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害怕车内遗留下的长头发-你喜不喜欢我

到达北京时天色刚暗,还能隐约看到几丝夕阳挂在天边。姐夫隐在人群中,直到她走过时,他才弯着身子向前,好像一只准备跳跃的老猫。她吓了一跳。

姐夫离她远远地,有些疲倦地笑着。虽然这是事先说好的他来接她,但是妹妹猛地看到他,还是觉得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他怎么会来接她呢,而且是以情人的身份?他是自己的姐夫,一直是。

而她不太好意思现在就见到他,她觉得应该有个过渡,得先一个人独自把雷恩带给她的伤痛舔净。

姐夫上穿一件白色的T恤,下着一条灰色休闲裤,脚上是那双从白沟买回来的皮鞋。望着那过大的皮鞋,妹妹又忽然要笑起来。但只是一刹那,想笑的念头滴水一样被荒漠吸干了。某种醉人的和难受的东西正在渗进她的心底里。她希望姐夫把她拥抱在怀中,并且什么话也不说。

姐夫真的这么做了。然而很快又推开她,嗅了嗅她的头发,问:“怎么都是烟味?”

她一愣,自己抓过发梢闻了一闻,说:“怎么会有烟味呢?”

姐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快的光。

姐夫在开车时妹妹注意到了他的手。姐夫的手跟雷恩的手不一样,上面没有毛,有些小,白晰,手指纤细,有点像是一只女人的手。她的内心里感到说不出来的苦味,她不知道自己正在争取什么,或者说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总是失败。她并不心疼姐夫脸上的疲倦,甚至于感到他在闻到她的烟味时有些装腔作势。她认为他的痛苦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大。与她相比,他什么都有了。而她,尽管作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她有错吗?有错的永远是别人。因为她穷,因为她总是渴望,却总是失望。

四周已是黑暗。公路上的车形成了一条固定的火光,仿佛山寨上的火把。姐夫往郊区的农田开去。

越是僻静的地方越是充满着诱惑。但是在今晚,她不想做爱。他停下车,转头瞪视着她,目光像是探照灯,似乎又一次发问:你跟他睡了没有?

她记得那天雷恩接听了她的电话之后,两个男人都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为这事有些兴奋,她等待着,想看看两个男人究竟会为她怎么样。可惜这两个男人相融千里,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否则,她是真想看到两个男人打起来的表情。

他的态度变得放松了,眼睛里闪耀出的光不再那么可怕。她先是看见窗外远远的一个农民在一片塑料簿膜中干活,然后慢慢地玻璃窗变得模糊了,是她自己和姐夫叫出的声音变成了水雾附在窗上。她突然想到跟雷恩在天安门的那一次,警察的手电筒使他们觉得天都要蹦了,她和雷恩都在那一刹那闭起了眼睛。

只听姐夫在身后发誓说:“下次我一定买SAAB,那种车的玻璃好,从外边看不清里边,而里边始终能看到外边。”

她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在电话里时,他像是一个可怜虫求自己,并哭泣,还威胁。她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那淡淡的口气让对方觉得她似乎跟雷恩就要结婚了。她没有把前一天跟雷恩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告诉他,她不想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安蒂也不能说,她想,这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啊。一个男人跟她睡了,连二百块钱的包都舍不得买给她。尽管她跟雷恩已经和好了,但是裂缝就是裂缝,这裂缝就出现在钱上。可是在姐夫面前是不能暴露一丝丝的痕迹的。

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呢?妹妹这时反而又有些糊涂。

是那些对女人细心的人呢?还是那些对女人粗心的人?

是那些对女人大方经常给她们钱的男人呢,还是不经常给她们钱的男人?

是愿意跟女人结婚以终身相许的男人呢,还是只玩不结婚的男人?

是那些打女人的男人,还是一次都不打的男人?

姐夫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见了。她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聋,只是眼睛比平时要亮,看着什么都清晰,她用手擦拭着窗户,远处的田野开阔无边,在路灯下,农民在劳动着,每个人都有某种乐观的气质。

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回头看着他被微光映照的脸,心中升出一种巨大的柔情,同时深刻地感到跟雷恩在一起太可怕了,就不谈别的,单是一大早从床上醒来就得搜肠括肚找出合适的英文单词,然后为了使他对她始终有新鲜感,不得不又一次搜肠括肚。还有,雷恩每天要抽两包烟,光她闻着,要不了十年,她就能成功地得上肺癌。

他说:“我是不会让她发现的。”

“万一她发现了呢?”

“这个万一是没有的。”

她坐起来抓住姐夫的一只手说:“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这么问了,你敢不敢告诉她?”

姐夫不说话。

她又说:“你会跟她离婚吗?”

姐夫没有看她。

她说:“你不敢说话了,对吗?”

“婚姻真的那么重要?”

“当然比什么重要。你回忆一下,在电话里你是怎么说的。”

“在电话里,我有些丧失理智,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些什么,你就不会回来。”

“那你说了什么?”

“我主要是感觉到你在上海并不快活,你有些伤心。看起来,那个外国人并不比中国男人强,我没说错吧,仅仅是在你上车时为你们女人开开车门,如果这就是文明的话,那文明太简单了。对吗?”

妹妹死死揪住刚才的话题不放,说:“你说呀,你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我希望你重复一下。”

姐夫笑了,说:“我忘了。不过,说真的,婚姻果然就那么重要?那张纸说到底,保证不了什么。”妹妹的身体在黑暗里俯向前方,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和血管都有些痛,眼睛也由于盯着黑暗而胀得疼极了。她想对姐夫说一个人对自己的言行要负责。可是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姐夫凝视着她,似乎她有话要讲,便等待着。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低着头,使他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他问:“你怎么不说话?”

然后她像报复似的自己撩起毛衣。

姐夫说光线太暗了,看不见。

但是妹妹依然撩着,并说:“他的客厅里有幅圣母玛丽亚的油画,我躺在地板上时眼睛老是看到那幅画,我真想一把把它从墙上揪下来。”

妹妹说完放下手,回过身来,只听姐夫说:“这些老外他妈的真是没有原则,还口口声声地称他们信上帝信耶苏信圣母玛丽亚……”

妹妹的怒气没有地方发,现在抓着了机会就不放。她说:“那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知识分子吗?你不是也整天在车里面跟不是你妻子的人做这种事情吗?你这种做法就真的不卑鄙就有原则?”

姐夫的脸涨红起来,他想要说什么或者是抬起手打妹妹一巴掌,但是忍住不说话。他看见妹妹的眼睛里发出一股寒冷的光,那里面隐藏着无法理解的力量。

天上的乌云变得薄而透明,月亮隐没在里面,纹丝不动,风很轻柔,悠然地从划过树枝,弄出很小的声响。他打开车灯,看到沙发上有几根妹妹的头发,虽然和妻子一样是长的,但她是黑色的,而妻子是染过的那种黄色。这是他不喜欢的颜色。他把头发捡起来,摇开窗玻璃扔出去,车里立即透进一股新鲜的空气。

她问:“你会跟我姐姐离婚吗?”

他说:“又来了。”

已经是深夜了,远处的马路上车辆逐渐减少。妹妹说:“走吧,要不,警察会过来的。”

于是他们一起坐到前排去。妹妹想,就不要说跟雷恩在车里做爱了,在上海他连自己的一辆车都没有,虽然那套公寓漂亮,但也只是租来的。她想起在一些酒巴,有人送CD盘来卖,七块钱一张,本来说好了价格,可是当他挑了几张后,又让人家五块钱买给他。小伙子感到为难,他说不卖,最低七块,而他还在坚持着,居然不怕在身边的女人面前丢脸。连她都有些难堪,那个小伙子对她说:这老外真抠门。

在机场里,有人拍快照,雷恩想了想,最终还是给了十五块钱,让一个照快照的人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他搂住她的腰。

她想起了被她丢弃在那个商场里垃圾桶上的包,最后究竟是谁会把它捡走呢?清洁工还是过路的行人?也许,那么漂亮精致的包放在垃圾桶上,是没有人敢拿的,人们难以置信,只能会这么想:这只是别人暂时放在这,一会还会过来拿的。最后虽然她和雷恩的关系和好了,在机场里依依惜别,但是她还是像是喝了一口污水一样。

她不想再见雷恩了。这一次她一定得要拉着姐夫跟姐姐离婚,至于小仙,她是确实喜欢这个女孩的。想到这里她问正驾着车的姐夫说:“姐姐生日那天,我想让你宣布跟我姐姐离婚。”

姐夫笑了,说:“在她生日那天?”

“对。”

他说:“那可是你的亲姐姐呀?”

“你真的会宣布跟她离婚吗?”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姐夫只是略一点头,眼睛仍看着前方。她想,他点头点得那么勉强,自己怎么会有希望?姐夫似乎在深思。

她几乎是撒娇地喊道:“你一定要宣布,要大声说跟她离婚。”

他再次笑起来,说:“好,我就大声说。”

这次他说得一点也不勉强。可是要让他那么坚定地去伤害姐姐,她也犹豫了。只是姐夫不解:我已经答应你了,为什么还不快活?

她说:“确实,她是我的亲姐姐……我想起来姐姐曾经为我作过的一条裙子,它像阳光一样地照耀着我的整个大学时光,男孩儿们都喜欢。”

“那么在她生日那天你就再穿上这条裙子,咱们再准备上《婚礼进行曲》,让她大吃一惊。”

姐夫突然变得轻松的态度让她犹豫起来,她怕看到姐姐的脸。

姐夫把她放在离家很近的一条街上,然后回公司。妹妹说这么晚了,不回家?

“难道要我跟你一起回?”

妹妹觉得自己实在是多问。她打开车门时,路边的树枝上有几只黑色的乌鸦腾地飞起,她随即问:“那是不是乌鸦?”

姐夫也往上看,说:“也许是喜鹊呢。”

妹妹被逗笑了。他摇开窗子,突然大声对她说:“我一定宣布跟她离婚,就在她的生日那天,你放心吧。”

妹妹吓了一跳,姐夫既像是发誓又像是在发狠。她说:“我是开玩笑。”

姐夫说:“我可没有开玩笑,你们姐妹互相残杀我不管,我可是每天晚上都想合法地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妹妹突然脸红了。姐夫看着她一副窘迫的样子,竟显得有些吃惊,便断定说:“你真的脸红了?”

妹妹摸着自己的脸,的确感到阵阵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