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是日光的泛滥期,到处充满了透明的干燥的气味。太阳穿过阴云,染红了天空。那熟悉的喘息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妹妹紧紧闭着眼睛,慢慢地又松开了,她看见那勾住窗帘的手指印在墙壁上恍如一只蜘蛛,每天她盯着蜘蛛,眼睛一眨不眨。
这天,姐夫又从她的窗口走了,一走进房间就再一次无一例外地打开了马勒,在她听来,马勒不再悲叹,而是充满了狂燥,夹杂之中姐姐的呻吟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妹妹起身披着那条浴巾,悄悄走到印满了黎明的客厅,窗外的天空上还有尚未褪却的残星。她听着马勒,想像着姐姐姐夫。
一会,她回到房间睡了过去,早晨的睡眠简直是一种享受,没有恨,没有思想,像一条清澈的河流。但是只一会,她又被什么声音弄醒,侧耳听了一会,不是音乐声,是吵架声,她一惊,下意识地感到姐姐发现了姐夫的偷窥。她坐起身来,仔细听内容。他们似乎在为一条牛仔裤吵架,之后有人摔门而去。
“居然为一条牛仔裤。”
妹妹重又躺回去,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只一会她摇了摇头:笑话,人家有吵架的权力,难道即使是吵架这样的事情你也要妒忌吗?
她注意着客厅的动静,她不知道走出去的是姐姐还是姐夫。然而外面寂静无声。如果是姐姐出去了,姐夫在家,《大地之歌》会不会再次盘旋?
她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几乎无声地把插梢插上了,然后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她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便用手拢了拢头发,人如果没有希望就无法渡过黑夜?
姐姐和姐夫是一起出去一起回的,他们想再买一条牛仔裤,然而没有合适的,空手而归。这使妹妹想到了那条当年的浴巾,他们共同的浴巾。
这次似乎又是一次对于爱情的撒娇?
当他们回来时,妹妹正在客厅的窗口眺望北京城,她听见鸟的啁啾鸣啭。她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又朝楼下的街道看去。行人蚂蚁般蠕动。她再次想起了那个跟踪的年轻男人,他这些天不再出现了,他去哪儿了?如果他真的在跟踪她,那么也会发现她跟雷恩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他看见了她跟雷恩在一起而伤心了?他伤心?他有伤心的权力吗?妹妹愤恨起来:让所有的,所有的那些贫穷的男人都见鬼去吧,他们没有恋爱的权力。
姐姐也下意识地跑过来朝窗下看。而妹妹不知为什么,不敢回头看姐夫,她想不动任何感情地注视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说,和第一眼见时一样,眼睛里什么内容也没有,她只是姐姐的丈夫,一个与她无关的男人,然而她的眼睛———她刚才无意间从窗玻璃里,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无疑闪着一种毫无目的的贪婪。她怕姐夫发现存在那贪婪背后的卑鄙的欲望……
然而姐夫却没有那么仔细地去看她,他看也没有看她,只是大声说:“明天我们就去白洋淀。”
她和姐姐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