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寻找水源-好爹好娘

韩家,夜

韩贵来一身疲惫走回来,一头栽倒在炕沿上。

韩秀端来一碗饭:“爹,吃吧,饭凉了。”

韩贵来像根木头,一言不发。

韩秀:“爹,人家老田一心一意帮助咱找水,你泄啥气哩”

韩贵来猛然蹭起,两眼冒火:“他是驻队干部,能在咱村呆几天说几句大话哄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受苦受罪的还是咱山里人”

韩秀闪着疑惑的眼神,咬咬嘴角。

山崖上,日,外

韩秀追着田茂林爬上崖头。

韩秀从布兜里拿出干粮,解下水罐递过去。

田茂林诧异地:“韩秀,你爹他……咋了”

韩秀:“泄气了说了,龙王爷要灭俺韩村人,玉皇大帝也拦不住。山旮旯甭想找到水”

田茂林:“这话你也信”

韩秀:“也信也不信。要是有水,千朝百代的老辈人咋就找不出哩”

田茂林:“好干的事老祖宗都干完了,难办的事都留给咱们了”

韩秀:“田同志,你是驻队干部,到底打算在俺村住几天”

田茂林:“找不到水,撵我也撵不走啊咋啦对我不信任”

韩秀:“就怕你哄俺,全村人都指靠你哩对啦,你还没成亲吧就在俺村找一个,俺就不怕你走了”

田茂林笑笑:“我早有对象了!”

韩秀:“真的她长啥样也是吃官饭的吧”

田茂林:“跟你一样,种地的庄稼妞。”

田茂林掂起挎包,又朝山上爬去。

韩秀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闪着疑惑。

一处陡崖,淌着水痕,早已积成水锈。

田茂林手摸水锈,望着高高的陡崖。

韩秀:“听老人说,以前这是一道泉,千朝百年就干了”

田茂林:“咱们上去看看,找找水源!”

山梁上,傍晚

陡峭的山梁,满目枯石。

韩秀看看天:“老田,天快黑了,回吧”

山石嶙峋,无路可走。

韩秀走在前边,走一段,停下来等田茂林。

田茂林突然崴了脚,跌坐在石坎上。

韩秀:“来,我背你”

田茂林:“那像啥话”

韩秀:“封建!”顺手递过一根树枝当拐杖。

韩秀用松枝点起一枝枝火把,插在石坎中,弯弯曲曲组成一条光火通明的通路,一直照到山下。

田茂林坐在草坡上,韩秀搬着他的脚,帮他缓解疼痛。

田茂林感动地:“好多了,好多了。韩秀,喘口气,这几天把你也累坏了。爬山上岭比猴子还快”

韩秀拂拂头发:“这算啥俺山里人的脚茧子比铜钱还厚,只要能找到水,把脚磨破也值当。”

田茂林叹息:“咳,没想到山里人这么苦。”

韩秀打断他:“田同志,你可不能泄气哪!”

田茂林:“我哪会泄气,只是找不到水,心里急啊”

韩秀:“甭急,咱慢慢找,还有好几条山沟没转哩。”

田茂林:“嚯,你比我的信心还大!”

韩秀激动地:“俺村有句话,谁能帮俺找到水,就喊他亲爹祖奶奶,情愿供到神案上!八年前,俺爹请过打井队,乡亲们像迎救星一样把他们接进村。井架支在山坡上,还搭起小帐棚,俺爹又是宰羊又是杀鸡,全村老少帮着推铰车,热闹得好比过大年!打井队长拿着钻出的石心,眉头皱成个大疙瘩。俺爹慌了神儿,求告人家,队长,换个地方,就是砸锅卖铁,俺也得找到水连换几个地方,打井队长脸上结了霜,摇头说,这地方没水脉,指望不大。”

田茂林一脸愕然,盯着韩秀。

韩秀凄苦一笑:“田同志,如今,俺村人都盯着你哪!”

河滩上,日

乱石滚滚的干河滩,累累乱石中现出一个旱坑———正是发生械斗的地方,此刻滴水不见,龟裂的黄泥残存着杂乱的足迹……韩秀和田茂林站在坑边,韩秀:“田同志,我把武大爷找来了,他在山里放了几十年羊,沟沟凹凹都熟悉,兴许有好主意。”

武老汉赶着羊群,在河滩上游弋。

田茂林迎过去:“大爷,这是个死水坑,还是个活水坑呀”

武老汉瘸着伤腿在坑边踯躅:“一到雨季,水就往外冒,清洌洌的。这几年老天爷不下雨,坑就干了。”

田茂林:“大爷,这河滩下面会不会有泉”

武老汉摇头:“不敢说。谁也没有钻进地皮看过。”

田茂林看看韩秀:“我看有门雨季水往上冒,旱天水往下沉,咱就揭开地皮看看,兴许能打出泉水来”

村头,夜

一堆山柴,架起一堆熊熊篝火。

村里人围坐在火堆旁,一双双干渴的眼珠望着火苗,气氛很沉闷。

韩贵来坐在人堆里,在鞋底上磕着旱烟袋:“方才老田讲了,为了活命,就得拼命,咱得在干河滩上挖出水来大伙都说说,都说说……”

有人小声地:“腰杆不壮,说话怪粗,这些年都干啥吃了?”

有人响应:“当着老田说大话,卖能哩”

韩贵来吼:“有屁就放,有话就说甭在暗地里瞎叽咕!”

沉默。只有干柴的炸裂声。

寂静。只有一双双焦渴呆滞的目光。

田茂林抱来干柴,架在火堆上,鼓动地:“乡亲们,常言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咱这一百多双手,守着方圆百把里的山山岭岭,难道就等着旱死渴死就是死了,能闭上眼睛吗有啥困难,也说说,咱有村支部,还有公社,在后面替咱撑腰哩”

有个汉子:“老田哪,你来到俺村,记挂着乡亲们,四处找水,忙得日夜不安生,俺都看在眼里,服在心里可俺有句话想问问,像韩贵来这样的人,算不算共产党”田茂林怔了一怔,笑着:“好,问得好你说说,老韩算不算共产党”

那汉子忿忿地:“你问他自己让他自己说”

韩贵来垂下脑门,闷声不语,身体缩成一团,人顿时小了一圈。

韩秀一闪身站起来,朗朗地:“俺爹不说,我说咱韩村人不值钱,石头不值钱,就数水金贵。借米借面不借水,亲戚来串门,不带点心不送钱财,带罐水来就是大礼可俺爹,前年天大旱,县里派车往村里送水,他替自家多分了十二斤水,贪了大家的便宜,伤了大伙的心他私心太重,算不上好党员如今田同志来了,铁了心帮咱找水乡亲们,送上门的龙王爷,咱不信他还信谁”

宋大娘用拐杖拄着地:“我老太婆活了六十多了,眼花心不迷,老田是啥人,俺认得清自打住进俺家,家务活他全包了。房顶漏了,他修。没柴烧了,他砍。水瓮干了,他下沟去背。俺有病了,他支起药锅熬药,又一勺一勺喂到俺嘴里。连屙屎尿尿他都替俺端便盆前几天回公社开会,还替俺割来几斤肉……乡亲们哪,就是亲儿亲女也做不到这一步呀!咱不信他,亏良心哪……”老人发出一阵呜咽。

韩贵来抬起头来,满面愧疚地:“乡亲们,为了多吃几斤水,俺丢了党的人,知道自己没脸说话呀如今当着老田,俺表个态,要是不替大伙找到水,我把这张脸撕了喂狗”

田茂林带头鼓掌,众人的掌声稀稀拉拉。

人堆里有人:“打坑挖泉,咱不怕掏力气,可这钱呢?粮呢总不能饿着肚子拼命吧”

韩秀站起来:“舍不得拼命,就照老样子苦熬咱宁肯死在打井工地,也比当个渴死鬼壮脸”

田茂林神情不由为之一振,站起来:“乡亲们,咱生在太行山,就得斗石头甭指望老天爷可怜咱,也甭指望山神爷同情咱好日子天上掉不下来,地下冒不出来,得靠咱流血流汗干出来咱把身家性命全押上,勒紧腰带,苦干一场,就是把地皮打透,也得挖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