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林霞-非常情爱

林霞出走的第三天,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前两天里,谁都以为林霞可能去找同学了,或是在易敏之那里。杨玲知道林霞在北京没有什么亲人,也没什么要好的同学。她给易敏之打电话,问林霞这两天去过那儿没有。易敏之问林霞怎么了,杨玲说,已经两天不见人影了。大家都慌了。但无处着手,只好等着。

等待是最苦的,尤其对易敏之来说是这样的。他知道林霞出走的原因不单单是吴文翰的

缘故,还有他。在一种内疚中,易敏之下定了决心。他给林霞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里写了他对此生的回忆,也写了他在病中对林霞的感激之情,同时,他还写了他的犹豫和世故,写了他自己内心的战争。他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信,即使当初给崔静怡写情书也没这么长。他很久都不写文章了,不怎么用笔了,而这次,他写得格外用心,格外工整。若不写这封信,他是不知道自己真的已经爱上了林霞,若不是分析这种爱,他也不知道真正的爱确如他常常给林霞和张维讲的那样,是一种信仰之爱,是一种生活之爱。除此之外的一切爱情,都是一种臆造,是一种情绪,是一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只有这种爱对本性有益,是价值回归,能天长地久,还能通圣通灵。

在等待林霞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看看那封信,然后觉得跟林霞有很多话要说,就只好接着那封信写下去,这样,那封情书就更长了。

第六天的时候,张维和冯德昌觉得应该告诉林霞家里人了,就一起来找易敏之。本来大家都觉得林霞出去几天后就可能回来,但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仍然不见踪影,就只好给林霞家里打电话,林霞家里只有她母亲,她父亲还不在。她母亲一听林霞不见了,就在电话那边哭起来。打电话的是张维,张维劝她不要太难过,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这下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冯德昌去报了案。

易敏之已经能够走路了,但他不愿意离开房间,他总觉得林霞会给他打电话。他一刻都不想离开,总觉得他在离开的时候会错过林霞的电话。方便面他已经吃腻了,胃里有种防腐剂的味道。现在他一吃方便面就有些恶心,甚至一闻见那味道就反胃。他只好吃面包。现在他什么事也不想做,那种平静的心态也顿然消失。他心里很烦躁。他尽量地劝说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电话疯响。他赶紧接上,却不是林霞。是李宽,问林霞有没有消息。他失望地挂了电话。

八点半的时候,电话又响起来。电话就在他身边,他刷地一下抓起了电话。是一个远在美国的学生打来的,一是向易敏之问好,二是向易敏之道喜,说是有出版社要翻译他的作品。他心里很着急,希望对方早点挂电话。可是对方很想和易敏之多谈一会儿,易敏之只好说:

“对不起,你明天早上再打来吧,我现在正在等一个紧急电话。”

他隐约感到林霞会在今晚一定给他打电话的。这种感觉太强烈了。

大概九点钟时,电话又响了。是林霞,他急切地问:“你在哪里?”

林霞却不急,还在笑呢,她说:“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你赶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所有的人都在找你,我一直在电话旁等着你的电话,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易敏之又气又高兴。

“我现在在……你猜一下,我在哪里?”

“我猜不着,你快告诉我。”易敏之强压着不快。

“我估计你也猜不着。我现在在你当年放羊的地方,在祁连山下。你猜不到吧!”

易敏之愣了,随即就有些高兴,说:“你快回来吧!”“我明天就回去。”

他们又在电话里说了一阵,易敏之告诉她,一定要给她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家里人她好着。易敏之再三地叮咛,明天一定要赶回来。林霞在那头突然幽幽地问:“你这几天,想我吗?”

易敏之无言以对,他很想说想,太想了,可是,这种话他已经很久没说了,已经不会说了。他颤抖着双唇,呼吸有些急,但他无法说出口。

林霞见易敏之不说话,有些不高兴,就说:“那我挂电话了。”

易敏之一急说:“我非常……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林霞回来后,径直往易敏之家里来。易敏之打开了门,看见林霞后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怔怔地看着林霞,仿佛不认识一样。林霞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眼睛却一直看着易敏之。易敏之的嘴角在颤抖,几个字挤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把我急死了。”

林霞看见易敏之凌乱的头发,有些心疼,再想想自己这些天的情景,委屈极了,一听这话,一下子扑到易敏之怀里大哭起来。易敏之有些手足无措。他拍着林霞的身子,轻轻地说:

“好了,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林霞哭得越发厉害了,紧紧地抱住易敏之,仿佛易敏之要离她而去。易敏之的泪水也出来了。

林霞在易敏之的怀里哭得睡着了。易敏之只好靠在沙发上,一直抱着林霞。他轻轻地拭去林霞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美丽的面容。他热泪盈眶。他真的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美丽的少女爱上他,他竟然还有这样的福气。真的要感谢上苍!他突然觉得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他就跪下来感赞神圣。

他仔细地看了看林霞的娇容。他觉得林霞的鼻子很好看,很小,很心疼。脸上一片光洁,呼吸也很香。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他太老了,千疮百孔。

林霞大约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她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发现易敏之也哭过。她不好意思地冲易敏之笑笑。她没想到自己会在他怀里睡着。先前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也许是蓄谋已久的,也许是顺乎心意的,总之有些快,但似乎又合情合理。

最不好意思的仍然是易敏之,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老了。他没有信心。

林霞去卫生间擦了把脸,梳了头,出来的时候就焕然一新了。易敏之觉得林霞出奇地美,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林霞笑着仍然坐在易敏之的旁边,但这次却是靠在易敏之的身上,她说:

“我想靠着你躺着。”

易敏之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林霞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吗?”

易敏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林霞说:

“我本来是漫无目的地走。那天我心里很烦,我想,这个研究生上得我太痛苦了。我就坐了车往圆明园去,一上车我就睡着了,没想到,鬼使神差地却到了火车站。既然到了火车站,我就想去看看到哪里近一些,就到哪里去转转。我只是想散散心。当时有个票贩子喊着说有一张到新疆的火车票。我就买了那张票。一直坐了两天三夜,在第三天上午,我在高台车站下来。我去看了看你当年去过的夹边沟。那地方太偏了。现在已经有人在将它搞成个景点。有人还给我讲解了你们当年在那里的生活,死了很多人啊。你以前说时我都有些不相信,去看了看才知道是真的。以后你有时间应该去看看。晚上的时候,我又坐着火车往武威去,早晨到的武威。当时想给你和咱们同学打个电话,但我又不想打了。那儿也没有直接到农场的车,我是在第二天才搭上便车去的。现在的农场实际上很好,里面基本上都包给了附近的农民。农场很大,看上去有几千亩,浩浩荡荡,一望无际。里面的管理人员大部分都换成了新人。他们说,当年的人大都进了城。我问他们可知道有个叫易敏之的,他们都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很失望。后来有人告诉我去问一位姓何的老工人。我找到了那位姓何的老工人,他还记得你啊。你不记得人家了?不过,很可能你是不记得他的。他说,他看过你演戏,所以才知道你。他还知道朱四维。他给我说了你们当时的很多人、很多事。人我不记得了,但你们的事我却记得。太可怕了。”

易敏之笑笑,示意再讲下去。林霞仔细地看了看易敏之说:“你真的想我吗?”

易敏之点点头,但他马上又转过头去说:“你不要傻,我实在无法接受你。”

林霞一下子坐起来,眼睛里的泪水就下来了:“你觉得我长得是不是不好看?我是不是真的太傻?”

易敏之一看,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赶紧分辩说:“不是,是我太老了,而且又是个病人。你在我眼里真是太美了,太年轻了,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与你相配。你应该找一个年轻一些的,不应该是我。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林霞泪眼看了一眼易敏之,看见泪光中的易敏之也满眼含泪,就说:

“别人都这么说。可是,我在这将近十天的时间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只知道我爱你,我也知道我与你厮守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我还是愿意。吴文翰的死对我的刺激也很大,我知道我这个人看上去很平和,实际很固执。自从爱上了你,我就觉得人世间再也没有我爱的人了,因为没有人能与你相比。我爱的是你的灵魂,不是别的。所以,我宁愿守在你的身旁,哪怕是昙花一现,流星一瞥,我也愿意,总比那无爱的相守一世要好。”

易敏之的泪水终于横了出来,这个高傲的人被感动了。他看着林霞的眼睛说:

“你真的不后悔?”

“嗯!”林霞使劲地点着头。

他们抱在了一起。林霞想吻易敏之,可是,易敏之的双唇在闪烁。他无法肯定这是真的。林霞的呼吸被他呼吸了,他突然觉得身体里有种力量在涌出。他吻了林霞。

“把衣服脱了,躺在床上”

穆洁上完课问张维回不回他的小屋去。张维本来想找林霞聊聊,一听穆洁叫,就和穆洁走了。路上,他们谈起了张维的失眠,直到下车。穆洁说:

“我学过几种催眠的方法,有时间我给你试试。”

张维很高兴。穆洁说:

“我的一些情况实际上跟你有些像。我在上研究生时也常常失眠,后来在国外读书的第一年,经常失眠。我的一位同学认识一位心理学方面的教授,她帮助了我,告诉我怎么解决失眠的办法。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对心理学产生了好奇,后来,我用四年的时间读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国外的心理学有些非常实用,能解决人的实际问题,不像国内的心理学,都是一些理论框框,假大空。”

吃过晚饭,张维想起了穆洁,但他不好意思去找她。人家是老师,又不是同学。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往那边走,他想,若是能碰上她该有多好!

到了穆洁住的楼底下,他徘徊着,抬头望了望穆洁的窗户,也不清楚到底哪一个窗户是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见穆洁。他身不由己地竟然往楼上走了,一直到了穆洁的住处,才突然止住。他的心狂跳起来,他想,若是穆洁出门该有多好,不行,不能让她看见,可是,难道就这样回去吗?他捂着心到穆洁的门口听了听,里面有轻音乐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他仔细地听了听,断定穆洁在看电视,于是,他敲响了穆洁的门。

穆洁没想到是张维,很高兴。张维说:

“学了一下午外语,头都涨坏了,就出来散步,到这儿时,就想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吧,穆老师?”

“没有。我也是看了一下午书,刚吃过饭,碗还没洗,正看电视呢。”穆洁看上去真的

很欢迎张维。她给张维倒茶,张维说不要,他过一会儿就走,他不想打扰得太久。穆洁笑着说:

“急什么?就看看电视,放松放松,然后再散步回去,这样时间长了,也可以治疗失眠的。我今晚正好也想休息休息。还有啊,我学过很多种治疗失眠的方法,我可以教给你。”

接着,穆洁说了几种自己能够做的。有些他试过,是从心理医生那儿学来的,还有从气功大师那儿学的。张维说:“这些方法对我没用。”穆洁只好给他说几种需要心理医生帮助的催眠方法,张维听了后沉默着。穆洁问张维,有人给他用过这些方法吗?张维摇摇头。穆洁想了想说:“这些方法必须得专业人员才会使用,要不,我来试试。”张维的脸红了。穆洁没有注意到他的脸,穆洁在想自己怎么做才合适。她问张维:“你住的地方离这儿有多远?”张维说不远。穆洁说:“走吧,到你的住处去。”张维真的有些窘迫,心怦怦地跳着。

下楼的时候,有人上来和穆洁打招呼。穆洁赶紧介绍说:“这是我的学生,研究生,我送送他。”张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们的年龄相差不是很大。

穆洁和张维一边走,一边聊着天。刚才张维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只是有一丝轻风,而现在出来,风却有些大。穆洁有些犹豫,张维也说:“算了吧,穆老师,风这么大,你就别去了,以后再说吧。”穆洁听张维这么一说,反倒坚决了,说:“走吧。”好在他们走了两三分钟后,风就小了,沙尘也少了。

穆洁上楼的时候,老房冲张维笑笑,又看看穆洁,不笑了。穆洁笑着问:“你很熟吗?”张维说:“不仅很熟,我们还是棋友。”穆洁笑着说:“他肯定把我想成你的女朋友了,不过,一看我比你大得多,就可能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我才不管呢,别人爱说啥就让他说好了。”张维说,“再说,你看上去实际上并不大,人家把你当成我的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穆洁说:“我发现你会说话啊,而且还坏坏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房间。穆洁看了看张维的房间,最后看着他和吴亚子的一张结婚照说:

“你说那个到南方去的姑娘就是她啊?”

张维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给穆洁腾座位。穆洁说:

“真的挺漂亮的。不过,人家如果不来了,你就应该把这些东西都腾出去。放在这儿,你永远忘不了她,忘不了她,你就不能有新的生活。”

张维沉默着。

穆洁又说:“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实际上,是她配不上你。我觉得从相貌上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骨子里很俗的女孩子。你不要怪我,我说的是实话。她对物质生活很重视,而你是不可能给她这些的。你和她是两种人,应该当机立断,把这些影响你心情和生活的东西处理掉。最好从这儿搬出去,彻底地忘记她。”

张维觉得穆洁的话很残酷,但很在理。这些话,他也曾对自己讲过,可是,他总觉得吴亚子会回来,而一旦回来,就首先会到这个小屋来。这是他不愿搬走的惟一原因。

张维给穆洁倒水的当儿,穆洁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来看,一看是张维今天下午写的诗。穆洁看了看说:“你的诗人气质太浓厚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学哲学,不应该搞美学,应该好好做一个诗人,除此之外,做一个思想者。你给自己定的目标太高了,太大了,这样对你实际上不公平。”

张维只是笑笑,沉默着,表示不同意。两人聊了很久,穆洁一看,已经十点了,就说:

“好了,你以后就从十点钟开始休息,慢慢地改变生物钟,时间长了,就会好的。”

张维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么办。穆洁说:

“上床,把衣服脱去,躺下,我等你睡着就走。”

“可你一个人很危险的。”

“不要紧,这一带我熟。我还可以坐车,一两分钟就到了。你不用管我,睡吧!”

张维还是不好意思,穆洁就说:

“好了,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我转过身去,脱吧,以前怎么睡,就怎么睡。”

张维从小睡觉都要把衣服脱得只剩下短裤,否则他睡不着。现在听穆洁如此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在这时,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坏念头。他说:

“那我以后就把你当成我的姐姐了,上课的时候我叫你穆老师,下课后我就叫你姐姐。好不好?”

穆洁笑了,说:“好好好,快睡下。”

张维说:“我给你背一首海子写给她姐姐的诗,我最喜欢最后两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今夜我只想你。”

穆洁的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一下,她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坏。”

张维笑了笑说:“你转过身去,我睡觉总是要脱光的。”穆洁的脸有些红,但她没说什么。张维快快地把衣服都脱了,对穆洁说:“好了,姐姐。”

穆洁觉得很可笑,转过身来看着张维笑:“你还真把我当成你的姐姐?”

“是啊,我从小没有姐姐,也没有弟弟、哥哥、妹妹,还没有母亲,所以我一直想,若是有其中的任何一个,那就好了。现在,我爸也去世了,我妈虽然在,但和我还是不亲。我们很少联系,所以,我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举目无亲,若是你成了我姐姐,那不就有了亲人了。”

穆洁觉得张维有些孩子气,她温柔的心突然湿润了。她微微一笑说:

“那你就以后把我当你的姐姐好了,不过,你要听话。”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温柔极了。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了这样的情感。她让张维闭上眼睛,开始催眠。这个方法对张维还是有作用。很快,张维就睡着了。穆洁坐在张维旁边愣了半天,看了看这个英俊的弟弟,摇摇头,站起了身。

“我想要你”

张维睡得很香,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第一次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起床。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闯进来。他被呛了一下,接着,他就感到心里有一种香甜的味道,全身有一股兴奋的力量。他觉得这是他上大学以前的经验。自从有了失眠后,他没有一次品尝过春天早晨的气息。即使有时起得很早,那也是没休息好,浑身无力。他突然觉得活着是多么香啊!

今天没课。他听了一会儿听力后,想起穆洁来。他不知道和穆洁应该怎样相处。他很想她。他觉得不应该,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一个劲地对自己说:人家是有夫之妇,且比他要大好几岁,是老师。一阵之后,他又对自己说:有什么呢?老师也是女人啊!

他抬头看了看他和吴亚子的照片,要撕掉它,还是很难的。但他把它们都取了下来,装进了一个箱子。他决定从这儿搬出去。他想,最好住得离穆洁近一些。他给原来在报社工作时的朋友们打了几个电话,让他们帮着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房子可以租到。正好副刊部主任的小姨子在穆洁住的那幢楼上有一个小套房子要出租,不过,租金最低也要比原来那儿时的房子多一倍。张维想,住下再说。如果每月多发几篇文章,稿费也就够支付房租了。房子一直空着,张维在中午时拿到了钥匙。他立即给文青打了个电话,要她带一帮弟兄们来给他搬家。然后他让老房给他找了辆客货两用车。

下午两点钟左右,文青像个黑帮老大一样带着一群穷文人来了,都是些自恃很高的文学青年,有几个还是住在学生宿舍准备考研和出国的毕业生。张维把很多东西都扔了,把电器低价处理给了老房。老房很高兴,他有一个弟弟在农村,儿子结婚时把家里的钱全折腾光了,老两口还在看十四寸的黑白电视,老房要把电视给他弟弟,至于冰箱和洗衣机他要自己留着用。张维把过去吴亚子用过的东西放在一起,抽着烟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对老房说:“你看着处理吧。”最后,他把那个装有他们结婚照的箱子又打开来,看了看像中的吴亚子。文青嘲笑他说:“你要扔就都扔了,何必呢?她是漂亮,不过,我觉得你还可以找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你这个人就是太痴情。”张维看了看文青说:“你要负责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文青说:“没问题。”说着,文青就把那照片抢了过去,扔在了地上。张维有些不忍心,觉得把他扔在了地上都不要紧,可不能这样对待吴亚子,便又走过去把照片拾了起来,说:“先拿走吧,以后我再扔。”

文青像个女强人。文青还跟着他和莫非抽烟,这一点他就不喜欢。文青的父母都是高工,但早离了婚。她没人管,靠自己的聪明竟然混进了北方大学。由于她的经历使她对文学情有独钟,进了北方大学后,她就一心瞄上了北方大学文学领袖的椅子。当然,她的诗写得也还是不错的,但张维觉得她渐渐地有些痞子气了。张维不喜欢这种气质,张维觉得这种气质不入流,要做大师,还得非常严肃。文青靠着自己的实力和手段终于坐上了那把椅子,但坐了那把椅子后,眼光就变了。所有坐过那把椅子的人都一样,在没有坐上它时,一心想坐上,天下也就北方大学这么大,可是一旦坐上它后,就发现天下在北方大学之外,于是,要投身于天下。但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读诗的人越来越少,诗歌刊物也办得很不景气。文青认为,要成名就得成大名,否则就去写小说。所以,文青要拉出莫非和张维来,要成立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团体,用意很明了。文青成立的诗歌团体名曰“后现代主义诗歌团体”,很泛。文青等将要出的刊物名为《非诗》,意思很明白,是要与以前的诗歌划清界线,包括张维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在内。关于这一点,文青说得很明白:“你们两个既是我们的导师,又是我们的靶子,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是跟着你们开始写诗的,甚至可以说我们的诗观就是从你们的诗观中分离出来的,但最终与你们的根本不同,最终是要彻底地否定你们。”

张维不在意这些,从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诗歌一直处于实验诗阶段,旗帜没有了,英雄不在了。张维默许了。默许是因为文青对张维的尊重,使张维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重要人物。

下午五点钟时,他们终于把一切都布置停当,张维看了一下,满意地说:

“行了,走吧,吃饭,我请大家喝酒。”

喝的当然是很便宜的二锅头。大部分人并无酒量,只几杯就满脸通红,不行了。只有一两个还可以,一直要和张维喝酒,后来终于有一个喝倒了,大家把他扶到了车上,散去了。已经八点半。张维向自己的新居走去。穆洁住在三单元,张维的新居在五单元。张维走到三单元时,走不动了。他只好上了六楼,敲响了穆洁的门。

穆洁一看张维说:“我正要去看你,你就来了。”

张维高兴地进去,把门带上。穆洁说:“啥时候我们都把电话装上就方便了。”

“就是,不过,现在好了,我搬到五单元七楼了。”

穆洁吓了一跳,问什么时候搬来的?张维就把情况给她说了。穆洁也很高兴,问:

“你那些破烂呢?”

张维知道穆洁说的是什么,就说:“都扔了,你是我姐姐嘛,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穆洁笑了,说:“你越来越会说话了,怪不得有很多女孩子会喜欢你。”

“我以前可不太会说。”张维很认真地说。

穆洁看了看张维的脸色说:“昨晚上是不是睡得很好?”

“是啊,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我第一次闻到空气是清凉而香甜的,第一次觉得生命是香的。”

“嗯,又做诗了。怎么样,今晚还要不要再给你催眠?”

“当然要了。我之所以迅速地搬到你这儿,就是不想让你走远路。”

“那就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居。”

两人下得楼来,又上了楼,进了张维的新居。里面只有一张床,看上去是旧床,不是他和吴亚子结婚时用的床。没有电视,也没有其他电器。墙上光光的,使房子看上去很空旷。穆洁有些欣喜。

张维因为喝了些酒,脸色有些通红,心情也非常激动。他给穆洁倒了杯开水,便坐在穆洁的对面对她说:“我今天一直在想,怎么把‘穆老师’三个字改口成‘姐姐’,真的,我真的想把你认成我的姐姐。我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受。”

穆洁说:“叫我什么都行,只要真的听我的劝告就行了。”

“穆老师,唉,姐姐,还是有些别扭,还是叫你穆老师吧,我这样让你催眠你不烦我吧?”

“怎么会呢?我给你说过,我以后很想往心理学方面转变。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是来治病的。”

“可是,我总觉得时间长了会有人说你的闲话。我怕会连累你。”

“怕别人闲话我就不来了。我在北京不习惯的也有这一点,做什么事总是瞻前顾后,总要考虑太多的因素。在国外就不一样,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事业,没有人在意你干什么。你放心吧,就怕我会影响你,喜欢你的姑娘说你和我怎么地。”穆洁笑着说。

“我才不怕呢?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独立特行,独来独往,很少顾及别人的评论。”

两人说完,都互相看了看,目光有些闪烁。张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对了,穆老师,我一直想问你个私人问题。”

“什么?”穆洁惊奇地说。

“你是怎么信上基督教的?”

穆洁看了看张维,顿了顿说:“我刚到国外的时候,精神上很空虚,也很苦闷。那时,我和我爱人之间也出现了感情危机。他提出要和我分手,我当时有些受不了。我的房东是位慈善的老太太。她看我整天呆在房间里,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和我说话。她也是一个人,很孤独。我们两人开始交往了。我的口语主要是跟她学的。她是一个基督教徒。刚开始时,她的很多话我是无法接受的,不过,后来我慢慢地能够理解她了。我发现她不仅仅对我好,她对很多人都很好。美国人看不起我们中国人,但她从来没有这种心态。她叫我不要恨,要宽恕别人,要给别人改正的机会。我从她那儿学到的很多,尤其是从那学会了坚强地生活。星期天的时候,我总是陪着她去教堂。有时候,我忘了,她就来叫我。她在感情上有些依赖我。我只好去。你想,我跟她一起去了整整五年。在第五年时,我终于在她的说服下和上帝的感召下,接受了洗礼。”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你和你爱人不是出现了感情上的危机吗?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穆洁看了看张维说:“这些你就别问了。”然后她看了看表说,“已经快十点了,我给你催眠吧!”

张维不高兴地站起来说:

“这不公平。我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了你,你却总是把你的事不告诉我。这不公平。”

穆洁笑了笑,说:“我不想告诉你,肯定有我的理由。你怎么这么固执?”

“那我也不想让你催眠了。我那么信任你,把你当我的姐姐,可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只把我当成个实验品。算了,你不告诉我就算了。”张维本来只是想怨几句就算了,可是越说心里越难过,越说越有气。

穆洁看见张维真的生气了,不知道怎么是好。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看了看张维生气的样子,觉得像个孩子。她有些怜爱地过来抓住张维的手说:

“走,到床上去。你不是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吗?那你就要听我的话。”

“算了吧,我不是孩子,你别把我当成个孩子。我觉得我们的交往不公平。我给你说,在我眼里,从来都没有老师,只有朋友与非朋友。我是一开始把你当朋友,所以我把什么话都给你讲,我还听你的话搬到这儿来,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可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穆洁一看张维很认真,就给张维擦起眼泪来,温柔地说:

“来,听话,坐下来,别哭了。”

张维一听她那温柔的声音,就一下子把她抱住了,说:

“我从来没有哭过,今天也不知是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说他没有哭过,当然是假的。可是,当时他说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哭。听的人也自然认为这是真的。

她没有动,让他紧紧地抱着。她也有些激动,她知道他已经爱上自己了。她强烈地控制着自己,可是,在张维因为伤心而轻轻颤抖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抚摸起他的头发来。张维有些得寸进尺,抬起头看着穆洁。穆洁不敢看张维的眼睛,她轻轻地挣开张维的手说:

“来,躺下,像昨晚那样把衣服脱了。”

张维听话地脱了衣服,而这一次,穆洁却身不由己地转过身看了一下张维。张维还光着身子呢。张维的脸有些红,穆洁笑了,说:“快躺下。”

张维一下把穆洁又抱住了,呼吸有些沉重,他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我想要你。”

穆洁只觉得自己昏过去了。她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但她的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张维。她触到了张维那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浑身便颤栗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定住了穆洁,她挣脱张维的手说:“别这样。”

张维一下子感到了羞辱,他看着穆洁的脸说:“你不喜欢我?”

“不,不是的,你知道我已经结婚了。”

张维一下子坐了起来,嘴里还有酒气。他气呼呼地说:

“不就是一张纸吗?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一个学生,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不是的,张维,你如果这样说,我就走了。”穆洁有点生气。

张维一看穆洁有点生气,也不高兴地说:“你走吧,谁要你们都来救我,我告诉你,我很好。我就是喜欢你,爱你,想要你,怎么了,你尽可以把我想成一个流氓,一个无赖。从今以后,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不要再好心了,你走吧。”

张维说着,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

穆洁看着张维光着的身子,就好心地说:

“你躺在被子里,不要着凉了。天还冷呢。”

“谁要你管,你走。”

穆洁生气了,觉得张维有些不知好歹,一抬身,便夺门而出。穆洁回到自己的房子,越想越气:“我这是干吗呢?好心好意地给他治病,他却一点也不领情,还那样对我。”一会儿后,她的气又消了。“他可能是真的爱上了我,真的想要我。那有错吗?不知道。”她洗了脸,换了睡衣,躺在了床上。她突然觉得无比地寂寞。她的耳中一直想着张维说的两句话:“我想要你”、“我就是喜欢你,爱你,想要你,怎么了?你尽可以把我想成一个流氓,一个无赖。”最后便剩下一句话:“我想要你。”

她颤抖了。在这半年多来,她也常常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身体,摸着那儿。三十岁的女人是最需要性的。她在国外时,有一个年轻的教授是她的情人。他每次都要认真地看她的那儿,然后温柔地亲吻她那儿。她每次都能来好几次高潮。他们一直保持了三年。他们只在每周三相见,在酒店里,在酒店里的地毯上疯狂地做爱。但他们一直都很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谁也没有要求对方。第四年的时候,她回国,结婚了。丈夫也是个做爱高手。他一样要亲吻她的那儿,他说,女人的高潮来得比男人要迟,所以必须先要让女人兴奋起来。可是,现在都已经半年了。她有些受不了。她又想起了张维。

但是,她今夜太寂寞了。她突然想,他的丈夫肯定在国外已经有情人了,他不是一个能耐得住寂寞的人。一想到这里,她就颓唐了,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可疑的。她不也在想着张维吗?她翻了个身,想:“人啊,你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一次站在穿衣镜前,衣服从她的身上滑落下去。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胴体。一个欲望十足的女人,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再看看自己的容颜,其实已经不像张维他们说的那样漂亮了。眼角的皱纹像是岁月之刀刻下的伤口,乳房业已偏平。在这双乳房上,有好几双手曾在上面激情飞扬,曾有好几只口吮吸过她的青春。她在寂寞之夜满足了。然而她不是一个浪荡的女人。在没有婚姻前,她在国外呆了长达六年的时间。她需要爱,她在寻找着爱。这就是爱的痕迹,也是爱的代价。她倒是从来没有为此而后悔过。她认为这是人的天赋权利。可是,今夜呢?她怎么办呢?

老实说,她是多么需要他啊!但她一看见他的眼睛和肌肤时,就觉得自己老了,就有一种占便宜的感觉。这感觉让她太难受了。她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脸,心想,如果再能年轻几岁,她就马上去睡在他的床上。这没什么。如果他爱她,她就马上和丈夫离婚,和他结婚。如果他不爱她,她就和他做对情人。这在国外已是常事。

门响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的确响了。她想,这时候了会有谁来啊?是家里人?朋友?她下了床,问:“谁?”

“是我。”她一听是张维,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她赶紧穿上睡衣,开了门。张维进来后,看了一眼穆洁,说:“对不起,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穆洁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宽松的睡衣遮不住她美丽的胴体,何况她坐在沙发上爱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于是,从她那敞开的一角可以瞥见她的大腿。

张维见穆洁不说话,又说:“我今晚是喝了些酒,说话有些放肆。”

穆洁看了看张维那双痛苦而多情的眼睛,有些不忍,突然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张维没想到穆洁会这样问,便郑重地点点头,说:“喜欢,我怕我刚才那样对你,你会不理我。我不怕你不给我治病,就怕你不理我。这么多天来,我一直和你接触,一天到晚心里想的就是你。我没办法。我怕你不理我,我就不能活了。”

穆洁笑了,她看了看张维说:“来,过来,坐在我身边。”

张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身体却动了。穆洁坐的是三人沙发,张维便挨着她坐下。穆洁说:

“来,把手给我。”

张维听话地给了穆洁,穆洁说:“你听我说,我们即使好了,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要什么结果,我也没想过要拆散你的家庭,我就是因为爱你,才想和你在一起。你如果不离婚也可以,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我们就一辈子做个情人。”

穆洁深情地看着张维,张维的话感动了她。张维一看,穆洁已经原谅了他,或者说根本就没生他的气,胆子大了起来。他问穆洁:“你会爱我吗?”

穆洁一惊,看着张维的眼睛,说:“你很可爱。”

他们抱到了一起。张维把穆洁抱到了床上,穆洁这时竟像个小姑娘一样听任张维摆布着。她深情地看着张维,对张维说:“要是我再小十岁就好了。”

“不,你在我眼里,以前像我的姐姐,现在却像是比我小十岁。”

张维发现,她除了那件睡衣外,什么也没穿。等他的手摸到她那儿时,发现她早已一片汪洋。他迫不及待地趴在她身上,将她的双腿分开,进入了。他们紧紧地互相抱着,呻吟着。

张维先在上面,后来,穆洁却自觉地骑在了上面。她问张维:“喜欢吗?”“喜欢。”

后来,穆洁搂着张维说:“你后悔吗?”

张维摇摇头,张维又问穆洁:“你呢?”

穆洁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