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地民兵合战马家母子  一对奸人交易八王遗珠-骚土

有柱自从被马翠花拒于家门以后,衣食无着,终日里像是活鬼游魂,在村子里踅摸。今日走到这家,明日挪到那家,人看在邓连山面上,也不好意思不给予打发,给一个半个玉米窝窝,填过后送出去。晚上也不说回家睡觉,时不时歇在那饲养室旁的草窝里头。头顶粘草,脸面布灰,一身破烂着装,与那叫花子一般无二。其相势也甚是可怜。时间一长,村人熟悉下来,也不再�惶他了,每至家讨吃,往往是吆喝着轰了出去。

然而,饿人竟有那饿人的方子。一日黑女大吃过午饭,回到饲养室,只见牲口仰头竖目,神情不对。仔细察看,发现有柱蹲在槽下,手抓着一把生玉米颗子,正往嘴里填食。黑女大一看来气,拿起搅料棍劈头打过去,直打得有柱哇哇直叫,逃出饲养室。黑女大掂着搅料棍对乡亲们说∶“我说一连几夜牲口不对劲,原是这贼将给牲口的细料抢到嘴里吃了。但若明年春天牲口膘上不去,都是这贼给整的了。”说着又寻海堂,给饲养室门换上一把将军不下马的新锁,断了有柱的食路。这一来,有柱可真是饿得头昏眼花无可奈何了。有柱硬撑着走了二十里山路,到了范家庄他姑夫家中,一挨进门,看见他姑,立刻便抱头倒在地上,他姑先是不认识,后细看才知道是有柱,大吃一惊,这问那问问不出声,慌忙端过米汤扶着灌了下去。有柱半日方缓过劲来,哭声细微,如那炕上睡着的两岁小儿雷娃一般。姑又添汤取馍,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这又侍候洗脸换衣,扶有柱坐上炕头。有柱虽说是那精神有病之人,却也蛮有人情味道,搂过睡熟的小儿,像是那奶妈子似的,这抚那弄,无限爱惜,边抚弄边对姑将这几年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姑听说家中所有物件尽被那马翠花倒腾一空的事实,拍炕大怒,恨不得立刻下山,和那死皮赖脸的马翠花分个青红皂白。恰好自己男人近日又官复原职,当上民兵连长,气势更是粗壮许多。只说∶“有柱你甭急,等天黑时你姑夫回来再作主张,这事她马翠花赖不过去!”有柱倒说∶“姑,这事不能耽误,那马翠花不是一般的女人,瞎点子多得很哩!”

有柱的姑夫李铁汉说来也是地方一霸,只因邓连山案子的牵连,罢官卸职多年,但近些日子又和村里的支书搅和上了,张支书去公社多方捅鼓协调,这不,又回到原来位上,心下正说要将自己下台几年里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整治整治。一听有柱此说,更是火冒三丈,当夜就巴不得下山。天明时分,喊起半死不活的有柱,带领着十几个民兵,赶一辆四马大车,浩浩荡荡开下山来,其情形倒似邓连山旧时里对付过的刀客一般。接下来只道是:

战火硝烟,烧得一村通红;

男夺女抢,打得头破血流。

常人说∶“好狗不出门。”你知那李铁汉为何竟敢这等张狂?原来他以往便与鄢崮村的吕连长和叶支书交好。这次下来,自然是谋划好了。待行至鄢崮村村头,他带着有柱,提着酒和点心,先是叩响叶支书家门,将礼当摆上炕头,把有柱的实情,原原本本学了一遍。叶支书也是,自从将那邓连山关押到狱中之后,看有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起恻隐之心;再说,马翠花也的确是村里的戳事精子,给他也造了许多流言飞语,李铁汉此次要整治她,心想这借刀杀人之事,一方是落果,一方是人情,乃一箭双雕之举,何乐不为。面子上便许了,只嘱咐不要闹得摊场太大便可。领导这一点头,其余话再不用多说了。千恩万谢着出门。又到了吕连长家中,礼当自然是一视同仁。吕连长知晓李铁汉近日又官复原职,嘴上说是理应上门庆贺,如今倒亲自提酒上门。听他一说,便对此举更是不用多说的赞同,赞同之余,又是十二分的义气,唤了村里几个得心应手的民兵,携同李铁汉一帮人马,将马翠花家包围起来。

两个连长双方民兵又有比较一下的意思,这一日的热闹,俨然是一次大的军事行动。或许是一开头张扬的声势太大,马翠花一家人事先便有察觉,吕连长敲门,里面是木头杠子顶着,死活就是不开。喊了几句之后,吕连长就气了,一声令下,命民兵强行爬墙进院,这伙人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此等爬墙撬锁的手段,却是十分高超,三下两下便翻将过去。进院之后,只见马翠花几个儿子持刀拿铲,声嘶力竭,负隅顽抗。到此刺刀见红之时,民兵们个个骁勇,人人胆壮。一时间只见那刀光剑影,却打得毫无章法,骂声哭声乱成一片。此时大门又被打开,二三十人先是涌进院里。马翠花一家一看相势不对,慌忙退却到窑门前头。

吕连长喝声止住,对众人讲道∶“暂歇暂歇,咱先把政策讲到前头。政策一旦讲过,他们再不服帖,咱们再动家伙不迟。”李铁汉黑着脸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说的是,都停手,听吕连长说话。”吕连长对翠花的大儿大义说∶“你们要是拿事(当家作主),我便说了;你们要是不拿事,还是请老婆出来说话才对。”大义点头应道∶“拿事,有啥话快说。”吕连长道∶“拿事便好,大义你首先听我说。你也是党教育出来的青年人,觉悟不是没有,你现在手拿菜刀和民兵组织对抗,应不应该?”后头的二义说∶“哼,你们哪里是民兵,分明是一帮打家劫舍的土匪!”吕连长正色道∶“咱说话客气些,不要骂人,你若再骂一句,后果我姓吕的不负责任。”李铁汉道∶“和他这帮贼娃客气个啥,冲进去再说!”吕连长拦住李铁汉说∶“老李,不能这相,这是大事,我们不能马虎,政策走在前头,不怕他们不允。”李铁汉气咻咻地说道∶“老吕你说,我听你的。”吕连长说∶“叫有柱出来说话。”说着,众人回头寻找有柱。

此时已早不见有柱人了。众人又费了一番周折,在涝池边把他揪了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有柱吓得面如土色,不成言语,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意思。李铁汉急了,对吕连长说∶“老吕,有柱这人你不是不晓得,甭指望他说啥,咱们赶快动手。”吕连长道∶“老李,这相,你替有柱把话说了。”

李铁汉咳嗽吐痰,做了一番准备∶“那好,马翠花,你这一家贼人听着:一年多来,你们厚颜无耻,欺负一个死人,将其家产尽行霸占,如今,我做为他姑夫前来主持公道。你听着,凡是过去从我家抬走了的,通通抬出来,倘有一件不抬,莫怪我李铁汉手下无情。”大义说道∶“谁怕你们,你若敢把我们伤着,咱到法院算账。”李铁汉说∶“法院也不是专为你家设下的,算账就算账,只怕到时候你不敢去哩!同志们,动手!”说完,民兵便欲动手了。

正说不可开交,那马翠花突然拨开儿子的阻拦从窑里蹿出,两腿一跨,双手插腰,站在当前,指天画地着说∶“谁敢动手,就朝老娘身上来,老娘我从山东讨饭过来,一路江河湖海啥没见过?你这几个毛毛虫,便想和老娘我斗,嘿嘿,你们来吧,想拿刀砍,脖子在这;想拿枪崩,胸口在这。动手吧,想动手就快一点,甭惹得老娘急了,操刀先劈你们一个再说。”众人愣住。马翠花又指着有柱的鼻脸,数落他道∶“我说有柱你这不明世事的畜牲,老娘多年来待你像是待娃,吃的喝的都予了你,如今你忘恩负义,竟叫来民兵和我老娘作对,于心何忍!不过事到如今,我不与你多说了,你说句公道话,我占了你的田还是夺了你的产?你对大家说个明白!”

有柱连连后撤,躲在众人身后,这拽恁推扶不前去。李铁汉火了∶“甭理那死皮,咱且动手。同志们,甭听这贼婆娘屁嘴胡言!”说完,一马当先,一把上去揪住马翠花衣服,推在一边,民兵们纷纷涌上,马家几个儿子哪是对手,没经几下便逼在墙拐角里。其余民兵正说朝里冲进去,马翠花一看大势不对,脱下裤子,扑通一声倒在窑门前头,将那女人的隐私处亮在众人眼皮底下,摆腰扭胯,浑身抽筋,像是将要毙命的相况一般。民兵们吓得轰声散开,李铁汉说时迟那时快,掂起一把铁锨,从那院墙下的猪圈里头端过一泡猪稀,朝那马翠花的腿旮旯糊了过去。马翠花一惊,睁开眼,爬起来抓起稀屎,提着裤子又朝李铁汉脸上抹了过去。李铁汉低头闪过,一个扫堂腿,将那马翠花踢了个四脚朝天,儿子们一看母亲受辱,便也不顾一切,个个舍了性命,呜呼喊叫着朝李铁汉扑将过去。

这时候,鄢崮村男女老少都已惊动,直把那马翠花家的院里院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也有许多人是替马翠花打抱不平的,纷纷拿起家伙也欲上来参战。吕连长一声喝住∶“你们想咋?这是人家的私事,你们想咋?哪有你们插胳膊伸腿的地方?”那些人看吕连长发话,便都老实下来。

这也似前朝的八国联军攻打北京一般,因为当政的是那慈禧太后,不待打便败了。没那慈禧太后,这些龙的传子传孙,是永远打不败的。所以说历史上种种耻辱款款委屈,也都与那临政的无能有关。

民兵们看见马家这几员大将朝着李铁汉扑了过去,手忙脚乱,连忙又替李铁汉解围。这期间一民兵下手过猛,直将那大义的额头砸得鲜血喷涌,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马翠花一见出血,这才慌了,撇下李铁汉连滚带爬着过来看大义的伤势。几个儿女这才势头松下。几位民兵拽着懵懵懂懂的有柱,趁机钻进窑里,无论那是与不是自己的家什,有柱但若点头,便抬出来。此行为也真如那土匪下山,人踩马踏,肆意糟践。衣物撇了一地,瓦瓮打破几只。直弄得是满窑花骚,一派狼藉。

村民们闪开道路,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外乡人将马翠花多年的经营布置尽行装上马车。李铁汉也不再恋战,便转身朝吕连长拱手道∶“老吕,我走了,容我日后再来感谢。”说完,拉起有柱,一同上了马车,众民兵随后,一甩鞭子,丁丁当当一溜烟撤了。

马翠花如中了疯魔似的,披头散发追赶到老埝顶头,一蹦三尺高,山哭海骂,骂着骂着,一股呛头风吹来,气一闭,倒在地上不醒人事。被村民们抬将回来。自此后马翠花一场大病,炕上躺了半年。后又听人说是得了噎食绝症,死时一口汤都喝不下去,硬是饿成一把骨头。有人看见她入棺时,儿子将她手腕上佩戴了一辈子的银镯子立刻摘了。村中的捣鬼老汉感叹一番,写了一副对联,揭示她一生苦处。只道是:

争吃争占落下一副骨头架子一床花被入土,

何年何月长出一条骚驴尾巴一张长嘴再世;

呜呼哀哉!

这对联写得缺德。且不说那马翠花如何,也不应有埋汰死人的道理。说来也是,人世的财物,无论属你属我,总朝着或聚或散的路子上走。马翠花倘若认清这理,心平气和下来,即便是免不了受这番侮辱、生这场恶斗,倒还可多活些年头。所以,凡是明理之人,都将人世间的钱财二字看得甚淡,视若过眼烟云。譬如今日的大害,眼见朝奉不高兴奉还家当,便也不急,终日里仍是嘻嘻哈哈,与村子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们混在一起,舍着灯油,天天夜里胡乱玩耍,说东论西,海阔天空地胡谝。朝奉倒觉着脸上无光,见大害也不似往日展坦。此番理论便是对了。你黑心便让你黑去,那件件搁在你眼前的家具便是你的心病,折磨着你,让你一日不得舒服。

年关一天天迫近了,饥饿也似春天的温暖一般,悄悄地向村民百姓的身上扑将过来。照壁底下的人一日多似一日。庞二臭的剃头摊子天见天红火,天见天热闹。因此上每到年关下来,庞二臭少说也有那二三十元的收入。

这日,是腊月二十八日的傍晚,庞二臭忙乱了一整天,收拾剃头摊子回家。绕过东头场院,即将到家门前,看见一黑影蹲在家门口的碌碡上咳嗽。他挑着担子咯吱咯吱走近,问是谁。那黑影立起说∶“是我。”庞二臭一听口音,便知是村西头住的杨济元老先生。这杨济元老先生生身是七尺高的大汉,肩宽背厚,面阔口方,走动起来,龙行虎步,大有古时候的帝王气象。说起来此人也是鄢崮村绝无仅有的人物,没听人咋议论他的:“留着大背头,揣着风火炉。”形容的就是他的那清闲尊贵。更兼他继承得几件老祖宗的济世救人的绝活偏方,因症施药一往胆大,像治牲口一样治人。几例稀茬怪病、疑难绝症,竟攻克在他的手里,被村里老辈人信奉得跟神面佛手,单是敬重得不得了的。

此人前来,庞二臭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忙放下挑子问他∶“济元叔,你有啥事?”那济元说∶“有点淡事麻烦于你,想打问你个去向。”庞二臭搁下剃头挑子,边开院门的铁锁边说:“咱到屋里说话。”说着二人进院,走入窑里头。济元陌生,不敢轻易下脚,等那庞二臭点着炕头的油灯,这才走近炕沿,坐了上去,只觉着窑里甚是清冷。又将那窑里前后扫视一番之后,相况也的确是寒酸,无出乎庞二臭这光棍汉说的“一盘锅灶一只碗,一床薄被度光年”。

庞二臭取过水烟锅,递到他手里,说∶“你先缓慢吸着,等我将炕点着,咱俩说话。”济元接过烟锅,凑着油灯扑噜噜地吸了起来。待庞二臭点着炕火后,窑里有了些烟火气息,这才觉着有些暖和了。庞二臭堵好炕门,说∶“济元叔你鞋脱了,朝炕里头坐。”济元答应,脱了鞋,朝炕中央坐过去。庞二臭也坐过去,接过济元的烟锅说∶“济元叔,有啥事你说出来。”

济元迟疑了下,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到了年关,手头太紧,想托你找个路子,将祖先遗传下来的一件宝贝卖了。你这人办法大门路广,说不定可以找个出手的地方,解救我一时的窘困。”庞二臭吸着烟,问∶“是何宝贝?”济元道:“说来竟也是个奇异之物,不大敢让常人知道。”庞二臭停住手问∶“是何宝贝?”济元道∶“此宝非金非银、非草非木、非玉非石、非黄非黑,是人世间的罕见东西。”庞二臭急了∶“你快说,是何宝贝?”济元缓缓说道∶“八王遗珠。”庞二臭说∶“八王遗珠是啥?得是皇帝老子的耍货?”济元点头,庞二臭说∶“皇帝老子使唤的谁买得起?再说这年头那宝贝又抵不得食用,谁要它咋?”济元道∶“道理也是这,不过事到紧火之处,若不卖掉它,我这个年关怕是过不去了。”庞二臭说∶“你说得过头了,谁不晓得你家道殷实,是咱村数得着的万事不求人的富有之人。”济元道∶“细说起来惭愧,今年里头儿子结婚婆娘去世,这一进一出的事情接踵而来,家中即使有金山银山,也抵不得如此的开销。”庞二臭叹气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年头上人人都是顾了嘴顾不了身,顾了身顾不了嘴。”说着将烟锅递给济元。济元接过,猛抽一个劲。

庞二臭又说∶“东西你带着没?能不能让我开个眼,看看宝贝,日后遇着下家,也好说个仔细。”那济元又吸几口烟,仰起脸说∶“这宝贝是我杨家先人传下来的,且不说万事备细的历史典籍上没有记载,咱村里十朝八代统势没人晓得。这是到事头上了,叔让你看,也是你的眼福。”说着,在怀里这摸那揣,半晌方掏出一个精致小盒。打开来,确是一个雀卵大小的圆物,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中亮在灯下,由庞二臭看。庞二臭一看,果然玲珑剔透,甚是灵异。这里有诗为证∶

说是天鹅之卵,道是老君之丹;

拳拳之石不足够,一味真灵却现;

人世只是稀罕,仙炉也道难炼;

孤傲自许深山客,单待识者成全。

庞二臭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地想用手摸。济元忙道∶“手甭胡伸,操心摸脏了。”庞二臭缩回手,说道∶“我没摸,我是想凑近一点,看个清楚。”济元道∶“你也凑得太近了,把灯明全遮住了。”庞二臭退回身子,缓口气,问∶“这宝贝有何灵验?”

济元道∶“祖上传,给你说你也许不信。这是那远古之时,黄龙山下的黑水潭里一只经年神龟,说是于一个初冬的月夜,看见天空中一道七彩亮光划过,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一个异物落进水潭里头。那神龟看那异物细致圆润,便知是一件承受了上天青黄之气的宝物,吞食肚里。谁料想,也是这千古绝少的偶然巧合,在神龟肚里粘血贴肉地缓慢滋养,受了它往来无尽的元元之气的温暖,万年之后,竟是合成一件当今在你眼皮底下的天地精气无其不备的宝贝。”

庞二臭一听更是稀奇,又欲扑身上去看,嘴里道∶“哎呀,我的家伙!你这一说,我这才看懂了些。”济元道∶“说你懂了我看未必。你且坐好,听我细说。”庞二臭又坐正,拿起水烟锅,恭恭敬敬地说∶“我听着。”济元道∶“对你说了便是泄了天机,但我眼下又在年关,衣食所迫,也是万不得已。”庞二臭忙说∶“不怕不怕,我姓庞的但若与人胡传,天打五雷轰。济元叔,你说,我听着。”济元小心将那珠子收好,扬起手,拿了架势,又说道∶

“此物前朝八代,不知何时,竟被一种田的病病老汉拾得。这老汉此时是忙着犁地,搁地头怕遗了,装兜里怕漏了,无可奈何之下,便含在口里。谁知这一含便晓得此物的贵处。干了一晌午的活,竟是如年轻人一般无二,不知丁点的疲倦。此事后来风传,一直传到那长安城内,被咱中国历史上的始皇帝晓得了,夺了过去。始皇帝车同轨字同文,焚书坑儒,养着几千嫔妃,极是荒淫无度。正说人到老年,与那年轻的嫔妃们做事,甚是体力不支。不想他得此宝之后,立刻又缓过劲来,神旺气盛,夜度十二女尚不足够似的。你道这是为

何?”

庞二臭连问∶“为何?”济元道∶“此宝贝受那神龟的无尽元气氲暖,形成的一股万古不败的真味。平常人得的那阳萎早泄的毛病,大多是伤了元气所致。你想,将这宝贝噙在口,元气散射出来,能有那�不硬的道理?”

庞二臭听到这里,连连点头,搁下烟锅,一发是坐立不安。想自己这些日子跑了几个地方做事,情形和自己往年比较,已是疲软许多。自己倘若能得此宝,岂不是畅快得和皇帝老子一般。想到这里,便忙问济元道∶“济元叔,你这宝贝多钱方能脱手?”

济元眼神一亮,低下头说∶“我心下哪里舍得,这是无价之宝。你不信我拿证据你看。”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宝贝盒子,打开来说∶“你看这盒里头写有字。”庞二臭伸过头,果然盒盖上头写着几行蝇头小字。自己不识得,便问∶“上头咋说?”济元凑近灯光,读不出来,原是大篆所书。济元先生只识个别单字,但大致意思估摸着,讲与那二臭知道。你知上头写的什么?只道是:

皇皇天下,朗朗涮兮;圆兮润兮,美人倩兮。

夼夼地上,漾漾掼兮;悠兮漫兮,君子焕兮。

庞二臭听济元说完,已是有所知觉,感慨万千地说∶“果然是件宝贝。这样说来,女人若含了它,也是那如狼似虎的了?”济元道∶“说也是。女人却有女人的道理,一般来说不叫含叫孕。即置于下体之内的感受。其情形说也可怕,一日到黑,尽想那事,爱战极了。”

庞二臭听到这里,手急心痒,抓耳挠腮,甚是轻薄,嘴上道∶“济元叔你说个实在价钱,我想方子给你寻出路。”济元道∶“到现在还说啥价不价,但遇识货人,既是白送,也是它的结果了。”庞二臭道∶“白送是不可能的,再说,让谁白白得了宝贝,他心里也承受不了。好赖都得有个价钱,钱来货往两厢情愿才对。”济元道:“这珠子经八朝皇帝之手,因此上称做八王遗珠。要说卖,纵有那万贯家财,也是难买得到手的。无奈我到这种时候,家中急于用钱,若是有合适人,一百元便可以了。”庞二臭想了想道∶“一百元太贵了点,这宝贝虽说稀奇,却是件富贵人手里的耍货,你说得是?”济元点头,庞二臭又说∶“这年头人连肚皮都混不饱,哪舍得一百元购买这种耍货?”济元道∶“说得在理。”庞二臭道∶“不过你真要卖,我倒想接到手。”

济元道∶“万万不可,我知你也不是手头宽裕之人,拿出百八十元钱,也不是恁容易的。”庞二臭道∶“这样吧,五十元,你卖我,当下便接住;你不卖,等我日后给你寻人。”

济元作难起来,半日方道∶“咱叔侄俩,叫我咋说?你还是甭要了吧。”庞二臭拽了下济元的袖子,使着求饶的眼色说∶“济元叔,我记你的恩典,给你五十元,权当你赐舍予我的不成?”济元仰起脖子,叹气道∶“也好,五十元给你了。”庞二臭高兴地立起,灯窝里炕头上风箱板底下,四处乱摸了一阵,抓出一大堆毛角票子,放在炕席上清点起来。这清那点,一共是三十六元捌角伍分。济元一见此,面上不悦,挪了下屁股,说∶“钱不够。”庞二臭说∶“你甭忙,你先把这三十元拿到手,其余二十我明儿个到镇上把我大丢下的羊皮袄卖了,临黑给你送去。”济元沉吟片刻道∶“这也成,不过你得打个欠条。”

二臭说∶“看叔说的,我能赖了你的?”济元道∶“要么这相,你明儿个凑足五十元钱,到我家来取货,我等着你。”庞二臭哪是那踌躇得住的人,一听济元这话,害怕变卦,连忙说∶“不成不成,咱今黑灯底下就办妥。条子你写好,我把指印按了。”“你恁急的弄啥?叔几十岁的人了,难道哄你不成?这一夜你都等不得了?”庞二臭催促他说∶“快打条子少说二话。济元叔,你咋是这相,以往办事都是清干利索,今日倒迟委(磨蹭)起来。”济元这才掏出一枝圆珠笔来,在二臭寻摸到的一张纸烟盒背面写了欠条。二臭从炕头取过一个印色盒来,按了红头印子,由济元将钱和条子一起收好,这才掏出宝贝盒子,递予了他。

庞二臭接过,喜形于色,灯下看了又看。这想那想,家里只是没有个配搁的地方。济元说∶“你歇吧,我走了。”说着下炕,穿上鞋出门。二臭连忙随后相送。到了院子当间,济元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低下头也不说急于走了,半日不语。庞二臭说∶“济元叔,你咋?身子不对劲得是?”济元一捂脸,蹴下去小声哭起来,边哭边说∶“宝贝你仔细照看,甭给外人知晓。我祖先传了几十代人,如今到我手里,竟给葬了。”二臭深表同情,搀住他说∶“济元叔你甭伤心,宝贝在我手里,权当在你手里一样。咱叔侄俩分啥里外,你想宝贝,不论啥时来,我都拿给你看。”济元无比感激地拉了拉庞二臭的手说∶“一物一主,毕竟有个远近。今日既然传到你手,我也不说朝三暮四了。快半夜了,咱都歇吧。”二臭说是。

济元走了,庞二臭这儿急忙收拾着吃了点东西,然后锁了窑门,怀揣着八王遗珠,兴致勃勃朝栓娃家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