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头
公社大院,日
七里岩公社,几幢破旧的石头屋,高高低低错落在一片山坡上,紧靠土路和河滩。公社大院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田茂林扛着铺盖卷走进大门,茫然四顾。
挂着黑牌的刘海波拿着扫帚从厕所拱出头来。
田茂林:“公社咋没人哩”
刘海波不敢回话,用手朝传达室指了指,又缩回头去。
门房里拱出个驼背老人,嘶哑地:“你找谁”
田茂林迎上去:“我叫田茂林,是来公社报到的!”
驼背老人迟迟疑疑看着介绍信上的红印章,又睁大眼睛看着他,指着窗前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领导有交代,你自己看吧!”
小黑板上写着“田茂林同志,请你到韩村驻队蹲点,搞搞调查研究”两行字。
河滩,日
两山夹峙,一片干河滩。河滩上有个旱坑,聚着一汪绿水。
旱坑四周围满了取水的人群。有挑着水桶的,有推着水囊的,还有牵着小毛驴驮水的。黑压压的人群旱鸭子一般在水坑四周涌动,不下两三百人,闹闹哄哄。村党支部书记韩贵来站在坑沿上指挥,有人跳到水坑里灌水,再递给坑沿上的人。坑里的水越取越少,后边的人纷纷朝前挤。转眼秩序大乱。人群很快分成两拨,你推我拥地争吵起来。韩贵来倒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韩秀扔了水桶搀扶她爹,惊呼:“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牛村的,你们踩死人了!”
韩村的人们扶起被踩伤的韩贵来,小伙子们气红了眼珠。
牛村的人趁机抢到坑前,拼命抢水。
眼看坑水见底,韩村的人一窝蜂冲上去,将牛村人的水桶水罐一一打翻,浑浊的水泼洒一地,又咕嘟嘟流回旱坑里去。
牛村人被激怒了。牛贵锁双眼圆睁,振臂一呼:“乡亲们,韩村跟咱牛村抢救命水,他们想让咱死,咱们也不让他活有种的,操家伙!”
牛村人纷纷扔了水桶,操起扁担,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韩村人也不服输,也操了扁担齐刷刷站到坑沿上。一双双焦渴的眼睛燃烧着火焰。
韩贵来拼命朝前挤,嘶哑地:“乡亲们,不要伤了和气哪!乡亲们……”
一场械斗眼看就要发生,田茂林迅猛地跑上前去,扔下被包,黑塔一般站在坑沿上,面临腹背夹击,岿然不动。两团黑压压滚动的人流顿时停住了涌动。
几百双冒火的目光怒视着田茂林。
牛贵锁怒冲冲逼上前,横着扁担:“你是干什么的少来这里管闲事!当心俺的扁担不长眼!”
田茂林不慌不忙地:“我是公社干部田茂林。如果你的扁担能打出水来,我情愿挨你几扁担!”
牛贵锁把扁担朝地上狠狠一插:“好你说你是公社干部,就替俺评评理韩村人泼了俺的水桶,你说咋办吧?”
韩村人也不服气,挥着扁担:“你不能光听他说一面理这水坑在俺韩村地界上,牛村抢了俺的水,还伤了俺的人,他们不讲理!”
双方又争吵起来,这边拥过来,那边拥过去。
牛贵锁扔了扁担,搬起一块大石头,砸在水坑里:“乡亲们,韩村人跟咱抢水坑哩,咱填了它!”一群汉子发疯般抢上前去,搬起石头扑扑腾腾朝坑里扔。
田茂林朝前一步,扑通一声跳到水坑里,面对狂嚣的人群,表现出一副生死不惧的神情。有几块石头从他腿上滚过,砸出几道伤痕。
田茂林:“我就站在这里不动谁想填了这个水坑,就先把我砸死!”
魏得财跳下水坑,抱住田茂林:“田同志,你上来吧!你快上来吧!”
韩贵来也跌跌撞撞跳下水坑,抱住田茂林:“疯了!你们大伙都疯了吧?”
田茂林搀住他俩,不慌不乱地:“我不相信,为了这点水,乡亲们就忍心朝咱们身上砸石头?”
老羊倌赶着一群羊匆匆跑过来,羊群疯狂地挤倒人群,窜下河滩,在人缝里舔水。老羊倌护住田茂林,逼视牛贵锁,用羊鞭点着他的脑门:“贵锁,你可真能耐当年你爹用石头砸日本鬼子,砸反动派今儿你也不是孬种,搬起石头砸自己乡亲真替咱山里人长脸!”
牛贵锁搬起的石头落到地上。他身边的汉子们也都泄了气。牛村的人慢慢向后退去。
韩村支书韩贵来:“韩秀,还不带着乡亲们回去这坑水咱不吃了,让给牛村的乡亲们!”
韩村队部
一座石头屋,破窗洞,石板炕。
韩贵来扶田茂林坐下,难为情地:“田同志,你今儿帮俺解了围,弄了一身伤,让你受屈了,你歇着,俺帮你收拾收拾……”说着,匆匆走出去。
田茂林撩开裤腿,好大一块紫疤和黄泥巴在一起。
韩贵来捧着半瓢水和一条头巾走进来:“田同志,伸开腿,俺给你洗冼伤。”
田茂林推托:“这点伤算啥我自己来!”
韩秀妈跑过来:“秀他爹,这屋子鬼都拴不住的地方,就让田同志住咱家吧!”
韩贵来犹豫着:“咱家……那条件,能安顿公社干部?”
田茂林:“咳,我也是草炕上滚大的苦孩子,只要有个地方安下身,你踢我三脚也踢不醒!老韩,你们村有没有五保户?”
韩贵来:“原来有,现在没了。”
田茂林:“有军烈属吗?”
韩贵来:“有。”
田茂林拎起铺盖卷:“中,我就住军烈属家!”
韩村村巷,宋大娘家,日
韩贵来:“老婶子,他是公社来的驻队干部老田?”
田茂林:“大娘,我跟你老人家做个伴,中不中啊?”
宋大娘淡然地:“你是公社干部,还能不让住啊支书懂得俺村的规矩,舍米舍面不舍水,把你渴坏了,甭找俺的不是!”韩贵来扯扯大娘衣襟:“老婶子,人家渴坏了,快弄口水喝!”
宋大娘犹豫着,从腰间掏出把铜钥匙,打开一口木柜,里面有个水瓮,舀了瓢水,递过去:“水,你喝两口,润润嗓子……俺给你做饭吃!”
田茂林接过水瓢,喝了两口,就着水瓢,蘸蘸手巾,想擦擦泥巴脸。
宋大娘夺过水瓢,心疼地:“老田啊,不怕你寒碜,俺村,水比金子还贵,一瓢水先洗菜,后涮锅,再喂牛……”
田茂林尴尬地拧干毛巾,把水倒在牛槽里。
韩贵来:“老婶子,吃水的事,由我负责解决。你把人安顿好再说。”
宋大娘:“就这三间石屋,挤呗!”
田茂林:“我就住草屋吧!”
宋大娘:“草屋是牛圈。”
田茂林:“中,中,存住身就中!”
宋大娘家,夜
月亮地。宋大娘端着簸箕,把玉米铺在碾上。大娘和孙子柱儿费力地推着碾棍。石碾艰难地滚动着。
田茂林推门赶过来,夺过碾棍:“大娘,我来吧”他迈着虎步,绕着碾盘,推着石碾隆隆一阵雷,哗哗一阵风。
宋大娘感激地望着他。
一个姑娘汗淋淋背着一桶水走进门,月光勾画出她动人的身影。
宋大娘掏出钥匙开水柜,帮秀儿把水倒进瓮里。
田茂林:“大娘,她是你孙女叫啥名字?”
宋大娘:“她可比孙女还要亲她叫韩秀,是村支书老韩的闺女,每天帮俺背水、打柴、割草、喂牛,忙得像个风葫芦”
韩秀抹抹额头的汗珠,瞄瞄田茂林:“奶奶,当着外人,说这些干啥?”
宋大娘:“他不是外人,他是公社干部老田!”
韩秀拂拂头发:“俺认识。要不是他,今儿河滩里不知要伤多少人哩!”
宋大娘:“老田啊,你甭怪大娘吝啬,为这桶水,秀儿天亮跑到夜半哪好闺女,奶奶吃这水,心尖都打颤哪!”
韩秀:“奶奶,看你把话说远了!”
田茂林感动地:“韩秀,你是好样的,宋大娘夸你,我还要上报公社表扬你哩!”
韩秀摇摇头:“田同志,宋奶奶连儿子都献给国家了,俺流点汗水还值得挂在嘴上”
山路,黄昏
山路崎岖,夜色朦胧。山脊上蠕动着一群背水的人。
田茂林和韩贵来放下水桶,坐在山坡上,抽着闷烟。
韩贵来叹着气:“田同志,你都看见了,就为缺水这一条,韩村人快熬不下去了,往后还有啥奔头哩?”
田茂林忽地站起:“找水一定要找到水人头有血,山头有水。我就不信这片大山找不出活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