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机器(6)-机器(选载)

另一个二流子嘿嘿笑着说,一看就知道!俺们村东头磨坊里的驴拉磨的时候也戴你那玩意儿……白小林往鼻梁上推了推下滑的墨镜说,你这样比喻很不恰当!驴拉磨戴的是眼罩儿,我戴的是墨镜,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说罢,就大步去追赶王援朝了。两个二流子哈哈大笑。一个二流子说,还比喻不恰当?这城里人咋这么傻呢!另一个二流子说,他兴许不是中国人,中国人没有这种戴墨镜的榆木脑袋。王援朝走进村支书家的院子,满头大汗的王莹迎上前来兴奋地说,哥哥!我学会添柴禾烧大灶贴饼子熬粥啦。白瀛瀛袖手站在旁边,显然没有与农村生活打成一片。

吃罢早饭,一大群人聚在大队部门口,送行。广播站先播放了"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村支书说换一首。又播放了"俺是个公社的饲养员",村支书笑着说播这首歌儿她们更不愿意走啦,干脆放一首歌颂工人阶级的让她们回城吧。村里广播喇叭响了,放出一首歌颂钻井工人的歌曲:"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啊,头戴铝盔走天下!头顶天山鹅毛雪,脚踏戈壁大风沙……"村支书对车把式大声说,这辆骡车拉三个人,有白瀛瀛的父亲,有王莹,有王凤,还有几件行李。四清工作队老大姐从大队部里跑出来告诉王莹,柴油机厂打来电话说今天阿尔巴尼亚外宾参观,王金炳同志不能请假来接你们。你们知道阿尔巴尔亚吧?它是欧洲社会主义一盏明灯!对,我爸爸肯定要给那一盏明灯表演一口清的绝活儿啦!王凤自豪地说。王援朝一旁解释说,什么叫一口清绝活儿呢?就是偌大一座仓库无论你提问哪个零部件,我父亲都能一口气说出它的规格它的型号它的材质它的库存量以及具休存放位置。村支书说,白瀛瀛你是骑自行车来的,还骑自行车回去吧。

王莹趁机走白瀛瀛面前小声说,你没有留在这里,我也没有留在这里,咱们一比一打平了。白瀛瀛推起自行车说,我不会跟你打成平局的,因为我从来不想跟你比赛!说罢,向送行人群挥手说了声再见,跨上自行车向着村西头骑驶而去。好啊。村支书望着白瀛瀛出村的背影说,白瀛瀛思想通了!说着依次跟白小林和王莹握手道别,说欢迎你们常来金水村做客。王援朝表情郑重地跟白小林握手,压低声音说,我认为今后日本的资本没有任何机会进入我们中国的。车把式一甩鞭子,拉着客人们向着村口跑去了。

四清工作队老大姐朝着远去的骡车挥手致意,从衣兜儿里掏出一只白色信封递给王援朝说,白瀛瀛托我转给你一封信。当场撕开信封,王援朝读着白瀛瀛的绝命书。

"援朝:你给我讲过车尔尼雪夫斯基小说《怎么办》里的男主人公罗普霍夫,他为了告别爱情制造一个自杀假现场,投身革命去了。我不会制造自杀假现场的,我只会留给你一个自杀真现场--因为我发誓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将自己的尸体留在金水村西那一口苦水井里……"啊!王援朝一声大叫,村西头菜园里有一口苦水井吧?白瀛瀛投井了……四清工作队老大姐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投井啦?

这信里写得明明白白的!王援朝说着,朝村西菜园飞奔而去。他听村支书说过苦水井是大跃进那年凿的,当时就算放了一颗卫星。那井水苦得连牲口都不愿意喝。冲出村口,远远看见井台旁边立着一辆自行车--这正是白瀛瀛的"飞鸽牌"。王援朝一路狂奔来到井前,看到井水动荡不定,猫腰抓住辘轳把的麻绳,顺着井壁降入井里。瀛瀛!他喊叫一声。水很凉,双手抓着井筒,脚下触到一个绵软的物体。他一头扎向井水深处,屏住呼吸将白瀛瀛拖起,举出水面。这时井口传来村支书的声音,说这口水井淹不死人。王援朝心头一喜,两脚撑住井壁两手攀住麻绳将白瀛瀛挂在汲水斗上。井口村支书亲手摇着辘轳,白瀛瀛的身体离开水面,缓缓升起了。井口传来王莹的呼喊,哥哥!你一定坚持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