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鞭炮声中,姐姐说即使不放鞭炮,爸爸妈妈也会保佑我们这家子的。
“可是鬼神真的存在吗?”小仙问,并且把头转向妹妹,好像只有她的回答才能使她相信。
妹妹毫不犹豫地向她点了点头。小仙说:“我希望能听到你的声音,要不,我会害怕。”
妹妹说:“就象你问人会不会去死这个问题一样。”
小仙说:“人会死,这我知道,可是,亲人们都会死吗?”
“亲人们都会死,变成白骨,然后烧成灰。”
妹妹看到那个柔弱和稚弱的肩明显地一阵颤抖。
姐夫却又一次笑了,他的笑声那么突然,就好像妹妹很幽默。
姐夫笑得那么响亮,使人毛骨悚然。
在电梯里,全家人站着听姐夫的高谈阔论:
“小说家喜欢把一个个善良的人死去以表示生活的残酷,现在又以鬼神论来表示生活的神秘性。”
小仙问:“什么叫神秘?”
姐夫愣了,说:“神秘?为什么要这样问?”
小仙说:“是你刚才说的。”
姐夫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妹妹说:“那也得回答。”
姐夫想了想,说:“用我自己的话说,还是用康德的话?”
小仙说:“康德是谁?”
姐夫又愣了,说:“康德是谁?你这么问我,我还真是又说不太清,这样吧,康德是谁,以后再告诉你,他说过一句话,神秘,就是面对自己陌生事物时内心里所产生的感受。”
小仙笑了,说:“为什么偏用他的话呢?”
妹妹说:“要是我,就尽可能用自己的话。”
姐夫说:“说实话,这是我最瞧不起你们作家的地方:用自己话?你们能说什么话?你们这些中国的作家,中国的文化人,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有个在中国还算有名的诗人,学者,到了美国,还以为别人拿他当大家呢,以后连饭以混不上,就开始骂美国,他们在中国时骂中国,到了美国又骂美国。没有你们不骂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该着他们的,让他们可以随便地评论。可是,中午时,他们的肚子饿了,怎么办?还要吃饭。可是没有钱怎么办?就说社会不平等。要来革命。可是,革命他们也怕。他们怕造成流血。然后作学问的骂搞创作的,说他们是一群人渣,可是,你们写小说的人,在美国也活不下去———”
妹妹看着姐夫,把话题拉了回来,说:
“我们放鞭炮时,你并没有阻止啊,这说明了什么?”
妹妹还要继续说什么,电梯门开了。
外边站了几个人正要上电梯。其中一个似乎是那个跟踪者,他戴了墨镜。妹妹看到他那苍白的脸时,浑身突然发冷。
他们的目光对视着,妹妹先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她开始躲闪起来。
姐夫和小仙没有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
以后,妹妹无数次地回忆这件事时,她的结论是:姐夫不但是自私的,还是粗心的。
电梯门关上了。跟踪者并没有进去。
他们共同朝前走着。跟踪者的脸色略略有些缓和,他甚至有了某种隐秘的笑容浮现出来。
妹妹再次看他,想确定是不是那个男人。男人却把目光移开,让妹妹有些犹豫。
他的嘴角,还有他的额头,都是那天晚上的男人,在亚运村跟踪的男人。
妹妹想:他又出现了,他就这样找着了我的住所,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有爱情发生,那跟以往的感觉是不是一样?
妹妹被恐怖弄得有些刺激,对自己说:
只要是有区别的,就是个性的。事情往往会在这“个性”上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她回头又看了看他,发现那人竟也在看自己。这让她浑身松软了。
也许新的爱情就是这样,她又想起了雷恩,并对这个外国人那么直接有些厌烦,尽管她需要钱,但是,她更需要爱情。
妹妹对自己说着,却又注意到了另一个事实:
那个跟踪者把锐利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了姐夫身上,并一直看着他。但是,姐夫没有感觉,他只是讨好地对妹妹和姐姐说:
“明天去白洋淀,那儿水又涨起来了,咱们好好玩玩。”小仙:“白洋淀?在哪儿?”
姐夫说:“白洋淀就在白洋淀。”
说完,他自己笑了,以为自己说了很优雅的话。
“可是明天我得要上学啊。”小仙说。
“那就下个周未。”姐夫又把目光朝向妹妹。
妹妹想跟他说说跟踪者,于是故意说:“那个人注意你,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哪个人?”姐夫左右看着。
“你怎么那么迟钝?就是那个青年男人,脸色有些苍白的那个人。”
“没有,我没有感觉。”
“他从那天买车就一直在跟踪我们。”
“那是你的感觉,女孩子就是这样,女人就是这样,她们老是对于男人们的目光报以幻想,如果他真的在跟踪,一定是爱上你了。”
姐姐回过头问:“谁爱上你了?”
妹妹笑了笑说:“没有人爱上我,只有人会爱上你,然后在你窗前一宿一宿站着……”
说到这里,妹妹突然觉得站在楼下往上看的弄得姐姐六神无主的青年,也许就是这个此刻戴墨镜的跟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