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赵三来扒墙窥探闯大祸  叶支书一力抬手起英豪-骚土

赵三来遢邋着裤裆掂着枪,满面灰尘地跑进大队部。王骡气势汹汹地追赶进来,尻子伤脸地骂了起来。原来王骡18岁的闺女猫娃,早晨起来去上茅房,冷不防一抬头,看见三来这贼扒在墙头,由头至尾看了仔细。猫娃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回窑里可着嗓子哭了半日。下午王骡从外面回来,见女儿哭的状况,少不得细问了她一场。婆娘一旁又叙了一遍。这王骡看相斯文,然走南闯北见识了多少世面,受人如此欺凌只是少见。王骡单看是不能咽下这口恶气。提了斫刀,大踏步往三来家奔去。

三来此刻正好从村东玉米地执勤回来,懒生疲相,将五尺钢枪横在肩头,蜷腰耷背地走路。一拐过东胡同口,不料和拼命的王骡碰了个正着。两厢都觉得意。王骡见三来掂着钢枪,火势登时塌了,立住干吼一声:“贼三来!你甭走,招呼斫刀!”三来知道啥事犯了。这慌忙后退几步,卧倒老崖底下,将枪栓拉得喀啦啦响。王骡就怕这一着,掂着斫刀,两腿哆嗦想不出对策。遂也就一撂斫刀,咕咚一声跪下膝行做步赶了过去,一边吆喝:“贼三来--我把老命交给你!你想开枪就开枪,不开枪你不是人做的!”三来哪敢开枪,一见王骡诈唬冲来,收起枪回头跑了。王骡见状,胆气愈壮,拾起斫刀跟屁股紧追不舍,直追到大队部里。

大队部里,叶支书此时正在左右为难,一听外面喊叫,遂慌忙赶将出来。一问王骡,便知何事。当即命吕连长将躲在窑里的三来的枪给卸了,黑屋子一关,单等天黑审问了。叶支书叫过王骡,说道:“王骡同志,这你亲眼看清了,我们不管他是不是民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赵三来尽管为大队上屡立战功,但他作为一个民兵,不该将党的政策法规不管不顾。越墙掠舍,搅扰百姓,这都是犯法行为。特别是你王骡,多年来一直本分,也算是我村的老实社员,他这样做更是不对。不过你放心回,对这种人我们立马严办决不轻饶。何况最近一段时间,有一部分民兵纪律松垮,我们一直有心加以整顿,只是一直没碰上活的教材,今番你将活教材给我们送上来了。组织上对你应该表扬!”

王骡见叶支书和吕连长如此秉公执法,火气也随之消下。也不说要什么组织表扬,反觉得感激无尽,斫刀揣袖筒里且不敢露出来。随后少不得又说了一程舔尻子话,自归家抚慰女儿。王骡一走,大会也就跟着散了。

散会之后,叶支书竟不说回家,直接朝王骡家去了。进门见王骡在院墙那头,踏着条凳持着泥曳,和女儿猫娃一道将那墙豁落处用砖块给填实加高。王骡一见叶支书进门,慌忙跳下条凳,摊开着两只泥胳膊,笑眉势眼地招呼叶支书进屋。叶支书和蔼地道:“王师你先垒,垒完之后咱有话。”王骡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心里想,几十年来,叶金发何曾对他用“王师”的称谓?更何况今日这贼人到了一手遮天万民敬仰的地步!王骡受宠若惊,愈发不知深浅,招前呼后,停手支应。叶支书说:“自家人,客气啥嘛!”竟自呼唤道:“猫娃,给叔取烟锅来!”猫娃连忙从窑里取了烟锅,搬出板凳。叶支书接住烟锅坐了,边吸边催促王骡上架。

王骡少不得又与女儿干了起来。叶支书一边吸烟,一边拿眼瞄了猫娃许久,只见猫娃因为干活,面上汗涔涔,娇喘微微;其中形态,虽比不得城里大家闺秀的沉鱼落雁,却也是鄢崮村农家女的姹紫嫣红,十二分地可爱。

这时,只听架上的王骡说道:“早上,我到祁家河去了一趟。在祁家河她外婆处吃过饭,回了家,一进院,就听着猫娃在窑里头哇哇直哭。我以为是啥事,三跷两跨赶进门,问娃,娃只哭不言喘。我心跳得像奔马,问娃妈,娃妈一五一十对我说了。我一想,呀嗨,这贼,啥东西嘛,你三来就是有日天的本事,我今番也不怕你!没咋欺负到我头上了!你是民兵又能咋?叶支书你不晓,后来我寻乃贼到东胡同口,乃贼枪栓拉得喀啦啦响,诈唬我,口口声声喊叫说要朝我开枪。我说,�!我把你娃料定了,借你狗胆,你朝我腔子(胸膛)前打啊。说着,我腔子抬起,大踏步走了过去……贼三来一看相势不对,怯了,掂上枪回头就跑,叫我跟尻子撵到大队部里。”

王骡说到这里,停下手里的活计,转身看叶支书,叶支书与女儿猫娃一同笑了起来。叶支书细看猫娃笑的眉眼,猫娃瞥见,便不再笑,又埋下头铲泥。

几人说着笑着干着,不觉墙已垒好。王骡下架,也不说收拾家伙,只先洗了手,带着叶支书进窑,将客人让里头坐好。王骡这边说道:“叶支书有何吩咐?”叶支书道:“说起倒是求你……”王骡道:“求我?我有何德何能,也有让人央求的时候?叶支书你这不是笑话我吗?”叶支书正儿八经地道:“看你说的啥话!古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个来就是求你这老师来了!”王骡愈发不解,说:“有话你尽管说,求的话我不敢应承,只当叶支书你高抬了!”

叶支书道:“说句长话,前些日子,我还和娃他妈背地里说话道:‘甭看咱鄢崮村许多人显能摆式,都说自家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本事少有,然而,叫人心悦诚服的却只有一人!’娃妈问我:‘你倒说与我听,这人是谁,竟是这等深埋不露,一直没被众人看出?’我说:‘说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要不说谁都不晓!’娃妈愈发奇了,问我是谁。我一张口,娃妈当即点头说,早也该如此了!不说我看人的眼力,倒说我身为一村之主,多年来一直是昏聩无能,将一个活活的大能人放着不用,却拉着骆驼寻鞍子,耽误了几世的时光!”

王骡慌忙立起,惊得眉梢高挂,烟锅顾不上吸,说:“叶支书,你是说的啥事嘛!”叶支书笑笑,说出一番话来。王骡不听此话则已,一听此话,不啻一声惊雷,慌得咕咚一声差点跪下,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何言何语,使王骡如此感激,这后面慢说。吕连长喝罢汤,拿纸卷了一个空炮筒夹在嘴上,晃晃悠悠朝大队部走,只想沿途撞上揣烟的人物。看见东头皂荚树下立着栓娃,遂一声

吆喝。栓娃攥起双拳像是跑操,一二一地赶紧过来,打远便问:“连长啥事?”吕连长说:“有烟叶子没?”栓娃立定,答:“有!”吕连长命令道:“快取出来!”栓娃答:“是!”说着取出烟锅包包,借住天不太黑,照着吕连长的空炮筒子,一点点地往里攒。吕连长和蔼地说:“栓娃,你先把鼻擤了!”栓娃自不知鼻涕挂在嘴唇上,忽丝闪线地碍事,吕连长一提醒,慌忙转身去树根子下头擤去了,擤完又转过来装烟。吕连长沉住气,歪着头看栓娃的手,一边说:“勤花看来对你还可以,每次回娘家都给你带(烟)叶子。”栓娃得意,说:“看你说的,咱盘(娶)了山里头的婆娘,图不下个洋活还图不下一锅旱烟?”看着装满,栓娃说:“连长再没啥事?”吕连长淡淡一笑,点上炮筒撂下一句:“没事。”说毕,甩开膀子仰面走了。

进了大队部察看,只见站哨的连星在门外立着,与关在里头的三来闲聊,谈论猫娃的肢体。吕连长看见,没管。取了钥匙,开了办公室门。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慌忙闪出来,你晓啥事?原来窑后传过一种吭哧吭哧的怪声。

吕连长吃惊,喊道:“谁?”那声音安静了片刻,道:“是我。”吕连长立刻听出来了,从容走了进去,道:“主任,你这是咋的了?饭时嫂子排家排户地喊叫你!”贺根斗摸索着下了炕,道:“文书根盈走时把我锁到里头了,等我睡醒一看,人都走屁完了。回头又睡下,反正到哪都是个疼。”吕连长淡淡一笑,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贺根斗捂着脸,腰弯着立在吕连长面前,痛心地论道:“要确诊是牙疼倒也好了,如今是这大半个脸都是木的,你分不出来是牙疼还是啥疼!这事我倒得向你请教请教。”吕连长道:“我不懂医,你问我不是问崖!”贺根斗坚持道:“你甭说,这事真还惟你知底!”吕连长道:“你说啥事?”

贺根斗嗬噜着嗓子,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学了一遍。毕了问道:“听说你头些年也梦着大害朝你头上打了一枪,后来你不是见天喊叫头疼,后来不晓咋好了。”吕连长连声否定道:“听谁胡说,我咋有这事?没,没有的!”贺根斗道:“这就奇了,那梦着大害的不是你又会是谁?”吕连长点了灯,蹲在炕沿上,看着贺根斗,断然说道:“就算是我,我梦醒了也不至于头疼得是?梦着他打我一枪,难道他就真的打我一枪?我还梦着拾了几捆捆人民币呢,醒来一看,可咋没了?嘿嘿,你说,梦能当真?”贺根斗看吕连长幸灾乐祸的样子,嘴上边说:“青山兄弟,你听我说,这段日子老哥只顾工作,一直很少和你通气,你且原谅。这都是老哥的不是,老哥不言你也自知。你为人心性耿直,肚量也大,工作能力不用老哥说,全县闻名。老哥但有不周到的地方,一般小事你就甭往肚里头去,但有放不下的大事,你也明说,叫老哥肚里也落个明白。也是这,过两日到会上,老哥请你吃羊肉泡。你看能成?”吕连长道:“我哪敢让你请!”贺根斗看搭不到话上,也只得出门走了。

说的是贺根斗与叶支书连手主持鄢崮村的工作,多年来一直是貌合神离,骨子里头不铆。贺根斗生性刁野,一味会拉朋结伙聚吃聚喝,且又走的是上层路线,与县委季世虎书记关系密切,因此上叶支书常常是拿他不下。一个小小的鄢崮村,就这几位毛蓝乌绿的鸟人,竟也像朝廷似地明争暗斗,看没有消停的时候。如今贺根斗一夜之间竟得了如此的怪病,疼起来像是上刑。叶支书眼见是十分开心,只恨不能借老天爷的手,把这贼早日给除了。果不然贺根斗到家还没端住饭碗,民兵连星来叫,说叶支书今夜召开支部大会,要他一定得来参加。贺根斗一听此说,暗暗叫苦。此刻假如有方子让他病痛消下,要他叛党卖国他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