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恶就有惩罚吗-你喜不喜欢我

姐夫布满在身上的汗刚凉下去。他被一个梦吓住:天空中飘有风筝,那个风筝极其缓慢,他还看到一只晴蜓,也飞着,几乎飞得跟风筝一样高了,突然,风筝的线断了,风筝开始朝下坠落,但是接着又慢慢地朝上升,越升越高,而后他看见有一双脚在拚着命地跑,跟随那个风筝跑,跑得很快,并且也飞起来伸出一只手把那个风筝的线抓住了。姐夫在一边开车,一边把额头贴在玻璃上,他看到这个抓住风筝的人恰恰是那个在白沟被打断腿的小伙子。他把风筝抓住之后交给一个老头。老头眯着眼打量他,惊讶地说:你的腿不是有问题吗?怎么能跑得那么快?

只听他说我的腿只有在走路的时候才是瘸的,跑的时候我的腿又会变好很好,而且超常地快。

他又问:要不要我表演给你看?

老头说:你表演一下,我再看看。

小伙子就开始跑了起来。小伙子跑着跑着,就追上了自己驾着的那辆捷达车。他几乎跟他的车一样快,姐夫把档已经挂到三档了,因为在路上,姐夫不能更快了,行人太多。小伙子始终跟姐夫并排,他们的目光对视着。可以看到一个人和一辆车并排走在马路上。那个跑步的人跟车内的司机时时目光相对。

小伙子大声对姐夫说:我告诉你世界上存在着因果报应,而且神和上帝以及祖宗都存在着。

姐夫开着车,却装着听不懂他的话。

你干的坏事本身就会受到报应的,你本身已经受到了,然而这还这样躲我,实际上你能躲得过我,却躲不过往后的命运,你今天才四十二岁,你不知道你还能活多少年,往后你将不断地受到种种报应,这种事情我说不清,这种事情谁都说不清……

姐夫说:报应?难道这仅仅是对我一个人的吗?

小伙子说:不,但现在说的就是你,就是你……

姐夫加快了速度。小伙子也加快了速度。

姐夫有些恐惧起来,人怎么可能跑得跟车一样快呢?

小伙子说:你见过那个老头吗?

姐夫不说话,光开车。

小伙子说:你应该跟老人谈谈,他很有学问。

姐夫说:你再追着不放,我还会开枪打你,这次就要打死你啦。

小伙子笑了,说:罪恶。你要受惩罚的。

姐夫开始找枪,那辆车开始打转,枪却怎么也找不着。

姐夫的汗再次出来。

这时,天上出现了轰轰烈烈的声音,是飞机吗?声音越来越响,里边还有女人的呻吟声。象是马勒在大地之歌里的女声,姐夫感到自己上下翻腾,他痛苦不堪。姐夫是被一阵吵杂声弄醒的。他看着楼顶的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刚才的情境。

上面的床正在吱吱响个不停,他仔细听着楼上那个女人的隐约的大叫声,觉得自己似乎很熟悉这个声音。是在哪儿曾经听到过女人这么淫荡的叫声呢?

这种声音如此亲切,以至于让姐夫内心里充满伤感。他开始仔细地回忆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女人,从年轻时到现在。

可是,他想不起来,那女人的声音似乎离他太近了,于是他的面前一片模糊。她真想看看楼上的女人是谁,他渴望房顶开一个洞。他真是要看看这个叫喊的女人。

然而,突然女人不叫了,而是男人开始叫唤。

姐夫笑了,说:“天下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

这时,他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它们像是口香糖一样,沾在了自己的嘴中。

他心里开始思忖刚才那个梦的含义,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小伙子的面庞,比那天晚上他向他开枪时还要清楚。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呢?这个世界上果真有因果报应吗?神、上帝、祖宗是不是都存在?他的这些话似乎比他的面庞还要清晰,尤其是他在说‘你能躲得过我,却躲不过往后的命运’时脸上所出现的那种看起来淡然却深藏着某种狡黠的笑容。

往后的命运?往后的什么命运?他摇了摇头,妄想把梦从他的身体里赶走,也从这个房间赶走。于是,他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楼顶上的床还在响,那似乎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战争,或者是他们在各自奋斗,看谁是真正的赢家,但是双方谁也不服输,他不仅听出女人的喊叫,还有男人的声音。然而这些声音并没有打破他身体的平衡。

他出来走了两圈,屋子是空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走来走去。楼上有隐隐的音乐声,也很熟悉,却听不太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是兴奋还是失落,然后停下,从窗子边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和楼下喧闹的人群,想:为什么她会选择离开?

这个念头鱼一样游进了他的身体,所到之处都激起了一阵疼痛。他想弄明白她平日的一举一动,然而确实,他又从未注意过。自从他拨动了妹妹的窗帘之后,他就离开了她。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她也离开他时他却无法忍受?她走得那么突然,脸上却挂着笑容,而那个叫妹妹的,临走时脸上只有一双失神的大眼睛。那眼睛在马勒的音乐中像两片卷起的枯叶,里面没有瞳仁。但是小仙,这个世界上只要她的眼睛是活的,他的身上就会有热气。

他转过身,不知不觉地进了小仙的房间。里面弥漫着女儿身体的气息,这气息是他熟悉的,他使劲吸了几口,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可是无意间他发现小仙的桌上有一张被揉碎的纸,他拿起来小心地展开,上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是小仙的笔迹,写到:

我想念你,想念一切,每天我只是想和你近一点,放学时你即使不来接我,但是我还是能看到你的脸,你的头发,还有那辆承载着欢乐的摩托车。

他用手把这张纸辗碎,他听见自己的骨节在响。他走出小仙的房间,对面就是妹妹的房间了。阳光洒在那紧闭的房门上,做梦似地闪烁着光点。他知道妹妹不在,但还是犹豫着把自己的耳朵贴向门前,他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也许在夜里她又偷偷地回来了呢?他又不放心地旋开把手,可是刹那间他又缩回了手。自己这是在干嘛呢?

他颓丧地重又躺回到房间,楼板上面的咯吱声还在响。他想:这真是马拉松式的做爱。他浑身突然充满了愤怒,仿佛脑子里被一只硕大的老鼠咯支咯支地吞食着,没完没了。他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想上去一脚把门踢开,然后去阻止床上的运动。

然而他控制自己,用两手捂住脑袋,耳边却响起女儿的诗歌一样的声音:我想念你,想念一切……还有那辆载满着欢乐的摩托车。

他驾着车,下意识地开始注意骑摩托车的人,心想,那小子居然有摩托车,而能够骑摩托车的人肯定已不再是学生了。想到这里心像被割了似的,同时他又想到了梦中那个跑得飞快的青年,他的声音风一样钻进他的车窗:你能躲得过我,却躲不过往后的命运。

在办公室里,他无心做事,心想,从今天起,他必须定点去学校接小仙。

傍晚了,站在学校门口的小仙,她的眼睛在寻找另外一双眼睛,她像一只饥渴的小母马,显得急燥不安。背着书包的人群一浪一浪地涌过来,小仙却岿然不动。他按了两声喇叭,刚要打开车门。这时姐夫却看到了妻子。她轻捷地向小仙走去,穿了一件他过去买给她的牛仔裤,那青不青蓝不蓝的颜色一时弄湿了他的双眼。往昔的生活涌上心头。但是她和它不再属于他。

一天,小仙和他一起看电视。看到了一个法制节目。里面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被流酸毁容。她爸爸和单位一个同事有过节,于是那个同事以这个方式来报复。当再现那个女孩被毁掉的面容时,小仙换了另外的节目,是一个武打片。她爸爸陪着她一起看。

临睡觉前,小仙突然问:“你有仇人吗?”

他爸爸惊奇地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意思,小仙又问:“我妈有仇人吗?”

爸爸抚爱地握住小仙的手,说:“没有,我们都没有。如果我被毁容了,怎么办?”

爸爸望着那双纯洁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眸子,竟一时无言以对。他没来得及去安慰小仙,自己就首先恐怖了起来,但这又是教育小仙的好时机,于是说:“只要你每天准时放学回家,不要乱交男朋友,就什么事也没有。”

足足有一星期,小仙都准时在学校门口等着爸爸来接她。她虽然落落寡欢,但是她是安全的。直到后来有一天下午,姐夫还在办公室里,老师突然来电话说:“小仙出事了。”

姐夫握住电话的手颤抖了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天在电视上看到的被流酸泼洒过的面容。只听老师又说:“她打伤了人。”

当他赶到学校时他没有看到小仙。他进了校长办公室。小仙的班主任也在。姐夫托着头,听故事:

“王小仙之前交过一个男友,男友在某商场承包了一个柜台,专门卖烟,有摩托车。后来男友变心,换了班上另外一个女生。昨天下午,王小仙找到他,对男友说如果你不跟我好,我就不上学了,去做坐台小姐。男友说:你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只有这行坐不得,因为没人会找你。王小仙一听这话,打了男友一耳光,男友反过来也打了王小仙小耳光。今天中午,趁吃饭的工夫,王小仙求班上的几个男生一起去打了那个人,把那人的鼻梁打断了,现在正在医院里。学校决定医疗费将要由王小仙父母承担。对于王小仙是不是还能继续上学,将由校领导研究决定。”

姐夫思考了一会问:“现在王小仙在哪?”

班主任说:“不知去向。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医院需要押金,你得要为王小仙付。”

姐夫站起身来说:“对不起,在我没有见到我女儿之前,我无法确认这件事。”

姐夫拒绝了校方。他给妻子打电话,妻子关机,他又给妹妹打电话,铃声响着,却没有人接,气得他差一点把自己的手机砸掉。

秋天的夜晚使小仙感到浑身发冷。她躲在一个电话亭打电话。她给妈妈打电话,关机。想给父亲打,却犹豫着,放下电话,与此同时,眼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