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浪荡汉舍不得二两灯油  叶支书慨而慷设下淫床-骚土

却说季工作组早晨一睁眼,看见根盈对他嬉皮笑脸,心下已有几分生气,没搭理他,自顾坐起来,吸着烟,想了许多问题。想过之后,穿了衣服,随根盈去桂香家吃饭。一进门,只见一窑的破烂,炕上连席都没得铺,灰麻古董,脏得不像景。端上来的竟是一碗稀水糊汤和一盘烂咸萝卜,别无他物。正吃着,炕上有孩子拉了一泡黄稀。桂香妈唤狗上去舔。狗上炕,伸着舌头吧嗒吧嗒吃得比人还有滋味。看着那狗,季工作组差点呕出来。但他毕竟是受过军队正规训练,知道遇到这事该如何处置。埋头强咽下一碗糊汤,搁下碗便说饱了。根盈却无所谓,连吃两大碗,让季工作组瞪着眼等他,一点礼节都不晓。回到大队部,季工作组盘腿坐在热炕上,学起毛主席语录。

快到晌午,叶支书等人才相继赶来。季工作组没搭理,照样歪着头伸着脖子认真学习。叶支书一看季工作组气色不对,也没说啥,热炕上坐好,嘴上虽和吕连长说话,心里却一直思谋着其中的原因。私下念叨∶“会不会是桂香家的卫生问题?”大约等了半个钟点,只见季工作组一阵咳嗽,放下语录,一口痰吐在炕下,这才回过头,看了眼叶支书等人,说∶“你们大队的民兵工作搞得太差劲了!”吕连长忙问∶“咋哩?”

季工作组拍了拍语录本严肃地说∶“昨夜我吃罢晚饭回来,整个大队部空无一人!你们大队干部真能放心得下,将满柜子文件和公章撂着,走了个干干净净。也不想想,公章文件一旦被阶级敌人偷去,全县通报竟是小事,给革命和生产造成损失,谁来负责?”叶支书忙问∶“根盈咋去了?”季工作组说∶“这不能怪根盈一人。整个看来是民兵工作的问题,不扎实不深入,没有严格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吕连长瞪大两眼听着,也不敢强辩。心想:该不是季工作组昨夜去富堂家吃饭,富堂婆娘竟没留住体贴一番,让人家独自回来?没说这骚婆娘,他妈的平时啥没见过,这阵子咋恁正经起来了?囊熊!

正说根盈,根盈嘻嘻哈哈进门。叶支书马上训斥他道∶“根盈你站好,昨黑咋去了?”根盈一看阵势不对,当下静然了,老老实实说∶“我等到十一点,看季站长没回来,就回屋睡去了。”叶支书说∶“我说你这娃也太散漫了,安排你在大队部搞守卫,你竟然擅离岗位,你说,该咋处置?”连长下炕,将根盈拉出窑外,出门便听到啪啪两声清脆的耳光,紧接着是根盈的哭声。

季工作组没动弹,但说道∶“吕连长咋能这相?毛主席反复强调,不打人骂人,都是人民内部矛盾,随便打人咋成?”叶支书下炕出门,安顿一番,将吕连长叫进来。季工作组这才转过身来,缓口气说∶“把这事先丢下,咱们开始学习,学完了研究工作。”

几个人炕上围圈坐好。在季工作组的带领下,正儿八经学习了几段语录,接着讨论起来。讨论内容无非是些三姑六婆之事、七青八黄之实、你长他短之争、男多女少之议。说起来尽是些鸡毛蒜皮,但开会的目的,就为个认真。

谈着论着,已到中午饭时。叶支书建议说∶“季站长,咱走,今个儿到咱屋吃饭。昨日吕连长从镇上捎回一副猪肚,我已安排妥帖,叫娃妈拾掇出来。”季工作组假意推辞,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随便哪里都一样,我还是到桂香家去。”

吕连长说∶“叶支书一心要请你,给我说过好多次,季工作组来咱这达,没吃过一顿好饭。所以今日是特意相请,岂能不去?”叶支书说∶“革命要革,饭也要吃,不吃饭哪有精神革命。”说着和吕连长连搀带架,扶着季工作组出了大队部院,三人一起向叶支书家走去。

到了叶支书家。但见桌子上蹲着座钟,墙上贴着年画,炕上铺着毛毡,自然是另一派风光,看着就十分顺眼。叶支书的婆娘是个瘦巴巴黄蜡蜡的女人,说话时手带动作,较村里的其他女人,总有一些让人说不出来的不同。招呼三人上炕之后,一张食盘立刻端了上来。萝卜白菜辣子盐,四样菜蔬,分碟盛好,中间摆了一撇拉红油杂碎,酒壶酒盅分头摆好。

季工作组一看这样隆重,嘴上便说∶“太麻烦了。”吕连长喜笑颜开,道∶“哪里话,都是自己人,有啥麻烦的。”说着,先忙不迭地斟了盅酒,要季工作组喝。季工作组连连摇头说∶“我不逗那,不会。”叶支书从旁劝说∶“看你说的,南征北战几十年不会喝酒,有谁信哩!”季工作组摆手说道∶“真的不会。”吕连长说∶“不会还不会学?毛主席说,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习学习不就会了?”季工作组一听这话,只好接过杯子,极不熟练地端着,放到嘴边,分几口嘬了下去。

叶支书借机会问吕连长∶“你到镇上没看芙能咋相?”吕连长说∶“还是老样子,没事。前些日子和法堂闹事哩,昨日看两人又好了。”叶支书说∶“人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一边吵一边好。”说完又劝季工作组喝酒。

回过头来,说是黑女早上起来打扮停当,迎着旭日,洋洋洒洒地出了村子,直朝东沟奔去。还没上到东沟畔上,只听到后头有人喊叫,回头看是庞二臭。那二臭挑着剃头担子,风行云飞地赶上来。

黑女问∶“二臭叔,你去哪达?”二臭一笑,说∶“你去哪达我去哪达。”黑女说∶“看你老不正经的,我和你说正事哩。”二臭说∶“啥正经不正经的,叔伴着你一个大姑娘,脸上光彩。”黑女笑了∶“你滚!”二臭假意生气,说道∶“甭胡说,胡说我今日到东沟把你卖了。”

二人说着笑着,嘎吱嘎吱地往前赶路。也许是有人相伴之故,不知不觉走了十多里路。

老虎头下,庞二臭放下剃头担子,从腰里抽出一条毛巾,怪声怪气地对黑女说∶“姑娘,咱且歇息片刻,让叔小缓一阵。”

黑女知道这路旁的石崖底下有一水泉,扭着小屁股,竟先跑了过去,蹲下撩起泉水喝了几口,高兴地尖声叫起来:“好�(凉)好�!”二臭随后赶到,将黑女推了一把,自己挤到前边,用湿毛巾洗脸。黑女心下不依,用手撩起泉水,朝二臭泼过去。二臭打了个睁,边擦脸边伸手将黑女一把搂住。黑女笑着要挣脱,二臭力大,黑女挣脱不了。二臭便伸手摸黑女那鸡头小乳。黑女吓了一跳,一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不吭声了。

二臭嘿嘿笑着,边洗毛巾边捅黑女腰窝,要黑女立起来。黑女愤愤地说∶“甭逗人,你耍流氓,还给人当叔哩!”二臭仍嬉皮笑脸着说∶“你甭胡说,村里哪个女人敢说我是流氓?叔看你长得心疼,才和你逗着耍哩!”黑女扑哧笑了,跳起来说∶“我先走了,慢洗你那驴脸。”说完小跑步朝前走。二臭忙挑起担子掖起毛巾,随后追赶,嘴里喊着黑女。黑女边跑边朝回看,笑他慢。

庞二臭这人也是,与村里妇女无论大小,没个正经。那天季工作组来村,砸了他的牌子之后,他骂过一阵,不说生气,仍是笑语连天。天将黑时,人都回家喝汤,二臭正说收拾摊子,只见栓娃妈提着个煤油瓶子,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二臭知晓啥意,厚着脸皮笑着说∶“嫂子,还生我的气不?”

栓娃妈说∶“要说不生气,你去给我打一瓶煤油,便不生你的气了。”二臭忙应道∶“能成,你把瓶子给我,等会儿便送过去。”说着,乘接瓶子之机,隔棉袄朝栓娃妈胸口摸了一把。栓娃妈一笑,骂他一句:“挨刀的,有人瞅着呢。”二臭说∶“咱俩好的相况,谁不晓得。”说完又趁。栓娃妈说∶“收起你的爪子快点来,迟了我就黑摸了。”二臭答应,忙收起瓶子,挑着担子,回到家,从锅里摸出几个玉米窝窝胡乱一吃,提着油瓶出了家门。

他走到刘四贵的小铺前站住,摸着怀里的二毛角票,心里不舍。正犹豫,突然心生一计,不说打油,又朝前走。到涝池,灌了一瓶骚臭的池水,轻轻地哼着曲子,朝栓娃家奔去。一进窑门,果然是一片漆黑,门槛绊得他差点跌倒。

他说∶“看来我不来日子大(长)了,门槛都绊我哩!”栓娃妈迎上来,问他∶“煤油灌下了?”二臭说∶“满满当当灌了一整瓶子。”说着关门闭户。擦着洋火,照住炕台上的灯灯,添了煤油。点着灯忽忽闪了几下灭了。栓娃妈惊奇地说∶“咋日鬼的,你吹灯了?”二臭说∶“我没吹。”栓娃妈说∶“那它咋就灭了?”二臭自顾黑摸着上炕,嘴上叹道∶“谁晓得。”栓娃妈又擦洋火,拨了拨灯芯,点着,忽忽冒了两下,又灭了。栓娃妈说∶“怪事!”

二臭躺在炕上捂着嘴笑。栓娃妈说∶“这刘死鬼,比他大还瞎,不定他给煤油里搀了多少水呢!”二臭忙说∶“我说也是,灌煤油时他桶里只剩下一个底子。我还询问他,甭是水吧。他还说,咋能是水。看来我把今儿个挣的两毛钱白扔了。”栓娃妈气愤愤地说∶“妈日的咋这心黑,挣钱不看下家,坑人哩嘛!”二臭叹口气说:“说得也是。快算了,甭和他计较了。我好不容易来了,你也不上炕伺候。”栓娃妈说∶“你提着油瓶寻他去,问是咋回事。”二臭道:“吃个哑巴亏算了。再日晃(消磨)天就明了。”栓娃妈说∶“刚黑下就能明?看你说的。”二臭说∶“快点来吧,这些日子把你想扎了。”栓娃妈问:“哪达想?”二臭自个儿一摸,说:“这达想。”栓娃妈伸手探进二臭裤裆,惊讶道:“太辛苦你了,想的头发脱完了,成光葫芦了!”二臭干笑,栓娃妈抽回手说∶“今黑不将灯弄着,我便不来。”二臭说∶“实话说,灯着不了。”栓娃妈多心了,遂问他道∶“你咋晓得?”二臭忙接口说∶“刘四贵就剩下一个底子,我一看就晓得。”栓娃妈说∶“你晓得你还灌?不是把钱朝阴沟里扔哩!”二臭道:“就算上了一当,白剃了个葫芦瓢儿。”栓娃妈说∶“你不换,我换去。”说罢,提起瓶子欲要出门。二臭紧喊道∶“你快回来,甭为一瓶油让村里人都晓得我又在你这达不正经。”栓娃妈开了窑门,听他这一说又立住。一生气,将油瓶掷到院当间,回头关门,黑摸着上炕。二臭这边早已接住,亲啃着说∶“和你黑摸着比明亮着更有劲道。”两人脱衣解带,自是十分老练。说来这栓娃妈四十有八,比二臭大了十岁光景。按说早该息坛罢事,不再风流。但此婆娘却奇,人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她正应了此说。两人老女少男,熟客熟主,颠鸾倒凤,尽情玩耍,多么张狂,在此不必细说。

回头细想,像庞二臭这种不仁不义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死皮赖脸地引逗一个不谙世事的二八女子,岂能为世人所容?却说此时,黑女在前面跑,二臭在其后赶。一男一女,风风火火,说着又走了十里,到了东沟。二臭后面连声哀求∶“黑女,叔求你了,停下歇歇。”

黑女看他黑水大汗,这才停下脚步,坐在路旁的坎上等他。他赶上来,放下担子,抽出毛巾擦汗,嘴上又说∶“今儿个遇上你这疯女子,把叔亏(整治)扎了。”黑女笑了,说他∶“我看你还敢惹我不?”二臭缓了口气,笑嘻嘻地说∶“论年纪你也能用了,没事闲了,叫叔给你调教一下,懂点人的道理。”黑女正色说∶“你屁嘴干净点,再胡说我走了。”二臭忙说∶“甭甭,叔和你闹着耍哩!”黑女恼怒道∶“你这是耍?”二臭说∶“叔看你性格开朗,相貌又好,止不住就胡说开了。”黑女不吭声了,向沟底下看去。两人不再说啥,歇了一阵,村头分手,各干其事去了。

季工作组喝下吕连长那盅酒后,经不住叶支书和婆娘的再三劝请,又多喝了几盅。这时脸已红得像鸡冠。随便扒拉了几口饭,说是天昏地转,立刻要回大队部睡。叶支书、吕连长连忙搀扶着回,途经富堂家门口,这季工作组稀里糊涂只是要进。叶支书当即明白,改道进门。到院子里,富堂女人闻声,早已迎了上来,接住搀着,送到东边窑里,拉开被子让他睡好。几人正要出门,季工作组又三声两声地紧喊。叶支书和吕连长忙又回头立在炕前,等季工作组吩咐。

季工作组坐起来,舞扎着手,对叶支书说∶“你,你一定得给我把党的工作搞好。”叶支书点头,诚恳应承。他回头又对吕连长说∶“你一定得给我把民兵工作搞好。”吕连长连忙道∶“是。”季工作组道∶“搞扎实。”吕连长笑道∶“是,搞扎实。”季工作组又说∶“像根盈这样的同志,是人民内部矛盾。”吕连长答道∶“对,是人民内部矛盾。”季工作组问:“人民内部矛盾,毛主席咋说?你回答这个问题。”吕连长回答不上来。季工作组着急,生气地吼道∶“你这个连长根本不成嘛,你不学习,不懂装懂。村子里一天只见你端着枪,连跑带喊叫。一问你话,天字号的大笨熊,啥都不晓得。你说你合乎一个民兵干部的标准吗?”吕连长头点得像鸡啄米,说∶“就是就是。”季工作组言道:“光说就是不成,肚子里没有政策,头脑里没有毛泽东思想武装,迟早要犯错误。”

叶支书忙打住说∶“季站长,我们都学习不够,日后你得多引导,多给我们讲解。”季工作组十分焦躁地说:“讲解,讲解什么?自己不说抽空拿上书本学习,光靠别人讲解怎么能成?作为一个民兵连长不注重学习,让党怎么放心?让毛主席怎么放心?”叶支书道∶“这不全怪吕连长,是我抓得不紧。”季工作组打住,说:“罢了!”不再说话,眼睛一翻,倒头睡下。二人这才出了窑门。

叶支书看吕连长脸色黑下,哈哈大笑说∶“老季喝醉了,甭在意。”富堂这时不晓从哪里冒出来,和婆娘一起送叶支书、吕连长出门。叶支书说∶“富堂,季工作组交给你了,日后你须仔细照看。大队上研究好了,在你家住一天,给你家记一天工分,每日补贴小麦二斤,算是照顾。”富堂一听,立刻喜眉笑眼,头点得像鸡啄米一般。

叶支书又说∶“咱丑话说到前头,季工作组但说哪一天被你们慢待了,拿你的人头是问。”富堂婆娘看自己男人胡乱点头,心下明白话是说给她听,忙接话说道∶“我们自然会把心尽上,总得人家季站长满意才是。只是……”

叶支书悟到自己说话口气重了,忙转过脸,放缓说∶“嫂子你甭害怕,季工作组这人是面硬心软,最好服侍不过!”富堂婆娘说∶“那就好。人家季工作组咋说咱就咋来,再说我们还沾点亲戚,远近总是一家。自家人照顾自家人都照顾不好,对旁人还再咋说?”叶支书点头道∶“说得有理,就这样办。等会子他醒来了,就说我和吕连长在大队部等他。”富堂婆娘会意。叶支书和吕连长相视一笑,回头吃那半茬子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