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秋和孟宪辉已经有些日子没到旅馆来了,沈欢也不知道自己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印象当中过年好像就是上个月的事儿,转眼连开花的季节都走过了,沈欢老感觉自己都能听见时光滑过时嗖嗖的声响。
夏天才刚开始,那秋一边计划着暑假里一个人的旅行一边为了学生们的期末考试和毕业考试而忙碌着,这成为她每个夏季都能拥有好身材的秘笈。孟宪辉在忙什么没人知道,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旅馆的收音机已经没人再去打开。沈欢也只有偶尔开车出门的时候才想起听一耳朵今天的孟宪辉又在贫些什么。坦白说来,沈欢对孟宪辉在那天晚上所说的那些话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孟宪辉自己一直耿耿于怀,几个月没有到旅馆来,也没有给沈欢打过电话。沈欢时常会为自己那天晚上对着孟宪辉开出的用钱来交换茜茜的家庭背景的价码感到懊悔和羞愧,她越来越觉得孟宪辉当时的“讨价”行为是对自己的一种嘲讽,当然她并不确定,所以在是不是给孟宪辉钱这个问题上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沈欢内心里希望孟宪辉的“讨价”不是对自己的讽刺,但她又不知道该给他多少钱,在她看来,1万块钱确实不多,而孟宪辉所说的5万又显得太多了。
亮子委托一个老婆在电信上班的哥们查找开贸易公司的郑健的电话号码,几天以后,那哥们拿回来的打印纸足足有半寸厚,纸上全是同名同姓的郑健,看得亮子头晕眼花。他拿给沈欢,沈欢试着拨通了几个“郑健”的电话号码,其中四个转到了移动秘书,还有一个开口就是“我在南非批发钻石,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口气那叫一个横。沈欢不甘心,又拨了一个号码,沈欢对对方说,她刚从国外回来,寻找失散多年的从事服装贸易的同学郑健,电信公司的朋友帮她找了一些“郑健”的电话号码……听她说完,对方还算客气,对她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是做石油贸易的。”
放下电话,沈欢自言自语:“敢情全是大款,不是钻石就是石油,我说老百姓的钱都哪去了呢。”
沈欢看着厚厚的一打电话号码就头疼,把这些人都问过一遍,奥运会都开完了。盯着那些让她眼疼的“郑健”,沈欢越想越灰心,茜茜的父亲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而她却找不出来。沈欢觉得自己此时成了当初的那个真树子,大海捞针一般。
“算了吧,我看咱们就直接去学校算了。”亮子也已经失去了耐心。
“记者采访需要证件,咱们可是什么都没有。”
“花上二百块钱就全齐了。”
“做假证可是违法的……”
“违法的事多了去了,你以为警察就不做假证啦?”
沈欢乜斜着亮子说:“你这话要让葛大爷和老梁听见,半天的思想政治课又给你上上了。”
说到老梁,亮子猛地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来。那天高大姐和亮子刚打扫完卫生,来了一个高大姐的同学,俩人坐在门房聊了一下午,亮子在一边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才听出个大概。那个同学是来给高大姐介绍对象的,说是她哥哥的一个老战友,刚退休,条件好得没法说,把高大姐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高大姐问了一句“离婚的?”对方倒也干脆,说中年男人最梦寐以求的三大美事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那个人赶上了一件——老婆死了,孩子也死了。越听下去亮子越觉得高大姐同学介绍的这个对象是个熟人,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姐,您说这人不会是姓梁吧?”没想到对方眼睛张得眼珠子快掉脚面子上,惊讶地拉住了亮子的衣角,“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弄得高大姐在一边哭笑不得。
亮子说完了这件事,沈欢一边笑一边问他:“后来怎么样了,高大姐同意了吗?”
“高大姐能同意吗?老梁都是个老头了,高大姐显年轻看上去也就30刚出头……”
“跟我差不多嘛。”
“实话实说,人家高大姐会打扮,有时候看着比你都年轻,你变瘦了……”
“说远了啊!”沈欢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不是说去学校的事儿嘛,怎么跑高大姐那去了?”
谷小亮拍拍脑袋,“是啊,是啊,刚才说到哪了?噢,对,待会我就去大桥底下落实证件的事儿,回头你把孟宪辉那个大炮似的照相机借过来,再象征性地准备几个采访的问题,对了,别忘了提前给那学校打电话联系。”
交待完了,谷小亮带上沈欢、生子和自己的相片就出了门。大桥底下人来车往,摆地摊的、卖野药的、算命测字的,还有那些神情猥亵向路人兜售黄色光盘的游击分子,把这里变成了一个中型市场。亮子贴着台阶的里侧走得很慢,集中精力阅读那些贴在墙上和地上的方块形小广告。让他吃惊的是,这里信息的丰富程度足以让任何一家广告版面销售良好的报纸自惭形秽,招聘和求职占了绝大部分,工作地点不是夜总会就是歌舞厅,卖房和租房的信息囊括了这个城市的各个区域。而他所需要的做假证的广告更是琳琅满目,为了尽可能多地接到业务,不同的假证贩子都会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贴在别人业务电话的上面。亮子记下了其中的四五个电话号码。
亮子走到大桥旁边的一条小路上,正在考虑把这单生意给哪个电话号码的时候,一只脏手突然伸到他的眼皮底下,亮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干吗呢?”谷小亮气坏了,高声地质问伸手的家伙。一抬头,亮子立刻后悔了——眼前的这个家伙胡子比头发还浓密,好好的一张脸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那双眼睛。
面前的人对着亮子一笑,说出带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这位大哥,你看看我手里是河南嵩山少林寺发的玄学协会会员证。”
亮子一低头,这哥们手上的指甲足足半寸长,几乎被污垢填满了。亮子只得嘿嘿地干笑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哥,我不用看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人,不过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唉,”玄学大师见他要走一把将他拦下,“从你出现在这大桥底下我就注意到了,这位大哥,你的相貌不凡!如果你不反对,我想给你好好看看……”
亮子一听连连后退,“不用不用,我还有事……”
“唉,有什么事比了解你的前世今生更重要的!走走走,那边大树底下有我的帐篷,我们过去说……”
“大哥,我真有事,再说我不信这个……”
“我算一次只要二十块钱,就二十块钱,你就能了解前世今生……”
“不了。”谷小亮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继续后退,一方面是为了躲避他的纠缠,另一个方面,那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厕所味实在叫人受不了。
“唉,不算可惜了啊,真是好面相!”大师叹息着,“我一看你就是个漂洋过海、尽享富贵之人,我在这桥底下等了半年多,这是第一次主动提出为别人算命……”
“谢谢,谢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亮子绕过一棵杨树又跑回了大桥底下。身后传来大师呼喊他的声音:“嘿,哥们儿,见面即是有缘,五块怎么样……”
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亮子打通了一个他认为很吉利的电话号码说他要做证,对方问清楚他的地点之后,请他原地稍等片刻。
过了不到五分钟,一个标准的都市业务员打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亮子面前,问清楚了证件的种类用途之后,开出了价码,六十做一个,三个一百五。
“三个一百。”亮子还价。
对方到也痛快,“成交。三小时后在这儿拿证。”
“乖乖,立等可取啊。”谷小亮心里说,刚要转身,业务员又回来了。
“我说,单位名称是什么啊?”
“你看着办吧。”
“BBC还是CNN?你挑一个吧。”
亮子连忙纠正:“别,别,我们是杂志社。”
“美国《时代周刊》的行不行?”
亮子吓坏了,“别,别,您就给想个稍微有点知名度的就行。”
“那就新华社和中新社你挑一个吧。”
这回亮子有点急了,“我说哥们,你成心跟哥哥这逗闷子是吧!”
业务男一怔,“拉大旗做虎皮这道理你不懂啊,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嘛,名头越大越好办事儿。”
“被人抓住还不得枪毙?”
“一看您就是个老实人,这算什么呀,别说这些了,我们连联合国的文件都做过,客户拿出去跟真的一样。”
“还是你们厉害呀!”亮子差点没给面前的小伙子“立正敬礼”,“我们为人比较低调,你给弄个三流杂志的名称就行了。”
业务员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行了,行了,知道了。”扭头消失在人群里。
往回走的路上,谷小亮又遇见了那位大师,他挡在一个时髦的小伙子跟前一脸的媚笑,嘴里还是那些台词:“好面相啊,好面相,这位大哥,今天我无论如何得给您好好看一看,只要二……”
小伙子伸手一个大嘴巴抡在他张满长毛的脸上“滚!二你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