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女人床

阿伯24

阿伯走过去,搂麦子。麦子回过身来,对他下了定语说,你太忙了,一心二用,是做不了事的。你没什么用。

他妈的,皮里松。

阿伯说完,就把手机彻底关上了,说,对不起。

他们两人又抱在了一起,可是,麦子很快又推开了他,眼里似乎噙着泪水。

那下次。

没有什么下次,也许,以后在大街上看见你,连认不认识你都难说呢,我才不管你知不知道德里达。

那天没见上德里达,说不定这个老头会喜欢上你呢。

他多大?

你问他的什么多大?

麦子笑了,说,当然是年龄了,听皮里松说快有七十岁了,他有那么老吗?他可是比我想像里的海明威要大多了。

她慢慢转过身。

我们躺在卧室里,好吗?地毯上不是太舒服。

不,就躺在这儿。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愿意。

阿伯与她一起再次躺在地毯上,他主动把她揽在怀里。这时,她突然说,这样吧,我有个主意,咱们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我们在地毯上铺块毛毯。

她说着,就起身,很快地从房间里边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个棕色的毛毯,说,这是我朋友去年从澳洲买回来的。

阿伯说,是个好东西。

一块毛毯平铺在地毯上,它有很现代的几何图案,窗外的光亮照在上边,显得很性感。

她兴奋地说,我们躺在上边,一男一女两个裸体,那真像一幅油画啊。

阿伯看了看她的帽子,说把帽子摘掉吧。麦子说不,然后笑了。

阿伯说,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

不,要分开,平躺着,像在草坪上乘凉一样。

阿伯有些警觉地看了看她,说,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一幅很美的油画。

你比我前卫。在那个聚会上我就知道你是个前卫的女孩。

麦子不说话,她拉着阿怕走向那铺着的毛毯,那就像是上一个神坛。两人一起躺下。

麦子说,闭上眼睛。

他闭上了眼睛。

她说,叉开双腿。

他侧头看了看她,默默地一笑。

她笑了,说,那你随便,反正我要叉开。

阿伯稍稍睁开眼,发现她已经展开了手臂,像仰泳一般。就说,你真是伟大。

她生气地说,我听出了你声音里的嘲讽意味,我是不是有些怪异?

你让我很激动。

你先别激动,有你激动的时候。

你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

让我们等等看。

以后,每当阿伯想起了那个场面,就觉得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在她的内心里,有一个女人的力量,这种力量超过了那个女人,阿伯一时忘了名字,那是萨特的情人,写了《第二性》的那个,还有……阿伯觉得这个叫麦子的女孩比她们都厉害,因为那些女人离他很远,可是麦子却就在他的身边。

阿伯说,我为什么要害怕?能告诉我吗?咱们是不是可以打一个赌?

麦子闹着眼想了想,说,打赌太累,一定要这样吗?

阿伯有些来劲,他正为自己总是不太硬而找着借口,这下借口来了,他从她身上爬起来,麦子却又一把将他拉在自己身上,说,重来,别总是想以打赌来逃避,好吗?你们男人现在经常是这样,当你们感到不解、迷惑和害怕时,就喜欢打赌。

阿伯笑了,说,你是我认识的最有文化,也最直接表达内心意思的女孩。

麦子哈哈大笑,说,你说到我的一个女同事的心坎上去了。她在大学时,就烦他们这样说,可是一个词发明了,就得去用呀,就像一件花衣裳,你不穿,别人也要穿的。

阿伯说,哎哟,哟,我好像又硬了。

麦子说,对,是,又硬了,是不是我说我那个女同事,你就硬了?

阿伯说,有点。

麦子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那个同事,她是一个高个子,没有乳房,却有一个大屁股……她长得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如果她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一个符号,所以大家都叫她“符号”……

在以后的日子里,阿伯经常在想,他与麦子第一次做爱的情景,他们好像不是第一次,而像有了许多年的情史,他们放松、交流起来可以横向联合跨越许多行业,他们说下流话时不脸红,不需要避开对方的眼睛,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要不是因为有一种比命运还强大的东西挤压他们,他们就可能这样地在床上一边搞,一边说着话语权之类的话过上它一辈子。

阿伯看着麦子窗上大块的玻璃,云彩下流,行如水晃,阿伯感到最近处一道阳光照在了他的肚皮上。他说,真的?你同事真有一个大屁股?她的乳房就算不大,但是,究竟有多大?

麦子说,有这么大。

她用小指做了一个手势,说,就是这么大。

阿伯说,真是大刺激了,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她最近偷发了一篇人家几年前的稿子被他开除了。

被谁开除了?

麦子说,你忘了,我男朋友就是报社的总编……

麦子22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察觉到了白泽的脚步声,他不像别人那么匆忙也不像别人那么迟缓,他的脚步总是显得轻松,从电梯处一步一步地走来。很多个日子一听见这种声音我就慌忙进人卫生间,在那宽大的镜子面前,用大红颜色的口红涂在嘴唇上,再用香水喷向我的身上。我跑向门口,听他在门外的喘息声。我知道此刻的我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形象,是他所盼望的形象。他一边嗅着,一边吻着,眼睛半睁半闭。他说,麦子,你是属于我的。

通常白泽出门总是要戴上黑色墨镜,他总是在门外将眼镜摘下来放进衣服袋里,或是拿在手上。他戴墨镜的样子真像是个盲人。那是我作为礼物买给他的。他说他不爱戴墨镜,有点招摇,我说你戴着墨镜的样子一定是很帅的,像是黑道上的老大,但是当他把墨镜戴着向前走了几步时我突然感觉他像个瞎子,我感觉他看不见我。那两片深不见底的镜片上映出的是我的影象,似乎我一直浮在他的表面,从来没有进人到他眼睛深处去。我说你摘了吧,可他却从此喜欢上了戴墨镜。

他也许觉得这是伪装他自己的最好方式。

阿伯25

是阿伯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他非常紧张,可是麦子却用浑身的力气把他拉住,说,别走,求你,我要你,要你——那时,门已经开了。

阿伯的眼睛和那个正走进来的男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

麦子却还在其中一个男人的身子下边晃动。

那个刚进门的男人愣了,他手上握着一个墨镜,把目光从阿怕的眼睛上,移到了麦子裸露和湿润的身体上。

她没有睁开眼睛看他,只是拉着阿伯说,快呀,快呀,求你了。

那个刚进门的男人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站在阿伯和麦子身边,看着他们,他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他的嘴唇在颤动。他说,真的是你吗,麦子?真的,我没有看错,我不是在梦里吧?

麦子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进来不换鞋?

阿伯从此以后就相信,麦子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因为她会制造悬念。他突然懂了,不光是希区柯克会搞这种鬼名堂,他身子下面的这个女人也会,区别是一个在银幕上,一个在生活里。

麦子23

和永远也不会忘记白泽嘴角的笑在进门的刹那间宛如被肢凝固了一样,我说你为什么不换鞋,这是我早就在心里准备好的一句台词。他居然下意识地低着头找拖鞋,那双绿色的拖鞋已不知被阿伯穿哪儿去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望着那在棕色毛毯上的一对裸体。这毛毯是他去年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一次也没用过,我曾望着这漂亮的异常柔软的毛毯发愁,不知它究竟能有什么用途。白泽说我在意大利的一个商店里就想到你肯定需要这毛毯,当你感到腰酸的时候就垫着它。我说我现在有了这张公寓里的床,腰一点也不酸,说着嘻笑着把它塞进了衣柜里。

阿伯只看了白泽一眼,就把目光慌忙地重新落回我的脸上。他的脸红了,他趴在我身上的比我还要白的身体向上抬了抬,似乎要爬起来。但我紧紧搂着他,搂住一个企图振翅挣扎的飞禽。在逆光的阴影中,我看见白洋的倒着的人形。我不知道他嘴里在说什么,只把心里的台词说出来,你为什么不换鞋?

我曾跪在地上抱他的腿,坚强得像那个深夜跟我要钱的小姑娘。他的眼睛倒挂着,那么冷漠。他终于看见了今天,同时看见了我的那顶红色的帽子,此刻,它正掉在我头发的另一边,像被车撞死的红色的幽魂。

他那穿着皮鞋的双脚就在我的身体旁边,我闭住眼睛,生怕那双脚飞起来踢在我的头上。如果他真的打了我,那么我不还手,就是把我打死,我还要对他笑,并告诉他我有了新的男友,就是他,阿伯。

那顶红色的帽子被我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我打开热水器,哗哗的水声立刻掩盖了阿伯的打电话声。水雾开始弥漫,缓缓地在空中浮动。我以为这时候再没有别人的空间,我会哭,我会分不出脸上哪是泪水哪是洗澡水,我会被咸涩的泪水灼死。但是我像一只冲出了蛹的飞蛾,大声唱着歌向着宽广的天空飞去。虽然阿伯没有钱但是我已决定去爱他了。

麦子24

白泽走了,阿伯开始在沙发上抽烟。

我坐在他的身边,说,能给我也抽根烟吗?

他抽出一支,并为我点上。

我说,烟的感觉真好。

阿伯说,我今天被你利用了。

我不说话,我知道他迟早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阿伯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今天有这种打算?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还是不说话。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我想去卧室,你不同意,原来你的目的是在这儿,是吗?

我说,我原来想的就是这样,是一幅油画,一个高个子长头发男人和一个黄皮肤长腿的女孩躺在一起,他们身下是一块毛毯,他们上方是阳光照耀着尘埃的小颗粒……

我希望许多人都来参观这幅画,然后让白洋拿去拍卖。

阿伯说,我讨厌你这样,但是,我在想,我这几年就总去睡那些便宜的妓女,我终于能跟你睡了。可是,我却总是不适应,我有些软,我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你疯了。

我低下头。我说,你为什么还不用巴掌打我?还把话说得这么文驺驺的,就好像你没有被利用。

阿伯半躺在了沙发上,边抽烟,边思考,他说,我是在想,利用与这事,哪一件对我来说分量更重。你想,我跟你,这是多么不容易,为了这一点,我被你利用,也是我的福气,对吗?所以我为什么要打你?

阿伯说完,竟心怀感激地把我搂在怀里,说,知道吗?我今天像是过节一样觉得幸福,我躺在你这儿,想像着未来自己也许会有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麦子,我从来不想当一个极端的艺术家,我想过中产阶级的日子,所以,我才去跟他们合作,弄电影《长安街》。可是,我很难,你无论是什么目的能让我来跟你做这件事,我都愿意,我为什么要打你?你也是,过去的小说看得太多了吧?

我看着他,并拿自己点着的烟烧他的头发。空气中有了焦糊的味儿,阿伯说,是我的头发吗?

那时我竟开始流泪了,我流着泪,还在烧阿伯的一根头发,说,这是一根白的,我帮你烧掉。

阿伯说,你一定不是因为寂寞来找我的,女人不会因为寂寞而去跟一贫穷的知识分子去做爱的。女人跟男人做了爱,总是会觉得她吃了亏,在中国连女权主义者都是一样的,她们嘴上喊女权,可是她们的下身却在向男人要钱。那么女人是什么?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好,那么女权主义者把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而又不给她们钱,她们的肉就更没有了,留下的是什么?是一堆肋骨。一堆肋骨,能做什么?熬汤都不行,因为里边没有油水。可是古人说,女人是水做的,先不说她们是不是水做的,就是离开了水,也不行,对吗?

我说,我累了,能不能不说这些?

阿伯沉默着伸出长臂把我朝自己怀里搂,我顺着他把自己贴得也很紧。他又说,更何况女人们是没法聚集的,她们之中总是有叛徒,她们彼此对对方充满厌恶,于是她们叛变,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我听着他的心跳,突然抬起头说,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宽容,你的语言过分,你夸张,你穷,但是你比刚才进来的那个男人强。

阿伯说,这套房子是他为你包的吗?

我点头。

一个月多少钱?

两千八。

那你以后住哪儿?

他已经交了一年的租金,还有六个月。刚才他走的时候我真想送送他,好好送送他,可是你趴在我的身上,我起不了身,你那么沉。

你说一声,我会起来的,我当时吓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是我又不想起来,我也不想送。

为什么?

你还没有完事呢。