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44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我回想着今天下午,一陈左给我打电话时我感到太突然了,我没有准备,我身上的衣服还是工作套服。我也没有带化妆品。他听出我的迟疑,于是不容分说地问你在哪里我已经上路了。
正在看书的“符号”兴奋不已,她说,你应该让他给你买一辆车,这样你上下班容易一些。最起码也要让他给你买几身高档的服装,那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自己买舍不得。他是大老板,你要好好把握啊……
在爱米克大厦下面,他从一辆长长的锃亮无比的黑色轿车里走出来。他穿着一件花格的毛衣,头发在脑后分开,梳得整整齐齐,有点像花花公子。不过使我满意的是他戴了一副太阳墨镜。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我想即使自己化了妆他也不会看出来的。
他把我带到一个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可我穿的是工作套裙。他就想在会馆里面为我买一套运动服,看我执意不肯只得罢休。我说我也不会打,就在一旁看你打吧,这样挺好的。
他打得不好。这时在他前面的姑娘回过头来看他打了一个歪球后就捂着嘴笑了,陈左也笑了。她对他说看来你已经有两年没有摸杆了。陈左点点头说是的。
那女孩长得高挑,皮肤白晰,一身粉色运动服使她娇羞可爱。她又安慰着对陈左说多练几球就会好的。陈左看了她一眼微笑着,但没有说话。那女孩怔怔地盯着陈左,又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头拨动着放在手上的黄色的小球。过去我曾跟白泽一起练过高尔夫,在球场也经常看到形单影只的女孩靠一根杆来“钓”男人。我望着陈左,心想,在他心目中,我与这样的女孩有什么区别呢?
陈左动员我试着打两球,他走到我跟前给我做示范。他说身子一定要正,发球时是什么姿势,球飞出去时还仍然是什么姿势,球杆和球要形成一个适当的弧度,你自己慢慢体会。他又几乎是挨着我的耳朵说,算了,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打了。我明显地闻到他口中发出的气息,我盯着那小小的圆形的嘴巴,心想这嘴巴到底被多少个女人亲过了呢?
我握住球杆,望着地上的小黄球。我是可以打的,也许能比陈左打得好,但是会不会让陈左不高兴呢?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对高尔夫球熟悉的女孩绝对是个有经历的女孩。
我把球杆还给了他。
返回的时候,车子经过一片林木葱宠的荒野,两人都没有说话。他稳稳地开着车,精巧的嘴巴紧紧闭着。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没有接,看也没看,任那铃声一次又一次冲破这寂静。我望着窗外,心里知道,他不接电话,那空洞的铃声似乎为我们之间建成了一座桥梁,顺着这桥我们似乎可以找到对方,那没有用言语讲出的话似乎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桥上。当时我压根儿也没想到这正是阿伯打来的。
“符号”说你千万另把这些告诉阿伯,除非你要离开阿伯。我说怎么就不可以呢?我没有想着要跟陈左怎么样。“符号”又问,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我说是的,当然是的。“符号”说骗人,你就不怕阿伯知道?
我说我从阿伯那学来了一个新名词叫“打炮时代”。在这样一个“打炮时代”,我和别的女人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和“符号”说这话时刚好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路边上是一张巩俐正为欧莱雅化妆品做的巨幅广告,巩俐笑着。我从来都觉得巩俐的笑是最无中生有的笑。
“符号”说,女人真的是不值钱的吗?如果女人是不值钱的,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女人成为明星呢?为什么她们就能买几百万元的别墅呢?
那得要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对了路才行。
你怎么会觉得你跟陈左的关系就不对路呢?我知道你跟阿伯是不对路的,但你跟陈左是有希望对路的。
什么希望?
有了希望,你就是有价值的女人,否则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和女人就没有区别了。可是女人和女人是有区别的,你我都是知识女孩,肯定和夜总会的不一样。
西蒙。波伏娃这样说了吗?
麦子45
第二天陈左约我去逛商场。我早早打车到了燕莎门口。我左右看看,没发现陈左,便站到稍偏僻的地方等着。
宽阔的街道上静悄悄的,路的那头走来一个像阿伯的男人,我本能地朝商城门口退去,但又一想那个男人只不过是像而已,我为什么要那么害怕呢?
我向里面走去,不料却碰上了陈左。
只见陈左脸上浮现出明亮的笑容。我向身后看去,透过厚厚的玻璃门,我发现那个男人确实不是阿伯。
陈左带着我走上二楼电梯,我忽而想起那次跟阿伯逛商场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电梯上我伸开两臂做飞翔状,可是我当时没有想到身边的阿伯都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汗珠一颗一颗地流着,他以为我要他为我买衣服。而此刻的陈左会紧张吗?我转头看他,他正低头拨着手机号。在我们的周围是无数的人,我又一次想,不仅女人与女人有区别,男人与男人也是不一样的。
空中响起了小提琴的声音,我突然有些陶醉,那音色像一个慈祥的妇女穿着白色的圣衣向我走来,一个富有同情心并且也有自己的仿俊和苦恼的女人,也知道在她的前方没有多少希望。
陈左还在打电话。我在他前面走着,觉得头顶上打来的光和货架上的衣物都是那么华贵。到了一个卖包的营业区间,我随便在一款红色的包的面前停下来,包的样式很别致。我望着,伸出手去摸了摸,感觉像模在一块丝绸上。但是包带子做得太短了,不能挎肩上,即使是提在手上这带子可能都嫌短。
可是当我把包随便提起来对着镜子一照,突然觉得自己由于有了这个包的衬托而光彩照人。在一旁的服务小姐笑了,说你这样子真高贵。这时,我低头看了一下价钱,竟然是三千八百块!服务小姐说现在我们正在打八折,打完折之后这个包是三千零四十元。
我笑了笑,把包放下,说行,我们再转转。在身后一直打着手机的陈左却关了手机,说,转什么!小姐,你给我开个票吧,重新拿个包出来。
我望着陈左,一刹那间我突然变得很犹豫,也突然变得很兴奋,我的脸甚至于变得有些微微发烫,旁边的镜子也使我明显地知道自己的脸红了。此时此刻我是那么矛盾,我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我低下头,沉默着,心里想要是我跟陈左说太贵了,想装成一个非常贤良的女孩,就是怕花男人身上的钱,那么我这样去表现自己的后果是什么呢?也可能让陈左认为我不值钱;可是无所谓地去把这个包接收下来,似乎也不大妥当。这该怎么办呢?
陈左和那位服务小姐发生了争执,陈左说你帮我去交钱啊,你们到现在怎么连这个服务都没有啊,你去,你去,你去交钱。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小姐说我们现在这儿只有我一个人。陈左说你去。
而且陈左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小姐有些害怕了,她走上前,拿着卡去了。这时陈左突然变得沉默了起来。望着他,我突然觉得自己有话说了,于是我对他说,你不要生气,特别是为给我买这样一个包要让你生气的话我觉得特别不值得。算了,也不要这个包了,我去把你的卡拿回来。
陈左一摆手说,买了就买了。
过了十多分钟,服务员回来把包包好递给了我。我俩又朝前面走了。一会,我说走吧,出去吧。陈左说去哪呀,我还没有逛够呢,我们继续走一走。
这时候到了卖鞋的营业区间,我看见了SPATY的鞋,我曾多次渴望着拥有这样一双西班牙制造的鞋。我的眼睛朝那儿望着,但是脚步没有停留。陈左却突然把我的肩搂住说,别着急,那双鞋你试试。
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
陈左说我不知道,只是我喜欢这个牌子。
我顺从地坐下来试鞋。这是一双棕色的鞋,很柔软。可是我穿的袜子是男式的,一露出来,我和陈左共同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难堪地低下头,今早我没有找到自己的袜子就胡乱地穿了一双阿伯的。我连忙脱下阿伯的袜子,光着脚试穿那双新鞋。
挺好,你穿这鞋不错,难怪女人都喜欢这个牌子。怪不得这个品牌能够挺得住呢,好品牌就是好品牌。我现在经常对我公司的人说我们一定要有一个非常好的名牌形象,现在中国加入世贸了,很显然中国在国际化,什么叫做国际化?就是要不断地让外国人买中国的东西。比如说我开发的豪帝景园,我的一期和二期卖得非常好,外国人喜欢这个品牌。他们之所以喜欢这个品牌是由于我那里既清静同时又离外国人常出没的酒吧街以及使馆非常近,所以当时我选这个地方是选对了,我树立豪帝景园这个品牌也树得对,这个SPATY也是一样……你穿着,不要脱不要脱……
他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服务小姐说,你把她这双鞋包起来。这时我才来得及看了一下那双鞋的价签,是两千八百五。小姐利落地把一双鞋往塑料口袋里装。我抬起头问,你们这儿打折吗?
小姐说,对不起,我们这鞋不打折。
我光着脚穿上了新鞋跟陈左一起朝前走着,包里塞着阿伯的袜子。回想着刚才他看到这双袜子的神情,我觉得身体发热,腰带内侧恍如充满了夏天的温度,全身仿佛被一种不快的东西紧紧地束缚住了。这时,陈左突然说,我饿了,能陪着我去吃饭吗?
外面天都黑了。我们并肩走着,来到旁边的凯宾斯基饭店。我的眼睛朝四周看去,生怕会看到阿伯。
你饿吗?陈左问。
我说不饿。
那就不要吃大餐了。
我们就在咖啡屋里,陈左要了沙拉、汉堡,给我要了咖啡,要了一份牛肉汤和面包。这时候陈左说,现在说一说你吧。
我故做轻松地说,我倒是喜欢听你说一些事,你对于品牌的认识,你的感觉。我作为一个记者,经常有这样一种感觉,中国人最缺少的好像就是这种品牌意识。中国企业家们好像也没有品牌意识,所以他们往往缺少一种长久地去做一件事情的理念和信念,因此在诚与信这方面都很缺乏。
陈左一笑,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说,不管你说这话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还是从老师那儿学来的我都觉得吃惊。看你麦子的眼神,听你嘴里面说出这样一些词汇,我觉得有些异样。
我说当然啊,我一直在读MBA啊,我现在虽然停了学在当专职记者,我以后也希望能有机会在一家公司独当一面,去做一些我自己的事情。
那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想当个领导。
你想领导谁?
我稍微停顿一下,说,我想领导你。
没想到的是陈左哈哈地笑了。
于是我更来劲地说,领导一批像你这样的人。
哇!好厉害!
我笑了。跟着,他也笑了一会儿。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只听陈左说我在外面有事。电话里问什么事,我开会呢。什么会?你说什么会?好了好了,你要有事你先办,你要没事你先睡。
我在心里面想这肯定是沈灿。他打完电话,我们两人都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我对陈左说,要不,你先回去吧,你家里人会着急的。
陈左说那我先送送你。我说不用。
陈左抬起头对站在一边的小姐说,结账。
结账以后,我和陈左一起从凯宾斯基的大堂里走出来时,陈左说这个店办得挺有品位的,但是听说也亏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的事情真是麻烦。
出了门以后,陈左再次问,那我就真的不需要送你了?
我说你赶快回家吧。
这时,陈左看着我,突然问,你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
我说我戴不惯。
那我托朋友帮你从美国买一副回来。
他还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我向他招招手,然后独自在大街上走了很久。
阿伯47
晚上回去以后又吵架了。阿伯依然是那么狂躁,然而麦子还是巧妙地把陈左买的包和鞋没让阿伯发觉。当阿伯深睡后,她想,我为什么要和陈左在一起?是想报复沈灿是要让阿伯嫉妒还是想先为自己设一圈保护网?以后的几天里,陈左没再约他。
一个早上,麦子突然对阿伯说,我怀孕了。
阿伯说,是吗?
她以为阿伯没听清楚,就又说,我怀孕了。
阿伯显得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说,你又怀孕了?
麦子意识到了他的这种表情和话里的含义,他说了“又”。麦子突然地哭了。她没有哭出声来,像所有那些因为怀孕,而又得不到男人肯定的关怀时那样,麦子哭得无声无息。
阿伯压抑住自己对麦子的厌烦,他紧张而又坚强地去安慰麦子,他说,那你就好好休息,然后我们再作出一个决定。
你要作什么决定?
不是我作决定,而是我们共同作出一个决定。
你是不是想杀死这个孩子?
阿伯犹豫着看她,说,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就又哭,又使用这样的词。
我看到了你的眼神,那里的光让我恐惧,是一个杀人犯的眼神。
阿伯想开玩笑,他说,本来是一件小事,可是你却这样,真是的,女人们不该读那么些书,知识越多越反动。
阿伯本来说到这儿,就停下,然后自己笑笑,然后尽可能地把话题朝另外的方向引去,那也许他就成功了。可是阿伯愚蠢透了,他看麦子不说话,就看着她,甚至于忘了应该故意自我解围地笑笑,就又说起来,唉,本来事情是一样的,一个知识女性所做的就是给男人更多的压力,让男人更没法心情好点,你说,女人读书太多是不是一种世界的灾难?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幽默而且,你是一个无赖。
她说着,眼睛一直看着阿伯。
阿伯避开她的眼神,他不愿意看她,他的眼睛里似乎在说着更多的东西。
麦子说,那是你的孩子,他在我的肚子里。
阿伯看看她,又很快地把目光移走了。
麦子于是断定自己的想法,她坚持地说,听见了吗?他是你的孩子,从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没有跟任何男人睡,除了你之外。
阿伯说,其实你用不着跟我说这些。
麦子的脸红了,她不擦泪水,任它流个不停,说,你是说,是谁的都无所谓是吗?
阿伯开始抽烟,过了半天,才说,多少天了?
她不回答他,只是自己起身,进了洗手间洗脸,然后,她不再跟阿伯说话,自己出去了。
阿伯仅仅是坐在那儿,没有起身。然后,他站在窗前,等着她的出现。
麦子终于出现在小区的路上,她穿过花园,朝大街走去。那时,阳光洒在她的屁股上,她的身材美得没有办法形容,简直不像是一个怀孕了的、肮脏的女人。
真的,阿伯从来就是这么看的,怀孕的女人是丑恶而肮脏的。
阿伯终于有借口离开麦子而进了剧组,那曾是他的理想,在导演的描述下,剧组是一个能洗热水澡的地方,还是一个花别人的钱喝酒吃饭的地方。现在对于阿伯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就是不跟麦子在一起,并能继续每天洗热水澡。可惜这个剧组并不是《长安街》而是另一部片子《北京往事》,阿伯听见这个名字时,就快吐了,说,我都快吐了,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抄人家美国的名字?
导演说,你究竟来不来?你的酬金是八千块,你都快到大街上要饭了。来吧,管他呢,反正这片子有人投资,不像你那个帐安街》,咱们几个都快成了男妓了,沈灿的钱也永远来不了。
阿伯就是那天进了剧组,他临走时,给麦子留下了纸条,说,我去剧组了,这次是为了挣八千块钱。我这几天可能不见你,因为你也未必想见我。我想仔细地思考一下咱们之间的关系。你注意身体,按照时间算,你得过些天,才能做手术,到时我陪你去。
麦子看到这张纸条时已经是晚上了,她刚下班回来,包里还揣着阿伯喜欢吃的麦当劳里的鸡翅。她望着纸条发了一会愣,想起上次他也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辞而别的。阿伯知道,如果是当面说那免不了要吵架,而且还不一定能走成。
麦子再次觉得阿伯的字真是好看,像阴沟里的水忧郁地流淌。她想,他肯定是在童年时练就了这样的笔法,也许就在那时决定了他对女人的看法。他认为男人就是把一个女孩干了之后扬长而去,而不是跟她一起探讨她的身体疼不疼的人。麦子忽然看到在茶几上放着阿伯过去从商店买回来的饰物,那几个布质的小老头笑容如昔。她一伸手把它们统统摔在地毯上,她很希望能听到“嘎”的一声脆响,但是它们只是在地毯上沉闷地蹦了几下。
倒是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那是陈左。陈左说,明天正好有时间,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麦子欢快地答应着。
但是当麦子关了手机,当混沌的寂静向麦子沉沉压来时,麦子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给阿伯打个电话,可是忍了忍,拿起电话的手又放了下来。
麦子46
在中国大饭店,我又一次看见了陈左。我不禁想,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对我来说他是男人,对他来说我是女人。我们之间是有两性差别的,而不是像我和阿伯,一旦相爱进人肉体就不是男人或女人了,而是两块相同的物质的重叠。
陈左在拿着菜单点菜,末了他问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想起了童年。
陈左看着我,脸上浮着微笑。不知是不是每个女人在跟男人初次认识时都会从自己的童年讲起。我说我出生在浙江,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说到这时我自然而然地撒了谎,我没有说在童年时父亲是如何跟另一个女人在遥远的北京过日子,母亲则把我带到一张张不同的男人床上的事情。我只是跟他说他们在我童年时是如何地呵护我。说着说着,我就哭了。
陈左听得很仔细,也很愉快,尤其是当我流泪时他说我这样子真是傻,对一个人来讲,能有这样的童年那是多么幸福啊。
我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阿伯打来的。他说我突然想你了,于是早早就回到了房间,但是你不在。我说我在外面有事,回去可能比较晚。不知道。好吗?知道了。
陈左又看了看我,说刚才打电话的是你男朋友吗?然后他笑了,开始抽烟。
我说,他是我的男朋友。
看得出你很爱他很喜欢他,是吗?
是的。
我暗想,一个女人如果对自己的男朋友表示出不恭敬,不喜欢,那么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就会没有任何危机感。我不能让他没有危机感,因此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挺喜欢他的。
陈左稍微愣了一下,他问他们现在这个电影情况怎么样了?
我说好像不是太好。
最近我顾不上,什么时候要是有时间的话倒也可以和他们见见面。不过现在你跟我说说他吧。
陈左饶有兴趣地掐掉手中的烟,等待我的下文。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是有才华的非常喜欢表现自己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没有什么道德感也没有什么责任感,当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一阵子你会很愉快,会忘了很多事情,可当你想起另外一些事情时你会觉得很悲哀……
我止住话头不说了。我知道在这时候不能把金钱以及对于未来的担忧说得那么具体,而且这样说,对自己跟陈左的关系也不好。但是陈左似乎显得仍有兴趣,他问,那你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吗?
我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我明白了。不过,你说你的男朋友是有才能的,他的才能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以前写过什么作品吗?
他就写过一部小说《长安街》。国内出版的数量很少,不过被译成法文版和英文版,现在有第七代导演想把他拍成电影,可是他们没有钱。
是啊,青春总是跟才能在一起的。我想起了我的青春,那时候我觉得我也挺有才能的。可是当时我不知道我身上有那么多才能,青春很快就过去了,到今天我回想起我的年轻时代,突然发现我那时候怎么没有充分地展示我的才能呢?
说到这里陈左笑了。
我说你已经充分展示了,你是这么成功的男人,而且你还这么年轻,长得又漂亮。
我还要再喝点酒,我真愉快,却有点累。
他的脸色确实有些灰暗。这灰暗几乎在一瞬间像一片乌云飘过来。他又要了一杯酒,然后喝一口,说,我很想离婚,把沈灿弄到加拿大去定居。他说到这儿,又突然一下子站起来说,你稍等等,我要去趟洗手间。
陈左去洗手间了。我端坐着,回味着他刚才的话。他要离婚把沈灿弄到加拿大去?
我想给阿伯回个电话,告诉他我马上就回,却又怕陈左突然出现。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都快半个小时了。我着急了,这时候我跑到了男洗手间,先在门口小声叫了几次,但是没有动静。难不成他跑了,把一大堆账单让我去结?我开始大声叫,还是没有动静,这时候看着里面静静的,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进去,便壮了胆子一下子推开门。
却看见陈左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我冲过去摇他推他,他不应。我很快找来纸巾帮他把身上的那些污秽的东西擦干净。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男人进来,一看见我,转身又跑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又进来。他说这分明是男厕所,你女的怎么会跑到这儿来?话没说完他低头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男人。
我说我求你了,我的朋友得了心脏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他给抬出去。
饭店里的保安也来了。一路上好多人在看。当把他抬出去放在出租车上时,陈左睁开了眼睛。我说我要把你送医院。
他说不去医院,回办公室。
他居然恢复了过来,到了办公室,他说你先在客厅里呆着,千万不要走,你等着。
说着陈左进了客厅里面的一个房间。我一直等着,也不知道等到了什么时候,我生怕他又像刚才那样倒在地上。他究竟是得的什么病呢?我刚站起身犹豫着想往里走,陈左却从里面出来了,而且容光焕发。
谢谢你,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我今天确实难受,我有心脏病。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
可是和你在一起,无论是谈话还是吃一顿饭我都非常的愉快也非常的放松,我觉得你是难得的。
我笑了,说,在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女孩太多了,你跟她们在一起也会很愉快的。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你说的可能是对的,可是谁让我就那么以平常的方式跟你在一起聊天呢?所以我太感激你了。
我低着头看着我和他在锃亮的地面上反射出的倒影,说,我也该回去了。
我往外走。他一下伸手抚住我的肩,这使我吓一跳。门开着,看得见外面空荡荡的办公室,黑黝黝的。这时只听他说,麦子,现在才十二点不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你知道什么是“九重天”吗?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九重天”?不,不行,下次吧。
我结结巴巴起来,我想阿伯一定是在家里等急了。
这一次我没有跟他去“九重天”。
阿伯48
阿伯当的是副导演,剧中有一个场景,是那个女主角(她是漂在北京的外乡人)那天想洗个澡然后去见导演,可是她住在大杂院里,没有热水,她不得不烧一大桶水,在搬动那桶烧得很烫的水时,她不小心摔倒了,那水烫着她,她于是陷人绝望……
就是这桶水,阿伯作为副导演,也跟着大家一起抬着,然后由那个女演员来演,她还得一件件地伴着音乐缓慢地脱衣服。
悲剧发生了,阿伯与他们正一起抬着,前边的一个人摔倒了,烫水洒在了阿伯的腿上,本来剧中的情节,却发生在了阿伯身上,把那个正要演这场戏的女演员,乐得忍不住地笑了半天,她还说,我实在忍不住,笑死我了,唉呀,可笑!我实在忍不住,你们千万别怪我。
阿伯那时已经疼得倒在了地上,他把鞋子脱了,裤腿拉开,发现已经起了很多白色的大泡。医生很快地来了,他们开始为阿伯包扎。导演说,你呀,也不小心点,本来让你帮忙,你就给我添乱吧。
阿伯疼得咧着嘴,对着导演骂了一句。
导演笑了,说,这家伙,还能骂人,就说明问题不大。阿伯,起来,快,今天得拍好几条呢,好吗?
阿伯疼得站起身,又开始让大家重烧一桶水,他的动作明显慢了。
导演说,阿伯,得快点呀,除了水以外,那灯,我觉得他们布的灯光有问题,对了,还有,把沙发和柜子再换回来,我觉得还是刚开始那样摆法有意思些。
阿伯的腿有些瘸了,他又开始让其他几个人帮着他一起调整家具。
导演说,对了,阿伯,还有,你呀,呆会儿给我去把那些赞助的方便面取回来,昨天他们谈好了。
阿伯说,操你个妈的,你明明知道我腿烫了,还这样,你还算个人吗?你就是把我的鸡巴变成一条好腿,我也忙不过来。
导演说,别跟我说这个,快去。
阿伯朝地上一坐,说,你过来,看看我的腿。
导演走过来,仔细地看了看阿伯的腿,说,唉,算哥们对不起你。这样吧,哥们把那钱提前给你,你拿上钱,回去休息吧。
阿伯说,全付给我?
导演说,要不为什么是哥们的呢?
阿伯乐了,说,那你再给我八千,把我这条腿也烫了吧。
阿伯与导演紧紧拥抱,两人都觉得这也许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
阿伯说,我该怎么感谢你?
导演说,你哭一下,让我看看。
阿伯就开始拼命挤泪水,渐渐地他的眼睛湿了,导演看着它,说,你回家吧,不过,阿伯,这得扣除那次你跟我借的五千块钱,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可一直记着。
阿伯先是是回大杂院住了几天,他没有给麦子打电话。等他觉得腿好些了,就还是去了公寓,他对自己说你应该给麦子送钱去,就打车到了公寓。出了电梯口,阿伯的脚步放慢了,在进门时,他掏出了钥匙,但是他还是先敲了敲门。没人。他只好自己打开门。
他给麦子打了好几次电话。开始时电话还有人接,麦子支支吾吾地说在外面有事。这么晚了,她在外面能有什么事呢?阿伯等着,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