霉的味道,我也总是觉得身体里很冷很冷。原来是没有晒过太阳的缘故。大卫的脸黑,他老是把自己捂在屋子里,还一天三次地用增白香皂洗脸。他非常关注电视里的增白类香皂的广告,在不经意的时候,他的刷牙缸子里就会冒出一块新的香皂。他一直以为,脸是可以洗白的。他为自己的脸黑而自卑不已,我却老是为自己的脸白而苦恼。一个男人,脸太白了,让人觉得他很软弱,也很不可靠。这是父亲说的,我也这样认为。
我又想起了欧阳。我常常想起她,但我从来没去找过她。我的头也常常疼痛,这使我对她更加怀念。我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且常常出错。医生给我开的强力脑康我已经吃了好几瓶,但收效甚微。
下午拍到五点多时就停下了。导演说光线不好了,不能再拍了,要明天继续拍。南子又要请客。我不想吃。我想去看日落和晚霞。我问朗莎:
“是想和他们一起吃饭,还是想和我一起去看落日?”
她想了想说:
“不礼貌吧!”
我知道她是想给那位导演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便说:
“没什么不礼貌。你如果不想去,我可以晚些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学校。”
她顿了一下说:“好吧,咱们一起走吧!”
她高兴地和南子、导演以及其他人道了别,钻进了车,坐在我的旁边。我问她喜不喜欢看落日。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很少看。我们从三环路绕到了高速路上,一直往市西郊飞去。我打开了车上的CD,里面是班得瑞的《寂静山林》,第一首曲子就是《老鹰之歌》。听着它,你就觉得自己在飞,在翱翔,什么烦恼都没了。驶入一座小山上,我慢了下来。在西方天上,磅礴、辽阔的晚霞变得绯红而庄严,巨大的落日一片通红,整个天空和大地也红了起来。我看了看朗莎,她的脸红红的,眼睛里一片灿烂。她笑着问我:
“你一直在看落日吗?”
我点点头。她说太好看了,她说她以前怎么从来就没看过这么好的景色。
然后天空渐渐地暗下来,暮色以降。我们往回走。我又放了另一张碟,里面有那首《很久很久以前》(longlongago)。我们都沉浸在刚才的景色中,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我想起和欧阳一起看落日的情景。
“……
Doyourememberthepathswherewemet
Long,longago,long,longago
Ah,yes,youtoldmeyouwouldneverforget
Long,longago,longago
……”
我跟着TerryKluytmans在心里轻轻地哼着。
“你在想谁呢?”她突然问我,“你怎么一句话也没有了?”
“我?没想谁。我每次一看落日,心里就异常地平静。”我笑着说。
“我发现你是个非常会享受的人。”她说。
“是吗?”如果是父亲说这话,我肯定以为是讽刺,但她是欣赏,我又看了她一眼,她也转过头来看我,我说,“这种享受现在越来越缺了。你们在拍片子时,我还晒了一阵子太阳。晒太阳也是越来越难了。这些都是不需要付费的,可惜,城市人都将它忘却了。真是可惜!”
她看着窗外渐渐浓起来的黑说:
“你怕不怕黑夜?”
“不怕。”我说,“我小时候最喜欢黑夜了。只要黑夜来临,我就自由了,不再受大人注意了。”
“我也是,但我们宿舍有个同学是山区来的,她说她最怕天黑的时候。她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黑夜来临的时候,她老是觉得孤独无援,仿佛要被黑夜吞吃掉。她就想哭。她到现在还是这样,只要天一黑,她就把灯打开,或者就是去上自习。”她说。
“我爸最怕的是秋天的中午。他小时候在老家生活的时候,”说到这儿,我注意到她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肯定对这句话很敏感,但我没在意她,过去我不好意思给同学们说我爷爷是个农民,现在我觉得没什么,所以我继续说,“他常常赶着羊去到离村子很远的地方去放羊,他说,一到中午时,广袤的田野里渐渐只剩下他一个人,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声音外,就是羊和田野里的风声。秋天中午的阳光白白的,很苍凉,没有暖意。那时,树叶也开始枯去,田野里无边无际的玉米地里,没有了绿色,只有让人心急的枯枝败叶,随风响着。那些被砍倒的玉米总是要在地里躺好长好长的时间,仿佛没有人管。他看着这些心里非常难过,总是赶着羊一直走着,他老是想走出秋天,以为走远了秋天就过去了,可是到处都一样。说实话,我听他说的时候,倒觉得这景象多美啊!我喜欢有些衰败的大气象,那种苍凉感。你去过农村吗?”
她点点头。我说:
“暑假我就在农村过的,太美了。我以前老是听我妈说农村有多么差,多么没意思,但我觉得那里太有意思了。老家的日出和日落都很辉煌,让人惊心,这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老家的天空中有雄鹰在翱翔,城市里连只鸟都没有。我每天都是被我爷爷种下的老槐树上的麻雀吵醒。那里有新鲜的空气,碧绿的田野,温暖的阳光,还有大自然赋予的各种景象,而这些在我们生活的都市里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像个诗人?”她笑着说。
“我是啊,我写过诗,不过我从来不发表。”我笑着说。真奇怪,我在她面前怎么也炫耀起来了。
“是吗?哪天我想看看你的诗。”她说。
“可以啊,如果回去我有兴的话,可以给你写一首。”我笑着说。
“好啊!我等着。如果你不写,我就天天问你去要。”她也清脆地笑起来。
说笑间,已经到了学校。她非要请我吃饭。我们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小排档厅里吃了个盒饭。看得出来,她是很节俭的。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十点钟。我爸问我今天干什么去了。我说,给南子拍诗歌TV。他听了后不屑地说,诗歌怎么能拍出来呢?简直是胡闹,他是想把自己炒一下吧!我妈也跟着说,诗就是要靠想象,每个人看过后可能会有不同的想象,如果拍出来了,不就成了一种想象了吗?我爸一听说,就是,这个南子,真是胡闹。我没有理他们,我总觉得他们有些文人相轻的成份。
第二天拍的很少,很快就拍完了。中午吃饭时,南子有些微醉。他看着朗莎说:
“莎莎,来,我们碰一杯。这次要特别谢谢你,你演得非常好。”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叫朗莎为莎莎的,我听了后觉得很别扭。朗莎看了看我,冲南子笑着说:
“我演得不好,如果需要我再补充的话,你们就给我打电话。反正怎么说呢?是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也要谢谢你们。”
南子还站在那儿,手里的酒杯里又满上了,他看了看我说:
“那天子杰说的那番话,本来我也想说的,可这小子抢了风头,今天我要说的是,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哈哈哈哈,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说不定那天我就会去找你的。”
朗莎彻底地红了脸,一个劲地看着我,我能说什么呢?她又不是我女朋友。还是那位导演说话了:
“屁话,疯话。怎么都藏不住话?都什么年纪了,还爱不爱的。这种事情是人家胡子杰干的,你也能说出来?真丢人,来,干杯!”
然后大家就笑了起来。吃饭的中间,那位导演可能有些大了,也可能觉得我们都熟了,就开始讲起了黄段子。朗莎红着脸,我也觉得他们太过分,但我又不好说什么。南子终于说了,你们他妈的都是些俗俗的俗人,人家两个学生都在,怎么能讲这种笑话呢?那位导演说,你以为学生就不讲啊?人家现在的手机上可能全是这些东西,人家比我们知道的还多呢。是啊,这倒是真的。
下午没事了。我们告辞,向西山植物园去。听说西山上新建了一个很大的植物园,里面有各种花草鱼鸟,既可以观赏,又可以在那里玩。是个温室。是我妈昨晚说的,我便给朗莎说了,她说她想去看看。
可能是新建起来的,还正在建设,而且游人也很少。我们选了一个边上的桌子,要了两杯茶。我们一直聊到了下午吃饭时才回去。快到学校时,她对我说:
“你可别忘了你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我问她。
“就那些话,我可不想再重复。”她笑着说。
回家后,我心里一直想着她,心有所感,便写了首《不要》。写完后又觉得这样太简单,于是,又开始为其作曲,直作到夜里两点钟才睡觉。第二天还没睡醒,我妈就叫我起来去学校。第一节课是古典文学,我在课堂上睡着了。下午再看给朗莎写的歌,觉得大部分都不中意,便开始修改。没有钢琴,我就用吉它试音。写成后还觉得这样不行,她肯定不懂音乐,得将它唱出来。这样又花去我几天的时间。
我始终觉得找朗莎有些不合适,她的那个男朋友老是挡在我面前,可是,我又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找她。她在一周内已经给我发了好几个短信,虽然短信的内容都是一些笑话,但说明她也一直在惦着我。周五下午时,我给她打了电话。
“这一周过得怎么样?”我问她。
“很好啊,你呢?”她问我。
“糟糕透顶了,这一周是我最艰难的时期。”我说。
“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着急地问。
“还不是因为你。”我也故意装作很生气地说。
“怎么了?”她惊奇地问,显得很紧张。
“给你写诗啊,然后再把诗配上乐曲,最后还得唱出来。”我笑着说。
“是吗?”她兴奋极了,“那你什么时候唱给我啊?”
“那就看你的时间了。”我说。
“今晚怎么样?”她问我。
她在晚上七点钟准时到了我们约定的会面地。她打扮得非常美丽,还化了淡妆。我说,你不化妆更好看。她打了我一下,说,我饭都没吃呢,为了见你,我一直在收拾。我听了后说,我也是啊,这一周来,老是想去找你,可总觉得去见你很艰难。她偷偷地笑着。
我们到了我租住的地方。她进去看这看那,一边说,我也一直想住在学校外面,我妈不让。我笑着说,她是不是怕你不安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知会有多少男生在半夜里会来找你。她一边笑一边骂我,你是怎么了,一见我就评头论足的,还变着花样骂我。我说,不是骂你,是夸你。她说,反正我就觉得你坏悻悻地,你不笑还行,一笑准有坏话出来。我说,你不喜欢。她突然脸红了起来说,你这人,真是的。
我给她给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我给她的歌。然后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唱了起来。
不要
不要,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我的心已为你疯狂
你的青春太耀眼
不要,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的眼已失去主张
你的美丽让人伤感
不要,不要再向我那样笑
我的唇已不会说慌
你的一切太灿烂
不要,不要在我无力自主的孤独岁月里闪现
不要,不要在我伤痕累累的时候再将我心伤
我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一只掉了心的孤雁
你又何必将我关在你的后花园
放了我吧来生再为你泣血歌唱
唱到后面,我竟莫名其妙地伤感到了极点。这是我意料不到的。我不敢看她了,只觉得她在一直看着我。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问:
“你是真的这样想吗?”
我点点头。这时我觉得自己太傻了,抬起头来,想冲她笑。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有泪花儿在闪动,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的表情。我终于笑了起来。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她将我抱得紧紧地,仿佛想把我勒死。我吻了她。她的泪流了下来,我将那颗颗泪珠儿全都吻干了。她说:
“我以为我是这样想的,竟然你也这样想。”
我笑着没说一句话。她像只小动物一样温顺地贴在我的胸前,悄悄地说:
“我还一直觉得你看不上我呢。”
“我一直为你有一个我认识的男朋友而苦恼,如果我不认识他,我反而会没有顾虑。”我一想起这一点,就烦恼起来。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她说。
“什么时候?”我惊问。
“你带我去看落日的那天晚上。那天,他一直在我们楼底下等着我。我就给他说了。他问我是不是爱上了你。我说是的。”她说。
我吻了她。她继续说:
“他突然跪在了我面前,我吓了一跳,赶紧让他起来。他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你是个花花公子,而且朝三暮四,把韩燕秋那样漂亮的女孩子都蹬了,怎么会忠心于我呢。我一听,更生气了。我觉得他的人品不行,怎么无端地骂人呢?我和他实际上也是这学期才认识的,刚开始我一直不答应,后来他天天拿着一束玫瑰花站在我们楼下,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说他对我好,我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我们也只谈了不到两周的时间。”
我刚开始很生气,觉得那个人怎么这样说我呢?后来我就不生气了,一来我觉得这样一来反而我不欠他的了,二来我觉得他这样说也情由可原,很多人都在骂我心花,又不是他一个人。
我们就这样谈了起来。一周以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喝得有些微醉,同居了。她是个处女。她的一切都让我激动。她的羞涩、矜持、渴望、疯狂、发慌、无主都使我难忘。她看着自己身上流下的血迹哭了。我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她在我怀里颤抖着。在后来的一周时间里,我们天天在一起,但没有做那事。我们玩着电脑里装的各种游戏。她以前不会玩这些,实际上,她似乎根本就不会玩。我带着她玩这个玩那个,周末的时候,我又开着车带她去郊外看了日落。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在这个时候无限地怀念欧阳。时间越长,对她的思念便越深。它就像空气一样,看似不在,但却无处不在。
我教会了朗莎玩,可是,一个月以后,朗莎对我说:
“我们总得学习吧!”
“为什么要学习呢?”我说,“学习是很痛苦的。”
“可是我觉得学习也有快乐,这一个月来,我们很少学习,我的心里慌得很。”她说。
“可是学什么呢?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中文系的那些课,我大部分都知道。父亲在我小时候就已经给我上过了,但是,说我真的很知道吗?又不尽然。现在我是一听课,头就大了。”我说。
“我一直想问你,你毕业后干什么呢?考研究生?”
“不。我再也不想读书。我讨厌这个学习的时代。”我说。
“那你干什么工作呢?”她疑惑地问我。
“不知道。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我痛苦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呢?”她不解地问。
“简单地说,我不想工作。我不知道什么工作适合我。一般的工作我不想干,可是,我能看上的又没有。”我说。
“那你没想过你的将来吗?”她似乎有些生气。
“将来?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那天出门就让车给撞没了,你别瞪眼,我真的常常这样想。人的命是很脆弱的。实际上生命本身都很脆弱。”我说。
“你别这样消极嘛!马上就大四了,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怎么找工作啊?”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老实告诉你吧,我不是没想,我几乎天天都在想,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爸曾经问过我,是否想在音乐方面发展,我当然不愿意。我学吉它和唱歌都是为了消遣,并非想去满足别人。我也写作,但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问题,或者想把自己的某些情绪和疑惑记录下来而已,我不想使它们变成很功利。要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是很功利的。”当我告诉她这些时,我突然发现,我们彼此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话语系统。她对我所说的这些并不理解,而我对她所要想的那些不屑一顾,但表面上似乎恰恰相反,是她对我看不起,而不是我。这使我非常难过。
她走后,我一遍又一遍地弹着《老鹰之歌》。那天,我流泪了。那只老鹰也许是有冲天的理想,但我爱的是他的自由。我不是一只鹰,但我又有鹰的孤傲。I’dratherfeeltheearthbeneathmyfeet.Yes,Iwould.IfIonlycould,Isurelywould.啊,我不是不想,我是不能够啊!
朗莎的父亲是干什么的,她从来都不告诉我,我曾经问过她,但她似乎不愿意说,我也只好不问。后来,她的一位好朋友告诉我,她父亲原来是一位工人,早已下了岗,在超市里打工呢。她母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家里由她母亲做主。她跟了她母亲,性格极强。她从小就很珍惜自己所取得的成绩,家里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所以她只知道学习,不知道玩,她也只要成功,不想失败,所以她有自己坚定的想法,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她对未来总是抱着极大的梦想,但她的忧虑也是很大的,她对我说:
“我常常想,将来我们的责任和担子可重着呢。你想想,不仅我们的父母需要我们去养活,而且我们的爷爷和奶奶也很可能需要我们去赡养,这样我们的上面就有八个老人甚至十二个老人,而下面呢,现在的孩子的教育费是很高的。如果我们不在大学里学习些东西,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将来我们怎么去承担这些重担呢?”
她说得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别无选择。但是,说真的,我马上就不担心了。我们家的钱没那么容易花光的。我的前两辈人生活得很好,尤其我的爷爷和奶奶生活得最好。表面看,他们一无所有,远不如我的外公和外婆。我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会这样看的。但我认为他们是生活得最好的,比我外公外婆要生活得自在多了。我不想在朗莎面前说这些话,我们八字还没成呢。
“别想那么长远了。那样很累的。”我劝她说。
“我以前也没想,但自从跟你谈恋爱以后,我就想了。”她说。
“你是想和我过一辈子了?”我笑着问她。
“那要看你有没有能力娶我。”她说。自从我们谈恋爱以后,她在我面前忽然自信得不得了,说真的,我最讨厌这种口气。我心想,你有什么骄傲的资本冲我这样啊?我很不高兴,对她说:
“你要我什么能力啊?”
那天我们虽然没有吵起来,但内心深处彼此都有些别的想法。
“你将来想干什么呢?”几天以后,我问她。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我本来想考研究生,将来能在大学里工作。我妈则希望我能出国,但我家的情况不容许我那样。自从那次拍那个诗歌TV后,我就想若能当个电视主持人,或者当个演员,将来能在影视方面发展发展。你说我能行吗?”她问我。
“当然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在那方面发展,将来我说不定还能帮你呢?”我说。
“为什么?”她明知故问。
“我爸认识很多影视界的名人,再说,他的小说总是被改编成电视剧和电影,我给我爸说说,让他给导演再说说,把某个主角给你,不就得了。”我信口开河地说。
“那好啊!”她喜形于色。
我则有些不悦。我希望她说的是,她才不演什么主角呢,她就是想玩玩而已,谁会当真呢?再说,她也不希望靠公公发家,她要靠她自己。她不但没说,从那以后对我似乎更殷勤了。她希望我带她去见我父母,我则以为还不是时候,为这事,我们常常在吵架。她不会撒娇。韩燕秋可会撒娇了。我和她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总是在她撒娇的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和朗莎不一样,她生气时总是得由我去哄她。时间一长,我就觉得很累。
一天,南子给我打电话:
“子杰吗?你最近和朗莎还好吗?”
“挺好啊!怎么了?”我问他,我还想起他叫朗莎为莎莎的样子,心里极为恼怒。
“噢,没事,没事,我就问问。”他说。
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怀疑。第二天见朗莎时,我故意问她:
“最近南子好吗?”
她脸色都白了,惊慌地看了看我,转过脸去说:
“你怎么问我这个?”
“最近你们是不是在常常见面?”我有些生气。
“谁说的?”她问我,仍然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告诉我的。”我说。
“他怎么说的?”她突然转过脸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恼怒。
“他什么也没说,只问我我们还好吗?”我说,“你干嘛这样对我?”
“没什么。”她不愿意说。
该到我发脾气的时候了。我躺在沙发上不理她。她坐得远远地对我说:
“我说过好多遍了,我就是想当个电视主持人。那天我看见报纸上有一则消息,是电视台招聘主持人的,所以就去报了名。听说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活动,我就去找了那位导演,还找了南子,希望他们帮我一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真的非常生气。
“告诉你又怎么样?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让你给你爸说一声,你也不说。我想见见你爸妈,你也不愿意。我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看上我。我们分手好了。”她居然气到了这个份上。
“分就分。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么急功近利的样子。”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她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她的东西收拾了起来。我没有阻止她。
她走了。我突然觉得一片空虚。我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气愤地拿起一个杯子砸在地上。愤怒好像也被砸碎了一样,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我开始仔细地想我们之间的问题了。不想不要紧,一想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找了朗莎一个宿舍的同学,问她们知不知道朗莎最近和南子究竟怎么样了。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事。换了别人,我也许能想得通,但是,南子,这个狗日的,他妈的真不是人。她们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样了,只知道南子最近一直在找朗莎。
父亲给我说过,文人无行,文人无德,像他那样本份的作家是不多的。我妈也说过,在文人圈子里,父亲是个有操守的男人。我气不过,打了车去了南子家。
南子是有妻室的人,她妻子是个工人,前些年没生孩子前长得很漂亮,这一点从他们的照片上可以看得出,但现在她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市井女人,脸上凭空多了些横肉,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很显然,在这个家里,她是大拿,南子只是一个奴仆。这一切的原因当然只有一条,那就是诗人太穷了。挣不来稿费,她老婆管他是什么够屁诗人呢。也许这就是南子萌生出二心的原因。我是根据父亲的描述才找到他家的。家里只有她老婆和一个十岁的女孩。从她那里我知道南子今年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八了。
理智告诉我,南子可能是真心喜欢朗莎的,但是,这无法平息我的愤怒。这是不义。虽然这个时代老是为这种行为在找种种借口,但我是无法容忍的。
我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见他不回来,就找他的手机。他正在外面和一群人喝酒,一听是我,声音有些颤抖。我告诉他,我现在就在他家里。他一听,吓得赶紧说:
“你到我家里干什么?”
“来看看嫂子啊!”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能不能在外面说话?”他乞求我说。
“好。”我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我还和他老婆笑着告别了。我在他说的那个啤酒摊子上等他。一个小时后,我打通了他的手机,问他为什么还不到。他似乎早已不在喝酒了,而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他问我找他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就想请你喝酒。他说,我很忙,以后再请你喝酒怎么样?我气愤地骂道:
“你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这儿。你放心,我不会打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不来,我今晚就到你家去。”
五分钟后,我接到朗莎的电话:
“你这是怎么了?你找人家南子干什么?”
“不管你的事。”我说。
“我们没干什么事,他就是喜欢我,但我没有答应他,再说,他也只是在帮我,你要干什么啊?”她在那边听上去很气愤。
“我知道他喜欢你,我也知道你没有答应他,但这是两码事。我就是想和他谈谈。这是我们朋友之间的事,和你无关。”我挂了电话。
我又拨通了南子的电话:
“你这个懦夫,都不敢来见你的情敌,还敢去爱别人吗?我再给你说一遍,你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这里。”
二十分钟后,南子出现了,但是,朗莎在他旁边。我感到无地自容。我没有起身,而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只见朗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离我近的地方了。他冲我说道:
“你神经病啊!”
我看到南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看似冲我笑着,却又想是很害怕。我的手里始终抓着个啤酒瓶子。他大概是害怕我会用那个啤酒瓶子砸他。我反而笑了:
“南子大哥,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喜欢莎莎吗?”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朗莎,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朗莎抓住我就要让我走,说我在这里胡闹。我一把将她按下,吼道:
“你给我悄悄地坐着。南子,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南子又看了看我,摇摇头,又看了看朗莎,又点着头。我突然觉得他可怜。我大声地问他:
“你觉得她爱你吗?”
他低下了头,不说话了。我转过头对着朗莎说:
“你告诉他,你爱他吗?”
朗莎红了脸,气愤地看着我。周围有很多人围了过来,我转过去冲他们吼道:
“干什么?”
那些人走了。我又对着朗莎问:
“你必须回答,你爱他吗?”
朗莎还是不回答,我说:
“沉默就是表示你爱着他。好,我走。”
朗莎突然哭了,她声泪俱下地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成这个样子呢?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朋友,一个大哥哥。”
“好,南子,你听清楚了。你现在走吧!”我说。
南子的眼里突然有了泪水,他一把抓过一瓶啤酒,啪地一声将它砸在桌上,把手里的半截瓶子递给我说:
“兄弟,是我有负于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抓过瓶子,坐了下来,让他也坐下,我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你们彼此相爱,我马上就会离开,如果你们并不相爱,我想让你还是把友情和爱情同时保留一些为好。我并不想打你。”
说完,我将啤酒瓶子砸在了地上。也真好笑,我居然还请他喝了好多啤酒才分手。我们三个人都喝得很有感情,喝出了风采喝出了水平。南子走的时候,含着泪对我说:
“兄弟,我不如你。你是真正的男人。莎莎,你跟着这样的男人没说的。”
我竟然也想流泪了。我是个很少感动的人。
我打着车把他送到家门口才转回学校去。我和朗莎又好了。我原谅了她。我觉得人都挺不容易的,她也是为了自己。我极力支持她去电视台,但她说,我不去了,我知道你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我去。我说,没什么,如果你真的很爱南子,你们应该是一对,我退出。她一听我说这话,更不去了。她不去电视台,我倒内疚得很。父亲正好有一部中篇小说被改编成了电影,他还是编剧。我给父亲说,我有个同学长得不错,演技也很好,很有特点,你能不能帮她当个里面的什么角色,最好是主角之一。父亲问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说,就算是吧。他很生气地说,这个忙我不帮。我问他为什么。他就是不说。后来我悟出其中的道理来了,原来他对演艺界的人没有好感,他觉得一个女人如果进了演艺界,无疑是进了污水,迟早会被污染的。我给我妈说了,她现在暂时是我的女朋友,以后也说不定是不是,反正我是答应人家帮她一把,你就给我爸说说吧。
我回来把这话告诉了朗莎,朗莎很高兴。过了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同意了,而且已经给制片人和导演说了,就是想看看人。我只好带着她去了。先见的是我爸妈,然后才是制片人和导演。导演是个络缌胡子,我看着就不顺眼。为什么天底下的导演都长一个模样呢?脏兮兮的胡子,肥肥的身子,一双色色的眼睛,一堆狂妄而又空洞的词澡。恰恰是这个我反感的人看上了朗莎,他说,朗莎初看上去并不漂亮,但很美,仔细一看,她的确很有气质,而且越看越有味道,总之朗莎长得别具一格,而这就是一个演员在自身秉赋方面的特点,这是很重要的,你看,有很多人长得很漂亮,但为什么没有前途呢?因为她的漂亮是大众化的,没有特点。
朗莎将成为一个电影主角的消息一夜间传开了。刘好一见我就说,没想到你的能耐挺大的嘛。我很不愿意谈这件事。自从朗莎要去演电影,她的心思就全在那上面了。我见她一面她也是不停地接别人的电话。她买了很多演艺方面的书,把我爸的小说齐齐地往过读。大概她是父亲最忠实的读者了。我感到了冷落,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说真的,我非常后悔给我爸说朗莎的事。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很快,报纸上开始炒作这部电影了。朗莎一下子成为公众人物,来采访她的娱记天天都有。为了避免说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又是本部电影原著和编剧、著名作家古月的儿子——这一关系,她从来不敢在娱记们面前说出我来。一天,她对我说:
“子杰,有一件事我得和你商量。”
“什么事?”
“你看,现在的报纸和杂志还有电视台的记者们都要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真讨厌,他们居然对我的私生活这样感兴趣。不过,我也知道,他们总得炒些什么吧,而这些事情又是大家比较感兴趣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告诉他们你是我的男朋友,那我和你爸就很难堪了,导演和你爸都这样认为,让我一定要保密,等电影演出后再公开我们的身份,但这样我又觉得对不起你。”她说。
“没什么。你不要说出我的名字不就得了。”我说。
“可是,有些娱记会到学校里来挖的。我就怕这一点。我是说,我能不能告诉他们,我暂时没有男朋友。你别生气,我是说,这只是个策略。”她抓着我的胳膊说。
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我说:
“算了,我们分手吧。现在我不欠你的了。”
她不愿意,她一个劲地告诉我,这是为了父亲的声誉,再说,南大本来就是记者们追踪的热点,娱记们是很容易挖出我们的这层关系来的。我怒道,挖出来又怎么样,你是靠你的实力,又不是靠关系。她说,怕就怕别人不这么想。我坚决要分手,而她不愿意。她哭着抱住我说:
“你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吗?是为了你。过去我一直很自信,可是在你面前,我从来都没有自信过。我很自卑。我一直觉得我不能让你满意,一直觉得我应该做得更好,才能和你平等。我很珍惜这一次的机会,但我更加珍惜你我的感情。我不愿意我们因此而出现感情上的波折,可是,你知道我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吗?我有时候睡到后半夜就再也睡不着了,我非常疲倦。我还常常在梦中看见你不要我了,我一直追你,可你就是不理我,自顾自地走着。”
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同意她在娱记们面前说她没有男朋友。这个承诺使我蒙受了极大的伤害。我开始觉得,和她在一起是个错误。
不久,报纸上登出朗莎没有男朋友的消息来。我妈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她破口大骂朗莎是个忘恩负义的婊子。我给她解释,这是为了我爸。我爸也觉得这样处理虽然使我委屈,但也只好如此。我妈还是很生气,她对我说,当初她看见朗莎时,就觉得她不适合我,可她不愿意伤我的心就一直没有说。
第二个找我的人是刘好。她不理解,我又给她解释着。几天以后,似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朗莎不要我了。我发现我不能给更多的人解释,解释得多了,又被记者们抓去了新闻。我不敢出门,生怕被熟人碰见,用那种怜悯的眼光看我。
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余华的《活着》,据说这是这位先锋派小说家“胜利大逃亡”时期的代表作,的确写得很好,与他过去的小说有大不同。故事很吸引人。突然,有人敲门。我开了门一看,竟然是韩燕秋。她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但更漂亮了,说得更具体一些是更有女人味了。她是笑着的,我也只好笑着。她进来看了看我的新居——对她来说,这就是新居——然后说,你还是原来的你。我笑着说,我就这样,不会变的。我不敢问她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生怕她伤心。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望着杯子里的茶说,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倒水。我听了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我问她,你最近好吗?她看了看我点着头说,很好。我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像两个老人一样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却波浪翻滚。
“你们真的分手了?”她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给她回答。她是真正学表演的,她的身材、长相和表演能力绝对在朗莎之上,她也想让我帮她,她对我的爱比朗莎要多要深,可是我却没有帮她。我一想到这儿时,眼里就有泪水,但我控制着自己。我说:
“离分手可能不远了。”
“为什么?”她问。
“我们不合适。她的性格太要强。”我说完这句话时,突然想起燕秋实际上也是很强的,便补充说,“她一心想的是当个演员,出风头,但你知道,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我不喜欢太过的生活。”
她看了看墙边的吉它,对我说:
“能不能再给我弹一曲?”
我拿起了吉它,给她弹了起来。她的一双眼睛一直凝视着我,我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她,便低下了头。我越想越觉得当时对她太残酷。她差点为我送上命,她的疯狂和痴情都使我既想得到又不能承受的。在与朗莎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才看清楚,其实燕秋是很可爱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有趣味有情调的女人。那首最近流行的《最美》也许对她最适合了。可我已经错过了她。错过了,就无法再回头。我为她唱了这首歌,我还给她唱了她最喜欢的《山楂树》。
“谢谢你!”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不要这样说,能给你弹吉它的时候并不多。”我笑道。
“你似乎很忧伤,很苦恼。”她说。
“没有。我只是一直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我笑着说。
“别骗我了。如果你觉得她不合适,就早点离开。长痛不如短痛。”她说。
我抬头看着她,看见她的眼里忽然间很平静。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变化。我说:
“再说吧!”
“别再说了,你的条件很好,但你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是不容易的。你太挑剔了。”她说。
“没有的事。”我笑着说。
“还没有?其实你这个人呢,是个完美主义者,你的心很高,一般人是够不着的。你的高与一般人的高是不同的,你注重人的精神,别人注重的实际。我说的对吗?”她笑着说。
“不知道。”我笑道。
她看着我怀里的吉它说:“你还舍不得它?”
“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故意说。
“别装了,谁不知道这是你初恋情人的东西。你一直保存着它,就说明你始终没有忘记她。”她说。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如同刚刚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你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可我经历过你那样的爱。”
燕秋的来访使我彻底地对朗莎产生了反感的情绪,主要是因为燕秋的一席话拨动了我久已关闭的内心之弦。Longlongago,longlongago。我开始日复一日地怀念起欧阳来。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朗莎到外地去拍子,偶尔在深夜会给我的手机发个短信,告诉我她还爱着我。我也照例给她回三个字“我爱你”,但我心里想的却是欧阳和燕秋。燕秋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我不能再妄想了,但是欧阳呢?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了吗?是不是已经生下了孩子呢?燕秋走后的那个下午,我躺在床上整整让泪水流了一个下午。
一个周末,我开着车特意从百乐门前经过。百乐门又装修了,门面比以前漂亮多了。门前站着四个很漂亮的小姐和两个保安。我把车停在门前,两个小姐马上过来招呼我。我犹豫了一下,跟着她们进去了。一个小姐问我要什么服务,我说:
“我是来看一个人的。”
“请问先生您找谁?”小姐的声音很甜。
“我找你们张总,张澜。”我说。
“先生,对不起,我们的老总姓刘,不姓张。你说的可能是以前这儿的老总吧!”她说。
“这儿已经换人了吗?”我惊奇地问。
“半年前换的。”她说。
“能不能见见你们的刘总?”我问她。
“我们刘总不在,您要见他,必须要先约他。他很忙的。”小姐说。
我失望地出来了。我想张潮大概是发了,做其它的卖买去了。欧阳给我说过,他们再做几年娱乐业就会转到实业方面的。欧阳也大概早已结婚。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往她原来的地方走去。
我站在熟悉的地方,心里却七上八下。我不敢敲门,内心的恐惧不言而喻。我犹豫了很久,心想还是不见的好。我怕再次看见她,我怕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会突然发生,会将我美好的回忆全部冲掉。我怕我会再次陷入一场没有结局的爱之深渊。刚走了几步,又想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见呢?我回过头来,按响了门铃。
里面出来一位老太太,问我找谁。我一面将头伸进去看,一面说:
“我找张澜。”
“这里没有这个人。”她有些生气地说。
“可她两年前就住在这儿。”我有些哀求地说。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没有这个人。”她把门用力地关上了。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变得让我难以接受。仿佛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欧阳这个人,仿佛一切都是上一辈子的伤心事,与现世无关。Longlongago,longlongago。
燕秋后来还找过我一次,是在深夜。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在敲门。我看见她喝得大醉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在我门口倒下了。我把她抱到床上,把电暖气也打开,生怕她受冷。她先是拼命地流泪,问我为什么不要她了。我哄她说,别说了,快睡觉,明天再说吧。她醉眼朦胧地问我,明天你会和我好吗?我低下了头。她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地,对我说,不管你明天要不要我,今天我想给你。我赶紧将她的手抓住,想哄她睡着。可是,她泪流满面地问我: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嫌我不是处女?”
我摇摇头。她又说:
“我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把第一次给你,但我真的是在不懂事时做错了事,你还怪我吗?”
我摇摇头,安慰着她。她非要把衣服脱去,我则紧紧地按住她。她就要让我抱着她睡觉。我只好抱着睡。她身上的酒味非常大,嘴里的呼吸又热又难闻。她要让我吻她,我亲了一下她。她一下子将我抱住了。在那一刹那,我无法控制自己了。我们含着泪溶在了一起。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一看,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我看了看身边还熟睡着的燕秋,内心万分痛苦和后悔。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不知道她又将如何缠着我。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有些讨厌她了。洗完脸后,发现屋子里充满了燕秋的酒味,便将窗户打开想透透气。
我正在上厕所时,忽然听见屋子被谁打开了。我一下子紧张极了。我的房门的钥匙只有我和朗莎两个人有,莫非是她回来了?
我没有上完厕所就出来了,一看来人就呆了。除了朗莎外,还会有谁呢?她看见了床上还熟睡着的燕秋,惊得目瞪口呆,怀里抱的一大摞东西掉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她不是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的吗?怎么现在忽然到了?这么巧?
燕秋这时也醒来了。她的身上一丝不挂,这时才惊恐地到处找衣服。我一看,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朗莎用血红的眼睛看着我,意思是怎么回事。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昨晚上喝醉了,没地方去。”
“她是谁?”她愤怒地问。
“是燕秋。”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个婊子。”她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着,“好啊,你们终于又旧情复发了。好啊,我走。”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我一把将她拉住,说:
“莎莎,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都脱成这样了。”朗莎的泪水已经出来了。
这时,燕秋已经穿好了衣服,她在床上说:
“你别走,让我来给你解释。我是喝醉了,没处去,才到他这儿来的。我们没做什么。再说了,即使我们做什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原来就做过的。这你很清楚。”
我一听,愤怒地给了燕秋一个巴掌。她却不理我,继续说:
“你不是在外面说没有男朋友吗?你才是个婊子呢?还想在外面立牌坊是不是?”
女人要吵起架来是很难听的,我一看就赶紧将她们喝住:
“你们都别吵了。你们都走吧,从今往后,我和你们一刀两断。”
朗莎气得先跑了,燕秋却没走。她过来收拾着她的东西,我看着她的影子就来气,但我知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怨不得别人。她居然在我屋子里刷完了牙,洗了脸,还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吼道:
“你还不走!”
“我会走的,但我要告诉你,真正爱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她是在利用你,现在利用完了,正好和你说拜拜的时候了。这样也好。”她说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