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多了一辆车,就像是从前的人家里多了一头牛一样。
从前,一个人家里有了一头牛,从此他们就成了牛的奴隶。
妹妹想着这段话,究竟是在格林童话里出现的,还是在安徒生童话里出现的,但是,她想不起来了。妹妹这时想,看起来童话一样的叙述是最有意味的,你看,简单的一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现代人呢,他们全是多余的话,让我们今天在谁的小说里去寻找那种类似于童话一样纯洁、干净的语言呢?
因为有了关于童话语言的思绪,妹妹的感觉稍稍好了一点。
就这样,主人成了牛的奴隶,可是牛却不知道,因为说到底,牛还是牛。妹妹想着,再看看眼前的姐姐和姐夫,她高声地笑起来。
他们不知道这个道理,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童话?
不,姐夫有一阵,天天都在给小仙讲童话。
姐姐也知道许多童话,她甚至于还参加过一个根据童话改编的舞蹈。
看起来,在我们的时代里,真正理解童话的人还是不多,几乎就是绝无仅有。
妹妹感叹着。
姐姐和姐夫几乎一整天就没有离开过它,不停地擦,不停地洗,就连轮胎上的泥姐姐都要妹妹从楼下端出一盆水来冲掉。
她一边冲,一边直想笑。因为地下停车位太贵,只能停在上面,而且不是在树下,所以这辆车就不得不直接对着太阳晒,姐夫心疼得直想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在上面,可是他又太瘦弱,在夕阳的斜照下他的影子如一根筷子。
看着他们难以言表的兴奋,妹妹开始有些来劲了,她的表现欲上来之后,就像是那头当了主人的牛,她睁大了眼睛,开始向他们不断地发布着自己知道的统计数据,那是昨天她刚在报纸上看到的:
“整个世界上每天在车下丧生的人一共是九万五千人,变成残疾的有十二万人,在中国每天变成轮下鬼的有一万二千五百二十八人……”
姐夫抬起头说:“到今天我才弄懂,为什么人家都说最残酷的人要算是像你这样的人了。”
妹妹问:
“我是什么人?”
姐夫楞了一下,想想说:“小说家呀。”
妹妹象挨了打一样,就如同“小说家”这个词是一个骂人的词,浑身打颤。她接着说:“残酷的是这些数字并不是虚构的……”
“好了,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姐姐气冲冲地打断妹妹,“刚刚买了辆车,不要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别忘了,你也会坐在车上的。”
妹妹看姐姐真的生气了,就说:
“不要紧,旁边就有小买部,我会去买一挂鞭炮,鬼神是最惧怕鞭炮声的。”
妹妹真的去买了鞭炮,当她拿着这种能响的东西朝回走时,突然感到自己回到了童年,那时,都是男孩儿点着它们,可是,她的性格里边有这种男人的东西,所以她的胆量比一般的女孩子大一些,可是,现在她确实感到了某种恐惧,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胆小的人了,她怕炸着自己的手,或者脸,还有眼睛。
进屋之后,她大声说:
“买回来了,谁放?”
大家看着她,又看着那炮。
她又大声说:“谁点着?”
“谁也不敢放。”
姐姐不敢,姐夫更不敢,姐夫说:“因为,怎么讲,因为,如,如果被发现是要罚款的。我们违反了北京市的有关条例。”
姐姐显得有些残酷地笑起来,说:“胆小就胆小,何必扯那么远。”
姐夫生气了,说:“中国人就是他妈的不懂得遵守法规,在国外时,只要有规定,没有人拿它开玩笑。”
姐姐说:“外国人说话也不随便用他妈的呀。”
妹妹说:“但是,他们肯定有相对应的词,比如说……”
小仙说:“都别说了,我来放。”
姐夫说:“你要小心呀。”
大家都躲在楼道里,小仙把火点着之后立即也奔过来,然后大家乘电梯到了二楼,从二楼过道的窗台下放下看。
炮声响起来,就像是马勒的音乐的另外一种奏法。
妹妹想着,她本想把这感觉说出来,但是看着姐姐和姐夫的一脸严肃,她就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