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46
阿伯是三天之后见的导演。他对导演说,不知道陈左会不会给钱,反正那天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他也能听进去。
导演问他那天晚上怎么也不接电话?我疯找你,差点去报了案。你应该事后就告诉我情况,我跟大威在一起喝酒,等着你的电话,可是你却像忘了这事,你完事之后干什么了?
阿伯想了想说,那天晚上麦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两个人一直在雪地上找。没找着,后来回到家里,很多天了,她不想接受我可是那天晚上,她愿意跟我做爱。
导演听说这话,高兴了。他说那说明你跟陈左谈的有戏,女人都是实际的,我说得对吗?阿伯反驳说跟那个没关系,这只是我们之间的感觉而已。
导演说陈左在那之后,给你打电话了吗?你把我的联系方式也留给他了吗?唉,这三天,我天天度日如年,晚上觉也睡不着,眼见着又到一月份了,春天都来了,我们的钱却迟迟不见。
阿伯说,这样吧,现在我给陈左打电话,或者你打。
导演说,你打吧,你跟他直接谈过。
阿伯开始拨号。导演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手机。
阿伯一直听着电话,可是陈左一直不接。
导演急了,说,再打。
阿伯又打。
导演终于忍不住了,说,来,我打。
阿伯把电话给他。
导演也反复地拨着,可是陈左的手机就是没有人接,导演说,他是不是出事了?
阿伯说,咱们给沈灿打。
他们开始给沈灿打,沈灿的手机竟然没有开。
导演说,唉,你算是知道了,在中国当一个导演,有多难,跟他妈的从乡下来的那些民工没有任何区别。
阿伯回到他与麦子的小屋时,已经是晚上了。在整个一天里,他被导演折磨着,心里只有一个陈左。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是根本不愿意跟我再接触了吗,哪怕仅仅是通一个电话?进电梯时,他想,这辈子与陈左可能不会有任何关系了,那天陈左跟他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为什么要做戏?他逢了什么场?他是为了给沈灿一点面子?阿伯想了想应该是后者。因为沈灿是他的老婆,她在他们公司也是重要人物,她不怕他,她只拿他当自己的老公看,一个女人只要是与一个男人上了床,那这个男人就毫无尊严可言,就是这个人是总统也不行,更不要说他只是个董事长了。可是阿伯马上又揪起心来,本来好不容易抓住沈灿,而他却把麦子带去,这让沈灿对他彻底失望了。
麦子坐在沙发上等他,她没有开电视,只是坐在那儿。桌上留下了她没吃完的饭,一个汉堡和两个小炸鸡翅。她说,我一直在等你,你的手机没有开。
阿伯说,没有钱了,你也知道。
我给导演也打了,他也不开。
可能他也没有钱了吧。
可是有阵子,你的手机开了,是占线的忙音。
我累了,别扯这些了,行吗?
扯淡?你才扯淡呢,我今天很早就回来了,我等着你,想让你跟我一起去超市,买一点洗涤用品。可是,你不回来,哪怕是给我打一个电话也好啊?
他说,好了,不说了,行吗?
麦子不说话,一会她笑着把头仰向阿伯,问,你猜,我今天有什么了?
阿伯说,什么?
她说,你猜呀。
阿伯实在是有点厌烦,便说,我累,不想猜了。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新手机,说,我买新手机了。
他一愣,说,挺不错的,你今天买的?谁这么好?
她说,我把我们准备买隐形眼镜的钱花在这上面了。
阿伯拿过手机看了看,说,我真希望你能戴着隐形眼镜。我打听过了,说是最好的要好几千呢,价钱低的都不好,看来只有好几千的你的眼睛才不发炎。可是你又用来买这手机了。
她说,我下午,就是用这新手机给你打电话的,我一买上就开始给你打了。为什么有一会儿,你的手机正在占线,你是在给谁打电话?
他说,那可能是我们正在给陈左打电话。
麦子听了之后,竟然沉默了一会儿。“陈左”这两个字使她的眼神在某一时刻有些闪动。
阿伯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但他也是一个敏感的男人,他听她一时没有要吵架的意思,就开始注意地看她。她变得温顺了一些,说,吃饭了吗?
他说导演请了一顿面条,没有吃饱。
给你留着鸡翅和汉堡呢。
他仍在想着她态度的变化,一场欲来的暴风雨为什么会突然停了,今天没继续吵架的原因是什么?他开始观察麦子。
她说,我也累了,今天我们早睡吧。我现在的这个公司,天天都是让我做丰胸广告的文字创意,烦死我了。老板刚一说英勒尔是女人解放的又一标志,“符号”马上顶过去,说这是束缚女人的又一个裹脚布。“符号”整天在嘲笑别人,桌子上什么都不放,不是《第一性》就是《第二性》。你看今天本来说好是她请我去麦当劳,可是她掏钱掏得那么慢。只好我又付了。
阿伯点头说,我看你们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情都没处理好还要跟男人扯淡,真是太可笑。
麦子听他这样说便说你才扯淡呢,说着她进了洗手间。
阿伯开始抽烟,麦子洗浴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想像着呆会儿要与她做爱,他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打开电视,里边正放着音乐会,演奏的是德沃夏克的大提琴曲,那拉琴的好像是个中国人,正好是阿伯喜欢的第二乐章。阿伯听着,感到自己手里的烟味真舒服,音乐使香烟变得美好起来。
这时,麦子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阿伯没有理会,他仍在听着大提琴与乐队的协奏。
可是,那手机不停地响,麦子洗澡的水声很大,她显然没有听到。阿伯仍是不理那手机。终于,那手机停了。
阿伯再次听清楚了大提琴,他发现这个中国人拉得真好,他想,他不是马友友,他是谁呢?这个脸他从来没有见过。
这时,手机又响了。
阿伯上前拿起手机,接听了。
里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麦子吗?你好。
这个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阿伯心里一愣。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对方说,喂,是麦子吧,你那里的信号不好吗?我想听听这新手机的感觉怎么样?你怎么了?今天回到家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阿伯仍是不吭气,他犹豫着,甚至有些后悔今天怎么就接了她的电话,显然,这个新手机是这个男人给她买的,而且,她接受了,她撒谎了。
那边挂断了,然后又开始打。
阿伯看着上边的号码,觉得真熟悉,突然,他想起来了,是陈左的号码。是今天下午他跟导演拨了很多遍的号码。
阿伯感到有些晕,他不能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一定有事发生了。
这时,麦子穿着睡衣走了过来,她听见了电话声,很快地走了过来,从阿伯手里拿过手机,接听着,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她支支吾吾地小声说着些什么,并且慢慢地把背转向阿伯。
她放下电话后,他问,是谁?
她说,陈左。
他关了电视,房间里一下寂静下来。他说,他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给你打电话?
我不知道,这应该问你,你是男人。
你的手机是他买的吗?
她脸红了,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他买的。
他为什么要给你买手机。
我不知道,他想买,我需要,那笔买眼镜的钱还在。你不是喜欢我戴隐形眼镜吗?
想听听我的解释吗?因为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突然大声说,我们今天下午,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他都不接。现在,这么晚了,他却给你打电话,还给你买了手机。你说,这是为什么?
她说,你是一个有经历的男人,应该知道一些道理,可是,我告诉你,我跟他没有任何事。
他说,那你刚才脸红什么?
她说,我不知道,其实,我真是不应该脸红的,我却红了,这又说明什么呢?你想说明什么吗?
阿伯明白,有的时候人脸红,是没有非常明确的道理的;眼前麦子的脸红了,却让他心里无比难受。理论上的“明白”与你对一个女人的怀疑,是永远不能相比的。
麦子打开电视,开始看起来。
阿伯说,我想跟你继续说这件事。
她说,这件事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关了电视,她却又打开。他再关,她再次打开。终于,两个人冲突的眼神对视在一起。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说,他是怎么给你买的手机?
昨天他给我单位打了电话,问我手机为什么不开,我说刚刚丢了,他说他让他的秘书先给我买一个送过来,就这么回事。
你没跟他见面?
见了面又怎么样呢?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一定还记得当初我们即使共寝一床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但是,你心里已经朝那个方向去了,也许,你还没有跟他发生……
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也许已经跟他有过那种关系了,所以你才要他的手机。
你随便想吧,那是你的权利。
你说,你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可以充分地想像。
阿伯走得离她更近一些,这使麦子有些害怕他,便朝沙发的另一个角落挪了一下身子,他却又靠近了她一些。
她不看他,仍看着那开着的电视。
他说,他是不是这样搞你的?先是把你上边的衣服扣子解开?
她说,你可以这样想。
他说,然后,他把你的外裤与里边穿着的三角裤权一起脱下来,你的一切就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说,你有些下流。
他说,你不是说让我充分想像吗?我继续想。他开始把手放在你的屁股上,朝里边伸,你开始说自己还没洗澡,对吗?你这个婊子。
她突然起身,朝他一头冲撞过去,说,你才是个婊子呢,沈灿不是都搞过你了吗?
阿伯拉住了她。
她开始拼着命地打他。
他把她推开,她却又冲了过来。
她说,知道吗?我就是一个婊子,我从小生下来,就是一个婊子,你为什么才知道?
一时间,他被她的气势压得有些恐惧了,她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在绝望中挣扎的猫。他突然感到自己太过分了,而且,自己的确有些下作,自己可以打她,但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然而,他说了。他不该说,他应该打她一下。阿伯想,自己是语言上的大师,却不善于用手去打一个女人。他想后退,他想躲开她,今天闹得已经很可以了,能够使一个像麦子这样的女人歇斯底里,戏已经很足了。
只是在阿伯的心里为麦子的最后那句话颤抖:沈灿不是搞过你了吗?在这句话里她让“沈灿”当了主语。这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阿伯想也许她仅仅是说着玩的吧?她怎么会知道我跟沈灿的关系呢?
恰在这时,那个手机再次映入了阿伯的眼帘,怒火重新在他心中升起,他冲上前去,抓起了那个手机,狠狠地把它扔在了地上。
手机竟然没有碎,它弹起来,在地板上跳舞,来来去去地荡了好多下,最后完整地落在了他们两人曾经演戏做爱的地毯上。
它的质量真好,就在那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没有动,只是坐在那儿抽烟。她也没有动,让手机响着,直到几分钟以后,对方不再打了。
夜深了,麦子已经在里屋躺下了。
阿伯坐在外边的沙发上抽烟,渐渐地,疲倦袭来,他睡着了;但即使是睡着了,似乎一个悬念仍在折磨着他,那个很晚了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是个男人吗?是女人他会轻松一下,如果是个男人,那他仍会受不了的,任何一个男人,无一例外,甚至包括她的父亲。
他的梦中出现一个女孩的形象,那就是麦子。直到几个月以后,他们真正地分开了,只要阿伯睡着,麦子就以那种形象出现。
那天晚上,阿伯被某种力量惊醒,他们对他说,你肯定要与麦子分开,尽管,你可能才开始嫉妒,你可以对别人说你才开始爱她,可是,你将跟她分离……
阿伯在梦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