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知道要回家了,自然是欢喜不尽。当天便将自个儿打扮了一回。过了一日,病秧子这才送黑女回鄢崮村。这一日,黑女少不得将身上穿得花花艳艳,一路坐在驴背上,嘻嘻地笑个不住。进村的时候,乡亲们见黑女回来了,都感到很惊喜。上去问候她。她一面笑一面应答,天真烂漫,十分地喜兴。人们感觉着黑女与以往相比,似乎更加妩媚可爱了。
一进家门。看见妈立在院里,手抓一把玉米,咕咕地正在喂鸡。黑女走上去,妈这时回过头,也看见黑女。黑女长长地叫了一声:“妈呀!”扑倒在妈怀里。妈一把揽了她,见黑女张着嘴只往外流泪,说不出话来。妈急忙叫道:“黑女,黑女,你咋了?”一面说一面竟将刚卸下毛驴进院的病秧子劈头痛骂:“也不知你们这些鬼鬼子咋着欺负我黑女的,看把我女子欺负成啥了!”病秧子手里抱着礼当和行具一时愣住。这时老爸从饲养室赶来,叫嚣道:“还不将娃娃们手上的东西接住,胡说些啥嘛!”说着,接了女婿手里的物件,让人进到窑里。院子里,妈仍抱着黑女不断声地喊叫。黑女失神地看着妈,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天,朝下点了点地,又指着自己心口,昏倒了。凭妈的力气哪能抱起她啊,所以连她一起跌坐在院里。
黑蛋进院,见妈抱着妹子坐在院当间哭号,跑去追问:“咋哩咋哩?哭得咋哩?”妈哭道:“还有脸问咋,你看你妹子,叫她婆家人欺负成啥了?你和你大,端橛橛立着一墙高的汉子,也不出头询问一声,把我女子�惶的,就这相叫人一个劲地欺负呢!”
黑蛋听了这话,怒火冲顶。他从大义一班弟兄那里早听说妹子在婆家受了欺负的消息。此时,病秧子坐在窑里,大概也是心里有鬼,欲探头朝院里望,被黑蛋一眼瞅着。黑蛋二话不说,冲进窑里,一把揪起病秧子领口,立眉�睁地要与人家闹事。病秧子不待黑蛋伸手,便撒魔连天地叫起来,像是黑蛋在要他的命似的。这时,炕上的老爸跳下来,掰开黑蛋的手,只看还要用烟锅脑脑敲打他。嘴里骂道:“把你贼妈日了的,这叫啥事嘛,有理不打上门客,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吗?”黑蛋弄了个大红脸,道:“今天便宜了你狗日的!以后小心!”说罢,无可奈何地出了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病秧子见老丈人发话,便气壮了,冲着黑蛋的脊背大声吼道:“你把我也不咋!”
老汉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着手出了窑门,冲着院当间的母女二人喊道:“还不紧赶做饭,让客人等到啥时辰!”老伴哭道:“做饭,你会做你做去,我不能将我女子的死活不管不顾!”老汉道:“能有啥大不了的,搀到炕上歇一会子不就得了!”老伴道:“只顾你说得撇脱,这半天了,娃都没换上气来,身上一个劲地抖抖呢!”老汉道:“没事没事,先搀回炕上,再过一时,看实实不行了,我请杨先生来!”老汉说着,与老伴一起搀了黑女上炕,转身又去饲养室,陪伴他的畜牲去了。
老妈看着黑女睡下,给搭上被子。回头也没心思为那病秧子女婿做饭。只取了几日前就预备好的半吊子肉,切了几片儿,熬了一碗菜,拿出几个蒸馍,打发他独个儿吃了。病秧子也不敢耽搁,匆匆吃罢,牵了前院的毛驴,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慌忙撤退了。天黑时分,老妈搀扶起炕上迷迷糊糊的黑女,给她喂了几口米汤,填了几筷子炒菜,又放下由她自己睡去。一家人看见黑女的情形稳妥了,这才露出些喜色来。却不想半夜时候,老汉从饲养室回来,进院时却大瞪眼看见一桩怪事。当时月光明澈,老汉也看得明白。否则,他也不敢对人胡言。你道何事?
原来老汉夜半时分给牲口搭过草料,想到白天的事情,在饲养室待不住了,想回家与老伴讨论一番。没想到刚一推开院门,只见院篱笆墙下伫立着一个身穿素白衣服的女子。看那模样,说是黑女又不像是黑女,神姿上竟有十二分的妖媚。老汉自知,他这人的眼窝与常人不同,经常是遇见幽冥里的一些现象。老汉拿眼盯着那女子,也不敢扰她,屏住气息只不做声。却见她在篱笆前飘忽忽地走动,望着月亮,发出细细悠悠的可怜的哀叹。叹罢,低了头莲步轻移,朝他这面走来。老汉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那女子大概也觉摸着有人,猛一抬头看见老汉,吃了一惊,哎哟一声,瞬间化做乌有。
老汉也不敢进院回窑了。转身朝饲养室里飞奔而去。到了饲养室,挑得灯火通红大亮。一人坐在炕头,掂着烟锅,呼哧呼哧大喘不止。直挨到天色大亮,这才回到屋里,将老婆叫到一旁,一丝不漏地对老婆学说一遍。老婆道:“你该不是做梦?夜里我和娃一头睡着,连挪动都没有挪动,咋会又在院里?”老汉正色说道:“这哪会是梦!明晃晃的月亮底下,事情是般般地确实。我这一把年岁的人了,哄得你为咋?你不信到我饲养室看去,把满满的一灯煤油都竭下去了!给你没说,不定有啥怪把咱黑女缠住了!”
两老人正对,黑女走进窑门。二老慌忙掩口,不言声了。黑女从窑后取了洗脸的瓦盆打了水,然后哗哗地洗。老妈说她道:“黑女啊,你病了不好好躺着,起来做啥?”黑女笑道:“我哪有病?没病!人都以为我病了,实际不是!有病的人哪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有病还站得起来嘛!”老妈随着笑道:“没病了好,没病了好,难道妈能巴你有病不成?”老爸怔怔地看着黑女,心下思,该不是黑女夜里头梦游吧?黑女瞧见老爸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朝老爸笑道:“大,看得咋?没见过你黑女得是?”老爸也不言语,叹了一声,背起手,出门走了。黑女对妈说道:“妈,快做饭,我好像有几十天没吃饭了!吃饭吃饭,吃了饭我还得寻人去呢!”妈欢喜道:“是该饿了,夜黑你回来,肚里一整还没吃到东西呢!”说罢慌忙立起,下厨做饭去了。
这一日的上午,仇老汉正在窑里拾掇耩子,听着窑门外有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叫着:“谁氏,谁氏,屋里有人没?”仇老汉迎出窑门,看见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冲他笑道:“叔,你一个人在屋里吗?我寻你乃谁氏。”仇老汉脸面麻木着说:“你问谁氏,好歹总该有个名字嘛!”黑女笑道:“到咱屋了,还会再是谁氏?”仇老汉搓着手,道:“贼娃去张庄给人家翻瓦房子去了!”黑女啊地叫了一声,脸色惊得惨白,急迫地问:“那他,他,他啥时候能回来?”仇老汉头一歪,道:“这谁能晓得,大概得些日子。”
黑女自言道:“得些日子,得些……”呆呆地立在槐树下,静默了一时。仇老汉大抵也晓得些她与歪鸡的事实,本不大想答理她,但见她这样,便有些可怜她。毕竟黑女在歪鸡伤病的日子,帮他屋做过好久的饭呢!于是问她道:“你寻他有啥事吗?”
黑女两手捂了脸面只像要哭。仇老汉心软了,说道:“好娃呢,先甭急,我这一两日就带话给他,说你寻他!”黑女道:“谁晓得你的话能带到不能带到!”说着便欲落泪。仇老汉见情况有些不对,急忙劝她道:“咋不能带到呢,带不到我亲自给你去叫他,一准叫他回来!看你,咋像个碎娃,说不对就哭了!”黑女破涕为笑,说道:“叔你不是哄我?”仇老汉道:“叔哄你做啥哩嘛!”黑女道:“那你对他说,我在屋里等着他呢!”说罢,轻飘飘地出门。
原来每年到麦罢,便是乡人们修盖厦屋的时节。公社武装干事帮印家在张庄。歪鸡一班弟兄在公社干活的时候便答应过他,麦罢帮他家翻修老房。工程虽不算大,却得几天忙活。
一日歪鸡正在梁上干活,突然听到下面一个陌生人喊话:“你们这些匠人里头谁是歪鸡?”歪鸡梁上应道:“咋哩?寻我咋哩?”那陌生人道:“是你,鄢崮村带话来了,说是叫你丢(抽)空回去一趟,家里来了人,三番五次地寻你呢!”歪鸡问他:“没说是啥人?”陌生人挤眉弄眼地道:“你下来,我对你说。”
歪鸡下了屋梁。陌生人将歪鸡拽到背处,叽叽咕咕比画着交代。罢了,歪鸡给陌生人递了根纸烟,说:“走,过去坐一会。”于是带陌生人又走了回来。弟兄们见领头的歪鸡歇下了,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凑了上来,问歪鸡啥事,歪鸡支吾不答。大家伙儿不便再问,人人点上一根纸烟,一面喝着茶水,与那陌生人闲谈。众人问陌生人:“你到我鄢崮村做啥去了?”陌生人道:“没啥事,去看我舅。”众人又问他:“哪个是你舅?”陌生人道:“郑栓。”众人说:“啊,是他,老汉咋相?”陌生人道:“得了尿结石,也是那慢病!我妈要我去,把老汉好歹看了一下。”
说了一时话,陌生人要走,歪鸡问他:“老哥,那你这一两日还再去鄢崮村不去了?”陌生人道:“你啥事?”歪鸡道:“给我带个话去。”陌生人道:“暂且不去。但去我寻你来。”说罢,陌生人走了。陌生人一离开,歪鸡匆匆上了大梁,催着赶着,要弟兄们卖些力气,三两天干完这些活计。大家伙儿觉得纳闷,不知歪鸡遇上何事,心急火燎地要回家。
这边,黑女少不得须耐着性子等他几日。却说黑女一日当午,顶着大日头又寻到歪鸡家里,到了门口,只见门脑上挂着一只铁锁。黑女无可奈何地立着怔怔地望了一阵,转身欲往回走,突然听见背阴处有人“黑女,黑女”地呼叫。黑女回头一看,原来是大病初愈的贺根斗,戴一顶破草帽,坐在他家门楼下的石墩上唤她。两个人,一个是半神半鬼之人,一个是时好时坏之躯,目光遇在一起,自不觉都吃了一惊。黑女走近,立住问:“叫我咋?”根斗说:“不咋。”黑女说:“不咋叫我咋?”根斗道:“见你回来了,问候你一声。”黑女又问他:“你等谁?”根斗道:“不等谁。”黑女说:“你还好?”根斗道:“好个�!”黑女说:“你脸上咋一堆麻渣渣?”她看见根斗病后脸上落的黑瘢。根斗道:“你头上咋两个毛爪爪?”他看见黑女改变了发式。
精神有病之人大概都有些通幽。旁观者看不透其间的深奥,他们自己是知底的。一看便晓得对方的情况不妙。两厢对说了不几句,搭不到正茬上,深心里先互怕了。根斗抬起屁股要走,黑女不待他走自先撤了。
黑女回家,进院看见妈在窑门前的豆棚下面,打了一盆水,松开发髻正欲梳理。黑女慌忙走上去,欢喜地叫道:“妈,你缓些来,叫我给你收拾。”老妈说:“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上炕歇着去吧!”黑女娇嗔道:“妈呀,我就要给你梳一个头嘛,不了还不让人说你,将你黑女白养了一场!”老妈道:“这一家人里却不就数你知道疼惜妈,咋能说我将你白养了呢!”妈说着,将梳子交到黑女手里,拣个板凳坐下由她梳理。
黑女轻轻地与妈梳。妈舒适地合上眼,嘴里唠唠叨叨说:“妈记得,你六七岁那年,也就是这个季节,村里的婆娘娃娃都在东边的沟里面拾麦子。这时候听着有人喊,‘快跑啊,狼来了!快跑啊!’那时辰咱这一片地方闹狼,一来四五只,吓死人了。听见喊叫人都慌了,个人顾着个人跑。你与我都落在了人后面。你急得直跺脚,哭叫着:‘妈呀妈,你快点跑!’我拽着你的小手说:‘当妈的也不能丢下我女子不是?’你哭着说:‘妈你丢下就丢下,狼吃了黑女就不吃妈了!’后来,也是天神佑着,狼竟没敢来。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吕老先生表扬我黑女是个义女。那时妈就对人言说,我黑女懂事,养活这么个好女子,当老人的迟早享福哩!这多年我黑女也是,斜顺总随着老人的心思,让老人宽心。谁说我黑女白养活了?没人敢说这话!这多年你给家里……”
老妈只顾自己叨叨,没去管身后的黑女。黑女拿着梳子,起先还挺灵便,到后来却一下缓似一下了。梳着梳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泪儿默默地从眼窝里滚出来,跌到了妈的脖颈上。妈感觉着了,吃了一惊。回头看黑女,只见她木木地望着远处,情景又有些不大对劲。接着,手里梳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也软了。妈梳子顾不得拾,连忙去搀她,埋怨她道:“看看,看看,妈说自个儿梳吧,你偏说你来,累着了吧?走,跟妈快上炕歇着去!”说着,扶她回到窑里,安顿她睡下。
这时候,武成老汉进门。见老婆在炕头给黑女料理,便问:“咋了?又不对了?”老伴摆摆手,示意他悄声点,说:“别喊了,娃不大利落,叫娃安静地歇着吧。”老汉叹道:“唉,我咋育下这么个女子,回到家里是啥不做不说,毛病还大得很,动不动就不成了!”老婆听他这话,回他道:“你也是,娃都病成这样了还说这话!没事喂你的牲口去,甭在我们这些女人面前惦闲(闲操心),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老汉冷笑道:“你们这些屋里人除了害病还能做啥?”说着出了门,到院子里撂下一句:“我到咱玉米地里转转去,饭熟了让黑蛋到玉米地叫我。育下这贼女子,不回来是不回来,但回来总得给你寻点事情!”
老汉说黑女给他寻事情,不想当天的夜里,黑女果然又给他寻事情来了。其时,天已经老实黑下了。老汉给头牯搭过夜草,正蹲在炕头吸旱烟。正吸着,门外闪进一个白色的人影。那影子一进门便格格笑出声来。是黑女喜气盈盈地走了进门,怀里揣着一件包袱。老爸道:“你不好好在屋睡觉养病,跑来做啥?”黑女笑道:“跑来寻你,给你一个好东西!大,你猜是啥?”说着将包袱搁在炕头。老爸盯着包袱犹疑了片刻,说:“你这鬼女子做下的事,大哪能随便猜出来?”黑女扑哧一笑,说:“你想想,当下你最缺的是什么?”老爸道:“二斤好烟叶子。”黑女说:“不对,你再猜。”老爸想了想又道:“一顶黑卡叽圆帽。”黑女捂着嘴笑了,说:“快对了,但还不对,你再猜。”老爸面对包袱摇摇头,说:“我实在猜不出来了!”黑女问老爸:“你真的猜不出来?”老爸道:“猜不出来。”黑女揭开包袱,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双崭新的黑条绒布鞋。黑女几日前刚纳成它。
老爸心里欢喜,嘴上却说:“这月份,没个节没个庆的,我咋穿得出去嘛!”黑女道:“看你的话,没有喜庆的日头咱就不穿鞋了!你看如今你穿的这双鞋,前面通风后面漏气,快成了禾鼠窝了!走到人前旁人不会说你,却会怨我们屋里人懒惰,说给你连双鞋都做不了!”老爸道:“谁没事干了管你这些淡事!”黑女催促老爸说:“你先穿上试试大小。”老爸道:“这还错得了!”说着便欲伸脚试鞋,灯火底下一看脚,又改变了主意,说:“算了,先抬(藏)起来,等过年拿出来穿就是了。”黑女道:“那哪成?做下就是叫你穿呢!”老爸不好意思地说:“脚太脏了。”黑女说:“我这就给你舀水洗脚。”老爸连忙摆手说:“不洗不洗,也不出门也不见客,洗脚为咋!”黑女只当没听着,屋角取了盆子,从水缸里打来水,放在炕角下。老爸见形势是躲不过了,这才放下烟锅,道:“甭管了,我洗就是了。”黑女却忙将手伸进水盆里,说:“大,你甭动手,今夜黑女给你洗脚。”说着撩起水,哗啦哗啦给老爸洗脚。老爸道:“我也不是碎娃,叫你洗做啥?你把手取出来!”黑女说:“过去的富人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日你黑女也伺候伺候你,叫你享受享受不动手的福!”老爸叹道:“唉,看我有乃命嘛!你虽孝顺,总归是婆家人,大不能老指望你。”
黑女一面给老爸洗脚一面格格笑着说:“大啊大,你这脚硬得像树皮,总之有好几年没洗了吧?”老爸辩道:“哪里,上个月去李家集赶会,头一天的夜里,我端了一盆水,搓洗了好大一阵子呢!还是我黑女待我好!”黑女说:“大,你黑女这么好,你咋舍得把你黑女卖了呢?”老爸道:“看你这话说的,发落女子娶媳妇这是先人设下的规程,你再好,也不能跟上你大过一辈子!”黑女道:“我要再嫁人,你还会将我卖了吗?”老爸道:“你咋能老嫁人呢?你一开始婚姻不顺,嫁个一回两回,其后慢慢晓得过日子的道理,慢慢就顺了。”黑女笑道:“这我知道。我是与你试说呢。”老爸道:“婚姻这是人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胡说。”黑女道:“只是我谋着,我但要能再嫁人的话,就嫁给咱鄢崮村谁氏,你看成不成?”老爸正色道:“甭胡说,和人家过得好好的,人家也没嫌弃你,你咋会再嫁人呢!”黑女冷笑道:“先人规定下的,我只能听你的得是?”老爸道:“那当然。”黑女低着头道:“看来,此番我是跑不脱了。”老爸没看出来,黑女又有些不对了。
说话之间,黑女给老爸洗罢了脚。扯过破单子擦干净了,让爸将新鞋穿上。灯火底下一端详,不大不小正合适。黑女的针线活,做女子的时候,与哑哑二人在村子里都是数得着的。老爸咧着嘴笑道:“不定过几日就有谁的红白喜事了,到时候把这鞋穿上,美得很!”黑女一听,身上一个寒战,连忙起身,端起水盆去院里泼水,黑暗里只听咕咚一声。老爸听到外面响声不对,慌忙赶出门,只见黑女跌倒在院里,盆子撂出了好远。老爸叫了几声,知道黑女的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