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女人床

阿伯38

晚上,门开了,麦子站在阿伯的面前。一阿伯也看着她。

警察站在远处,说,走吧,以后要注意了。

麦子突然转了身,朝外走去。

阿伯跟在她的身后,当出了派出所大门时,他几乎摔倒了,但是他稳住了自己。可是,就在那个时候,麦子真的摔倒在地。

阿伯冲上前去,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她闭着眼睛。

阿伯看着她,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是那么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女孩。她仍是闭着眼睛,在夜里的街灯下,她的脸宁静、洁白,充满了疑问。

阿伯喊,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阿伯抱着麦子上了车。

路上,她没有说一句话。

下了车,麦子很快地走着,阿伯拉她几次,她都甩开了他的手。

当他们进了屋子时,阿伯犹豫着是不是走进去。

她不理他,自己进了屋子,头一次没有换鞋。阿伯看着她,判断着自己是不是进去。

她没有反应,只是自己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独自抽着。

他声音微弱地说,你休息吧,我走了,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她没有起身,任他转身,到了电梯间,开了电梯,走了下去。

阿伯来到了外边,他朝小区的门口走着。

这时,突然后边有了很急的脚步声。

阿伯一回头,麦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猛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阿伯被打得愣了,他看着她。

她说,你说话不算数。

阿伯感到无地自容,他低下了头。

你去哪儿?

不知道,先去火车站睡一晚上,明天再说。

走,跟我回家。

他看着她,说,你还让我回去?

她没有看他,低下了头。他的眼睛湿了。

麦子37

夜深了,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阿伯躺在外间的沙发上。他究竟在想什么我无从得知。而他也许永远都不明白我是从哪里搞来的五千块钱。

离开白洋之后,我一个人徘徊在大街上,对饥饿与寒冷毫无知觉。“符号”打来电话,她说,不是约好了,今天去演那个让女人充满耻辱的电视剧的吗?我演妹妹,你演姐姐。我上午九点就到了,一直等你,快来吧!

我说,“符号”,你能不能给我借一些钱,我会很快还你的。

“符号”说,多少?我说,五千,不,四千。

“符号”说,昨晚没听你提起过,今天怎么突然缺钱了?

我说,你也别问了,你有没有?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会还的。

“符号”说,你就是为这个不来上班?

我说,“符号”,我求求你,你别问那么多了,我现在需要这笔钱,你能不能借我?

只听“符号”平静地说,麦子,平时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今天突然犯这种糊涂?借钱这种事你只能是找男人,跟男人去借,找我干嘛呢?我们女人之间会存在钱的关系吗?

我关了手机,突然为自己感到惭愧,我怎么会去向不需要我的女人借钱?虽然她是女权主义者,但是她也不会给我借钱,她要我向男人借。向哪个男人借呢?

那时我还没有想起我的父亲。因为在我看来,他不是男人,只是一个对我的生活存在着障碍的人。我又给一些不着边际的人打电话,只是号码拨了一半就停住了。这时在一根电线杆上我无意中看到一张关于老年保险的宣传单,一个老者穿着一件大红毛衣在跳健美舞,我心想:这个人倒是有点像我的父亲。

我心头一亮,加速了步伐。

他肯定会给我钱的。

当我终于摸索到父亲住的居民楼时,太阳已经西斜了。我感到我的腿有些软,忽然想起这一整天还没有吃饭呢。

父亲没在,是那个女人开了门。她看着我,以紧张和探索的目光看着我。她仿佛知道我只有走投无路了才会踏入这个门。因而当我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时,她的目光更加紧张了。

我坐在已经旧了的沙发上有些不太自然,她对我说,这个沙发是三年前我跟你爸爸一起去买的,这个房子里面所有的家具只有这对沙发你爸爸听过我的意见。她说男人永远比女人固执,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加注意时尚。我奇怪地望着她,一个老人怎么可以注意到“时尚”呢,这应该是比她年轻许多的女人才应该去注意的。

她看出了我眼里的东西,便说女人真的比男人更加注意时尚,你爸爸连普通话都不愿学,他当年说着一口家乡话,而我当年就能说普通话。我教他普通话,我是悄悄地教他,我们永远也见不了阳光,我们像深坑里的两只老鼠似的,但是有一只老鼠会说普通话,它就希望另一只也去说普通话,但是你爸爸就是不愿去学,他为这个事跟我发疯。

我又看了看身下的这个沙发。尽管这个女人她刚才用了“时尚”这个词,但是这个沙发却那么不时尚,并且简直是对“时尚”的一种诬蔑。这时候我又去注意这个女人的穿着和打扮,这才发现她也一样不时尚。“时尚”这个词于是在她那里成了笑话。

但是我想我今天不是来跟她探讨时尚的。我坐在那儿再次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去洗澡了。

去哪儿洗澡了?

离这附近不远,你爸爸在那儿蒸一蒸然后有一个人可以为他搓一搓背,他觉得这样舒服,他现在几乎每周都去一次;今天你来得不巧,你也没先打个电话。

他什么时候回来?

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吧。

我说,可是我很着急。女人说月p我去找他。

这个女人起身走到门口又问,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使你那么着急吗?

我说,我需要五千块钱。

女人的脸突然从紧张变得平和了、放松了。她又问,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五千块吗?

我说,不可以。

女人说,我知道你爸爸的存款放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取好吗?

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对这个女人有了好感。但是同时又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爸爸存的钱,她即使为了讨好我,把这笔钱拿出去也不能说明她就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但是父亲的钱一定会花在她的身上的,她肯拿出来真的让我感到意外。为了使她不反悔,我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吗?女人说,我们现在就走。

取了钱,女人说,我刚买了螃蟹,能回去跟你爸爸一块儿去吃一顿饭吗?他现在每天所谈的话题已经不是别的话题了,你爸爸曾经对很多话题感兴趣过,比如说对于江青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比如说对于南斯拉夫在铁托的领导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以及南斯拉夫在他死后的改革,以及今天的科索沃对于经济的改革对于银行的利息对于股票,你爸爸都曾经感兴趣过。但是我发现他现在光谈你,对所有的事情他都不谈了。他就希望你找个好男人去结婚。

我犹豫着。

她说,你吃这顿饭最多也就需要半个小时,你爸爸最多十多分钟以后就该回来了。

女人做好了螃蟹。当我拿起第一个螃蟹时,父亲回来了。可是当他得知了五千块钱的事情以后,他竟然对我和那个女人大发雷霆。他说,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我把手中的螃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转身就走。在出门的时候,我犹豫着究竟把这五千块钱留不留下,但是一瞬间,当我意识到阿伯还在派出所时,便毅然决然地摸了摸这五千块钱,出了门。

父亲在后面追了出来,我突然向前跑起来。父亲在后面追,我不知道是哪来的劲拼命地跑着。街上的人纷纷朝我看来。

可是当我以为远远地把父亲甩在身后时发现父亲竟然是在离我十米的地方仍然跑着。这使我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喘气声,只听见一种愤怒和委屈的声音。我一边跑一边掉下泪来,觉得世上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我回头看的时候,父亲却在离我二百米的地方摔倒了。我停下身,犹豫着,究竟是往前面继续跑还是回去扶他一把?远远望去,父亲卧在那里像一条蜈蚣、一只死狗,又像一条蹦到了岸上的离开了水的鱼,只扑扑地呼气。我的心里突然激起了巨大的伤感,在这一刻我爱父亲,恨阿伯。于是我朝父亲拼命地跑过去。

在我将挨上父亲的那一刹那,父亲的头突然抬了起来。我看见了他眼睛里的泪水。

他说,你回来干什么?我追了你那么半天,就是想问问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好让爸爸跟你一起想办法……你居然看见我什么话也不说就往外跑。

我坐在父亲对面开始低头哀哭,这是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哭。

那个女人也赶来了,她让父亲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一边用手擦着父亲脸上的泥土一边轻声责怪着他。

我看着这个女人和父亲,突然意识到一个情人对一个男人,即使是老男人有多么重要,婚外情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而自己曾为了母亲的眼泪要用硫酸去泼这个女人的想法又是多么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