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张半仙难中难陷入牢狱  孝顺儿苦中苦夜哭亡魂-骚土

芙能在雨夜里头,明知不是有柱,却是自己允了,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儿身,付于那不明不白之人,这是为何道理?说起简单,人生在世,大凡难就难在固守心性这一条上。心性动了,就是有万千个明白、万千个决心,也常抵不住那心性深处那欲念的撺动。何况这花红世界,小儿呱呱坠地下来,立刻便分男辨女。再长大些,且不说自身的体会觉悟,用村里庞二臭那一路人的话说∶“灯吹了,我不干乃事再有啥干的!”这也是骚土地人惟一的欢悦和动情的地方,只有到这种时候,他才觉得他活得值了。因此做得随意,谈论又多,少辈子人耳濡目染,自然是心性难守,常有那不到年龄,便做出一些荒唐的张致来。

其实大千世界统归一理。多少正人君子贞淑女子,撕下面皮,难说有几位能抵赖掉他们内心深处的骚情淫意。芙能乃一乡村女子,没有得到过什么圣人点化且不说,却又经有柱多方挑逗,心性混乱已是实情。此时此刻竟怪不得她。回头朝近处说那水花,明明白白被张法师诓骗着奸了,身下却是心满意足,竟将自己一生的私情,都与那张法师联系,此说便又是证实了这番道理。

水花也苦,儿子山山生下来,长到九岁。这不,去年春上黑烂在石堡川修水库炸石头,不期跌了大祸,两条腿捐了进去,成了直骨桩桩的一件废物,终日戳在炕角,拉屎尿尿都得人去服侍,落得好不可怜。张法师从此来来去去,更是日气沆张,毫无顾忌。此情形村人皆心里明白,但在生活艰难份上,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却说那天夜里,张法师告别黑女大后,回到水花家中,向有灯光的东边窑走去。一进门,见黑烂一家人在炕上坐着。水花看他回来,忙说∶“你也快到炕上暖脚。”法师看了一眼黑烂,水花忙说∶“或许你先把你黑烂哥背过去。”法师说∶“那也成。”说完,大家一起协帮着把黑烂扶到法师背上,由法师背到西窑。黑摸着将黑烂放到炕上即要转身,黑烂喊起来∶“给我把灯点上。”法师说∶“你还需点灯?你没看我这会子忙着呢,得赶快过去忙着拾掇明黑给马驹子戴笼头的事情。”说着走了。

东窑里过来,水花问∶“马驹的事说妥了?”法师道∶“妥了妥了。”说着从桌桌上取了包袱,脱鞋上炕,趁着油灯打开包袱。水花对娃说∶“去,快到那边窑里睡去,明早还得上学。”山山好奇心重,不舍走,但妈的话又不能不听,迟迟委委磨磨蹭蹭下了炕,出门走了。

张法师将道袍等一揽行头摆在炕头上,又从中取出一张黄裱纸来,在炕面上展开,取了一管毛笔,蘸着包袱内的一瓶无色药水,屁股撅起写下现编的一段∶“西天取经神马再世贱民刘武成大敬大仰无奈田畴劳力人手亏乏意欲从耕驾之役恭请土地诸神因假东沟弟子银柄之口传话天庭……”等等文字。写好搁在炕席上晾干。待那头水花铺好被褥,张法师不紧不慢脱了衣服睡下,与水花抱在一处,自是常事。做完之后,张法师光着个干瘦的身子蹲在炕上,收黄裱纸于包袱之内。吹熄了灯火,说了一阵子话,此夜不再有啥。

天亮时侯,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窑里阴冷,那水花反趁到张法师的被窝里。张法师一面抚摸一面对她说道∶“从今往后,甭再把黑烂弄过来了,人看着心憷的。”水花说∶“平日就在那边窑里,吃饭时送一碗就完了。哎,你晓我昨黑做了个啥梦?”张法师问∶“啥梦?”水花舌舌喋喋地说∶“我梦见我正在河沿上走哩,一只大蛤蟆随着我的脚步,前前后后蹦跳着,弄得我没下脚地方。你说,这是啥梦?”张法师沉吟了阵子,问道∶“那蛤蟆是啥颜色?”水花说∶“我记不清了,好像满身是黑麻点子。”张法师又问∶“它没冲你叫唤?”水花说∶“好像是叫了。”张法师道∶“此乃吉祥之兆,近日内必有外财得手。”水花说:“你不填我一些,有谁予我啥财?”张法师道∶“不是指我,是旁人。”水花心喜,不言声了。心里念道,自己如今的作难,亲戚们远远看着,单怕走近了粘穷,一院的清凉黄风,何以有外财入手的机运?

此时又听西窑门响,忙退过身,回到自己被窝,说道∶“娃起来了。”话音刚落,山山推门进来,黑摸着在窑后头的馍笼里取了个玉米窝窝,掩门去了。水花说∶“我先起,你睡你的,等饭好了我叫你。”张法师应声又睡过去。

这天白日,张法师一直囚在黑烂家中。水花在午饭之后,抽身出去到槐树底下女人堆里,神神叨叨地对婆娘们说了一阵。婆娘们看水花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着听着,倒将那水花惊羡,大有恨不得自己是她的那种意思。

天将黑时,张法师借说去茅厕,出了院门,信步在村里转悠。到了大队部门前,只见那里立着一人,獐头鼠目甚是难看,盯着他只是死瞅活瞅。远处又听见几个青年呼朋唤友,像是有事。他忙隐到路边,溜住墙根,快步回走。

一进门,便对在灶火头烧汤的水花慌张说道∶“瞎了,今儿个我觉得不对。”水花问∶“咋的?”张法师道∶“今儿个我觉着不对,村里头不安静,像是有民兵活动。”水花说∶“甭怕,那帮子人经常是这相,一到天黑便张张狂狂地排村窜哩。”张法师问∶“这是为何?”水花说∶“你没听见说,现在全国上下都在闹哩,我村来了个季工作组,天天学文件哩。”张法师道∶“今日我觉着不对,今黑看来不做为妥。”水花说∶“甭甭,没有一文钱的事情!再说是生产队里请你,你管他的那些�毛不沾灰?”

张法师一想∶“说是这理,但是我预先觉着不对。刚才我去后头小解,听着头上嘎嘎一阵乱叫,抬头一看,一群嘎鹊在门前的树梢上胡飞乱舞,极不是好兆头。”水花说∶“你多心了,天一黑那嘎鹊便是如此,天天不误,你怕啥嘛!”张法师道∶“你们屋人不晓,我觉着这里头的的确确有问题。我在大队部门前碰见一个怪人,长得立眉狰眼,不是相况。”水花问∶“你说说是啥模样。”张法师道∶“披着军大衣,像是国家干部。”水花明白过来∶“嗨,那是季工作组,没事,他才不管这些小事。”张法师道∶“不成,今黑的事我不

想做了。”水花急了∶“不做咋行?到手的玉米和布,你不想要了?再说,你和黑女大已经商妥,半路地撂下,给人咋说去?”

张法师圪蹴在炕棱上想了又想,脱鞋上炕,刚摸住烟锅,水花端上来一碗糊汤给他。他紧忙趁着油灯的光亮吸了几口烟。放下烟锅端起碗,刚说要吃,山山放学回来,撂下书包,说起学校里的事情。黑脸将人家社宝打了,社宝妈拉着娃到学校里骂开了∶“把我娃打成这相,嘴扯得像簸箕,眼打得像铜铃;挨�的老师偏心,不说管管黑脸他那贼娃,由他打人得是?妈日的,这是啥�学校嘛,让那贼日下的就这么着张狂哩!”水花和张法师各想各的心事,没有理他。此时,突然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喊水花。

水花放下碗,开了窑门一看,是黑女她大,着忙请进,说道∶“快,快进来说话,院子冷的。”老汉手插在袖筒里,嘶喉嘶喉抽着凉气,跌跌撞撞进了窑里,炕棱上坐好,向那要起身的张法师叫道∶“你随咋甭再动弹,我还说叫你到我屋吃饭哩。”水花说∶“哪里不都一样?不过到时候算酬头时,甭忘了没在你屋吃即就是了。”老汉说∶“那自然。”

张法师沉下张脸,说∶“今黑这事恐怕是弄不成了。”黑女大竟吃了一惊,问∶“咋?”张法师道∶“你不晓得,政府如今抓这事抓得紧哩,万一叫觉摸着就瞎了。”黑女大说∶“没事没事,咱两个在饲养室里悄没声地把事做了不就对了?”张法师说∶“好老哥哩,你不晓得这其中的风险!”黑女大道∶“不怕不怕,甭说不会出事,就是出了事也有队长海堂顶着,你怕啥嘛!”水花插言道∶“我刚才还对他说,海堂办事稳着哩,不会让你受害。”张法师点点头,看来是心放下了。水花问黑女大∶“你黑女十几了?”黑女大说∶“十六了,再过个把月就十七了,腊月二十八的生日。”水花说∶“十六长了个大个子,那天我见着,迎面就叫婶子,嘴巧得很,人看着惜得不成。”黑女大说∶“啥都不会,只是长得高,不抵啥。”水花说∶“你说的,女娃到这时候,过个日头是个样子,一日日地变得好看了。”

黑女大看着张法师放下的一只空碗,笑着说∶“咱该走了。”张法师沉吟了一下,也说∶“走便走吧。”携了炕头的包袱,黑女大忙接过去,一手搀着下了炕。山山说∶“我也看去。”水花说∶“甭,一会儿和妈去,甭叫人看见一去一大帮子人,起疑心了。”黑女大对水花说∶“我们先走。”水花收拾碗筷,边收拾边答道∶“你们走,我过会儿去。”说完,黑女大和张法师出了窑门。

到饲养室,包袱刚打开,只听门外踢哩嗵隆一阵乱响,一帮子莽头大汉冲了进来。黑女大抬头一看,吕连长带着民兵扭住张法师。片刻工夫便抄了现场,扬长而去。黑女大慌了手脚,跟屁股追到大队部,不停地辩解。

季工作组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不要吵,再吵连你一起抓了。我早就对你说过,要学习文件,提高思想觉悟,你不听,犯下今日这等大错。今黑要不是论你还要喂牲口,你也得来受审。你以为咋?避尸(滚开)!明早来大队部报到,批斗大会上你得首先检查认罪。”黑女大还要说话,吕连长示意民兵狗蛋,狗蛋上来啪啪两个耳巴子,抽得黑女大靠在门上不敢言喘。

可怜那张法师,被这帮民兵连拉带推从饲养室到大队部,一路上拳脚相加肆意折磨,直将一方能人之首,打得是神灵出窍,口鼻生烟。做法行头倾囊没收,搁在公社里多年,一遇破除迷信的运动,便拿出来展览。此是后话。

却说水花拾掇完灶头,带着山山兴冲冲到饲养室,一进门,看灯亮着,窑里头牲口吃草,小马驹过来嗅她衣服,向她身上胡蹭。她看不见一人,这下慌了神,知道出事了。忙带娃向大队部跑,半路碰上黑女大。老汉哭哭泣泣,嘴里一再说∶“不怨天不怨地,就怨我这人,老老的办事不小心,把张法师害下了。”水花急得泪花直冒,说∶“也该咋,你还不快叫海堂商量对策。”黑女大说∶“说的是,我这就去。你也去,我嘴笨,说不了。”水花说∶“那也快走。”说完,相伴一起到海堂家中。

进了海堂家院里,只见灯已熄灭,爬窗一听,里面神妖大喘,知海堂和婆娘在做那事。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只得喊了,海堂里头应声。黑女大说∶“海堂啊,你快起来,大事瞎(坏)了,张法师叫民兵抓了。”海堂道∶“咋日鬼的,我叫你悄悄地办,你不悄悄地办,单怕人不晓得。四处张狂着乱说,如今弄下这事,我有啥法?”黑女大说∶“你快起来。”海堂说∶“我起来能咋?事到如今,我起来也没法子了。”水花说∶“你起来,咱们也好想个对策,托人给季工作组圆场一下,看是先把人放了咋的。”

海堂说∶“水花姐,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你也来了。我着实对你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子。这也不是其他事,搁往常,姐你说话,随咋我都得听。”水花哭起来,边哭边说∶“人家是为咱队上来的,现今你扔下不管了,这咋对得起人?日后跟人家再咋说?”海堂答道∶“水花姐,你甭伤心。哭不指事,容我来慢慢想主意。现在事头上,随咋说都难办,弄不好越弄越瞎。”

黑女大说∶“弄好弄坏是做人的信义,咱得把心尽到。”婆娘里头也对海堂道∶“你也起来,叫人进来说话。”海堂不从,反劝道∶“你们回去睡去,这事就是这相。牵连的人越多,张法师越没好受的。你们听我的话没错,快回去睡去,明儿个再说。”黑女大和水花听口气是实在不行了,这才木怜怜(怔怔)地走出来。

路口站住。山山说∶“妈,快回吧,我冷得很。”水花气正说是没出处,便骂山山道∶“叫你甭来甭来,你硬要来。冻死活该!”黑女大说∶“甭训娃,怪娃的啥事?天阴得重了,怕是要下雪了。”山山仰面不言声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谈起季工作组和富堂家是亲戚一事。商妥明日到富堂家说情,说完分手。水花这一夜好不难肠,一夜胡梦颠倒,没睡实在。心里老想着明日到富堂家的事情。再说了,自己以往和富堂婆娘针针甚是不合,两人见面,就生眉冷眼地认理。如今有求于她,又不知话该咋说。

却说这天夜里,大害送走朝奉等人,已是下半夜三点来钟。步行一天的路,这时方觉着一身的困倦,也不说依照矿上的习惯洗脸洗脚,被子拉开便睡了。这一夜魂随故里,睡得是十分实在。快到天亮,只觉得一女人推门进窑,他赶忙迎上去,让到炕头坐好。先是辨认几番,自道想不起来。再细看,却像是自家的亲妈。嗨,说像便越发是了。他心头一酸,即要把那多年的痛苦哭将出来。妈向他摆摆手,似乎在对他说∶“甭哭甭哭,你哭出声,你妈便走了。”他强忍住,只见妈携着他手,出了院子,走啊走,走到村头的大墚上停住,满面怜惜地看着他,说出四句谶语。你道咋说?

河旁羞羞草,路旁碗碗花;

生人莫赀米,天晚自还家。

说完,抬手在他额顶摆了三摆,像画一个连笔的米字,然后推他一把,他一跌,滑到虚处,身子闪空,一惊呼,醒过来。

这时候天色微明。他点了灯,睁眼想了半日。看着这幼时便无比熟悉的老窑洞,睹物思情,念母更甚。在矿上也是,但凡遇到难处,他便想到母亲。想到母亲的坟头痛哭一场,解解心头闷气。如今回来,去给母亲坟上烧纸,自然是头等大事。

想到这里,穿起衣服,正说下炕,门嘎吱一声开了,是哑哑开门进来。他说哑哑∶“这么早就起来了?”哑哑没听见,走向灶头,从锅里端出一大碗玉米糊汤,搁在炕台上,又拿起一双筷子,用手捋了几下。大害忙扬手止住,笑着说她∶“甭动,看你手脏的。”说着,取过自己的毛巾,仔细擦过筷子,还问哑哑一句∶“你吃过了?”哑哑瞪着大眼看了他,不言语,低头只顾用抹布擦锅台。

大害心想:这娃是有点问题。想他离村时,哑哑还是个六七岁的碎娃,稠鼻涕吊着,一天三番,被她的妈打得哭。当时心里还想,这娃总有一日被这家人折磨死哩,没想到现已长成大女子了。

吃着想着,糊汤已是喝光。搁下碗,那哑哑便拾了过去。他下炕扒上鞋,打开窑门一看,只见门前的草已被掩住,天地间一片雪白,心头一亮,说道∶“嘿嘿,好家伙,一场大雪。”

大害自小就这相,每遇下雪,他便像是中魔一般,高兴得胡蹦乱跳,不晓该咋。哑哑看他惊喜的样子,也紧随着到窑门前,朝外探看,并无来人,心头还有点奇,想不出这位在外工作多年的大害哥为啥这相。大害回头问哑哑∶“咱士杰叔的杂货铺还办着没?”哑哑会意,点点头。大害说∶“那就好,我去买点点心,给妈上坟去,你出来给咱把门锁上。”说着指了指门锁。那哑哑又是点头,一双眼睛被雪光映得好亮好亮。

大害出了门,走到村中间立住。老杂货铺还是那几十年没变的老样子。他敲了下窗子,刘四贵探出头来。俩人是幼时的朋友,一见面自然是喜出望外,高兴得不得了。刘四贵急忙说是要打开门来说话。大害说∶“甭急甭急,等我给妈烧纸回来,咱们再谝不迟。”刘四贵道∶“说的是。你都要些啥东西?”大害说∶“买包点心、香和烧纸。”刘四贵说∶“能成。”说着取过几样东西。大害看那饼干已遭虫咬,便问∶“这饼干咋是这样?”四贵说∶“放了两三年了,没人买,一直搁着。”大害说∶“这点心我不要了,另换点啥。”四贵问:“换点啥?”大害问∶“有洋糖没有?”四贵说∶“还有一些。”大害说∶“称上半斤。”四贵称好,用报纸包了。大害接过,递两块钱进去。四贵低头劈里啪啦拨了几下盘子,说∶“两块两毛三。”大害说∶“咋这贵?”四贵说∶“主要是香贵。这年头破除迷信,人都不造这东西了,进货不容易得很哩。”大害补足钱,这方夹着东西,朝村北大�上走去。

太阳高升起来。一路风光,十分壮美。大害绕过几道山�,爬过几面斜坡,到自家地头看,只见已是平平一片,辨认了半天,才发现妈的小坟堆。想是多年的人踏雨浇,已不是当年的相势了,日后还得来再添土整修。想着便就雪地跪了下去。哭妈的眼泪,这阵子却奇怪的没了。静默了片时,取了洋火点着香,插上坟头,磕了几个头,嘴上说∶“妈啊,我看你来了。”说着,铺开报纸,拨拉下水果糖,对妈道∶“你吃洋糖。”又点着了烧纸,一张张地递向火苗,心里念道:不知妈在这坟堆里头觉着没有。半日工夫,烧完纸,又磕几个头,立起看那糖块儿,思谋着妈或许吃不了,怕是被旁人吃了。想到这,又跪下剥了几块埋到雪下面,其余包好揣到怀里,这方转身欲走。一抬头,又看见哑哑在峁上站着看着他。他扬手喊∶“你来做啥?”哑哑不动势。他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问哑巴哩。”说着便离开妈坟,朝回走去。

哑哑走了过来,他摸出几块糖,看哑哑走近,说∶“给你吃洋糖。”哑哑摇头不接。他催道∶“快接着。”哑哑接住,随在他身后回村。到村头,大害听见哑哑在背后呸呸不停地吐,转身看,只见哑哑竟将糖囫囵着放进嘴里,糖吃了,纸嚼成碎烂不化,所以要吐。这女子看来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洋糖!

他笑了笑,道∶“看你这女子憨的,把纸剥了再吃不成!”哑哑大概嫌大害说她憨,生气地拨拉辫子一甩,将手里几块又塞给他,扭着屁股跑了。大害拿着糖,朝她背后说∶“这女子咋这犟!”说着穿过村子,一路上和人打招呼,要人去他家谝闲。

回到家中,只见院子里头都是脚印,踩踏得草蒿显露,一派零乱。心想:乡亲们对自己的亲热,竟是有真没假。正欲开门,只见铁锁把着。回过头,又见朝奉拿着大铁钥匙,笑眯眯走来。边笑边开门,说∶“来寻你的人多啦,叶支书和几个大队干部也来了。你这是贵人回乡,惊动四邻。”大害听了这话,得意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