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机器(4)-机器(选载)

同治?小伙计以为听到清朝皇帝年号,继续问解放军好不好。

嘿嘿,解放军当然好,我给一个勾连长带路去了窑洼。你知道原先账房先生李亦墩吗?他成了大军官一点架子都没有,这就是同志啊。王金炳得意洋洋说着,认为自己比别人提前跨进新时代。走进三条石大街,仍然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他手里攥紧小红旗儿钻进华昌机器厂角门,快步来到账房。白鸣岐坐着闭目养神。王金炳同志立即变成王金炳伙计,随手从炉盘上抄起热水壶给老东家沏了一碗茶水。白鸣岐睁开眼睛,仿佛注视着一个陌生人。外边,挺好吧?

挺好,您猜我看见谁啦?李--亦--墩!

哦。他果然回来了。白鸣岐起身离开椅子说,李亦墩当大官儿了吧?

当啦!王金炳从怀里掏出那只染着红点儿的白面馒头说,这是纱厂女工劳军的,他又送给我啦。好哇。白鸣岐盯着白面馒头说,解放军的馒头真白啊。李亦墩跟你说话啦?说啦。我告诉他我学会打算盘,他说不光要学会打算盘还要学会管理工厂。他嘱咐我做好思想准备,今后承担更为重要的工作!白鸣岐若有所思说,共产党不光攻城拔寨夺天下,也讲人情世理。你不是帮着李亦墩翻越墙头嘛,我看他没有忘记这码事情。我伸手托了他屁股一把,也没费多大力气。王金炳不以为然说。

嘿嘿,你小子托了共产党屁股一把,交了好运。你要是托了国民党屁股一把,就交了霉运。你放心吧,这几天李亦墩一定会来找你的。李亦墩找我去伺候他啊?王金炳不解地问道。

白鸣岐拍着大腿说,你真愿意一辈子伺候人?如今改朝换代,你放下旧碗端新碗,改吃新社会的饭啦。王金炳兴奋地说,我吃新社会的饭,您也吃啊。

我?我跟你不一样啊。白鸣岐脸色黯然,不言不语走出账房来到工厂后院。大工匠许瞎子带领几个学徒给那尊铁菩萨清砂。清砂就是清除残砂和毛刺,干干净净交活儿。白鸣岐高声嘱咐说,你们可以不信佛,不可以不敬佛。今天给铁菩萨清砂,一不许张嘴说脏话,二不许掏出来就尿,三不许随便敲打佛头。记住了!这是铁佛不是秤砣,你们都给我敬重着。一尊铁菩萨,清去残砂,剔掉毛刺,打磨得干干净净。白鸣岐担心热涨冷缩铁佛开裂,装进窑里退了火。出了窑,他亲手扫去煤烟子给铁观音擦了一遍油脂,光光亮亮披了一块红绸子,端端正正入了库房。白鸣岐指派王金炳前往居士林,询问金林长铁菩萨宝座何时起驾。

自从解放军进城,您还没上街呢。外面改朝换代,我拉车您出去看看吧。白鸣岐连连摆手说,我不出去看!我就不出去看!这样子很像一个躲避打针吃药的大男孩儿,看着挺可怜的。王金炳去了一趟居士林。大门口卖糖葫芦的老头儿说金林长跑了。金林长为什么跑呢?老头儿说金林长一定是害怕共产党呗。这句话启发了王金炳。哦,老东家不愿意上街也是害怕共产党吧。买了一只红彤彤的糖葫芦一路快走回到华昌机器厂。看门人嘻嘻笑着说,兵慌马乱的你还出去买糖葫芦,怪不得老东家喜欢你呢。走进账房白鸣岐不在,王金炳断定在后院。他成年累月伺候着老东家,老东家成月累月被他伺候着,俩人形成默契。这种主仆默契,好比一锅一灶一锁一钥一刀一鞘,成了一双,合了一对,配了一套。白鸣岐指挥工人们填埋防空壕。面黄肌瘦的范金斗手持铁锨说,老东家,这瘦猴儿的冤魂不散啊。你闭嘴,哪儿有冤魂?白鸣岐指着范金斗鼻子说,解放军进了城你还留着防空壕做什么?你要是不愿意干,打铺盖卷儿走人,别在这儿给我胡吣!范金斗不言语了。虎头虎脑的梁三升接碴儿说,解放啦,我要是在这儿挖出瘦猴儿尸骨就去报案!你报什么案?瘦猴儿得病死了,你小子非要弄出一个杀人案啊。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白鸣岐顺手把那块"佟小喜之墓"的铁牌扔进壕里,溅起一股尘土。工人们不敢说话,抄起铁锨还土填壕。一会儿工夫,瘦猴儿墓牌就埋没了。白鸣岐回头看见王金炳,二话不说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只红果儿,嘎叭嘎叭大嚼起来。王金炳低声关照说,老东家,您当心把假牙粘下来。梁三升停下铁锨挖苦说,嗨,你比亲儿子还孝顺,赶紧认老东家干爹吧!白鸣岐手里举着红彤彤的糖葫芦转身奔向账房。王金炳在人们哄笑里跟随老东家走了。进了账房,老东家端起茶碗询问铁菩萨何时起驾。王金炳小声说金林长跑了。不对呀!国民党三青团害怕共产党,吃斋念佛的人也害怕共产党?白鸣岐望着王金炳问道,你害怕共产党吗?王金炳一愣。我?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