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死疑点很多-非常情爱

三天后,张维终于来到了荒县三里屯。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人来人往,门两边有花圈,张维的泪水就出来了。

他一直跪在母亲的棺木前,别人给他端来饭,他也只是随便吃几口就放下了。听刘洋说,妈是得心脏病死的。他不知道妈妈还有心脏病,他觉得自己太不关心妈妈了。妈妈不在了,他觉得这儿非常地陌生。他就想和妈妈在一起。妹妹刘惠惠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他看见后

,叫她过来。刘惠惠很喜欢张维,跑过来跪在张维的身边。张维问:“妈去世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妈说,就是想你。”刘惠惠说着就哭起来。张维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刘惠惠在张维的怀里哭得更加伤心。

晚上,家里举行了较大的治丧仪式。第二天凌晨,很多人聚集到院子里。有人念了悼词,然后大家抬了棺木,到一公里之外的山坡下把人埋了。上午的时候,家里又办起了酒席,招待那些帮忙的人。下午的时候,又得到坟上去填坟。回来后,张维累极了。小妹给他铺好了褥子,他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一直睡到第二天凌晨,他终于醒来了。他听见自己的旁边都是打鼾声,便又睡去。

现在家里惟一的女人就是妹妹了。她很早就起来给大家做饭吃。因为这几天大家都很累,起来得很晚,谁起来谁先吃,结果把饭热了好几遍。最后起来的是刘老汉,他一闻就知道饭已经糊了,把碗一扔,骂道:

“这是什么东西?你个驴日的,不会做饭啊!”

张维没有听过一个父亲这样骂女儿的,心里非常生气,就说:

“惠惠还小,不会做,你不要再骂了。”

刘老汉不吱声了,气狠狠地坐在门槛上抽起旱烟来。刘洋和刘田都不敢说话。刘惠惠哭着跑到厨房里做饭去了。张维就到厨房去帮忙。中午的时候,又是张维帮忙做的饭。刘洋和刘田都不会做饭,出来进去地转。张维就问刘洋:“不是早就说要结婚吗,怎么一直没有结啊?”

刘洋看看张维,又看看其他人,才说:“别说了。”

刘惠惠对张维说:“本来去年就订了婚,可是,他看上的那个女的是个妖精,是他在附近的舞厅里认识的。还没结婚呢,就跟着别的男人鬼混。他就去跟那个女的家里人说要退婚,可是,那家人把我们给的六千元钱用在娶媳妇上了,一分钱也没有,就是要把那个女的嫁给他。”

刘惠惠说到这儿,狠狠地瞪着刘洋,刘洋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惠惠接着说:

“那家人也不要脸,说是他们也找不着那个妖精,让他去找,他就到城里一直等着。有一天,他终于看见那个妖精去了一家卡厅,就到里面去找,结果和里面的几个男的打起来,被打了一顿跑了回来。后来又找了几次,都没有成。我们家的人就去找他们,要他们退订婚的钱,他们说,他们可没有想退婚的意思,如果要退婚,钱就不能退,如果要不退,就一块儿帮着找那妖精。后来,他和人家家里人一起去把那女的抓回来过,但当天晚上就被人家逃了,再也找不着了。那六千元还是你上次给的呢。”

张维一听,说:“跟这种人家结了亲,也要倒一辈子霉的,算了,重找一个不就行了。”

刘惠惠又瞪了一眼刘洋说:

“不就重找吗?可是,这个没出息的人还一直想着那个妖精。今年,他又看上了一个,就托媒人去说,人家说还是要先订婚,订婚比前面那个还要高,要八千元。”

“这么高啊?”

“这还不算高的,都有一万的呢。”刘田在门口嘟囔着。

“那后来呢?”张维问。

正在这时,刘老汉进院子了。刘洋对刘惠惠说:“别说了,赶紧做饭吧!”

张维必须要在这里住七天才能走,因为第三天和第七天必须要到坟上去。张维本来很忙,但他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儿逗留了,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自己的亲兄妹,他想和他们多呆几天,再说,他也想多陪陪母亲。

几天里,他除了帮惠惠做饭和到坟上去之外,就是和他们说话。惠惠还带张维到处转了转。第六天下午,惠惠带张维去了她上学的地方。那里离她家有一段距离。惠惠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张维惊奇地问:“你怎么了?惠惠。”

“我以后就再也上不成学了,哥,你如果能带我走就带我走吧!我给你下跪。”

说着,惠惠就跪下了。张维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扶起来:

“我是你哥,你跪下干什么?起来,咱们慢慢说。为什么上不成学了?”

“没钱。”

“没钱,我可以给你啊。”

“我爹说,没人做饭,也没人干活,不让我上学了。”惠惠哭着说。

“那他可以给你们做啊,还有你哥呢,他不是早就不上学了吗?”

“他们都是男人,都不会做饭。再说,爹要哥以后出去挣钱,二哥还在上学,爹希望他能好好念书,这样的话,我就不能上学了。”

惠惠哭得更厉害了,张维说:“惠惠,你听哥说,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我带了些钱,可以供你上学。就是吃饭问题,他们也可以做饭啊,谁说男人就不能做饭?”

“你再别留钱了,妈妈就是为这个死的。”惠惠说完就觉得不对,看了看张维,反而不哭了。

“你说什么,妈是为钱死的?你快告诉哥,妈究竟是怎么死的?”张维说。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惠惠说。

“你快说啊,我不给别人说就是了。我是你哥啊!”张维急切地说。

“好吧,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那天,我给你说了哥最近又看下了一个姑娘,要八千元的订金吗?我们家拿不出来,到处借也借不上。就在那时候,那家来人说,如果在最近拿不出这些钱来,他们就把姑娘给别人家了。哥是一定要娶这个姑娘。爹就说,要问你要一些钱。妈坚决不干,说你的身体差,我们一直也没有帮过你,你一个人在外面太难了,而且还在上学,没有工作呢。哥不干,说如果这样的话,他就死。他太没出息了。爹和妈就在那天晚上吵起架来,后来爹把妈狠狠地打了一顿。妈想不通,就在做饭的时候,在厨房里上吊了。”惠惠又哭起来。

张维听得泪水直打转,可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他紧紧地咬着双唇,不一会儿就流下了血。他恨透了刘老汉和刘洋。惠惠一看这样也吓坏了,撕着张维的衣服说:

“哥,你千万不要给他们说,如果你说了,他们就会打死我的。”

“好,哥不说。”

他们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家里,可是,再也没有了笑声。大概刘老汉等也感觉到了什么,也沉默着。第七天,张维从坟上回来后,他对刘老汉说:“听说惠惠不能上学了?”

“难喽!”刘老汉说,“庄稼人嘛,再说了,一个女娃娃家,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念什么啊?”

“如果缺钱,我来给她交学费,如果是要让她做饭,我觉得她还太小,你们就做一下吧,争取让她好好读书。”

刘老汉沉默了。惠惠已经哭起来了,刘老汉厉声骂道:“哭什么,你这个扫帚星。”

惠惠吓得不敢再哭了。刘老汉这时才说:“到秋上再说吧!”

“最差要让她把初中读完啊!”张维乞求道。

“行吧,你说了嘛。”刘老汉极不情愿地说。

张维又拿出身上带来的钱,取出四千元,给刘老汉说:

“我带的钱也不多,留一些给刘田和惠惠交学费,剩下的给刘洋娶媳妇用吧。我也只有这点钱了,以后如果有,我再给你们寄来。”

刘老汉从张维回来的那天,就一直未见张维拿出一分钱来。有人问他:“三秀的那个在北京工作的儿子肯定给你们把办丧事的钱给了吧!”他狠狠地说:“没有。”从说完那两个字后,他就对张维有些恨意了。如今看见张维终于拿出钱来,便转过身来说:“再拿你的钱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张维笑着说。

刘老汉再没有推辞就收下了。那天天黑的时候,张维离开了三里屯。他得去坐晚上的火车。刘洋、刘田和刘惠惠都去送他了。刘惠惠这些天一直跟着张维,对张维的感情已经很深了,她一直抓着张维的袖子。到公路上候车时,她对张维说:“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会的。”张维的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以后能去北京找你吗?”惠惠说。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把你接到那儿去读书。”张维是真的这样想。

张维坐上车的时候,惠惠忍不住就大声地哭起来。一路上,张维忍不住地一个劲拭泪。当他坐上火车时,颤抖地问自己:“还会来这儿吗?”

他想起了母亲。一想起母亲,就觉得母亲的一生真是太苦太苦。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他趴在茶几上,悄悄地哭起来。

悲伤使张维无法及时地进入写作状态。他只要一拿书稿来看,就看见母亲上吊的情景。是刘老汉和刘洋逼死了妈妈啊,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三里屯的人以讨饭为生,一年之中,家里有一半的人得到外面去讨饭吃,他们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钱呢?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把女儿当成摇钱树。他知道,从根本上来说,也不能全怪刘洋和刘老汉。是落后愚昧杀了妈妈啊!是时代造成了妈妈的命运啊!

悲伤使他的失眠更加严重。晚上,他异常清醒,但大脑虽清醒,身体却无比困乏,眼睛也睁不开。他只能闭着眼睛任凭疾病抽打他。因为晚上没有休息好,白天也只能躺着。他又吃起了安眠药,加大了药量。他借了任世雄的五千元钱,就必须把书稿按时交给人家。任世雄来过一次,话也说得很明白,如果八月中旬交不了稿,赶不上九月份的书市,就难了,那么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尽弃。这一次安眠药倒是管用了,但管得过分。他一直能睡到第二天中午。不是清醒过来的,是饿醒来的。吃过饭回来,又瞌睡得不得了,只好睡午觉,谁知午觉一下又睡到了晚饭时分。吃过饭,头还是不清醒,只好喝浓茶、抽烟、喝酒,以助醒脑。只有在晚上干了。好在晚上能一直干到夜里三点钟,虽然大脑也不算很清醒,但也算是弥补了白天的不足。但是,他又怕第二天还会如此,所以吃了药赶紧睡觉。谁知第二天就没有昨天那么幸运。一直睡到了下午,吃了一些东西后,还是困,晚上也没有精神。这样一直好几天,他就有些受不了了。去看中医,是位老中医。他一号张维的脉,就问:

“结婚几年了?”

“没结婚啊!”张维大惊。

“是不是最近有很悲伤的事啊?”中医也大惊。

“是,母亲过世。”张维说。

“怪不得呢,你的元气大伤,内中不足。需要好好休养,而且最好不要动肝火,什么也不要做,休息上一半年就好了。”中医说着就要开方子。

张维一听,心感不妙,急说:

“大夫,我失眠已经多年,最近母亲又过世,所以悲伤过度,但我有急事要办,有没有办法先把我的失眠治好,其他的病慢慢再说?”

“当然没有。我的方子也是为了给你安神,还是治你失眠的病,但是失眠也与你身体条件有关,身体太差,反而安不了神。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人的身体要紧,先治病,然后再做其他的事。”中医看着他说。

张维取了药,回来就煎着吃了。吃药的当儿,一算,离八月中旬还有几天了。他不能失信于任世雄,再说,这本书对他太重要了,从某种程度上比生命还要重要。

使张维激动但也使他为难的是,在他再一次读易敏之的书稿时,他发现,自己先前那五万言简直太冒失了。他在修改的时候,几乎是重新来写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在与日俱进,这使他非常兴奋,但离交稿的时间越来越近,看来他是难以交稿了。

任世雄这天来找张维,张维便说:

“能不能再推几天?”

“不行,再推就错过书市了。”

“其他的稿子都没什么问题,就是批评易敏之老师的那篇文章我觉得还得重写,已经写了一半了。”

“要不这样,把那篇稿子先放一放,先把其他的文章弄成一本书出掉。等那本书写好了,出个单行本还更好。”

张维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于是,第二天就把书稿给任世雄拿过去。因为开学后,他们要到广州的几所大学去访学,这是研究生必须做的一件事,就像一门课一样,所以张维就开始着手去访学。

过了两天,任世雄又来找张维,说是拿过去的那些稿子,分量还是轻了些,最好能把批评易敏之的那篇补上。任世雄对张维说:

“这样吧,十二月份还有一次订货会,我赶那个会得了。你访学的时候最好把书稿再赶一下,争取十月底给我交稿。”

张维一算,访学正好两个月,回来也就是十月底,他可以在访学途中完成书稿,就答应了。

八月底,张维、林霞、冯德昌等一行六人从北京出发去了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