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姐姐用销匙开门,然后开灯,灯却闪了一下,扑地灭了。姐夫去按其它的灯,没有一个是亮的。
小仙吓得哇地大叫。
那个跟踪者再次浮现在妹妹面前,妹妹摇头,想摆脱他的苍白给她的压力,就说:“大概还不能用神秘性来说明鬼神存不存这个问题。”
待把灯弄亮之后,大家草草地吃了晚饭,然后就一起围在客厅的沙发上。
姐夫一边在替小仙剪脚指甲,一边开始探讨神是否存在,祖宗是否会显灵。
一直没有对此发表看法的姐姐这时却坚定地站在了妹妹这一边。
她对姐夫说:“父亲去世时,我和母亲在搞筷子,你看见了,就是把十六根筷子分成两份,一边八根,这八根也分成四根,像搭积木一样搭在一起,我和母亲分别拿着,这筷子就开始动,你忘了吗?后来这筷子还在桌子上写字呢。这分明不是我在写,那么是母亲写吗?也不是,因为如果是她在写,她跟我做这个又有什么意义?直到母亲死后,我又跟妹妹一起做,我们向她寻问了许多她活着时不知道的秘密,但是那筷子清清楚楚地给我们做了解答。”
“你们问的什么?”姐夫禁不住笑了起来,又说:“没想到天天跟我生活在一起的人,竟是,竟是一个相信乡下巫术的人。”
“问的什么?那是你在美国的那几年里,有没有女人,我们会不会离婚。你以为你去了美国,就不是乡下人了?”
妹妹说:
“其实乡下人挺好,凭什么说自己不是乡下人了?中国人就是这样,在城市里呆了几天,比如说在上海呆了几天,就说自己从来都沐浴在上海暗夜的灯光中,有一种宝贝的味道,恶心。恶心呀。”
姐夫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挺可怕的。”
姐姐要把话题拉回来,她说:
“我母亲当时说的话我永远记得。”
“你母亲说什么?”
姐姐愣了一下,说:“不告诉你。”
小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姐夫帮她修好了指脚,把她的腿整个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从脚尖开始向上来回抚摸着。
小仙因为害怕也依偎在她的爸爸的身上。
沉默了一会,妹妹替姐姐回答道:“母亲说你在那里有女人,但是你会在四年后回来。”
“这谁不知道啊,我在美国有没有女人,我有嘴难辩,但是我四年后回来,这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母亲说你回来后的第四年里将有波折,也就是说在今年。”
“这波折是指哪一方面?”
“也许在各个方面。工作,事业,婚姻,无所不在。”姐姐回答说。
“那么以此你们就推断说神灵或者是鬼魂是存在的了?”
妹妹说:
“那也不见得。”
尼采是信上帝的,他信,不然,他不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给上帝那么大的篇幅,可是,我为我们头脑中空空的感觉而悲哀。”
姐姐说:“你们扯远了,灵魂是有的,也许爸妈也坐在我们旁边,听着我们的谈话呢。”
小仙更紧地搂住了她的爸爸,可是同时不小心放了一个屁。
大家都笑起来。
她羞得把整个脸伏在她爸爸的腿上。
她爸爸却推开她说:“还是放音乐吧。”
他走进房间从房间的CD上拿出一张蝶,放在客厅的机器上。
随即马勒的音乐响了起来。
妹妹在这时候突然听到马勒感到那么的畅快。
这是马勒第四交响曲中的活泼主题,但在妹妹听来仍是有些悲伤,她只感到有种无法倾诉的疼痛,这疼痛像窗外层层黑暗向她压过来。
她并不清楚这是第四,仍以为是《大地之歌》,于是她照样地听见了马勒正与女儿对话,他问女儿在那边过得好还是不好,问女儿知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念她,问女儿是不是也像他想念她一样想念他。他们的灵魂在两个世界飞起,到达一个约好的地方,彼此望着,却不能拥抱,就像她在梦里无数次地遇见她的父亲一样。她爱她的父亲就像马勒爱他的女儿,惟一的差别在于父亲并不像马勒那样爱她,他爱的是另一个,是他的大女儿。至于这个小女儿,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是看不见的。
可是她对他却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当看到母亲在和姐姐搞筷子时,她在一旁总是急着问:您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她只有这一个问题,她并不关心在国外的姐夫是不是另有女人。当母亲并不理睬她继续问那些问题时,她还是固执地问这一个问题:您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您?可是这时,那筷子却在母亲和姐姐的手中慢慢移向了她的嘴角,并在那狠狠地按了一下。她全身害怕得颤抖起来,并且望着那筷子生气了,她知道那不是那母亲也不是她姐姐的意思,一定是父亲的意思,他觉得她多嘴。于是她的眼泪潸然而下。音乐声中,她还是零星地听到小仙逼着她父亲回答在下个周未开车究竟去哪里玩,真的去白洋淀吗?她母亲说,去不去玩这要看你每天能不能够按时回来,你自己算算看,上一周的每一天里,你是不是都准时回来了?
妹妹把自己埋进沙发里,心里朦胧地决定了一桩事,那就是明天一早她将去见雷恩,看来只有这个人才是她目前生活中有意思的一个人。
然后她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像一只迟飞的大雁,向洗手间走去。
姐夫从房间走向厨房的过程中,看着小姨子的逆光的背影,心中又一次充满了神秘的愉悦:明天又要来临了。
妹妹从洗手间里探出头来,那时马勒更响了,姐夫提高了音量,说:“这儿最好听。”
妹妹满脸是白色的泡沫,她对他们说:
“今天在我听来,这曲子里真是充满了作曲家对于女儿的思念,我很感动。”
姐夫笑起来,说:“这不是《大地之歌》,这是马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