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旅馆,亮子就扛着吸尘器去打扫房间,从西往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扫。客人见状,告诉亮子,房间早晨的时候高大姐已经打扫过了,水壶的水都满着,床单被罩也都是新换的。亮子黑着脸回应:“那就再换一次。”
高大姐、生子和沈欢躲在房间里看着亮子一言不发的忙进忙出,看他灰头土脸地干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完,生子坐不住了,说:“我去帮帮他。”
没想到,生子一到亮子身边就被他从房间里搡了出来,嘴里还大吼着:“躲开!”
生子回到门房,也哭丧着脸。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你不必可怜他,他活该,自作自受,咱们谁也不用搭理他!”沈欢说完,回了自己的房间。
“要不……咱们去把真树子找回来?”生子试探地问高大姐。
高大姐摇了摇头,“不行,找回来他也是那副德行,还得怪咱多管闲事,不承认。”
“那就让他这样下去?这也忒不合适了。”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再说你知道山下小姐是怎么想的?真树子以前看上他是因为接触的人少,跟前就这一个能陪着她的,现在接触的人开始多起来了,没准都顾不上他了,再过些日子,可能都想不起亮子是谁了。”
生子也像高大姐那样摇头,说:“我看真树子不像那样的人,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现在她不光接触的人多起来了,而且那些人还都是有文化有层次的,都比亮子体面。我看今天那个主持人就对真树子有好感。”想了一会,生子又接着说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些人是比亮子体面,可不见得比亮子心眼好,人家真树子也不傻,要不是看着亮子心底善良还不喜欢他呢!”
“要说这亮子也就是读书少了点,要是当初多念点书,肯定也是个有出息的人,我就不止一次地劝我儿子要好好念书,以亮子为戒……”
“嘿,高大姐,您说这话我可不乐意。”生子假装生气,“虽说你说的是亮子,可我跟他半斤八两啊,您这不是瞧不起我们哥俩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叫有出息?有钱叫不叫有出息?可有钱人有多少不是骗子?就说那帮搞房地产的,大款了吧,钱是哪来的?还不是从老百姓血汗钱里边压榨出来的?”
“韩东方就算有出息的。”
“他?依我说,他那也不叫有出息,就他画的那些画,有几幅是能叫人看得懂的?他不过就是运气好,遇上沈欢了。我早就听亮子说过,当年沈欢为了韩东方能画画,吃了好多苦,现在老韩是出息了,把沈欢给撂下了……”
高大姐叹息一声,“说起来也真是的,女人付出那么多求什么啊,就求能有个家,老韩真该把外国的事放一放,先把沈欢给娶了……其实,外国比中国好多了,沈欢出去找他不也挺好的?可她就是那么拧!她跟亮子谁也别说谁……”
刚说到亮子,他扛着吸尘器进来了,黑着脸看了看生子和高大姐,抓起生子放在桌上的大茶缸子喝了两口,抹了抹嘴,说:“我说两位,能不能先躲开点,等我收拾完了再接着聊?
“我们这干净着呢,不用你扫。”高大姐一边说话一边把吸尘器收起来,“晚上想吃点什么?大姐给你做。”
亮子摆摆手,倒在沙发上,生子说:“要不我陪你出去喝两杯?”
“喝什么喝?我挺好一个青年都让你给带坏了。”
“嘿,你怎么兜里揣副扑克牌——逮谁跟谁来啊!”
亮子起身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亮子走了,生子看看表,“高大姐您也先回去吧,不早了,我在这盯会。”
生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半天,才想起来把电视机打开,握着遥控器把所有的频道都按了一遍,没有一个是他想看的。很少有这样的时候,生子能静下心来想想他的生活,跟亮子一样,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人,跟他们聊天,有时候帮高大姐搞搞卫生,跟亮子一块天南海北地神侃。今天却不知为何,心情很差,他想到了自己的将来。生子知道,亮子的将来不用发愁,他有一个有钱的亲姐姐,还有沈欢这样一个更有钱的表姐,自己跟他比起来简直一无所有。即便是这样吧,生子也知足了,当年这片拆迁的时候给了他家三套住房,现在暂时跟父母住在一所房子里,将来结了婚自己住一套,还能有一套房子出租,即使不在旅馆再干下去,生活也是有保障的。尽管生子并不像他同龄的哥们那样急于成家,他也在想,是不是也该找个人了?可是能去找谁呢?郊区的很多漂亮姑娘倒是很愿意嫁一个像他这样的城里人,问题是,生子总感觉跟那些姑娘之间有一些障碍,这与农村户口无关,郊区的女孩只知道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对自己生活以外的事情毫无热情,而生子所希望的则是能找到一个对周围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的女孩,像沈欢或者那秋这样的。没办法,生活的圈子太小,生子只能拿沈欢和那秋打比方。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生子“浪”还没唱出来,谷小亮就进来了。
“沈欢呢?”
“她屋里呢,你怎么回来了?”
谷小亮哭丧着脸回答说:“别提了,我回家才知道,我妈开始绝食了……”
“啊,”生子笑了一下,“不会吧,老太太赶那时髦干吗?不会是想减肥吧。”
“去,丫说了……她说了,不把真树子找回来,她就饿死。这都是沈欢搞出来的,好好的上我们家找她说这个干吗?”
“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了,我看你就别扛着了,趁着真树子还没走,你赶紧去找她谈谈。”
“没戏。”
“那你就眼看你妈饿死?”
“唉,我这不忠不孝的名声算是落下了,我找她去!”谷小亮快步走到沈欢的门口,刚想敲门,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来,趴到窗户前偷偷向里看,果不其然,她又拿着那张照片在端详。
“唉,这是什么世道!”
尽管亮子的声音很小,沈欢还是发现了他,开门让他进去,但一言不发。亮子站在边上凝视着沈欢,发觉这些日子以来沈欢显得苍老,她的鼻梁两侧甚至出现了几颗黑褐色的斑点,无论早晚,总能看到她的黑眼圈。
“姐,你这么下去不行,非病了不可。”
沈欢并不理会谷小亮。
“你瞧你脸上都长斑点了,也该注意点形象……”
“爱长不长!我要形象干吗,给谁看啊?”沈欢说着话,还是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
“那你还看那么仔细!”
“是啊,我仔细看看它怎么不多长点。”
“算了吧你。”谷小亮撅着嘴想了一会,“我告诉你啊,那个学校我跟生子已经找到了,就在机场那边……”
“你跟生子说了?”
“哪能啊!机场那边他熟,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我们俩还假装成报社的记者要进那学校跟人家拍照。嘿嘿,生子追着我问了好几天,我都没告诉他。”
“见到她了吗?”沈欢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有点激动。
亮子摇头,无奈地看着沈欢。
眼前的谷小亮让沈欢心地温暖了许多。人的很多附加值譬如财富和地位一类,只要努力钻营总有一天会获得,而人骨子里的东西之所以被称做天性完全是因为它与生俱来,亮子最难得的就是老天爷赐予他这颗善良的心,沈欢甚至觉得亮子有时不像一个男人,他如同女性一样的敏感、柔弱和富有同情心,他会因为女人去跟别人打架,他会因为女人而落泪,他只跟善良的人做朋友……亮子的形象一下子在沈欢面前高大起来,让她觉得谷小亮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一个她可以暂时依赖的亲人。
沈欢天生是个独立分子,她从小就知道凡事要依靠自己。即使在她与韩东方的恋爱进行到最如火如荼的地步,沈欢对他也没有动过半点依赖的念头。她照顾自己也照料着韩东方,那时的沈欢激情四射,像一朵铿锵玫瑰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而今,沈欢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自从第一眼看到茜茜照片的那天开始,她就感到自己老了,心头像被石头压着那么沉。她不想再这么游走下去,她想停一停,靠一靠。
谷小亮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提起韩东方了,沈欢有了一种被理解的欣慰。她把孟宪辉告诉她的那些情况说给了亮子,亮子说,如果继母真的不能容纳茜茜,不妨可以把她带回来,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她的父亲也许不会同意。
“同意不同意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大不了把我当年拿他的那些钱还给他,再不行把茜茜这些年的抚养费用补偿给他……”
“你总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自从你有了钱,大脑就迟钝了。”亮子说出了心里憋了很长时间的一句实话。“茜茜的爸爸本身是不愿意把她送到寄宿学校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会是钱的问题,而是感情。”
“如果他真的对茜茜好、有感情,为了茜茜他就会同意。”
“谁知道呢?总要试过才知道。”谷小亮重复着刚才沈欢的话,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坏了,我妈已经绝食一天了,你赶紧去劝她……”亮子拉着沈欢向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