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骚婆娘始贴意季工作组  臭屠户终获得美娃娇娘-骚土

那日,听栓娃说吕连长有情况汇报,季工作组连忙披上黄军大氅,随栓娃出了富堂家门,直朝大队部走去。一进大队部,见吕连长站在大队部门口,便问他∶“啥事这忙,我正给水花那瞎婆娘讲政策哩。”吕连长说∶“张法师不停吆喝,死活要见你人,说有话要对你说。”季工作组说∶“这种人,我和他有啥话可说,让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吕连长说∶“我说也是,但那张法师口口声声求哩,说你但去就晓得了。”季工作组心下奇怪,随了吕连长一起,到关押张法师的窑洞里头。

进门见张法师两眼紧闭,长脱脱睡在地上,浑身脏得像条土驴。吕连长喊叫道∶“起来,季站长来了,有啥话快说!”张法师睁开眼,慌忙爬起,作揖磕头。季工作组吊着脸说∶“共产党不兴这个,有话快说!”张法师道∶“我说我说,但请闲人退下。”

你知这是何事?这事多年后水花才说与村人知晓,其中原委甚是奇异。原来张法师说他那日里被抓到大队部后,关住门子被民兵整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允许他在如今的这空荡荡的小窑里歇下。身上皮开肉烂,十分难忍,正说难受,突然眼前一亮,见师兄金定立在面前,他立刻呼喊起来∶“师兄,快来救我一命!”师兄金定不理会他,嘴上说∶“此乃天下大势,你我都难躲过。今日我来,只是替师父传话。”张法师道∶“我啥话也不要听了,我受够了,凡啥都不再想,今番但能脱身出去,正正规规做人,不再务这装神弄鬼的勾当了!”金定漠然一笑,说∶“说得是,我也觉摸着了。”张法师问∶“师父说咋?”金定道∶“师父送你一句话,叫你谨记一条:遇难莫忘石山坡。”张法师听着更是生气道∶“这是什么狗屁话,如今到这关头,我想那石山坡有何用?这老不死的通灵道人,又蒙骗自己徒弟了。”说完,身上一阵刺痛,一伸手,四下漆黑,原来是悠忽一梦。

梦醒后,暗想那师兄金定替师父传的“遇难莫忘石山坡”的话,一时觉得只是不解。到了这日斗争会上,尽管人在那里站立着,心里仍在琢磨师父这句话的含意。到那季工作组总结发言,恍恍惚惚,觉着耳熟,低着头瞧了他一眼,心下这才大悟,知道师父这话的意思是指啥,主意立刻也就有了。到下午时,千呼万唤,请来季工作组到窑里。张法师要吕连长出去,吕连长先是不愿。季工作组说∶“你出去,我看他要说啥。”吕连长只得听从。

窑里剩下他俩,四目相对,意趣不为外人晓得。张法师长叹道∶“季工作组,咱俩是老相识了。说起来你是我的恩人,我也是你的恩人。不过事到如今,你我在此一遇,也是我说过的缘分。”季工作组诧异道∶“此话怎讲?”张法师道∶“你且细想一下,你做碎娃时在山坡上放羊,那日我从石山坡路过,饿迷糊了,多亏你给我吃了半个玉米馍,救了我一时的饥荒。此事你可记得?”季工作组一听这话,大吃一惊,慌忙欠下身去搀扶,连声说道∶“哎哟哟,记得记得,没想到那人就是你,这叫我咋说?太失敬了!”张法师道∶“这也是命中注定,不以为怪,你也不必自责。”季工作组也不多言,出去连忙命吕连长放人。吕连长还疑惑,季工作组补充说∶“人有病,不放恐怕耽误下个人命。咱们已经批斗教育过了,放了免些是非。”吕连长疑惑着开了门,眼看着那张法师离去。

也许那水花说得过于玄乎,但此中情景,大致还是有的。说来也是,季工作组放走张法师,不论心底允是不允,情面上倒真是允了。这样说也许人还糊涂,但人哪知晓,那季工作组想起幼时放羊的奇遇,想起张法师许诺他成人之后官至七品的话,心头立刻充实起来,行为甚是张狂,自此不再以一个放羊娃自居,凡事总是心胜一码,强人一头。当兵之后,从班长到连长,又从连长到副营长,一路顺风,嘴上尽管说是党和上级的关怀及培养,心底里却明白自己全凭着这句话的撑持。细想一下,这辈子走南闯北,和多少聪明能干之人一起工作,你争我夺,抢功论赏,但最终都是自己升官晋级,得了彩头,顺当得自己都觉着蹊跷。更别说美国鬼子的那颗炮弹,下来后一坑四人死了仨,自己却侥幸活了下来,这等奇事,不能不说与张法师相遇有关。如今放他,不说那迷信不迷信,依情依理,也是以恩报恩的聪明举动。季工作组此时此刻倘若仍是执迷,没有那一丁点的灵窍之气,那的确也没有他季世虎的过去与今日了,你说得是?

此事说来复杂,很难就此道明,这即打住。单说季工作组放人这日下午,出了大队部,回到表姐夫富堂家中,吃过晚饭,竟不再说东论西地研究工作,不吭不哈地独自去那边窑里,脱衣睡下。想着日间所做之事,与党和毛主席的教导竟是有些违背,内心里头甚是忐忑不安。

此时,富堂女人推门进窑,说是给灯添油。他没说话,由她做去。添完油,她出门去。他又思前想后许久,一个人长吁短叹,自道世间竟有这奇巧的事。想着想着,自知失眠。有些毛病但凡男人大都知道,此时若有婆娘在旁,尚可忍受;没有婆娘,在这荒郊野村的总是难捱。再说自己那婆娘慧香,小自己十好几岁,没有文化,脾气也怪。结婚那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竟好像有人强迫她一般。这多年来和他,虽是一个炕上过活,但同床异梦,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更令人心烦的是,时至今日没生一个子女,你看窝不窝囊!如今自己已是年过四十之人,落了个眼前没有叫大的娃,枕边没有说知心话的人,也实在可怜。这些日子走家串户,看见人家夫男妻女和和美美,在一起眉来眼去说说笑笑的样子,自己心头陡然便增加几分酸苦。想到这里,又被那富堂婆娘推门进窑的声响打断。连忙闭上眼睛,佯装睡实了。只听富堂婆娘窑前窑后地走了一圈,到炕头摸了下他褥子底下的炕面,站着望了片刻,又出去了。这番他是真睡不着了,披衣坐起,掏出他平常不怎动的纸烟就灯点着,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正吸着,富堂女人进来,见他坐着,说∶“不睡又起来做啥?”他说∶“睡不着,炕烧得太热了,烙得人难受。”女人说∶“得是?我试着咋不热?”他道∶“我睡热炕不晓咋日鬼的,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也许我在部队冻惯了,猛一睡到热炕上就不服了。当兵的头一年,那时尚且年轻,冬天里露天睡在石头板上,若是遇上急行军,乏了,一觉就是天明,香得很哩。”如此等等。

女人坐在灯底下,神态恭敬地朝着他,听他说话。他不看她,讲话时脖子仍是像守门鹅一般,直僵僵地歪着,盯住窑面上的一只木橛,死活不丢。他心里晓得,和这心性灵巧的女人说话,与慧香在一起的感觉太不同了,越说越觉得话多得说不完,像是老和尚念经,没高没低,又像是发了癔怔,自言自语。总之心底的话居然没打磕绊,一筒子地倒了出来。直到那一灯油熬了半灯,富堂女人才慌忙起身,说∶“该睡了,有话明日再说吧,我咋这么爱听你说话。”他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搁下半天没吸着的烟把儿,脱下棉袄又睡下。

刚说吹灯,出了门的富堂女人又转身进来,摇摆着走近炕沿,脸伏在他枕头头起,语颤颤地说∶“我忘了看炕再烙人不烙人。”说完伸手到他被窝里,搁在他的胸口上。他突然一惊,像是遇着坏人,连忙将对方那手抓住,似乎是怕它跑掉。再一想,邪了,自己作为一个革命干部,怎能在这种时候拽住人家女人的手不松呢?你说这事奇不奇?富堂女人说来也是场面谙练之人,吹了灯,黑摸着上炕,轻声细气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好一副软绵光滑的女人身子,经过几多心计几番周折,如今方贴在这位革命意志无比坚强的季工作组身上。一摸下头,竟也撅得跟铜槌钢棒儿似的。

这天夜里刮着东风,也是快到春天的时候,风儿明显比往常轻飘了好多好多。这样美好的夜晚,都在炕上蒙头大睡的村人不觉不晓,惟有朝奉的女儿哑哑感觉得到。她此时正好在自己家的磨巷里推磨。窑面的柱子上点着一个豆儿大火苗的油灯,照着她和窑里的一切。她是推了罗,罗了再推,似不知人间有疲倦二字。这女子说来可怜,老天爷似乎为了惩治她那生性吝啬的父亲朝奉,将这份孽障发配在她身上,一生下来便将嘴给封上,见人只能是呀呀地乱比画。因此常被村里大小人取笑,当做是个憨痴。朝奉看她日后嫁不了个好人家,卖不得个大价钱,也不将好食好衣给她。然而这女子却是自道不弃,心性要强,她随妈学做针线活,鞋底纳出来跟铁打出来一般梆实,甚得村里婆娘们的夸奖。从十三岁起,她下地干活,和男人们一样使力。就是阴雨天气也不说歇息,携着个草笼,顶着破草帽,冻得唇青面紫,排山坡大�转悠。真可谓是经风雨见世面。

这几天里,她得空便向隔墙院里疯跑,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也许这就是骚土地人天生的灵动之处。大凡这种人都不隐匿心思,只道是傻傻铁铁地做为,不怕邻人疑心。大害在外多年之人,眼大心宽,对她不同于村子里人那种吆喝猪狗的态度,极是礼貌相待。她也是心领过头,受宠若惊,即就是舍命,她也愿的。这不,哑哑现在推磨,即就是为那大害。

大害早晨去了一趟海堂家,借了队上的一斗玉米,正说发愁,却被哑哑一把接过,不言不喘地收拾了起来。朝奉心想:大害也没喂猪,空落几斤馇皮,也算是个赚头。于是,随她忙活去了。大害也不说过来帮手,竟自个儿在炕上睡了。只觉着这磨坊里的事情,是为女人设下的一般。

如今说的是第二日早晨,朝奉天灰灰地醒来,穿好衣服,磨道跑了一圈,看里头已经扫干揽净,箩滓里头也不见有馇皮,心头一发恼了。回到窑里,看哑哑正在灶头烧火,再想大害回来那夜,让她端碗馇子,她也不说平点,只是鼓堆着装了一碗,让他至今心疼。想着便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去,几脚将女儿哑哑踢倒在地,恣意踩踏。哑哑随即哭号,一时间屋里吵闹起来,婆娘和儿子都惊醒了,头探出被窝问咋,也不说劝解。婆娘说朝奉∶“你疯了,平白无故地大早上起来打娃做啥?”朝奉边打边朝炕上喊∶“你们这些现世饱,只知道个睡觉睡觉,家里是啥都不放在眼里,说吃就吃说喝就喝,我操啥心你们哪里晓得?”说完又打。

正吵喝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朝奉跑出院子,是大害棉衣钮子没扣,扒在墙头说话。大害说∶“朝奉叔,你大早起来打娃做啥?”朝奉慌忙堆上笑脸说∶“大害你在外多年,不晓得这女子懒得出奇哩。天大明了,不说爬起来做饭,一个劲地睡哩!”大害说∶“这怪我,昨黑里她给我帮忙推玉米来着。”朝奉说∶“这我晓得,你那点玉米不费事,一会儿工夫就推了。”大害说∶“也是这,我给娃两块钱,算是娃的工钱,我不能叫哑哑给我白做活。”朝奉急忙摆手,说∶“不要不要,邻里邻居,做那点活算啥,你甭这相。”大害说∶“你接住吧。”说着,将二元的票子送过墙头,朝奉假意推让。大害说道∶“甭客气,这多年我麻烦你大了。”朝奉红脸道∶“自家人咋能恁说。”大害说∶“你一会儿过来,我有话说。”朝奉点头说好,揣进怀里,这才将心火熄下。回头吆喝哑哑∶“快做饭,还哭啥哩!”哑哑用袖筒擦泪,忍住哭,又去灶头做饭。朝奉蹴在窑门口的板凳上,想那大害有啥话说。越想越觉着不是事,不等饭熟,就出了窑门,朝大害那边院子走去。到大害窑门口,喊了一声,大害忙迎出来。朝奉问∶“你做啥哩?”大害说∶“烧糊汤。”朝奉说∶“你一人忙活个啥,一会儿过去到咱屋吃不就是了。”大害说∶“哪咋能成?以后这日子长了。先头这一顿两顿还可以,朝后我自己就该张罗了。”说完,递给朝奉一根纸烟。朝奉说∶“我不吸。”大害说∶“你吸着,我烧火,咱俩说话。”朝奉接了烟,凑近油灯点着,蹲在炕棱上看灶头的大害说啥。

大害边烧火边说∶“朝奉叔,这多年我麻烦你的事大了。原说在矿上不回来的话,我的桌子柜子你就使上,这一回来,过上日子,就不能缺了,你看方便的话,我今天叼空过去抬过来。”朝奉脸色立时煞白,不说给也不说不给,半天不语。心想抵赖,却没道是大害回来的那天夜里,碍着众人的面子应承过了。大害看朝奉不对劲,脸色跟着也变了,站起来说∶“要么这相,我如今也没个啥,柜子你使上,桌子板凳先给我。”朝奉点头,埋头吸着纸烟出了门。

朝奉走到村头,立在槐树底下想了半日,心头无比恼恨。只想那大害在矿上咋不让矿柱给砸死,或是被那麻脸女人的嫖客一棒打死。如今活人返回,要他朝奉抬出这已属于了他十年的家当,比挖他的心还要难受。正想着,哑哑呀呀地喊他。他知是叫他回去吃饭,便拖拉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神色大不对劲。婆娘说他∶“你脸黑的恁咋,不就是哑哑将那几两馇皮没给咱屋丢下?”朝奉撂了碗,糊汤洒一炕,眼泪迸了出来∶“你婆娘家知道个啥,家当都让人给抬了,你还说这话!”婆娘心里立刻明白过来。这几夜,朝奉和她常说这事,一直为此熬煎。一听这话,也愤然说道∶“没那么容易,和尚庙的钵钵,谁接住是谁的!他大害要抬,先要把话说清,咱不能白白地给他照看了十几年的家当!”上中学的大儿子方成也晓是啥事,骂起来∶“大害咋这么不讲道理,简直是强盗行径!”朝奉说∶“强盗不强盗,咱得给人家,人家大害他大是高级干部,你没见这几日大队干部都舔尻子,朝大害献脸朝神,有你讲的啥理嘛!”二儿子连成小声强辩说∶“咱家借用人家大害的东西,按理就应还人家大害。”朝奉跳起来一耳光打过去,气势汹汹地说∶“你说话是放屁!我使了这多年,依你说我还得谢他,这些东西放在咱家绊手绊脚,不是你大,谁情愿这相?你个倒财子,你还念书,我看你是越念越糊涂了!”连成放下碗,哭着背起书包,饭也不说吃,出门走了。婆娘紧呼慢唤没叫住,看剩下的半碗饭遂叫哑哑道∶“过来,把连成这饭吃了。”哑哑忙端过去,蹲在暗处,吃了起来。说哑哑可怜,这才是她的真可怜处,每到家人用饭毕了,她才能吃锅底剩饭。

此事说来甚不愉快。然而人世间就是这样,既有侵吞别人财产不予归还的道理,便也有尽将自己的财产挥霍于人的道理。这两者相辅相成,玩弄得世人心迷眼花。譬如今日的大害,眼见朝奉不高兴奉还家当,便也不急,终日里仍是嘻嘻哈哈,与村子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们混在一起,舍着灯油,天天夜里聚在一起玩耍,海阔天空地胡谝。这让朝奉倒觉着脸上无光,见大害也不似往日展坦。此番理论便是对了。你黑心便让你黑去,那件件搁在你眼前的家具便是你的心病,折磨着你,让你一日不得舒服。

却说那芙能怀有孩子,在那邓连山被捕的节骨眼上,自然是无可奈何,饮泣吞声,只等怀里清净了再做主张。一日巴着一日,终于挨到生产的那一天。那天下午,一阵极是罕见弥天的黄风吹过村庄上空,人们正在惊恐之间,又是一声闷雷劈顶。有人亲见那雷火像个闪亮的火球,直朝邓连山的窑背上落下去。此时芙能正忍受着产前的剧痛,哎哎哟哟地死去活来。随着雷声过后,孩子钻出母腹,响亮清脆地哭喊起来。这孩子生得奇巧,竟如那邓连山再世一般,无论吮奶还是号叫,都有一股子执拗的劲头,让芙能是又爱又恨。邓连山不在,有柱让他姑前来料理。家务之事说来细碎,忙来忙去便是一年。

孩子周岁之后,一日里头,有柱和芙能用架子车拉着自己喂大的肥猪,去乡上收购站交售。到过磅时候,芙能突然看见自己心里梦里已是非常熟悉的法堂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身干部衣服,打扮得威风八面,再不似过去那杀猪户的模样。听说是提拔当了收购站的站长。他走过来,一搭话,弄得芙能心跳面热胆战心惊,结结巴巴不成言语。过磅时,芙能不说看磅,只是死死盯住那法堂的裤裆下头。做一个女人家,如此神情举止,甚是不成体统。法堂面子挺着,做着站长的架势,哪知晓芙能的这番心思。

此时,跑过来一个头上扎着孝布的五六岁的碎娃,呼着喊着叫爸。法堂问咋,那碎娃说,爷叫得紧。法堂对她和有柱说∶“你们先把猪吆到圈里,等我回来给你们开票。”说完,竟拉着那碎娃走了。芙能这时听背后一个交猪的老汉论说法堂∶“婆娘死了,他觉着没啥,这一堆子娃可怜了,你看,娃鞋都穿反了。”交过猪回到家里,心里恍惚了多日。一头睡下便梦见法堂,他穿戴得十分整齐,走进门来,说是要与她成亲;或是干脆梦见和法堂两人躲在那收购站的背地里头做起事来。就这样神不守舍地苦苦挨着。一日中午,她正搂着孩子睡觉,刚入梦,只觉着一双手在她身上抚摸,睁眼看是有柱,无名之火突然暴起,一巴掌打得有柱从炕头跌到炕脚,小儿子随着惊醒,哭号起来。哄了半日就是不止,心头气愤由此难平。半晌里头,便撇下孩子,一个人出了村,身不由己地朝乡上走去。

到收购站门外,恰巧碰上法堂和陌生人说话。法堂盯着她看了一眼,没有在意,又与身边那人交谈。她闪身到大树后头,抑住心跳,等说话那人走了,朝那法堂过去。此时她是浑身疲软,神色迷乱,只觉着胸口气闷,悲伤难忍。她走啊走,一步不知一步地朝法堂走过去。法堂以为她得了啥急病,连忙上来扶住。她将脸贴在法堂胸前,只是号将起来。

法堂口口声声问∶“你咋你咋?”她边哭边摇头说∶“不咋不咋,你扶我到你屋里。”法堂扶她到办公室里,关上门。她坐在屋角的一张小木床上,仍是一个劲地哭。法堂递给她一条毛巾,问∶“你哭得恁咋?寻我啥事?”她背着脸,忍住抽泣,说∶“你不嫌弃,我就做你的婆娘。”猛然间天上掉得个美娘娇娃,直让那法堂奇之又奇,一句句地审问起她。

她回答了几句,法堂便明白过来。也不顾那大天白日,办公室里便与她解带脱衣,直至身上一丝不挂。法堂看着白净丰腴的女人身子,只觉像是他刮净的肥猪,搁在肉案之上,任他剖胸卸件地摆治。此时的法堂喜之又喜,取出腿畔的家伙,看她已是急不可耐迎接上来。这俩人,你是那撂荒不播的凹地,他是那久旱乏雨的禾株,适逢佳媾,甚是相得益欢。一张小床倒塌半块,两副身板汗湿一双。完事之后,自然是海誓山盟一番,又将日后的计划打算,谋划得仔仔细细。芙能先回。这正是:

谁叫你驴年里头留下个真人相?谁叫你马月之初竟死了黑糟糠?扰得奴家哭一场又麻一场;费思量苦思量,将香豆荚画在西墙上,日落月出难声张!

谁叫你光棍门下留下个风流样?谁叫你待字阁里失却了小金刚?弄得奴家望一晌来梦一晌;费思量苦思量,把秤杆儿担在炕头上,日出月落恼心房!

半个月后,芙能向有柱提出离婚,寻死觅活闹将起来。那法堂又在乡上村里的大小领导家里走过,买通关系。邓连山不在,有柱乃一介迂人,口上虽是死活不允,如何抵挡得了,只被强拉硬拽地撕了离婚证书。小儿雷娃,芙能心下早不喜他,也不说要,由有柱他姑领养去了,说是养到八岁再给有柱。再下来是与那法堂结婚成亲,已是易如反掌之事,没打半点磕绊。结婚那日,叶支书等人被请去,酒宴之上,肉大膘肥,吃得海阔天空,非常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