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邓有柱新婚夜没得主张  张法师斗邪物神耗精伤-骚土

你知叶支书和吕连长说的那芙能竟是何人?芙能原就是鄢崮村里疯子有柱的女人,也是那雷娃的生身母亲。邓连山受法之后,改嫁到镇上,给收购站的法堂做了婆娘。此女人性情刚烈,行事又与凡人不同,村人没不赞她的。她做女子的时候,在娘家郑家洼,被那些已被生活确切证实善于生儿育女的老人,坐在槐树底下,冲着她的脊背,像夸赞牲口那样说她∶“好胚瓜,好胚瓜,你看她那后头(臀),足有尺八宽。”“大腿根子你试匝,说不定比咱这些外圈人(男人)腰还粗!”“你看她那胳膊,像是棒槌。”“圆鼓碌碌的眼睛,还是花眼。脸大的像盘盘,辫粗的像井绳。”如此等等。她的确属于那种女人。那种急于传宗接代的男人一眼看去,便会点头首肯的那种女人。

女人在这种时候,成熟得像十月的柿子,不是摘下来便是掉下,不是嫁人便是丢人。村里的光棍闲汉二流子但见她出门,个个不甘落后,像入冬的公狗一样,满场院排河沿地追赶,跟在屁股后面喧哗。她被逼急了,干脆立住,嘴里嚼着柿饼红薯干之类的吃食,也不说恼,边嚼边用明亮的没有表情的目光,瞅着他们。他们远立着,并不敢近她分寸。

有人说,老汉含住烟锅,一点不急。老汉指她大,姓郑名黑狗。郑黑狗活脱脱一条好狗,瘦小机灵。天见黑便守在门楼底下,含住烟锅,吧嗒吧嗒地吸。婆娘女子都圈在屋里纺线织布,捅死不让出门。这种情况别说是人,就是鬼也别想溜进去成啥事实。老汉有十亩堰窝肥地,亩产石八麦子,日子过得滋润。说他不急,一点不假。他凭啥风急火燎地把自己的女儿嫁人呢?他嫁的是那些比他财大气粗的财东,手头有百亩好地,窨子里有银元。他等待的是这种人。

终于一日,这种人来了,他就是邓连山。邓连山由媒人刘三保领着,头一低进了门楼,和郑黑狗一照面,郑黑狗吓了一跳。邓连山瘦骨��又黑又高的骷髅模样,弄得郑黑狗很不自在。一说话,郑黑狗才发觉邓连山说话办事有板有眼,慢条斯理,极为稳诚,心下便又喜了。这一日的事刘三保觉着好不奇怪,按理说自从接了这郑家嫁女之事后,这郑黑狗从没说顺当过,长了的短了的,鸡蛋里挑骨头。也许这两家人是前世的缘分,阴曹里的亲家。没谝半个时辰,也不说讨价还价,三言两语接近定点,婚事已有八成。

又是一夜,月黑风高。三保和邓连山相随进门。油灯底下,邓连山从褡裢里取出二打银元。郑黑狗一一测过声音,定下将女子嫁过去的日子。刘三保私下对郑黑狗说道∶“连山婆娘死得早,钱柜柜没女人守,咱女子过去立刻就是内当家的。你说这样的好下家哪里找?”郑黑狗自是伸头摆尾,对刘三保感激不尽。

结婚那日,一村人倾巢出动。你说像邓连山这样的身份谁人不想巴结?前院后院,忙成一糊摊,吹打喊叫了一日。天黑时,揭开盖头,芙能才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男人有柱。有柱生得富态,膀宽腰圆,眉粗目大,模样又善,她一看便心放肚里。耍房的人也规矩,没有人敢吹灯熄火乱摸乱揣,看时候不早便先后走了。

窑里头剩下新郎新娘男女二人。这是冬天,炕里的热气将花红缎面的新被新褥烘得暖暖和和。有柱坐在窑那头的八仙桌旁,拿一双馋猫眼子看她。她尽管背对着他,但也觉摸着了。她照她妈说的,拉开被子,盘腿坐着等候。

有柱端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两个人静悄悄着。直挨到半夜时分,她等得不耐烦了,将妈的话撇在一边,自己先脱了睡下。闭上眼,听着有柱踌踌躇躇地上炕,钻到他自己被窝里。又停了阵,她觉出有柱伸过手来摸她的脸。她大气不敢出,等着看咋。又等了几个时辰,她实在是等不得了,真睡着了。睡梦里头仍觉着有柱这一夜隔着被子在她身上这儿摸摸那儿捏捏,究底没有揭开被子去近她的身子。天亮时,她看有柱仍在睡实,心里还感激不已,以为有柱是心疼她。

接下来一连几日,有柱仍是这样,白日睡觉,晚上这儿摸一摸那儿揣一揣的,从没说胆子稍大一点,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一日夜里又是如此。她一急,豁出个雪白溜圆的女儿身子,蹭到有柱的被窝里,随他看咋拾掇。

有柱也许在逗弄女人性起方面是一把好手,接舌就乳,摩胸抚背,揉得她浑身汗湿,下面那地方直是汤烧火燎得难忍,到要命处扯住有柱只是要来那事情。有柱上来丁丁当当一阵扑腾乱撞,下面就是不见动静。慌张间,伸手寻摸,一片空荡。心下一奇,推开有柱,点着油灯揭开被子,有柱紧藏慢躲还是被她看见。哎哟!有柱那物几乎等于没有,小得像指头肚儿一般。

她愣住半日。想她十六岁那年镇上赶集,刚拐过街弯,一眼看见杀猪的法堂在粪堆那里撒尿,一件黑红的捣蒜锤子模样的东西掏将出来。她吓得慌忙转身躲过,法堂没看见她。此后她想了多日,越想越怯,心里还发誓一辈子不结婚嫁人。时至今日,这才晓得男人那物竟然如此贵重,对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她憋了半日,最终还是强忍不住,号啕起来。有柱光着身子,满面惭色地坐在一边,也不说过来安慰。

却说三年级学生刘社宝自从批斗老师杨文彰的发言之后,全校师生都羡慕不已。又有人极力纵容,一时期甚是张牙舞爪。他父母又是可着家底打扮他,将一个十三岁的屁孩,收拾得像个小大人似的,油头粉面,在学校里招摇。此等气势,却有人瞧不惯他。其人就是他的同班学生刘黑脸。

刘黑脸常年不洗脸,手背黑得像猪脚一般,读书虽然懵懂,淘气却淘得有声有色,可谓学校里的第一活宝。人常说他:翻墙看电影爬树掏雀蛋黑摸砸玻璃上课点鞭炮,诸般作恶无所不会、无所不能、无所不敢。自学校停课闹革命以后,刘黑脸更是如鱼得水,如虎归山。在村里或学校,这里狂轰那里乱炸,玩得好不惬意。平日不来学校不说,但来学校,总得弄出些古经,让老师学生哭笑不得。

一日早晨,刘黑脸出人意料,第一个早早到校,乖乖地坐在坐位上,拿出书本摇头晃脑。张进兴老师心想:这娃咋日鬼的,今儿个学好了。待学生都到齐,安排刘社宝领着学生读语录,老师回屋烤火去了。一转屁股,刘黑脸从桌子底下弄出一个自做的便携式黄泥火炉。这火炉小巧精致的程度,完全可以供当今的许多设计师参考,也可以在没有取暖设备的贫困山区学校推广。

刘黑脸这玩艺儿一亮相,班上学生立刻大乱,也不说随着刘社宝念语录,纷纷围上来烤火。烤火时,刘黑脸给同学们介绍火炉的性能∶“可以烧柴,还可以烧炭。下面的灰洞里,可以烧馍,还可以烧红薯。为弄这炉子,我昨黑一夜几乎没睡,把人弄扎(劳累)了。”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几块黑炭,当众添加进去,其得意之相,难以言喻。刘黑脸这种样子,刘社宝作为一班之长,自然不能允许。遂拿出班长架势,拨开学生,拽了火炉的铁丝襻儿,就说要扔到教室门外。刘黑脸正在兴头上,看到刘社宝居然张狂到他头上,心里的火先烧着了。边骂边抢着火炉不松。你来我去,争执不下。突然,喀嚓一声,火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刘黑脸二话没说,翻过桌凳,一下将刘社宝掀翻在地,劈头盖脸一顿饱拳,打得刘社宝吱哇乱叫。

这时候早有女生跑去告老师。张进兴闻讯赶来,进门只见乌烟瘴气之中,刘黑脸骑在刘社宝身上,不歇手地只顾捶打,急忙拉开。可怜刘社宝,竟被那刘黑脸弄成大黑脸,牙出了血,眼皮睁不开,周身新衣都弄脏了,当着众人的面,哭得像个挨打猫,好不�惶。此等情形,张进兴老师十分生气,揪住刘黑脸耳朵,到教室外头,命他站好,不许乱动。回头又哄刘社宝别哭。安顿半日。刘社宝也不说领着学生学习,由女生菊能替了。张进兴带刘社宝到自己房子,洗了脸,扫了灰,整理一番,又打发回教室。刘社宝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等欺侮,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揉眼,越想越气,时不时抽泣几声。刘黑脸冻在教室外面,没人理会。他靠着墙,脸上四平八稳,好像无事一般。放学铃响,旁的学生都已回家,刘黑脸还在那里立着。

张文生老师吃饭经过此地,见黑脸这种相况,在饭桌上问进兴老师∶“黑脸那又咋了?你心这么狠,连饭也不叫娃吃!”张进兴摇摇头,笑着说∶“甭提了,犯下事了。”其他老师听说黑脸犯事,立刻围上来,非要弄清楚。张进兴脸挺平着,将课堂上的过程一一说了。待他说完,有老师说∶“事有事在,也不该把娃饿着,操心娃妈寻你的麻达呢!”又一老师说∶“黑脸那是咱娃,不是二家旁人的娃,快放了算了。”老师们哈哈大笑。

张进兴乃年近四十的人了,平时又最爱面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不阴不阳地说他,自然弄得他红了脸,撂下饭碗走了。

你道这是何事?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三刻不能道尽说明。单说黑女到了东沟,几经打问,寻到张法师家。张法师家住在村头一老崖底下,此处枣树榆树臭椿树,相互交错,长成一片。若是夏日,肯定是一纳凉的极好去处,但在冬天,就显得萧索零乱,颇有森煞之气。黑女绕着那树丛中的小路走,心里忐忑不安。此时却见一处住人的院落呈现出来,一老女人,坐在院前的石礅上梳头。黑女走过去,叫了声婶子。那女人歪起头,睁开一只眼睛看她,问啥事。黑女忙照父亲编排的话说了。那老女人立起来,冷冰冰地说∶“晓得了,你先回,明日人就去。”黑女转身,心想这女人咋是这样,也不说让歇一歇,喝一口水,远远几十里路赶来,就这样打发人走。长这么大,此等女人竟没见过。再说她那塌陷的左眼黄不拉叽的流汤,的确也让人恶心。边想边走,突然,树丛里哼哼怪叫声传来,黑女一惊,紧回头,是一黑猪。心方定下,腿却吓软了。

按理,平常自个儿走路也没什么,但此回黑女却有些胆怯了。排村子找那二臭,不见人影。最后只好壮了胆子,自个儿朝回走去。一路上心虚步紧,太阳没过端晌就已到家。去饲养室给大说了,大点点头,满意地说∶“明白了,快回去协(帮)你妈做饭去。”黑女心想:这张法师到底是啥人,使大这么当事?

张法师婆娘说张法师明日里来,想不到天黑时人便来了。他来时黑女一家正在喝汤。当时黑女不知干啥,刚说要出门,突然看见院中间立着一个两头小中间大的黑影,宛如一个巨形枣核儿。黑女一惊,问是谁氏。黑影不答话,直朝窑门走了过来。父亲听见,知晓是谁,忙放下汤碗,跌跌撞撞出门迎接,口口声声喊着张师,让到屋里,板凳上坐好。

黑女这时才看清楚:这张法师头戴瓜皮小圆帽,身穿连襟老棉袄,腰扎白布长统带,足蹬黑色条绒靴;一张猴儿脸,一双星光眼,抬手动足,自有一种不同凡人的气势。黑女大忙招呼家人重新备饭。那张法师扬起手说∶“免了免了,明个我来再说。”黑女大说∶“这么远的路走来,不吃饭咋能成?”张法师道∶“我在你村的刘黑烂家已经吃过,不必了不必了。”

两厢客气过后,黑女大慌忙泡茶递烟锅,然后说起马驹之事。张法师也不插言,等黑女大说完,这才放下烟锅,说∶“此事我早已料着。天黑前贫道将村里村外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只觉得村东朝黑,村西朝明,此乃阳沉阴埋之象。统总说来,但有此象,民心不稳,朝野动荡,四季不分,水旱为殃,贼人劫道,百姓是殇,人伦败坏,男驰女浪,红花铺地,邪魔张扬,黄尘蔽日,鸟兽不良,黑白颠倒,天理难彰。”黑女大一听此说,脸色立时黑下,直筒筒地问∶“你说该咋?”张法师道∶“无妨无妨,此种气象说也平常,不定是哪里不妥,这事明日细看。但贫道今日得多给你说两句,不知你想不想听。”

黑女大头点得像鸡啄米,连连说道∶“想听想听。”张法师拿足架势,吐口青烟,说道∶“日后对你村说来,最忌讳的是两种图像出来。”黑女大忙追问∶“哪两种图象?”张法师道∶“一是十八女儿雪中立,一是八十老汉雨后泣。”黑女大又问“这就咋哩?”张法师沉吟一时,说∶“但若见到这两种图象,村人定有大祸临头。不过你老来多谋,比如你说的白马驹一事,预先觉着,这便使你平安无事了。咱且照你说的,明黑给小马驹把笼头戴了,免生些奇头怪脑的事情。”黑女大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这相。”张法师又安排了几件琐事,这才站起来∶“我今夜在黑烂家歇了,你不必张罗了。”黑女大忙随着,直送到黑烂家的槐树底下。

刘黑烂说来也是和那富堂同属一等的命苦之人,终年见他不是携着粪笼排村子转悠,便是耕作于田间餐食于地头,随牛一般,不知人间有欢娱一事。婆娘水花生来机巧善辩,家里大小主见,总得由她。

说是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水花独自一人躺在炕上似睡非睡,突然觉着窑后头灶火那里有些微响动,转过脸看,只见一黑底白花的蟒蛇盘于锅盖之上,蛇头探过炕墙,拿一双血红晶亮的眼睛看她,她万分惊恐,双手紧攥被头,不下十二次地喊着黑烂。说时迟那时快,黑烂手持一根三尺面杖,哐啷一声冲进窑门,与那蟒蛇斗了起来。一时间只见物转影旋,疯狂乱舞,弄得她分不清何者为夫何者为蟒。正紧火处,那两团影子化做一起,朝她飞扑过来。她这才失声嘶唤。一觉惊醒,才知是梦。

说来巧,水花梦见此怪,胆战心惊,也不敢在窑里停留,拿了鞋底针线,走出大门,槐树底下坐了。这时候,打远便看到人人传颂的张法师,背着褡裢,从村东的小路上蹀躞而来。那张法师槐树下坐定,没有同她搭话,歇了阵子,转过脸,立刻就说∶“你这屋人(女人),一脸阴愁之气,该不是近日屋里出了啥事?”水花吃了一惊,心想:这张法师真乃仙道中人,不定他看到了什么。于是慌忙答道∶“你说的是,就刚才……”正欲叙说被张法师止住∶“此乃风哨之地,须紧防妖邪知觉,还是到屋里说吧。”

水花听从,将张法师延至家中。抽过几锅水烟之后,看水花比画着,将刚才那梦境绘声绘色讲述一遍。张法师盘腿坐在炕上听着,盯着水花的脸。沉吟了半日,询问水花几日来的饮食起居,行止去处。水花说∶“没,我一直在窑里,至多到槐树底下、井台上歇个凉快,哪儿都没去过。”张法师道∶“这就对了,你们屋人不晓,槐树底下、井台之上,都是些居阴存怪的地方。说不定就是那怪的阴魂被你惹了,缠着你闹事哩。”水花心怯,忙道∶“我白搭没咋,咋会惹它?”张法师说∶“人妖神仙鬼,金木水火土,星象不同,然有相生相克之理,不定你犯了啥象,惹下此事。”水花撇了针线,手足无措地说∶“我该咋?”张法师说∶“你且上炕,由我给你细看。”水花上炕。张法师又说∶“手伸过来。”水花伸过手去。那张法师摸着手腕,仰着脸子,号过脉数,低下头说∶“你已有身孕多日,你知晓不?”水花更是怕了,颤颤地说∶“不会不会!”张法师道∶“此事更难料了。”水花又问∶“我也该咋?”张法师道∶“你且睡下,解裤子,我将你肚皮细看。”

水花犹豫了下,但还是照着做了。张法师在她肚皮上摩挲一时,弄得水花极痒,正说不忍,张法师停手,又从捎马里取出黄裱纸来,放置其上,口中念念有词。舞扎一番之后,又脱去水花裤子,水花不好不允,眼窝实合,由他务治。只觉着张法师在她大腿之间又看又嗅,极是用功。随后他说∶“当下你得借助神力,将邪气拒于胎体之外。邪气入胎,日后产下怪物,事就大了。”

张法师说着,便用指头轻抠慢挑。水花惊动,但至此已是神人入手,没有推委之理。直挠得水花脸歪目斜,身心飘荡,如步云里雾里一般。心想这老道的手段果然奇巧,非黑烂之拙手笨脚可与比拟。接下来神传精授,一切安稳。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日后生下一子,自然是十分的乖觉。招人喜爱不说,另有一些不同常人的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